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听额上凝出冷汗,看了一眼男仆惨死之后的尸体,问道:“这是又什么。”
近卫佣兵的本能让爻站在了荀听的身前,他已将手放到剑柄上。
但荀听下意识地拽住了爻手腕,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以确保“圣体”的光芒能照耀到他。
爻暗暗地看了一眼他紧抓自己的手,回答道:“脊虫,第五阶梯的朽神。”
与十三圈之眼同级。
荀听问:“好解决吗?”
“嗯,”爻点头,他说,“先把飞艇降停。”
作者有话说
分工明确四人团。
听子摸爻神赐纹just like :
“哦!它让人摸!”
(梦中情猫.MP4)
第17章 温泉烫骨
卡德惊魂未定,听闻,赶紧拍了拍驾驶舱的窗户,对惊恐万分的飞行员吼道:“赶紧降停!快点!”
飞艇摇晃了一下,是飞行员关闭了推进装置。他向下一望,最近的停靠地点是会场顶部的开阔平台。
爻看着怪物,不紧不慢地对弥尔蓝说:“把我的脑海和它连接起来。”
“谁,这个?”弥尔蓝看了一眼连在脊虫颈椎骨上,那男仆的新鲜大脑。
若让爻和它相连,弥尔蓝需要在他俩中间做一个“中转站”。她的表情看着这丑陋的怪物,扭曲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开始施展神赐。
意识像是穿越了一片寂静的混沌,爻从脊虫偷窃的“大脑”中捕捉到了一段破碎的波动。
“怕……”
“怕……”
爻吐出了一串晦涩难懂的古语,两团意识像是隔着山谷对喊,声音穿透混沌,仿佛被“情绪”赋予了生命一般。
爻表达了一个命令:“我是主人。”
混沌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是要把闯入的理智撕碎。
“骗!”
“骗!”
脊虫身体上的绒毛嗡嗡颤抖,噪声犹如漫天蝗虫过境,污染着他们的听神经。随后,脊虫的长足开始伸展,刺碎了飞艇的玻璃。
摇晃之中,荀听抱住撞向他的爻,焦急地问弥尔蓝:“怎么样了!”
弥尔蓝冷汗涔涔。
“脊虫”这种东西是经常被请神的五阶梯朽神,这不仅是因为“朽神祭祀书”上关于它的残页保留且流传了下来,还有一个原因是,脊虫比较亲人类——这在朽神里相当难见。
但是这个“亲人类”仅限于脊虫认可的主人。脊虫会亲近唤它出来的请神者,它只认“主人”的咒名。
爻居然如此直白地用自己的咒名抢夺脊虫的“命令权”?这怎么可能骗过朽神的?
他在做什么!
荀听忽然感觉怀中之人的背骨在蠕动,仿佛爻皮囊下的骨头活了似的。爻抓住荀听肩膀的手指一紧,像要扣进他血肉之中。
脊虫会吃掉其他人类的神经与骨头,自己变成脊骨,住进他们身体里。被附身的人类与常人无异,只是会变得相当胆小、畏火,而且相当地听从“主人”的话。
那么脊虫的作用可想而知:制作傀儡的寄生虫。
正如十三圈之眼在“视线”中孵化一般,脊虫的产卵路径也相当的诡异抽象,它通过“交流”产卵。也就是说,只要跟成熟脊虫宿主交流过的人,骨头里都有可能被种上“虫卵”。
登上飞艇之后,他们一行都没有与男仆说过话,只有柏羽在他递来甜品与茶时,说了一声“谢谢”。
而此时,与它直接进行交流的爻,呈现的症状最为激烈。
“圣体”神赐消耗精力太多,只是坚持了一会儿,荀听的眼前就开始泛白。他见到爻睁开眼睛,赶紧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爻深呼一口气,摁着他的肩站稳身体,他用腰间的匕首将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猩红的液体顺着伤口流淌出来,滴落在地,血流像有了生命一样,慢慢地“爬”向脊虫。
脊虫移动足部,向后一退,被它刺破的玻璃呼啸着漏风。
爻的血缠上它的身体肢节,渗入绒毛与密密麻麻的眼睛之中。
那团混沌无序的意识海里,传来低沉的呼声。
爻背部的骨动停止,他冷冰冰地盯着这怪物,再次下令道:“我是主人。”
脊虫这次没有发怒,它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更幽禁未知的恐惧,低声呜咽了起来。
“呜……”
“呜……”
爻问:“谁召你来。”
脊虫停止哭泣,它的意识海传来一阵古语念诵。
这应该就是请神者的“咒名”。只要循着这个独一无二的“ID”,就能找到此人。
爻又问:“他为何召你。”
脊虫理解了好一会儿。突然,它的“脊椎尾巴”动了起来,骨节拉长,畏畏缩缩地向前他们五人的方向伸动。荀听让自己周身的圣光更亮,爻却压下他的手,说:“……没事。”
尾巴尖停在他们面前不动了,漂浮着指向柏羽。
柏羽正在给弥尔蓝和荀听拉着清智,见状一脸懵然。
“吃……”
“吃……”
“脊虫的目标本来是她。”爻对荀听说。
请神者的目的竟然是让脊虫附身于柏羽。
“为什么?谁让它干的?”荀听脸上的惊色不比柏羽少。
爻摇头,说:“只得到了请神者的咒名。”
脊虫只能回答简单且特定的问题,至于事态为什么发展成这样,问它,它也听不懂,只会呜呜地“哭泣”。
脊虫把连着大脑的颈椎骨伸长,晃动着贴到爻的手边,像是在寻求主人的安慰似的。
荀听:“……”
它顶着的那颗赤裸的脑上还有藕断丝连的白浆和神经,滴着新鲜血液,腥气扑面而来。
这可一点儿都不可爱。
而它的“主人”爻,面无表情地一手抓住想来贴他的颈椎骨,像掐住了鹅鸭的长脖似的,把它往旁边一拽,脊虫的肋骨足微微挣扎了一下。
卡德愣愣地问道:“好……好了?”
“好了,”爻说道,“准备一些‘蚓线’,九公斤兽脑和五副完整人骨,送神。”
卡德赶紧道:“哦,行行……”
杀死脊虫的方法简单且残忍:让它附身一个人类,把此人困住活活烧死。但这需要牺牲一条生命。
但爻采用了其他的方法。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抢占脊虫的主人之位,再使用自己的咒名,通过传统的送神之法将它请走。
这种办法只放在脊虫身上才能行得通,因为它们阶梯不高,胆小亲人。
不过脊虫好歹也是“朽神”,让它换主也并非易事,爻的血液才是成功的关键。
荀听其实已经察觉到了端倪。
爻明明不是刹门信徒,却经常使用自己的血液。他的血液简直就像一把对付厄婴系的万能钥匙,专克朽神似的。
荀听看到爻正在滴血的手臂,先把疑惑藏了下去。他扯下段衣缎来给爻简单地缠绕好。
“蚓线……”荀听捕捉到了一点关键信息,问道,“脊虫的送神祭品里需要蚓线吗?”
爻说:“嗯,这是它的食粮。请神也需要。”
飞艇已经磕磕绊绊地落到了平台之上,底部腾出一股茫茫白汽。周围嘈杂声绕耳,众人看热闹似的正在围观什么。
希什和两个佣兵已经用绳索和神赐锁住了一个被脊虫附身的人。他的嘴巴被东西塞了起来,在地上蠕动地挣扎。
“看什么看!”希什的怒气未消,他朝周围吼道,“都他妈的给我滚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鼓婆区主教连忙喊治安佣兵上前维持秩序。希什则毫不客气地对卡德说道:“叫这群蠢民回去‘烫骨’,刚才这虫子在人群中乱窜了一通,鬼知道有谁被种下了虫卵。”
“希什公子说的是,多亏了您帮忙……”卡德赔笑道,“我这就让人把它们聚集起来。”
所谓的“烫骨”,是可产生炽热光芒的神赐去抚触背骨。
不过后来有人发现,对付还在潜伏期的虫卵,也可以不用“烫骨”。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是不断地用滚烫的热水浇背。
说完,希什瞄了一眼卡德身后的爻,见到舱室里那只被爻乖乖驯服的脊虫,而涅肖主教面色担忧地给爻包扎伤口,心中便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希什的怪脾气又发作,踢了一脚那被脊虫附身的可怜鬼,阴阳怪气地大声嘲道:“哼,有些东西说是护主,却护到别人家门口了。”
爻并不搭理他。
他对柏羽说道:“脊虫潜伏期不具有传染力,症状也很微弱,但以防万一,你随他们一同去‘烫骨’。”
柏羽咬唇,点了点头。
荀听也道:“弥老师会陪你一同,如果有不适及时……”
话未落,几道厉啸穿耳。
爻比荀听反应更快,迅速拔剑挡下了射来的箭矢,喊了声:“躲开!”
有人在暗处用驽,方向来自于斜崖上的观景台!
一阵痛苦的震嗡声。
荀听回头一望,只见一只箭矢刺穿了脊虫的脑肉。
被破坏了“脑”的脊虫疯狂地乱颤,它顾不上爻的命令,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窜进正在散开的人群之中。
脑,脑。
它现在需要附身,需要剥一个新鲜的人脑!
爻的瞳孔一缩。
“啊——”
只听一声惨叫在人群里炸开,人们向惊弓之鸟般四处逃跑,留下一个男人站在原地。那只巨大的脊虫正扒在他的背后,收缩起了肢节,将自己迅速地塞进了男人的背中。
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脊虫已经完全替换掉他的神经和骨头了。男人的双眼空洞,以不正常地姿势扭动了一番,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抽搐着哭喊道:“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
两个佣兵上前,将附虫之人困住。
荀听猜测射箭之人就是脊虫的请神者,他立即派佣兵赶去观景台追人,但大概率这人已经跑了。
他用箭又杀不死脊虫,除了引起人员伤亡和人群慌乱以外,这几发箭矢没有其他用处。
这简直像计划失败后用来泄愤的蓄意报复。
见爻动作慢了一拍,希什“啧”了一声。他丝毫没察觉到爻微妙的情绪,只道:“蠢货,你还在愣着干什么,你看能把他俩看活吗?”
他吩咐随身佣兵:“去,把这俩附虫人拖走烧掉。”
荀听走到爻的身边。爻沉默地盯着被拖走的附虫人,又望着观景台方向,脸色阴沉地,爆了句粗口。
这一声很轻,只有荀听听见了。
这是荀听第一回见到爻生气——其实连希什都没怎么见过,不过就算他遇见也看不出来。
荀听发现他的身形微颤。他背后衣裳上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渗出黑色液体。
荀听乍然想起来,爻身上虫卵是孵化程度最严重的。
若不是这渗入骨髓的疼痛,身为“敏捷之神”信徒的爻原本能把箭矢全部拦住的。那么这场泄愤行为就不会得逞,这个无辜之人就不会死……
“使者……”
爻脑海里那些不断蔓延的杂音戛然而止,他目光偏转,看到荀听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事态没有加重已经多亏了你在……没事,犯人在查了,”荀听的声音很温沉,他说道,“你现在需要去包扎伤口,我来给你烫骨。”
久之,爻“嗯”了一声。
此时离屠宰宴还有十天左右。
根据事故暴露的隐患,荀听让卡德派人在观景台处加一层防护玻璃,并加严治安警戒——大主教的巡检算是产生了一点效果。
除此之外,他把去寻找截胡鹰血瘤的大神医的事暂时搁下,给爻烫骨为先。
兽骨会场之下有一个人工温泉。
其余不说,鼓婆区在建设时把“节省”考虑到了极致。烧乌金与煤炭驱动大型机械时,基本不会有产能剩余。甚至连蒸汽凝结时放出的余热都能让他们榨出点效益来。
这个人工温泉就是这套工程中的产物。
荀听从器械中找到了调高温度的阀门,用力一拧,雾气飘渺中,表盘指针逐渐偏转。
爻已经泡在水里了,此时正依靠在岸边。他的骨架长得很开,肌肉明显但并不壮硕,背部的线条瘦而有力。
而他的肩胛骨之上,却渗着大片的黑色,仿佛他的身体里蛰伏着什么东西,正隐隐地顶动他背部皮肤。
爻盯着水面发呆。
这个区域湿热不堪,荀听只穿了件中衣进来,就已经闷得够呛,不出一会儿身上已经凝汗了。
“你忍一忍啊。”荀听说。
他走到爻身后,蹲身,手心发出炙热的光芒,贴在爻的湿漉光滑的后背两处。
爻说:“麻烦你。”
“这不算麻烦,你也帮了我不少忙。”
过了一会儿,荀听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蛋白质的焦味。
荀听:“……?”
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查看了一眼爻肩胛骨处的肌肤是否完好。
爻则解释道:“是脊虫幼体烧焦的气味。”
“还好……”荀听放下心来,又将手贴上去,说道,“我还以为糊的是你。”
他似乎听见爻发出一声轻哼,可能是笑声。
……这可是件新奇事。
只是荀听在爻的背后,没来得及在他的脸上捉到什么变化。
抬手久了,肩膀传来闷痛,荀听停下来摆了摆手臂。爻偏头,瞥到荀听中衣之下湿润的皮肤,他的肩膀上有明显的淤青。
爻于是回头,问:“你受伤了。”
“哦这个……”
这是与脊虫对话时,处在无意识状态下的爻给他掐的,一直让荀听忽略掉了。没想到居然留了淤青。
荀听想说“没事”来着,但看到爻眉心的褶皱,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想逗他。
“是啊,”荀听笑道,“使者抓得可疼。”
爻:“。”
爻张了张嘴,没憋出什么话来,又转过身去,说了一声:“回去上药。”
荀听忍俊不禁,他估计这位又词穷了。
荀听盘腿坐地,看着爻背后的黏黑逐渐消散,问了一句:“之前没人说过你这人很有意思吗。”
爻不语。
“我和很多性格的人打过交道……有看上去亲切和蔼,实际上却圆滑敷衍的人。”荀听说,“也有冷面凶相,但正直纯净,做事相当靠得住的人。”
“你比较像后者。”荀听道。
荀听在原世界的工作是游戏设计师,是从程序部门的技术总监升上来的主策划。
作为游戏世界的上帝总导演,要向不同职责部门的人去表达自己脑海里的架构,协同数千号人去共同创造一个世界,职场上遇到的神仙和妖魔鬼怪形形色色。
荀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脑海里还想过:幸亏自己是项目进入尾声时才猝死的。
爻哑然,半天,说了句:“你朋友很多。”
“大都是泛泛之友,”荀听笑了笑,“深交可是很累的……使者不觉得吗。”
水声波动,是爻将一只手臂抬起,靠在了岸边。他的身上是有疤痕的,若想用神赐去掉这些疤十分容易。爻留下它们,或许是因为懒得祛除,也或许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爻仰着头,突然说:“我有一个朋友,是我在南希伯的下属,他是一个很……呃,很活泼的人。”
“他死了。”爻说道,“因为他在大荒……沾染上了东西。回来之后,他的神智陷入了疯狂,身体溃烂至死。”
话落,又续上了良久的沉默。
“深交很累。”爻重复了荀听的话,这一句似乎遮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荀听想问“连你也救不了吗”,但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他想起了大荒的“胞人”。若是本人在大荒已经死去,任爻如何万能,在他面前溃烂疯狂的人,也只是个假人类而已。
“使者既然能提起他,说明他定有深刻之处,对你影响很大。”荀听说道,“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交得很值。”
爻:“嗯。”
荀听又补了一句调侃:“换做是我,知道使者在我去世后还在怀念我,还会挺开心的。”
爻说:“主教自有万千子民缅怀。”
“那不一样。”荀听道,“不对……怎么这就说起身后事了。”
爻并不擅于和人谈心,从刚认识时的拒绝开口,到现在能与荀听主动交流。荀听莫名感到有点欣慰。
爻背后的积淤褪去了大半。他道:“已经没事了。”
荀听则站起身来,道:“我去一趟心脏市场。”
见爻转头欲说些什么,荀听叫他打住,说:“不必伴随,你需要做的是在这里休息,待到淤黑全部消散为止。”荀听笑说,“……除非你信不过我,怕我私吞鹰血瘤。”
“……不会。”爻说。
但他还是觉得缺点什么,慢慢地吐出了一个“你”,顿了顿,说:“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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