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目的地,道路便越泥泞。阴雨连绵,粘稠的泥土里甚至混杂着骨头碎片,有的骨架相当地怪异……荀听甚至看到一只白骨脊柱像一条分叉的花茎,自然地开出“两朵”头骨来。
麦蒂还是在路途中为荀听解释了去路远镇的缘由。
路远镇是南希伯的领地,深藏于乜伽和南希伯交接地处的山谷中,少有人至。卡佩斯的手下几个月前清剿“黑太阳”的一伙窝点时,追踪逃窜的黑太阳教徒到了路远镇,这伙人集体却在那里消失了。连卡佩斯派过去的手下以及乜伽晟国的协助佣兵也不知所踪。
就当他们以为这群人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的时候,乜伽边境的哨点气象台给南希伯快马寄来一封信件。
信件里是几个“胶卷”。用绿影液显色放大之后,得到了一叠照片。
气象台说,观测目标点位于布莱特大荒的中心,也就是乜伽曾经没落的首都“圣甘”的位置。
深绿色的底片不太清晰,但可以隐约地看到天空处,积卷的云层上似乎铺满了一张张巨大的痛苦扭曲的脸。
它们仿佛像是被溺死在大气之外的巨人,沉重恐怖的表情,挤满了天空,压在渺小的大地之上。
乜伽寄来的信件附录里写道:“根据面部特征判断,这些云层之上的巨脸,正是那几个在路远镇失踪的佣兵。”
“这种现象其实在百年前出现过一次,是在归巢之路时期,”麦蒂又讲起故事来,“在第三条道路上开路的几位点灯者,途经路远镇这块儿地时失去了联络……哦,那时这儿还不叫路远镇,这山谷山清水秀的,聚集了好几个村落,人口比现在多得多……”
双头羊“咩”了两声,打断了麦蒂的话。
“……你这家伙。”麦蒂觉得它大概是饿了,于是掏出一块昨晚剩的肉干递到它的一张嘴里。这只荤腥不忌的岩羊“咯嘣”地嚼了起来。
荀听对“归巢之路”有所耳闻。这个词在《乜伽文明史新编》的“谅解仪式”部分处浅有提及,是荀听在阅读主教宅邸藏书的时候看到的。不过当时时间有限,他无法将那一本厚重的文明史全部读完,对其他名词的了解也就浅尝辄止了。
荀听写了一会儿字,举起纸张来,问:“归巢之路是什么。”
麦蒂曾经心血来潮当过一阵子的流浪吟游诗人,算半个见多识广的故事篓子。他撇嘴道:“荀!归巢之路这么有名的历史,就算你没书本学好,你总在听故事看歌剧的时候了解过吧?”
荀听摇头。只听在马背上的希什故意嗤笑了一声。
“……”
随后麦蒂清了清嗓,拾起了老本行,说道:“我们呢,现在是处于厄婴之灾第二次爆发时期,简称灾二时期。厄婴之灾可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在这之前有一场更大规模、更严重的厄婴灾害,大荒几乎吞噬了整个晟洲大陆!我们只能挤在大陆中间那一丁点儿地方……这灾难就是第一次厄婴之灾,我们把他简称灾一时期。”
“在乜伽教皇怀社上,南希伯总统阿德卡佩斯当政时,第一次大灾害结束了。灾一期之后,乜伽和南希伯建立了友好往来关系,整个大陆进入了相当平和繁荣的发展年代。”
麦蒂的眼神熠熠发光,他说:“就是在这时,怀社上带领着那些为躲避厄婴之灾而逃离故乡的难民,在南希伯的协助之下,千里迢迢返回首都‘圣甘’——这场万人大迁徙就被称作归巢之路。”
“虽然大荒消失了,但被朽神占据太久的土地上还是免不了留下了许多厄化怪物。所以归巢之路开始时,教皇钦定了许多位‘点灯者’进行‘开路’,点灯者们分成三队,各从三条规划路线出发,点灯小队负责杀死怪物、报告路况,同时在沿途插上灼热旗帜。”
“灼热旗帜”是用记忆材料做成的旗子,和麦蒂的那个“圣光集束之灼热光束”——也就是手电筒——本质上用的是同一种材料。灼热旗帜的照耀范围和强度都大幅提高,可以非常有效地驱散黑暗与厄化怪物。
“第一道路和第三道路的开荒都因各种原因而失败了……最终只有第二条道路开拓成功。无数只灼光旗帜散发的光芒连在一起,就好像一条光明的绸带,隔绝了黑暗,降临在晟洲大陆之上,数万难民得以沿着这条光明之路返回故乡。”
麦蒂叹了一口气,道:“当然,这条光明的‘归巢之路’筑成的代价也非常惨重:几乎所有的点灯者都牺牲了。只有开拓第二条道路的一位小队成员活了下来,那人叫做‘哈维戈’……或许是队友牺牲对他来说的打击太大,哈维戈在被授勋之后,向教皇申请离开了乜伽晟国,沿归巢之路返回,去寻找伙伴们的尸体,他想要带着伙伴骨灰归乡……但这位英雄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夜色沉静。故事讲完,麦蒂拿出了走到哪儿都带着的风琴,他奏了一首哀歌。曲名叫作《被遗忘的流浪者》。
麦蒂不愧是曾经的吟游诗人,在忧伤流淌的音韵中,荀听竟然觉得心情有所触动,他抬头仰望着降临的月色,忽然想到一件事。
历史记载,灾一期结束才进行的归巢之路……也就是说,厄婴之灾曾经消失过?
荀听的主线任务之一是“杀死厄婴”,第一次厄婴之灾是如何消失的,对他来说是一条相当重要的信息。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系统中会有专属的一类收集图鉴叫“史诗图鉴”了。或许它在提醒荀听要“以史为鉴”——主线任务的完成方法或许可以在乜伽文明史的遗迹里找寻。
突然,系统面板跳出。
【主线任务(一)杀死“厄婴”】进度15%
进度条长了5%,也就是说这条思路是对的。
荀听在纸上写下:“第一次厄婴之灾,是如何消失的?”
米莉亚抹去了一点眼泪,道:“这件事众说纷纭……大家都猜测是当政的教皇怀社上做了些什么使得灾难消失,这个话题还是神学院大荒研究系的学者研究的热门方向呢。”
米莉亚建议道:“荀,你要是对厄婴之灾和乜伽历史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神学院试试。视角会开拓很多。”
三十七也建议过荀听去神学院求学来着,神学院的学术权威性是三十七也认可的。
荀听第二命的时候忙生忙死,一天恨不得要掰成二十五个小时来用。他后悔没多抽出点时间来去神学院查阅资料。
他写道:“好考吗?”
米莉亚面露苦色:“不太容易。”
看来备考的经历给米莉亚留下了点“痛苦”的回忆。
“……”荀听只能先寄希望于弥尔蓝了。
“前面,到了。”
战止序开口说话,正好麦蒂的演奏也进入了尾声。
因为乌云的围簇,月光并不明亮,很快浓云密布,天空再次下起了细密的小雨。朦胧雨雾之中,树木掩映着不远处黑漆漆的村镇,只有几户人家摇曳着灯光。
“哎呀,这雨烦死了。”麦蒂戴上斗篷,将风琴塞回布袋,以防被沾湿。
他们见到不远处有一束昏暗的光。近了,才发现那是两个人提着一盏灯。
“你们是谁!”男人举灯喊道。
麦蒂回道:“我们途经这里,路途劳顿,想要在此休息一晚——这儿有旅店吗?”
“你们也是路过这里的?”男人激动道,“太、太好了。我的马在路上踩到陷阱摔死了,好不容易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男人名叫勇夫,身穿蓝条制服,走路一瘸一拐,腿部有伤。他背后站着一个身材婀娜、容貌姣好的女子,她的胳膊沾有血迹,装扮并不像来跑大荒的佣兵。
女子看到荀听一行后,胆怯地向勇夫身后躲了躲,两双惹人怜的黑眼睛在灯光下不停地闪烁着。
不知为何,荀听老觉得她这眼睛有些熟悉。
麦蒂目光一斜,注意力在女子身上停留了很久,他问:“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勇夫替女子说道:“她叫伊河西德尼恩,我是在路上遇见她的,她也遭遇意外受伤了。”
“谁?西德尼恩家族的人?”希什皱眉,语气突然变重了起来,说道,“你没事跑来这里干什么?”
“啊,啊我……我吗?”伊河像被吓到了似的,把脸全部缩到勇夫身后了,“我……是,是从家里跑出来……”
勇夫责怪希什:“你有话好好说,吓唬她做什么!”
荀听看向希什眉头紧缩的脸,乍然知道熟悉感从哪里来的了。
伊河的眼睛感觉和希什很像。
很奇怪。他俩明明性别脾气都不同,瞳色也不一致,荀听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哪里有点像。
“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你给我放尊重点说话,逞英雄比屁都没用,”希什指着勇夫说完,他又转向伊河,审问道,“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不然你俩就在雨里淋着。”
“你们……”勇夫本来以为遇见好人,脸憋红了起来,他道,“你……你们不救就不救!”
“……”
荀听不是很明白,希什的为人处世究竟是和谁学的,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总能挑出场不愉快来。
“哎!希什哥哥没有恶意的,他就是性子急了一点。”麦蒂连忙骑着羊“哒哒”地横在两拨人中间,救场道,“你们先上来,姑娘别害怕,我们呢,先找到住的地方,安定下来再慢慢和我说你的来历好嘛?”
一番掰扯之后,行动不便的两人还是上了车。
不久,他们进入了路远镇。镇子看上去相当落后破败,村口房子坍塌得不像样,只有零星的几户住着人。房屋和木柱上都缠着黑布,似乎近来发生了什么丧事。
一行人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住人的地方,走进旅店时,前台的老人正阖眼打着瞌睡。麦蒂叫了一声“住店”,对方并无反应。直到希什不耐烦地用剑重敲了几下台面,响声才让老人惊动。
他耷拉的眼皮仍旧没有张开,却迅速地转了一个身。他的“身后”是一个睡眼朦胧的中年妇女,用有些偏僻的方言说道:“原来是客人,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打了个盹。”
他们这才惊讶地发现,原先那老人是黏连在妇人背后的,老人的身形相比妇人要小,好像妇人才是身体的主体,这老人只是寄生者,他的身体异状和关卡处的那个男孩的情况非常相似。
勇夫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惊叫了一声。
妇人怀着歉意地向众人解释:“这是我父亲,他有些老了,睡了总难叫醒……”
她是这家店的老板,为一行人选好了住房之后,将麦蒂带到了二层。
众人跟在她的背后,望着她那弯曲脊背上的熟睡的“父亲”,心中说不出的别扭。
麦蒂忍不住问道:“姐姐,你的……额,父亲,是怎么跑到你后背上的呀?”
“我们都是这样的,大家一直都是这样来的呀!老人年纪大了,自然会长到我的身上。”妇人笑眯眯地解释道,她打开门,走进黑暗的屋子里,用手中的蜡烛将灯烛挨个点亮,她说,“我的父亲独自抚养我长大,吃了太多的苦哟,现在终于可以在我背上安心歇息了。”
或许是因为疲劳,她说话有些颤抖,这听起来“正常”又怪异的话语像一阵寒风,渗透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可是这样的话,你不会难受吗?”
话落,麦蒂噤声。
他身形一颤,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荀听的胸膛上。
因为就在麦蒂问出这句话时,一直在“睡觉”的老人乍然掀开了眼皮,那双僵硬的眼睛隐隐地透过黑暗,看向麦蒂。
老人微张着嘴,两只混浊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妇人的笑容也突然消失了。她睁圆了眼睛转过头来,深陷的眼窝让她藏匿于其中的眼瞳没有任何高光,脸部苍白的像具被吓死的尸体。
她语速很慢:“怎么会难受呢客人?我身上的可是我的父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蜡烛融化的灯油流到了妇人的手上,她跟丝毫没有痛觉似的,将手伸向背后。而那“老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烫焦的手指和蜡油。
见“父亲”高兴了,妇人才重新露出迎客的笑容,她道:“客人请自便,我再把另外几间房也点上灯去。”
她慢悠悠地继续往里走,但他背上的老人仍旧目不转睛地瞪着麦蒂,一直到老板收拾完房间下楼,他还在透过楼梯缝向上偷窥麦蒂。
战止序面无表情地上前,挡在麦蒂身前,隔绝了老人的视线。
麦蒂拽着战止序的衣袖,用气音小声说道:“吓死我了,阿序!她背后的东西原来不是死的啊?”
“他对你有敌意,”战止序亦压低声音回道,“因为你对‘他’产生了质疑的想法。”
“他到底是个什么呀!”
希什眉心拧成了个疙瘩,看着老板离去的方向,道:“路远镇的情况……可能比想象中的要棘手。”
勇夫已经被吓得两股战战了,他惊慌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我们今晚……确定要在这儿过夜?”
“是我们要留在这儿,你如果害怕,爱去哪去哪儿。”希什没看他一眼,直接安排道,“一间房最多住三个人,女的那边正好。我们四个男的,得分出去一个住单间。”
勇夫着急道:“我、我不出去,我跟着你们,睡地板也行……”
“出息。”希什哼了一声,嫌弃地瞥向荀听,直接指定道,“那你分出去。”
他接着对着勇夫一扬下巴,说:“你睡地板。”
“……”
麦蒂奇怪道:“啊?那岂不是空出一个位置吗?”
“空出来宽敞,”希什的分配彰显的是一个公开透明的不公正,他道,“我乐意。”
荀听:“……”
作者有话说
发现来了许多追更的新朋友!你们好哇。
大概说一下我更新的尿性。
因为我三次元生活忙碌,没有固定的更新时间,但只要在榜单上,就会每周就会跟随着榜单字数走(从周三开始记时),每周更新字数在一万字到两万字之间。
我看到评论区的宝贝提议啦!之后我可能会考虑计算评论数或者海星数加更。但得等我忙完,可能要很久一段时间_(:з」∠)_
我的微博@请问有酒吗,微博有新建的超话,现在人并不多,之后可能会在里面转发大家的评论,发一些乜伽文明大事年表之类的东西,欢迎去玩。
最后,欢迎来到晟洲大陆,乜伽女神保佑,祝福你们跟随荀听和伙伴们拥有一段愉快的旅程!
荀听不愿与希什再起争执,于是自己单独去睡了。夜里并无大事发生,因阴雨连绵,昼夜难辨,荀听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按照他平常的生物钟来猜测,应该是早上六点。
他下楼,老板已不在旅馆,他看到麦蒂和伊河坐在一起聊天,伊河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
麦蒂见荀听下楼,招了招手。
“荀!好巧,你也醒了。”
荀听比划:“其他人呢。”
“希什哥和阿序外出了,勇夫和米莉亚都还在房里呢。”
荀听指了指两人,手势的意思是:“你们在聊什么。”
“伊河在和我说她过去的事情啦。”麦蒂给荀听与伊河两人各递过去一只羊皮囊水袋,袋里面装着一些温热的羊奶,可以充当简易早餐。
伊河称自己是出于一些原因而被西德尼恩家族赶出来的,现在她无处可归,正打算投奔南希伯。
西德尼恩和奥维拉一样,都是在旧殖民地贵族中占有一席之位的大家族。
奥维拉家族富可敌国,拥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家族中拥有一把“大杀器”——刹门神化身战止序。
而西德尼恩家族的武力装配并没有奥维拉那样完善。它靠博彩与风俗产业发家,轻工业较为发达,西德尼恩垄断着丝绸、陶器、茶与高级香料等高奢品的销售,是太安城对外贸易的代理商。
太安城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的唐人街。
……荀听也是有一回听说晟洲大陆竟然还有唐人街。
人们常说西德尼恩家族出“美人”,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家族里也有一位神明化身,是“性之神”维洛斯。不过这位化身一直被西德尼恩藏之高阁,少有人知。
伊河红唇雪肌,惹人生怜,她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她问道,“希什……那位高高的金发先生,名字叫希什吗?”
麦蒂道:“是哦,怎么了?”
伊河摇头,道:“没事,我……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
希什之所以会对这个家族姓氏反应强烈,是因为他未曾谋面的父亲——那个投奔到黑太阳教会中的叛徒——正是西德尼恩家的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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