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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天子(有酒)


米莉亚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清智越来越难保持了,我们必须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
麦蒂情绪复杂地凝视着荀听,明亮的眼睛里闪烁出一丝担忧。他望了望天空,说:“我们尽快到达海鞘镇,我会在镇上多找几个信徒帮手。”
海鞘镇,位于晟洲大陆南部沿海。整个镇子都是由奥维拉的家族人员管理,麦蒂早早地给镇上的管理员寄去了信件,当马车行到一片开阔平原时,一只飞艇卷着气流从高空落地。
接着,上面走下两位身穿西服的男人,帮忙将麦蒂的物品运载到艇上。
勇夫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粗布带——那是寄生胞体出现地方,正在慢慢地恢复正常。他看着这豪华飞艇,不顾上遮掩,下颌几乎要掉到衣领上,结巴地问麦蒂道:“这……这是你们家的东、东西吗?”
“不是我们家的啦,”麦蒂的语气平淡无奇,说,“是我自己买的。”
勇夫:“……”
勇夫吃人家嘴短,踊跃地想帮麦蒂的忙,背运荀听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碧空晴朗,万里无云。
在不为人知处,一只捕到海鸟的苍鹰落在高处的树梢,它用脚嵌着挣扎的猎物,歪着头,透过树叶的光影,凝视着从飞艇上走下来的人。
这时,管理人员俯身在麦蒂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爻哥哥?”麦蒂有点吃惊,眨了眨眼,问道,“……他来这里做什么呀。”
“卡佩斯总统吩咐的,他们任务目的地在离镇十五公里远的一座岛上……听说目前的调查进度没有什么进展,他要待得时间比预计得要延长。”
麦蒂用余光瞄了荀听一眼,若有所思。他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哦……最近有一伙从乜伽晟国逃难的人暂驻到这里,他们体型庞大,有点像哈煞族人,不过相当安分守己,并没有对镇上造成威胁,因此我没做过多干涉……您想要怎么处理他们?”
麦蒂对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表示不感兴趣,他摆了摆手,让管理员自行决定。他神色纠结,小声吩咐了一句:“你记得……不要把我们到的事情告诉爻哥哥。”
树上的苍鹰一转脑袋,深邃的眼睛中倒映着一行人的影子,过了一会儿,它叼起海鸟猎物的脖子,朝远处的海面飞去。
近傍晚,麦蒂的住处有人拜访。年轻仆人打开门,看见来人的面庞,又立马闭门,噔噔噔地跑上楼向麦蒂通报。
这个仆人显然是个没在人情场里滚惯的愣头青,麦蒂恨铁不成钢地一拍他肩膀,道:“你慌什么啊你!你一慌不就直接暴露了吗!”
说罢,麦蒂整理好衣襟,摆好笑容,下楼开门。
却杀双手盘在胸前,抱着佩剑,冷若冰霜地立在门外。他的左肩上停着满月,这只苍鹰正在“整理仪容”,低着脖子挠了挠翅膀窝。
麦蒂看着门外的却杀,故作惊喜道:“啊!是爻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儿了……”
却杀身上有一股淡而湿润的海风气息,应该是刚从岛上赶回来。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来见荀听。”
荀听的“惨状”让却杀沉默了半天。
他蹙眉盯着荀听的脸好一会儿,闭上眼睛,指关节处的茧蹭了一下眉心。
米莉亚开口解释道:“爻司长……荀是为了保护大家才变成这样的。”
却杀没说什么。他用腰间的残刃碎片划破指肚,为荀听苍白的嘴唇上抹了一道血迹。随后,他看向麦蒂,说:“我和你聊一会儿。”
米莉亚懂事地离开了房间,仅剩下清醒的两人。
麦蒂双手背到身后,蜷缩了一下,道:“爻哥哥,不要那么严肃嘛……”
“你重新招人,”却杀直接说道,“把他留在这里。”
“他”指的荀听。
“……”麦蒂似乎对他不容置喙的口吻感到不舒服,他道,“可是我们需要荀……”
“他现在双臂尽失,进大荒等于送死。”却杀说,“如果你只是为了指哨,没必要杀死他。”
麦蒂怔了一会儿,他语气委屈道:“我没想过要杀死荀!荀在路远镇保护了阿序,我很感激他……”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却杀漠然盯着他,说道,“不亲自动手,让他遇难死去或者不治而亡,而你,顺理成章地继承队友的遗物?”
“……”
虽然不会常挂在嘴边,但麦蒂对于成为信徒这件事是有执念的。他拥有敏锐的神明感知力,乜伽系的赐碑却没有为他降下任何庇佑,这成了麦蒂深埋着的心结。
而现在,女神的起誓指哨就在他的面前,一个无比诱人的机会——任何酝酿多年的执念都有可能在此时生出邪念的芽孢。
而且却杀知道,麦蒂奥维拉……有过为了信仰神而“不择手段”的前科。
“我……是这么想过,”麦蒂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圈有些发红,他咬着嘴唇,说道,“但若我真心想置荀于死地,就没必要带他来海鞘镇治疗了……他是我的伙伴,我不想再犯一次错。”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却杀似乎把语气放缓了些,但还是冷淡的,他说,“把他留下。”
长久的沉默似乎代表着一种不甘心的默认。
麦蒂最终问了一句:“那爻哥哥你呢?荀现在双臂尽失,你要留他又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却杀说,“如果你真把他当朋友,你应该知道,让他待在我的身边,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
麦蒂无话否认。
却杀瞥了一眼床上的荀听,说道:“而且,在我完全弄明白他的身份之前,他得活着。”
麦蒂面露疑惑:“荀的身份?你是说黑太阳教会的祭品吗?”
“除了这个,还有。”却杀说。
话落,他从床上捞起昏迷的哑巴,把这昏睡的一“条”人给抱走了。
荀听做了一个时间相当长的噩梦,他在梦中所受的折磨堪比他在大荒清智归零的那次,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嘴唇似乎被抹上了一点腥甜的液体,它们沁入舌尖的味觉感触,好像某种醒神药一样,让荀听在混沌中激灵了一下。
很久,他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
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横躺着,马车行进平缓,他的脑袋底下被放上了一只柔软的枕头,不至于让他颠簸难忍。
荀听并没有看到麦蒂或米莉亚的身影,他转动脑袋取寻找,在旁边发现了闭目养神的却杀。
“……”
自己应该没认错。
荀听的心脏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再次闭上眼睛。
但他还是被逮住了。
荀听的脑海里传来久违的“叮铃”声响,是却杀与他连上了共识。
却杀说话仍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他说:“有什么问题,直接问。”
“……”荀听道,“这是哪儿?”
“南希伯独立属,海鞘镇。”
荀听有些局促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做调查,总统的任务。”
“这辆车要把我们拉到哪儿去?麦蒂他们呢。”
“我正在去海边,”却杀面色淡漠,语气很差,道,“因为你活不了了,我要把你扔海里喂鱼。”
荀听:“……”
沉默了好一会儿,荀听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生你的,”却杀说,“你问完了?”
荀听心想你就是生了,回道:“嗯……”
“那该我问了,”却杀盯着他,他道,“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荀听望天:“说来话长。”
荀听把除孝碑的事情给却杀简单解释了一遍。
听完荀听讲完,却杀神色凝重地思考了片刻。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追问关于“捷径黑洞”或者孝碑的细节,而是说:“你完全忘记了你说过的话……你的保证一文不值。”
荀听还以为他会接着说朽神的事儿,没想到话题落到了自己身上,他眨了眨眼睛:“我说过什……”
荀听一滞。
他想起来了,从南希伯出发前,他和却杀发誓自己会保护好自己并且活着回来。
现在他倒是能喘气,人却不是囫囵的,甚至差点连这口气都咽了。
他习惯了大家说的“照顾好自己”只是社交中的客套话,没想到却杀会真的把这话当作保证来对待。荀听有点不知所措,面对却杀的质问,仿佛自己亵渎了什么诺言似的。
“还是……值一点的。”荀听只好现编了点好听的话“亡羊补牢”,装成游刃有余地说,“就是因为我记得和你下过保证,所以才在献祭胳膊的时候给自己留了一口气儿……”
却杀睨着这个还在拿自己的命来戏谑的“骗子”,皱眉说:“不用辛苦你留着了,十分钟后送你去当鱼饲料。”
荀听立马原形毕露,委屈地吐出一个字:“别。”
“……”
荀听听到却杀叹了口气。
鉴于“原材料”无辜至极的眼神,却杀的大型鱼饵的制作计划只好作罢。
正好这时,满月扑簌着翅膀回来了,落到却杀肩头上,这只目光“凶狠”的猛禽脑袋拧来拧去地观察荀听,但因为鸟脑袋挡住了却杀的视线,它被他的主人伸手轻轻推了一下。
被推的满月瞪大鹰眼,不可思议地看了却杀好一会儿,开始吱吱嘤嘤地哼唧。
或许是觉得吵了,却杀啧了一声,转头冷淡地教训了一句肩膀上的嘤嘤猛禽:“不准撒娇。”
满月叼了一口主人递上来的肉块,才不叫了。
荀听笑了一声。莫名其妙地,他的心底涌起一股细密的暖意。他不知足地看着他这位“心软”的朋友,描摹着他并不丰富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荀听说出了本应该放在开头的话:“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却杀望向马车前方,海风拂起他的发丝,他对荀听说明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他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应该可以为你‘治’好嗓子和手臂。”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遇到老熟人!
满月(瞪大鹰眼)(反复嘀咕)(酝酿嘤嘤):你推我!你竟然推我!我给你通风报信!你推我,推我……

第51章 遗留误会
海边地形并不平坦,沿海岸向西走了一会儿,路遇山坡,荀听明显感到倾斜,海滩峭壁陡然升起,如一块被整齐切割的奶酪,是天工之手将他放在了夕阳笼罩下的酒红色的海滩上。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蝙蝠眼蛾——眼蛾这种低阶怪物形态相当多变,出现时不仅数量多,而且还相当缠人。上一次荀听遇到的是金币形态的金钱眼蛾,是在金人俑中孵化的。而这一批眼蛾不知是在哪儿结的蛹,每只眼蛾都长成了带着一双黑色翅膀的大眼球,姑且叫他们蝙蝠眼蛾。
却杀点了一只火把,眼蛾们似乎并不怕普通的火,仍然迎着光芒扑上来。接着,却杀不紧不慢地划出指尖血,弹到窜飞的火焰中,火光顿时有了杀伤力,眼蛾瞬间如潮般溃散。
完事之后,却杀欲擦去血迹,似乎想到了什么,秉持着“节约不浪费”的原则,相当顺手地将珍贵的血抹到了荀听脸颊上。
荀听的神智瞬间又清醒了不少:“……”
海浪拍岸的声音传入荀听的耳中,他们来到了海边的老灯塔处,斑驳的白色高塔下有一座红顶屋子,废弃的巨船歪歪斜斜地扔在这里,有的破败到只剩下了帆杆和龙骨。
灯塔所在的高地背海方向有两座高崖上有天然形成的断面阶梯。那里可以作为视点很好的侦查点,有许多修路和驻扎的痕迹。
却杀驾马,刚踏上通向灯塔的弯折小道。忽地耳边一声厉响,荀听只觉车板一震,是一只箭稳稳实实地扎在了车上。
荀听看向却杀,而却杀并没有摆出防御架势,他伸手抓住箭羽,手背青筋鼓现,单手将深深嵌入木头的箭尖拔了出来。
高崖的一处侦查点上传来声音:“请使者回去。”
声音入耳,荀听只觉得有一丝熟悉。
却杀在南希伯也算是位高权重,身负许多职位,像米莉亚喊的“爻司长”,代表了却杀的一层身份是南希伯总统下属行政部门国防司的正司长。
而此人喊却杀“使者”。
使者……荀听不禁回忆起了当主教的日子,是指的外交使者吗?这种职称只有却杀外出到他国时,他国人员才会称呼的。
那么这位朝他们射箭的人……不会是在乜伽晟国认识的熟人吧?
“我来请你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永不打扰你们。”却杀冷静道,“希望你念在之前情分,能够帮忙。”
却杀似乎很少求人。这使他请求的语气很不“熟练”,更像是来威胁或是讨债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谁知又一声呼啸箭响,
荀听心紧了一下,本以为对方恼羞成怒,却四处不见箭影。
只听一阵吱呀的惨叫声。原来有一只靠近他们的落单眼蛾被箭钉在了崖壁上,普通箭矢杀不死它,它正在扇动着翅膀挣扎。
根据交谈声判断,对方离马车不近,却能在这个距离下,射中比掌心小一圈的眼蛾正中。荀听感叹,射箭人有一副好视力。
这一箭之后,对方松口了——看来他与却杀之间的梁子还没有深到仇恨的程度——对方说道:“使者让我帮什么忙。”
却杀抬头,说道:“我要见怀霏的赐碑。”
话落,荀听一愣。
他立马反应过来,对方声音为什么熟悉却让他想不起来了——
是守夜!
射箭之人是可以正常发声的守夜!
当时朽神殉将赐碑种子给了守夜,只有他知道第一块怀霏赐碑在何处。
震惊之余荀听又开始疑惑……他分明结束第二命之前还托却杀保护守夜来着,两人怎么就结下梁子了?
守夜的语气似乎在发愁,他喊道:“殿下的赐碑不会为使者降下神赐的,使者还是回去吧!”
“不是我来求庇佑,是另有他人。”却杀说,“他受了伤,残缺严重,只有怀霏的庇佑才能让他正常生活。”
守夜非常谨慎地说,“我不知那人善恶,不知道让他见到赐碑是否会节外生枝——这个忙我帮不了,但我可以帮你其他的。”
“我只有这一个请求,”却杀继续道,“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
“……”守夜想了想,他返回帐篷和身边的同伴商量了一会儿。回来之后,他做出了让步,提出一个要求:“如果使者的朋友一定要见赐碑,那么使者需要向被你杀死的大主教跪拜道歉。涅肖主教是殿下最信任的老师,只有这样,我们才会认为使者‘没有恶意’。”
却杀沉默。
荀听霎时明白了。
第二命结束时,却杀误打误撞地赶上了荀听申请死亡的生效期,他是最后一个见到“主教”的人,在情况上报之后,外界自然认为“涅肖主教”是却杀被刺杀而死的。
而却杀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在荀听在折磨中寻求解脱时,却杀于心不忍,在荀听昏过去时动了手——却杀自己也认为,“主教”是死于自己的剑下的。
后来,守夜冲破了奴隶公司的围捕,带着一部分伙伴逃离了鼓婆区,他正在寻找一个可以养精蓄税的“根据地”,政权杂乱的南希伯独立属领地是个能让他们夹缝中喘气的地方。
怀霏是在事件调查期间,也就是死去“主教”真正的罪恶身份被公布之前逃出乜伽晟国的。
因此,他并不知道自己所认识的“大主教”皮囊之下是个恶魔。这个天真傻孩子还在为涅肖被爻杀死一事感到疑惑与愤愤不平。
荀听能想象到,二人之前在海鞘镇偶遇。守夜追问却杀为何要杀死帮助过大家的涅肖主教,而却杀也无法彻底解释清楚。
这一切都是由荒诞巧合而组成的误会。
荀听看向却杀。这位向来杀伐直率的决策者在守夜的赎罪要求面前安静地思索着。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凝重,荀听以为他并不会同意,可是出乎意料地,却杀说:“可以。”
荀听一惊,在却杀站起来之前,连忙咬住他的衣袖。却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荀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用眼睛和他传达意思。
“叮铃”一声,却杀与他连上了共识。
荀听说:“不用这样!你让我和他见一面。”
却杀道:“做什么。”
荀听只好模糊地说:“我认识他……”
却杀眉心稍稍挑了一下,凝视了一会儿荀听。
荀听总觉得却杀的眼神中暗含着“质问”。那声“可以”好像一只无钩吊线似的,正等着某些鱼“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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