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遥遥相望着,骆翎动了动嘴:
”走吧,别管这里了。”
怎么走呢?
真的抛开一切走掉,陆医生的死就是必然的结局。
陆洵真的接受不了,从他手上,又一次失去一条人命这件事。
尤其这个人还是传统意义上完全的好人,他不该死。
”咔。”
一声很轻很脆,像是鞋跟磕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两道人影出现在陆洵眼前。
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高瘦的那个穿着白大褂,头发稀疏,但面容很和善;矮胖的那个穿着脏脏的保洁服,非常窘迫地站在旁边,对上陆洵的视线,很快错开眼。
是那两张名牌!
名牌里寄存着曾经玩家作为人的灵魂,有意识,不愚昧。
他们俩一左一右地站在肉墙前,费力地拉开被大火烧得黏腻焦黑的腐肉,恰好留出一人通过的空隙,微笑着等待陆洵走过。
陆洵在他们的注视下,一瘸一拐地穿过那道空隙。
他已经被浓烟熏的有些神智不清了,长时间的缺氧导致眼前发黑,在穿过肉墙的下一秒,他只来得及看见骆翎扑上来的身影,还没等他想完”这次扑上来,应该接不住了”,就倏忽晕了过去。
他没看到主任和保洁在他走过之后,平和的表情忽然变得诡异,一人拉住俞景川的一只胳膊,把他拉进了火场。
俞景川被大火吞噬的前一秒,还在看着祁白。
但骆翎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跪坐在地上,死死抱着陆洵的脑袋,声音压抑地在哭:”你说话不算话,我说了会安全回来的。”
”我可以死,但是你怎么能面对这种危险呢?”
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的。红色的残肢,红色的血肉,红色的眼珠。
而他就站在最中间,祁佑临死前悲壮痛苦的脸总是在血海中闪过,身旁是莹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陆医生……陆医生……?”
”情况非常危险,血压还在往下掉!”
”血氧饱和度降到80%了!”
”……超急性排斥……拴塞剂!!”
心电检测仪上微弱跳动的曲线逐渐开始有力,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血压回升,心跳频率逐渐正常,伴随着红光狂响的警报器也慢慢恢复成原样。
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紧紧闭着眼睛,脸被吸氧机遮住了一大半,只能看到略显阴郁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
他的身躯在电击的作用下重重弓起,又在下一秒摔回到病床上,瘫软的四肢在弹跳中猛地一抽。
”滴、滴——”
”心电恢复了,再过12小时没事,才算彻底渡过危险期……”
在这片无端的血海里,那些声音是那么遥远,粘稠的血液咕噜噜地糊住他的耳朵,哭泣、哀嚎和嘶吼都化成片段,在心电监测仪上平稳的运行中化作虚无。
——那是一个系统创造出来的世界线而已。
我在哪里?他迷迷糊糊地想,我获救了,我没有害死陆医生。
紧接着他就陷入更加深层的梦境中。
三天后。
陆洵终于从ICU里被挪进了普通病房,他的肌酐还是很高,但已经能正常进食了,吃饭可以自理,不需要再绑着手脚,除了吐得比较厉害,不打镇定剂夜里就睡不着之外,一切都还好。
在ICU的三天里,他试图跟护士搭话,但不知道是他表达不清楚还是怎么,护士的回答很含糊其辞,除了让他多吃点蛋白质之外,什么也不说。
但陆洵一点都吃不下。
他现在这具身体应该是肺上动了手术,伤口肿胀得很难受,倒不是多疼,始终在打止疼作用的药,就是难受,形容不出来的恐慌。
而且伤口疼和止疼药之间是恶性循环。
伤口疼就要排气,不疼又有力气才能用力排,但打了止疼药就恶心反胃,吃不下东西,那必然就没有力气。
陆洵在这种痛苦里煎熬了三天,终于被赦免可以从坟墓一样透明的ICU出去了,还没来及高兴,就在门口看见他研究生的大导。
——也是骆翎的爸爸。
老头还算年轻,至少看着还有精神气,看见他被担架车推出来,就赶紧迎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叠单子。
”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
陆洵谨慎地点点头,没敢多说话,他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害怕多说多错。
但是看着这样的老骆他还觉得挺新奇。
他学的是法律专业,毕业之后进了老骆介绍的律所,干了一段贴钱上班的日子,实在干不下去了,就辞职考了公职,进了机关单位后,跟老骆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但那会儿他和骆翎还没分手,逢年过节拎着东西上门,老教授也乐呵呵的。
转折就发生在他刚找不到骆翎的五天后。
他们吵架一般不过夜。虽说年纪差不太多,但陆洵认识骆翎的时候他太小了。
三观什么的,都还没完全确立,就看着人家长得好看,长他审美点上了,就非要喜欢。
说陆洵是他的艺术缪斯。
十几岁就在大学校园里晃荡,跳级上来被破格录取的绘画天才,本来应该出国深造的,但是身体不好,免疫力低下,时不时地就发烧住院。本来打算养几年再去的,谁知道遇见了陆洵,天才被困在了这一小方天地下。
所以陆洵什么都依他,太惯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种爱里夹杂着愧疚的感情并不纯粹,但骆翎不是那种死心眼的小孩,他也离不开陆洵,只要愧疚和爱都是我的,那我们就能过好。
这一切的基础都是骆翎愿意,他高兴被人管着,就算这个人控制欲很强,很多时候理解不了他跳跃的思维,从校园出来就从一个帅哥变成了普通职场里的普通男人,他都无所谓,只要他还能从陆洵身上找到被爱的证据。
而一旦他对这段关系厌烦了,陆洵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所以在一开始找不到他的那几天里,陆洵成夜成夜地睡不着,睁着眼睛等天亮。
他会想,为什么。
明明只是斗个嘴,简单到只是争论收垃圾的大叔每天早上几点过来这样的小事,怎么会人忽然消失了?
就算再生他的气,也不能人间蒸发啊。况且,到处都有他的痕迹,但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影子,这种感觉,比凌迟还让人难受。
前几天陆洵觉得他或许只是想换个心情,但是真的太过分了,竟然一声不吭地就跑掉,他回来一定要狠狠被打屁股。
第三天陆洵已经很着急了。骆翎学校也不去,画廊上他的画也都撤下来了,但问策展人,他也说不清楚 ,只说代理人不让摆了。陆洵找遍了关系,电话那头传来的无一例外是别人的调侃——陆哥把老婆气跑了?
陆洵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只要他能回来。
第五天实在没办法了,陆洵找到了老骆家里。
到了下午五六点,一般师母都会回来了,但是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直在门口等到晚上九点,打电话也不接,师母回来的时候眼眶很红,见到他更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陆洵心里咯噔一声,不敢往坏的地方想。
老骆见到他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摆手赶他走:”回吧,太晚了。”
”我回了,有事你就按铃。”老骆给他掖了掖被角,眼里的心疼快要化成实质,”明早妈妈过来,你想吃什么?”
陆洵摇摇头,示意什么都行。
他是真不想吃,也是真的搞不懂现在的情况。
自从上个世界受干扰开始,系统就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被传送进了下一个世界,但这次,不只世界线接收不到,就连系统商城里的东西都用不了了,一片灰色的按钮,面板也是模模糊糊的,悔恨值什么的更是完全看不到。
对眼前的情况,他有点猜测,但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他好像穿到了骆翎身上?!
可是这是什么时候?
骆翎什么时候动过手术,这么难受他能受得了吗?
无数的问题卡在陆洵的喉咙里,他很快在镇定剂的作用下睡着了。
清晨护士来记血压和尿量的时候,师母也来了。
还是陆洵记忆里的样子,大美人,收拾得很利索,脸上画着淡妆,和病房里的气质格格不入。但师母的眼睛是肿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疲惫和憔悴。
等到护士走了,师母过来摸了摸他的手,轻声说:”再睡会吧?”
陆洵还带着氧气面罩,摇摇头,可能动作幅度有点大,牵扯到伤口,他整个人疼的一哆嗦,表情都扭曲了。
师母更不敢动了,在床边坐下,始终背对他。
陆洵哑着嗓子喊:”师……妈。”
”你再睡,还早着呢,”师母擦了下脸,声音有点哑,”我看着你睡。”
陆洵说:”不睡了,这几天睡太多了。”
过了十几分钟,师母转回来,抽出湿巾,轻轻给他擦脸:”不睡了咱俩说说话?要不是到了得做手术的程度,我都见不着你。”
陆洵太了解骆翎了,他说话的语气、神态,闭上眼都在眼前,根本不用多琢磨,信手拈来。
他轻笑着说:”哪有,我可想你了,是你老不在家。”
”我陪你的时间是有点少了,”师母用指腹轻轻抓了抓他的头发,”我陪着你把病看好,行不行?”
”不用,我好了,”陆洵被她撸得想睡觉,迷迷瞪瞪地问,”弟弟呢?”
师母说:”外婆家呢,你想他吗?”
陆洵问:”他想我吗?”
”想,他想你,”师母终于笑了,”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那你就快点好了,再跟他斗去。”
陆洵也带了点笑意,他避开留置针,把手搭在师母手腕上:“我看不上他,他还是好好上学吧。”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这话没过脑子,等到师母沉默下来,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而骆宴休过几年学,现在不会正好赶上了吧?
其实这事真不怪他,骆宴休学的时候他还没和骆翎在一起,等到他们俩好上的时候,骆宴青春期又不爱跟骆翎来往了,要不是后来他收留骆宴到家里住,他俩走路上都谁也不认识谁。
“你也惦记着这个呢?”师母很快笑了起来,“你爸前段时间还说呢,让他找你那个朋友补补课,想让他也学法呢。”
陆洵的眼睛微微瞪大,他的困劲儿都被这句话吓跑了。
这听着骆翎已经开始和他恋爱了?
师母说:“他不愿意,随便他了。倒是你啊,真的不打算跟人家好了?”
——什么!
师母拿棉签沾水,给他润了润嘴唇:“昨天晚上他还来家里了,被你爸糊弄过去了。我看着都伤心啊小宝,怎么不跟人说清楚呢?”
是啊,他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啊。
陆洵眨了眨眼,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一直滑到发间,在昏暗的病房里闪出一道亮光。
师母心疼地连声说:“不哭不哭,等我们好了,小陆他会理解的。你是太难受了,对不对?”
他满脑子都是骆翎。
当初他找不到人的时候,小孩就是躺在这张病床上,一天天看着药瓶里冰凉的液体流进他身体里的吗?
他都在想什么?
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被划开胸膛的时候,会不会恨自己?
明明是最亲密的人,也是他最依赖的人,却偏偏不在他身边。
明明陆洵已经无数次触碰到了事情的真相,就摆在眼前,那么明显,就是没有想到。
一旦认清了这个现实之后,他就睡不着了。
只要一想到骆翎当时忍受着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他就心疼的连心口窝都跟着堵。
人的接受能力是有限度的,而陆洵只是消化自己的情绪都觉得太累了。
刚开始是心理上被压的喘不上气,后来即使他带着氧气机,也感觉胸腔闷得发疼,恶心反胃更是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但是吃不下饭,吐也只能吐胆汁,每次弓腰,脸冲着塑料袋的时候,他都感觉要把内脏也吐出去了。
他的情绪越来越坏,被他自己禁锢在一个封闭的容器里,焦躁、烦闷拉扯着他。
他就想疼,越疼越好,疼得没有精力思考了才行。不然一闭眼就是这些年从头到尾的事,他也委屈,但这委屈现在在骆翎的病前完全不值一提。
一想到上个世界结束,他还这么逼骆翎,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其实互换立场,很难说清他们俩直接发展到今天的局面,究竟是谁更恃宠而骄。
就这么养了几天病,胡思乱想了一通,手背上被扎的青青紫紫的,骆宴一过来,看见他的手背就发了火,把手机甩到床头柜上,噼里啪啦的。
陆洵看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盯着天花板琢磨事。
谁知道过了一会忽然感觉手背被一个热乎乎的东西盖住了,弄它的人还一直在往下压,热毛巾没有拧干,淋淋漓漓地在往下滴水,很快把他手边的被褥都淋湿了,一片冰凉。
骆宴语气不好:”怎么还没好?”
陆洵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腕:”轻点。”
骆宴立刻松手:”给你把手机带来了,消息你自己回。”
陆洵说:”放着吧。”
”别闭眼!”骆宴踢了下脚边的椅子,”我跟你说话呢!”
陆洵有些无奈地偏了偏头,他知道骆宴要说什么,也知道现在骆翎手机里都是谁的消息,这让他怎么回?啊你好陆洵我是几年后的你自己,没什么事你还是吃点溜溜梅吧——这是给他自己希望,没必要,骆翎都知道,他会更痛苦。
”我听着……”
”你让他别来了。”骆宴打断他,声音听起来真的很不耐烦,”太烦人了,每天开门都能看见他在门口坐着,阴魂不散的。”
陆洵:”……”
”你去外婆家住就看不见了。”
骆宴:”我住哪儿你管不着……你现在躲着他,病好了回家不还是能见到?”
陆洵轻声说:”那时候他应该已经放弃了吧?”
”那他根本不配当你的狗!”骆宴又生气了,他情绪很激动,但仍然注意到了陆洵手背上已经凉了的毛巾,拿下来,又放进水盆里烫了一下,”说实话,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不是同居很久了吗,就你这身体,他能一点都发现不了?”
陆洵眨眨眼,所以话都堵在心口窝。
是啊,他怎么能发现不了呢?
”前几个月,你他妈喘气喘得像拉破风箱一样,他听不见?现在跑到我们家来装深情,演给谁看呢?”
之后骆宴又义愤填膺地骂了他什么,陆洵完全没再听了,他的思绪随着打在脸上的耳光一起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怎么又发烧了?你晚上睡觉关窗户了吗?”
”关啦关啦,”骆翎在电话那头缩在被子里,眼睛亮晶晶的跟他打视频,”就是一下子降温了,我没找到厚被子。”
陆洵叹气:”就在床下面最中间的抽屉里,我走时前特意给你拿出来晒过的,你找不到为什么不问问我?”
骆翎:”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我就前天晚上没接你……”他忽然卡了壳,过了一秒反应过来,有些恼怒地问:”那之后我打回去的时候,你不知道问,就讲一些废话!”
\”那怎么能叫废话啊?所以你到底出轨了没?”
陆洵静默两秒,忽然反转摄像头,对准他旁边床的大肚子同事拍了两秒,正好把他摸着肚皮打呼噜的全过程拍了下来,再看回手机屏幕,就看到骆翎正捂着眼睛,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真没有那个条件。”
骆翎还是笑,笑完了小声哼唧:”那可不一定……只要你想,总能创造条件……我有点困了。
陆洵:”睡吧,把手机架在床头,我看着你睡。”
这是陆洵下乡的第三个月。
他从华北出发,对口扶贫,和当地政府对接,进山做法律普及宣讲。已经走过12个乡镇了。
不太能讲清工作有多累,他想往上升,从科员到科长,这是必须经历的。
见了太多贫苦,人就麻木了,每天回来倒头就睡,天不亮就得坐车赶往下一个村,说实话,他连想骆翎的时间都得挤出来才行。
所以等到他知道骆翎换季生病已经是一星期之后的事了。
一开始只是普通感冒,但一直不好,有一天夜里忽然烧起来,最后引发了肺炎——这是骆翎的说法。
他在电话那头说得很轻巧,虽然在撒娇,但说起病情的时候轻飘飘的,很快转移了话题,开始控诉他不接电话的事。
陆洵真的信了,他还给老骆打了几通电话,让老头帮忙照顾一下,他下个月能回家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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