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因国子监祭酒认识,平日里并无多少来往。
上个月郭仝突然上门拜访,说是听闻他这里有种锅子酱料,想一睹真容。
谢谦玉大方地将酱料分了些给郭仝。
哪知他转头便做出相同的酱料来抢生意。
众人气愤不已,嚷着要去找个郭仝要个说法。
“学便学去了。”
先不说火锅底料本就是别人所创,艾弛最多算个改良者。
就凭郭仝能琢磨出配方,能赚钱也是他的本事。
“你今日不做锅子?”方炎一直觉着艾弛今日会拿出锅子和烤肉来。
“今日做炸鸡……”
不仅有炸鸡,还有炒饭和烧烤。
前世最受年轻人欢迎的三件套,是艾弛今日的野心之作。
可惜没有找到土豆,只能用红薯的做替代品,不然一个薯条就能大杀四方。
“那我更要早些来尝尝。”
蹴鞠比赛,书院的先生们最为忙碌,两人随意又聊了几句后匆匆离开。
此时天经渐渐亮起了起来。
卖面条馄饨的摊子上已有热气冒出,涌进来的人更多了。
艾弛在这时才开始用条石在地上摆了个长槽出来。
“这里先不忙,你先将前几个月酿的果酒去取来。”艾弛吩咐艾逸云。
书院不准喝酒的规矩今日也可暂停。
艾弛这几个月准备的成果一一摆上了桌面。
一大排酒坛子堆到桌前,引得龚宝贵两人立即起身围到了坛子面前。
“蹴鞠开始了。”
锣声震天,蹴鞠比赛在各种嘈杂得过分的声响中开始。
艾弛远远看着中间跑动的人影。
“爷。”
“二爷爷。”
姗姗来迟的艾轩与艾俞挤过人群走来,谢昭一身短打抱了个藤球边踢边跟在后头。
看兄弟两人衣着,艾弛微有些诧异。
他们竟然也穿了短打,看款式显然与谢昭都是蹴鞠手。
“你们参加了蹴鞠?”
艾弛从没听两人提起,况且蹴鞠项目选拔的要求非常高,很少有寒门学子能在此种娱乐项目出头被选上。
“我们都是补选之人,不用正式上场。”
艾俞忙解释,兄弟俩也是今早才接到先生临时通知,根本没来得及和家里人说。
“是我让他们顶替那两个废物,不会踢总好过在场上丢人来得强。”
彻夜喝酒作乐,今日一早两个补选还在画舫之上被找到时还没满嘴胡话。
谢昭直接剔除那两人的名额,寻了艾轩兄弟来。
“反正咱们书院年年都输,你们安稳坐着瞧便是。”谢昭又道。
蹴鞠大会里的门门道道多得很,输赢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过场。
这也是为何蹴鞠队里全是权贵世家子弟。
结交关系,相看姻亲,谈生意,找伙伴……
蹴鞠大会能办得盛大,都多亏了各家捐的银子。
“难怪方教授方才让我们先歇息,时辰还还早。”艾轩摇头失笑。
感情他们就是走个过场,和台下的观众差不多。
“放心吃喝玩,等到咱们书院先生自会来寻人。”
谢昭右手一抬,将球抛出。
准确砸中昏昏欲睡的龚宝贵。
“本王瞧你这椅子还不错,不如换个人躺躺?”
问是问了,不过话音还没落人已走到躺椅前,伸脚直接踢了下龚宝贵。
“让,让,让,这就让!”
唉声叹气地起身,龚宝贵目光灼灼又转向周福祖。
这就叫大虫吃小虫……
蹴鞠大会一举办,不仅弘马书院修沐两日,就连城中各大书院也纷纷停课。
热气逐渐从地面升腾而起,来人中多了许多年轻男女。
“你们瞧那是甚?”
一群衣着绚丽的少女如偏偏蝴蝶般在集市上东看西看,很快便注意到了正往锅里倒油的艾弛。
不过碍于摊子旁站着几位少年公子,女子们羞涩地不敢上前。
在附近徘徊了好几圈后,粉衣少女终于壮胆走了上来。
淡淡香气飘来之时,正逢艾弛夹了块鸡肉放入锅中。
油锅瞬间滋啦作响,吓了少女一跳。
“大小姐。”
丫鬟惊慌失措地涌上来护住人往后退,生怕油点会脏了小姐衣裙。
“娇气。”谢昭不留情面地讽刺出声。
“你这人是不是眼瞎了,烫到我们小姐要你好看!”丫鬟气呼呼地叉腰理论。
艾弛只抬了抬眉,手下依旧放着的鸡肉。
“只要几位不将手伸进油锅里,老夫保证不会烫到人。”
滋啦——
又一块肉放进油锅,果然如艾弛所说那般没有半点油星子溅出锅外。
本就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只要不占理气势迅速就矮了下来,小丫鬟抿了抿嘴,被回到哑口无言。
小丫鬟求救似地回眸望向自家小姐。
哪知小姐早已越过她凑到了锅另一边,望着锅里漂浮而起的炸鸡好奇不已。
“大叔,这一块块的是甚?”
艾弛这才抬头。
姑娘年纪不大,看着最多十二三岁,放在前世就是个贪吃的小学生而已。
“此物名叫炸鸡。”艾弛笑。
与苍岚国以弱柳扶风为美的观念不同,姑娘脸圆圆的,双眼又大又圆充满纯真。
眼看姑娘越站越近,艾轩担心真烫到人,忙走上前来出声阻止。
“小姐还是站远些好。”
回应他的是姑娘拼命吞口水的馋样。
“姑娘不如在旁稍等片刻,炸好了我便给你送来。”艾轩又温声劝道。
“那你可多送些来,我有钱。”
声音清脆,衬得女孩儿又多了些俏皮。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艾弛就见自家孙儿俊脸涨得通红,竟结巴起来。
“好……好。”
没想到最先光顾炸鸡摊子的竟然是群天真的姑娘,从坐下起就叽叽喳喳笑个没完。
清脆如黄鹂似的笑声引来不少青年注目。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或许只是个眼神便能引动情思。
不仅艾弛发现孙儿频频偷看那圆脸女孩儿,就是谢昭都注意到了。
似是片刻犹豫,他还是站起身来走到锅前清了清喉咙道。
“那是安南国公府嫡长女,是宫里内定的太子妃,明年封妃的旨意便会下来……”
话是冲着艾弛所说,但晦暗不明的眸光却是望向艾轩。
“……”
如此大的天堑,就算艾轩天才少年前途坦荡都难以入安南国公府眼。
更何况……这位好友果如艾弛所说那般平庸。
“你多虑了,我并无其他心思。”艾轩笑了笑,脸上红晕缓缓褪去,又变得平和起来。
艾弛见状,迅速放下心来。
炸鸡出锅,香味并不浓郁。
刚将鸡肉装入盘中,摊子前就来了许多着书院衣袍的年轻学子。
那些人不是为了吃而来,目光全落在那群少女身上。
女子们被那些赤裸裸的打量目光瞧得不自在。
又是粉衣女子抢先站起来,狠狠地回瞪向那些不怀好意的凝视。
“炸鸡我们拿走吧。”
艾轩将鸡块放入油纸包,又拿出个巴掌大的小罐子,温声道:“这里的番茄酱是蘸料,可配鸡肉。”
青年声音温和有礼,手指修长,指间老茧清晰映到女子眼底。
“你是弘马书院的学生?”女生突兀地问道。
“嗯。”艾轩淡然浅笑,很快将油纸包递给女子,收了钱干脆利转身。
女子拿过油纸包,也没说甚,在丫鬟们遮挡下很快离开了摊子。
她一走,原本围满摊子前人瞬间一哄而散。
经过这个小小插曲,谢昭觉着留在这儿会阻挡买卖,吆喝着将恭富贵几人哄到了蹴鞠场。
艾弛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而他也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继续将鸡肉放入锅里炸第二锅。
炭火燃起,穿成串的烧烤放上炭火。
孜然和辣椒经过明火一灼,香气迅速蔓延开来,飘得连蹴鞠场上都能闻到。
刚才匆匆离开的少女们就坐在场边。
不过不同的是此刻几人身后站了好些护卫,将那些眸光全都挡在了外头。
“清雅。”
蓝衣少女心有余悸地捻着帕子轻点额角,脸色苍白,显然被方才那些男子给吓坏了。
一转头,却见宋清雅满面笑意,不由有些生气。
好好的一个国公府嫡女,此刻却半点小姐样没有。
腮帮子鼓鼓,笑得眸子都弯成弯月牙,两只脚还欢快地摇晃,显然对方才之事明显没放在心上。
“少吃些,外边吃食不干净。”
粉衣少女是宋清雅表姐,心中虽不喜表妹不成体统的散漫样,口中还是没忘出声提醒。
宋清雅却不以为意,心满意足地吞下香脆酸甜的鸡肉。
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落到几个刚返回的青年面上。
这群人很有意思,年长者须发半百,年幼者瞧着最多十来岁。
且衣裳颜色五花八门,应是出自不同书院。
“这摊上有酒。”
其中最年长的书生似是极其爱酒,在孜然味下竟然都能闻到酒香。
也正是由于酒,才让几人决定在此处吃饭,顺道聊上一聊。
“老板有甚好菜好酒尽管送上来,我等今日要好生喝上几壶。”
书生甲踱步到酒坛前,闻了半天都没寻到日常喝的水酒。
现有酿酒技术繁琐,酿造出来的好酒无法量产,所以世面上大多是杂质较多的水酒。
艾弛用净灵石头在酒中进行过进化,再加入水果。
出来的酒醇香中又带了丝果香,光闻气味的话会有些混淆。
艾弛将塞子一一提起:“此酒名为果酒,酒味虽淡,但其实是烈酒。”
“确是烈酒。”
空气中升起的酒气钻入鼻孔,香气确比酒坊中卖的水酒烈。
“我给几位先打些尝尝,若是觉着不错再加如何?”艾弛问。
“那掌柜的看着打吧。”
书生甲兴致很高,随手从袖口里取出锭碎银子丢过来,让艾弛看着准备。
至少五两的银子,足够艾弛将现有食材全都端上桌。
“先上烧烤,我再炒几个菜。”
遇上如此豪爽的客户,艾弛也乐得忙活。
“昨日文会之上张兄给我们涨了脸,日后我看那……”
还沉浸在昨日喜悦中的书生乙语调奇高,可就在目光接触到忽然送来的一盘子吃食时猛地停住。
用竹签穿起来的肉,散发着浓烈异香。
虽没闻到过这种味道,但无疑是香的,肉片撒满辣椒面,油滋滋的很有食欲。
“这是烤羊肉,与桂花酒最是相配……”
见几人对烧烤好奇,艾逸云便介绍了番烤肉,说罢还给几人倒了壶桂花酒。
酒不算最烈,一口滋滋冒油的肉下肚再来上口清香桂花酒。
那滋味……简直回味无穷!
年岁最长的书生也就是书生乙口中的张维林
他随便拿起一串,略皱了皱眉,才送入口中。
年过不惑,牙口也随之变差,平日里膳堂中的肉菜吃得也很是费力。
不过眼下一群年轻同窗在身侧,碍于面上只得硬着头皮尝上一尝。
入口微辣,异香扑鼻。
张维林小心咀嚼,眸光随着咀嚼立时一亮。
肉嫩,且没有一点羊肉腥膻,越咀嚼口中的香味就越浓郁。
如那伙计所说般再抿上一口桂花酒,个中滋味……果真无法与他人细道。
“好吃!”张维林一指烤肉,大声道。
众人纷纷下手。
喝酒畅谈最后变成了大快朵颐,送来的果酒喝了几杯便无人再提。
酸菜鱼片嫩滑酸辣,清炒野菜微苦爽口。
清炖羊肉配上胡辣椒,没想到竟意外合适。
其中烤肉最受大家欢迎,吃完一盘子后又加了四盘。
“掌柜的是哪家酒楼?过两日我们再去照顾生意。”
酒足饭饱,桌上一片狼藉,几人吃得心满意足。
这会儿被香味吸引来的人越来越多,艾弛并没听到张维林的话。
锅中勺子飞舞,他又找到了些前世锻炼厨艺时的专心感觉。
张维林走上前来又高声问了遍。
“弘马书院红中膳堂。”艾弛这才在嘈杂声中大声回。
弘马书院,膳堂……
“老人家手艺比酒楼大厨强,我记下了。”
张维林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然出自书院膳堂,若国子监膳堂有此手艺,生员们何须去外边饭馆吃饭。
老人家艾弛:“……”
“红中膳堂,就是咱们书院刚开那个?”
有路过学子听到两人对话,好奇地往前凑了凑。
“菜好,酒有味,甚好甚好!”张维林冲凑上来的学生们感慨。
艾弛不缺回头客,缺得只是新客人。
随着弘马书院学生来吃饭的人逐渐增多,他开始以炸鸡和冒菜为赠品。
其实一开始艾弛并没打算做冒菜。
但随着郭仝到来,将那口大锅移到艾弛桌边,飘下来的香味完全遮住了烧烤香气。
其险恶用心不言而喻。
直到艾弛说出自己是红中膳堂掌勺,眼看着郭仝脸色阴沉下来。
当两种相同食物摆在一起,谁好谁坏高下立判。
本是冲着南膳堂而去的学生们都被艾弛那锅子明显浓郁许多的汤所吸引而转向这边。
香味有差别,两者之间的味道更是差距明显。
“南膳堂的锅子好吃是好吃,可我老觉着吃完口舌火辣辣的疼。”
“在下与柳兄一样,当时我还以为锅子就是如此呢。”
“龚宝贵曾说锅子酱是红中膳堂掌勺所创,如今看来……事实果真是如此。”
“但……”一瘦高青年略有迟疑。
同伴所说与他心中所想一样,可奇怪的是,老是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南膳堂瞟去。
心中明知南膳堂不如红中膳堂,就是觉着馋那边锅子里的菜。
四人中只有他日日光顾南膳堂,将心中疑惑与好友们如此一说,其他人都将此归结到习惯之上。
青年没多想,艾弛却将几人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手下炒菜的动作不停,眸光缓缓往旁边移了移。
余光中郭仝眉目不善地望着,眼见艾弛这边人越来越多,冷哼一声忽地转身走了。
郭仝直接去了南膳堂方向。
好一会儿,人才返回,手中还捧着个小盒子。
鬼鬼祟祟四处瞟来瞟去,发现没人注意他,伸手从开了个缝隙的盒子中捻出块看似是香料的东西。
艾弛借由搅动锅子转身的动作,往那边瞟去。
只一眼,眼中寒意迅速凝结,直至愤怒涌上心口,无法控制地变成一声怒吼。
“你往我锅里放甚!”
提起勺子一步跨前,在那块褐色壳子刚落入锅中的瞬间便连汤带壳的舀了起来。
郭仝的手还悬在半空。
随即哑然,慌乱地将盒子往自己身后藏,嘴上还在低声狡辩着:“是些番货香料,不留神放……放错了。”
说着,左手就往铁勺中伸去。
艾弛缩手,厉声道:“老二,你去寻方教授和山长速来。”
“放错了。”郭仝扑上来想抢。
艾弛相信是他放错了锅子。
两个锅就挨着,做贼心虚的郭仝光顾着防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左手边到底是谁家的锅。
可艾弛只想说一声做得好!
郭仝所放的香料,赫然是块罂粟壳。
印刻在血脉中的禁毒知识,艾弛一眼就认出那块灰扑扑的东西是罂粟壳。
“还我。”
见艾逸云真跑去叫人,郭仝肉眼可见地慌了,大喝一声就要抬腿要来踢。
艾弛眸光一闪。
勺子往上一抛,汤连带着罂粟壳都飞了起来。
汤洒落一地,罂粟壳滚落到方才正在疑惑的瘦高青年脚下。
郭仝就要去捡。
艾弛立即往旁边跨出一步,右手顺势朝郭仝手上的盒子拍去。
啪一声闷响。
盒子竟直接被艾弛拍飞,盒中无数罂粟壳四散飞开。
“啊……”
惨叫声,来自郭仝绝望无比的惨叫声。
那些飞远的罂粟壳好些都落到了蹴鞠场边,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连狡辩都没了余地。
“老子不会放过你。”
阴狠地望了眼艾弛,郭仝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抬腿就往人群中钻去。
艾弛不急不缓地跟上去,扯住郭仝衣袖,似笑非笑地往回拖:“既然是香料你怕甚。”
“你知道!”
郭仝吼,握拳朝艾弛脸上挥来。
“哎哟——”
拳头还没送出,已被赶来的谢昭从侧握住,往后一扯。
“竟敢在书院打人。”谢昭冷声,手下用力。
一个身形八尺的强壮男子,在谢昭扣住手腕用力之时,也只顾得上发出凄厉的叫声求饶。
这就是会武和不会武的区别。
“他用阿芙蓉入菜,别让他跑了。”艾弛说。
不知道苍岚国是怎么称呼罂粟,艾弛只能用前世历史书上看到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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