正聊着,花雅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盯着手机半秒,随后离开了教室。
“我操,发生了什么?”于佳阔反应很快地追了上去。
-丁丞:【定位:荣山钢铁建筑仓库】
-丁丞:过来吗?逮到周海军了。
“小椰!”于佳阔大声喊。
花雅收起手机,转身看于佳阔跑过来,“你去哪?”
“我翻墙出去一趟,”花雅快速地说,“校篮你帮我训练一下,老李问起来就说我请假了。”
“是去找江旋吗?”于佳阔问。
“嗯,谢谢了。”花雅说。
“要下大雨了,”于佳阔在窗台拿了一把伞,看花雅这急切的姿态没有多问,“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好。”花雅接过雨伞。
周海军被五六个人压制着跪在地上,这片仓库废弃很久了,烂洞的雨棚遮不了倾盆而来的大雨,淋湿了在场的每个人。
江旋戴着鸭舌帽,压低了帽檐,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是嗓音没什么起伏地说,“你挺极端的,你爸的错推到别人身上干什么?逼死别人的母亲,你觉得很有道理吗?”
“霸凌者倒先优越上了,”江旋不耐烦地啧了声,“孙子,谁给你的底气?”
“你也是当上他的狗了,”周海军哈哈地笑,“丁丞给他当狗,你给他当狗,杀人犯这么逗人喜欢啊?”
江旋拾起地上的木棍,缓慢地走过去,听见丁丞皱眉提醒了他一声。
“啪”,将近六厘米厚度的木棍断了,仓库回荡着周海军的惨叫,他咬牙,痛苦地捂住自己的手腕儿。
江旋甩掉木棍,垂眸俯视,“你再出现在花雅的面前,我叫你入土。”
“你威胁不到我,”周海军满鬓冷汗,疼地哆嗦,“我要花雅这辈子都过不安稳,他跑不了,他跑不了!”
“你真他妈脑袋有问题,我就没见过自家做错了赖别人头上的,”丁丞踹了周海军一脚,“你这烂货什么时候死啊!”
花雅下了出租车,砸在地上的雨点顷刻淋湿了他的裤脚,天色因为下雨,已经完全黑了。
仓库那边亮着白炽的小灯。
他打着伞走过去,看见一身黑色冲锋衣,戴着鸭舌帽的江旋站在跪地的周海军面前。
雨棚漏雨,一滴一滴地打在少爷的肩上,微微侧脸,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似有感应般,江旋转过头,看到了他。
花雅缓缓抬高了伞,隔着大雨,和江旋还没散下去沉戾的黑眸对视。
彼此无言。
第51章
花雅视线偏移,周海军头抵在地板上,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儿,从嗓音发出咕噜地痛叫,将近是十来个人围成圈儿,身子都被雨淋得浇湿,这些人他都很眼熟,要么是和他一起打过黑架的,要么是被他打的。
眼前的场景,不用解释都知道是在干什么。
所以说江旋在这个雨天翘课,沉默寡言不停看手机的原因就是为了找到周海军。这些人不是白干事儿的,花雅混过,有雇主委托得拿报酬,而且还不低,但他不清楚江旋是给出多大的报价。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伞上,颇有节奏地敲击他的耳膜,连带着埋藏在肺腔里鲜活心脏的跳动,和这雨声重叠了。
“哎,花儿来了?”丁丞瞄到花雅,带着吃惊,似乎没想到人会来那么快。
头埋地的周海军顿时支起了身子,双眼目眦欲裂猩红地瞪着伞下的少年。
花雅一步一步,踏着积水的洼坑走到江旋面前。
“你怎么......”江旋不知道是丁丞喊花雅来这边儿的,惊讶的嘴里的烟都忘了吸。
“回学校。”花雅扫过众人的脸,最终定在江旋脸上说。
“花儿,”丁丞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匕首给他,“周海军就在这儿。”
花雅盯着那把匕首,没接。
他紧捏着伞把的手轻微颤抖,克制着自己去拿那把匕首。
想捅吗?想。想向当年一样,刀尖没入柔软的腹部,鲜血如泉涌般流了下来,血,到处都是血。
他体会过拿刀捅人的滋味儿,但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他衡量着自己的前途,曾经不用负刑事责任,现在呢?不行了。
他还有外婆,还有新交的兄弟,他每晚捱着噩梦大汗淋漓地醒过来,逼迫自己拼命学习铺垫出来的路,不能因为一个周海军就给毁了,不管拿刀子捅进去周海军死没死,性质都不一样了。
“你动手了吗?”花雅问江旋。
“嗯。”江旋摸不准花雅此时的状况,这件事儿他就没考虑把花雅扯进来,现在人知道了,他没来由地紧张,怕花雅生气,怕花雅怪他自作主张。
“先回学校。”花雅看都不想看地上的周海军一眼,淡声说,“丞儿,刀收了。”
“行吧。”丁丞没强求,想着江旋弄这么大的阵仗警告周海军,那人也不敢晃悠了。
他们一群人没管地上的周海军,走出仓库,花雅撑开伞,往江旋那边儿打了大半。
江旋注意到花雅这个动作,薄唇一抿,抬手握住伞把从花雅手中接了过来,随后揽住少年的肩。
“花雅!”周海军冲着花雅的背影嘶吼。
“你他妈就是一个杀人犯!”
“一辈子的杀人犯!”
花雅脸色瞬间阴沉,猛地从没防备的丁丞手中抽出匕首,转身朝周海军快步走去。
“花雅!”江旋反应过来时,花雅已经扯着周海军的衣领把人拎起来,高举匕首,眼看就要扎下去。
周海军等的就是这一刻,眼眸癫狂,喘着粗气说,“来啊,来,杀死我。”
花雅长发被雨水黏湿在脸侧,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吓人,就好像是要找一个替死鬼沉溺在深潭的水鬼。他膝盖猛地顶向周海军的腹部,用尽全力一脚踹了过去。
周海军被踹到在地,挣扎着起身时,却被花雅用手掐着下颌,匕首的刀锋尖利,深深地扎进他脑袋旁边儿的泥浆地里。
“你哪儿那么容易死啊?”花雅半蹲着拍拍他的脸,轻声说,“对啊,我就是杀人犯,咋啦?恨我啊?恨去吧,你恨我我就开心。”
周海军咬牙不甘地嘁了声。
花雅把匕首握在手中拔起来起身,头也没回地走向雨中,被赶过来的江旋一把拽入怀中抱着。
他在发抖。
浑身都在发抖,牙齿也在打颤。
江旋把他抱紧了些,用手舒缓他的脊背,温柔地说,“你不是杀人犯,你不是,你不是,你是小椰,全世界最好的小椰。”
丁丞赶忙把匕首给抢了过来。
在意的,其实还是在意的。
这是他心中血淋淋的伤疤,是最不想揭开和承认的伤疤。
“回学校,”花雅低了低头缓气,“走吧,回学校。”
江旋揉了揉他的后脖颈,又摸了一把他淋湿的长发,“嗯,回学校。”
“好好看着他点儿,”分别时,丁丞对江旋嘱咐,“他精神状态不好,如果他说什么看到什么你别反驳,顺着他哄就行。”
“好。”江旋点点头,“钱就拜托你给那些哥们儿分一下,对了,还得麻烦你帮我盯着周海军,你实在没时间就算了。”
“我知道的,”丁丞说,“我这个职高生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走了一段路程,丁丞又折回对江旋说,“你查了花儿之前的事儿是不是?他.....初中他被霸凌就是因为这个,你不要对他现在交的朋友说,谁都不要说。”
江旋看了眼站在站台等他的少年,心里突然胀疼,谁愿意把这段悲痛不见天光的过往展现出来?自己就硬捱,独自难过没人说,就默默地对他身边的人好。
可小椰本身就很好啊。
“嗯。”江旋坚定地应了声。
雨还在下。
花雅听见江旋走过来的脚步声,没有侧头,一直看着站台路灯下的雨点。
“准备了多少钱?”他问。
“没多少。”江旋抖了抖自己肩上的雨水。
“傻子。”花雅轻轻地笑。
江旋哑然。
“你翘了一天的课,”花雅说,“真大胆啊,我差点儿没瞒住。”
江旋往旁边儿跨了步,紧紧贴着花雅的胳膊,“对不起。”
“道歉干什么,”花雅说,“你又没做错。”
“你没生气吗?”江旋直男大脑地问了句。
“你现在问得这个我有点儿生气,”花雅侧头看着他,好笑,“你脑子呢?”
江旋自觉问得也挺傻逼的,叹了口气说,“你怎么出来的?”
“翻墙。”花雅说。
“这会儿时间都上读报课了,”江旋说,“班长,咱俩回去咋解释啊?”
“现在知道问班长了,”花雅笑着说,“就说你吃坏肚子在医院躺了一天。”
“会蒙混过去吗?”江旋垂着眼睫,微微低头问。
“会,”花雅说,“我是班长。”
聊了会儿天,两人身上低沉的气压散了些,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事儿不存在,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逃课。
公交车来了,他俩刷卡上车,这个时间点,还是下雨天,车上人不多,花雅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坐下,江旋顺势坐到他旁边。
车辆慢长颠簸,隔几米的路灯一闪一闪地照在花雅的脸上,平常他会放空自己将头靠在窗户上,由着慢放小县城的景像电影般从他视线里闪过,但现在下着雨,雨水顺着窗缝渗透进来,也没法儿靠了。
江旋余光瞟到花雅的脑袋跟乒乓球似的在公交车的颠簸中来回碰撞,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将人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睡迷糊了,眼睛都没睁开。
去的时候还是挺整洁一小伙儿,回来的时候两人都挺埋汰。那把雨伞根本遮挡不了两个高挑的少年,他俩的肩膀非常均匀公平地淋湿了,还带回来了在仓库溅射的泥浆。
“先不回学校,”花雅扯了把江旋的冲锋衣衣袖,“去对面老街吃饭。”
饿了一下午,听到饭这个字眼儿,江旋后知后觉自己肚子很饿,甚至还响了声。
“哎操,”江旋摁着胃,“老街有饭馆吗?”
“没,只有一家米线店,”花雅领着他往里走,“五块钱。”
“多少?”这个物价对于少爷来说,可谓是非常震惊。
“五块,”花雅张开手掌,笑了笑说,“于佳阔发现的宝藏米线店。”
米线店面很小,是一对年轻姐妹开的,装修得不算很精致,但也看得过去,毕竟是五块钱一碗的米线呢。
店里没客人,其中一姐妹坐在吧台玩手机,看见他俩进来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地迎客,“晚上好,菜单在墙上,要吃什么就点哦。”
“姐姐,番茄米线,”花雅说,“大碗。”
“我.....”江旋一目十行,发现这米线口味儿挺多的,小碗五块,大碗六块,是真的便宜,“跟他一样。”
“好,”姐姐系上围裙,“等一会儿哈。”
“真的五六块啊.....”江旋还处于震惊中。
“是不是吃过最便宜的一顿饭?”花雅问。
“也不是,”江旋笑了声,“学校不还有三块钱的早餐么?”
“学校不算。”花雅说。
“那应该是了。”江旋说。
外面大雨阵阵,店里暖黄色的灯光和热烘的米线,倒有些淡淡的安稳感觉。五六块的米线不像市面十二三块的配菜那么多,就只是番茄青菜和豆丝儿,装在大碗的砂锅里热浪滚滚,闻起来挺香的,吃起来也香。
江旋吃着吃着,内心涌上酸涩感慨,怪矫情的。在鞍城这么多年,什么没吃过,那些基于高端的山珍海味,都比不过今晚六块钱一碗的番茄米线,他甚至把汤都喝得溜光。
花雅见他这模样笑,“够了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够了,”江旋盯着米线碗,继而抬眼说,“真的好吃。”
“好吃下次再来呗,”花雅说,“还有五分钟下读报课,回去刚好赶上
第一节晚自习。”
“是该回了,”江旋这会儿才关了手机的消息免打扰,微信好久有这么多条消息过,“于佳阔他们要炸了。”
“怎么?”花雅问。
“看吧。”江旋把手机递给他。
他们几个的寝室群,单人聊天,直奔九十九,当看见唯一一条置顶是他的ID时,花雅愣了愣,上面还有几条他中午发给江旋的消息。
“操,”江旋才想起来自己把花雅的微信置顶了,刚递给人看显得多刻意似的,连忙从花雅手中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我去结账。”
花雅弯眼,笑着看江旋的背影。
“说!干什么去了?”于佳阔抱着手,板脸严肃地问。
“说!”党郝附和。
“说!”顾嘉阳跟着。
逃过了老师,没逃过兄弟们这一茬儿。江旋和花雅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如何敷衍过去。
“你俩知道我们多担心吗?啊?”于佳阔说,“你,消失了大半天,你,消失了一下午,干啥啊?要不是今天老韩课少,你俩等着完犊子吧!”
“替你们打掩护啊,打得好痛苦,”党郝叹了口气儿说,“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儿,万一是不好的事儿呢?你们出事儿了我们怎么交待?”
你不要对他现在的朋友说,谁都不要说。
丁丞嘱咐的话在耳边,江旋举手示意,“额,是这样的,我的问题,我躺医院了,胃疼得我要死了。”
“你躺医院了?”顾嘉阳懵道,“咋了你是?”
“对,他躺医院了,胃疼,做了个胃镜,”花雅隔着衣服去按江旋的胃,“可怜儿见的。”
江旋身体一僵,感官都集中在了自己腹部的那只手上。
“这么严重吗?”于佳阔皱眉,“那你完全可以请假啊,或者回我们的消息啊。”
“疼死了都,”江旋面不改色地说,“哪还记得这些。”
“就是,可疼可疼了,”花雅还在按,演戏着轻哄的语气说,“江旋那么大一只缩在病床上,看起来老悲催了。”
“是的是的。”江旋咬咬牙,握住了花雅的手腕儿,放在自己手心无意识地搓了搓,偏头盯着那双浅棕色眼眸。
“明天还要去医院吗?”党郝问。
“不去了,”江旋说,“挂了吊水感觉好多了。”
说着,他把袖子往下扯,遮住手背。
“那就行,”于佳阔眉头舒缓,指着花雅,“小椰你也是,下午你出去早说是江旋在医院啊,心给我整到嗓子眼儿都。”
“抱歉。”花雅抿唇,真诚地道了声歉。
“没事儿,下次说清楚就行了。”于佳阔摆摆手,洗漱去了。
由于挨训,江旋是坐在花雅的床上的,哥几个问完解散了,他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手依旧握着花雅的手腕儿,脑袋抵在少年的肩头,气音说,“真想得个胃病啊。”
“为什么?”花雅不动声色去推这颗没有边界感的脑袋,可没有推开。
“想听姐姐哄人的语调儿。”江旋压着嗓音说。
“我们也不知道少爷是如何找到周海军的。”茶几上,是一沓照片。
江彧拿起几张看了眼,眼底看不清什么情绪,淡淡地问,“结果怎么样。”
“周海军断了一只手。”男人说。
江彧笑了声,“就断了只手?”
男人没说话。
“一群废物,”江彧说,“办事效率还不如你们少爷一个高中生。”
“马上去办。”男人低了低头,转身离开了别墅。
江彧静坐在沙发,把那几张照片看了又看。根据查到的资料,周海军回来之后的目的很显然,就是存心来找花雅麻烦的,中考那年被他老妈带到广东读书,现在已经辍学,混混一个,他的家人留在桐县的,只有爷爷奶奶。
派人监视着周海军,发现没什么动作,他也没有立即下手。
有时候江彧觉得自己还算仁慈,也挺宽容,归根于在花雅身边待的太久,差点儿被少年身上流露出的善良所感染,导致他忘了,为什么江家就他一个人从商,就是不想被束缚。老爷子霸道地让儿女走他的路,但是只有他哥完成了,结局呢,成为了守护边疆牺牲的英雄。
“爸。”江旋一身校服单肩背着书包,回到家看见江彧喊了声。
“过来。”江彧沉着声音说。
江旋一进门就察觉出江彧浑身的低气压,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他走过去,将书包一扔,吊儿郎当地坐在他爸对面。
垂眸,他看见茶几上的照片,画面就是昨天那个仓库,一群人和周海军,以及.....他和花雅。
“昨天周六,你们在学校还是补课时间,”江彧眯眼说,“逃课了一天,为什么?”
“照片不都解释了吗。”江旋下颌点着照片。
“江旋,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江彧面色冷淡,“周海军,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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