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要学一学剑修的行事手段,那他的确可以从师无衍身上找到此事的解法。
他二人的关系,师无衍已在那日讲法时宣布过了,有仙门闲谈这种总是热于传播一切八卦的地方在,谢执玉相信苍州之内除了闭关之人外,已没什么人不知他与师无衍是道侣了,他不必再找个场合重複上一遍,可有许多事,还是得由他亲自去做。
待这亲吻结束,二人稍稍分开了些距离,谢执玉忽地又朝前凑了一些,在师无衍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眼中漾开笑意,道:“师尊,我忽而想起一件事。”
师无衍稍稍有些惊讶:“什么?”
谢执玉:“想起我究竟有多喜欢您。”
师无衍:“……”
他显然是因谢执玉这一句话而怔住了,可谢执玉倒还觉得不够,他几乎凑到师无衍面前,鼻尖相抵,他方再道:“我喜欢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吧?”
师无衍:“……”
“可我以往好像总是忘记要告诉您。”谢执玉微微弯起唇,“此事从当年起……我想,应当是我终于意识到,师尊您究竟有多好看时开始的。”
师无衍一顿,终于讶然反问:“你觉得我……什么?”
谢执玉似是稍稍想了想自己方才说那一番话,他觉得他这话说得也不对,他从小就觉得他的师尊好看,可对师无衍生出与师徒之情全然不同的情念,还是在他弱冠之后,师无衍常教他练剑之后的事情。
而这所谓的缘由,也不是因为师无衍的容貌,而是因为师无衍那总是藏在冷澹之下的关切。
这情意的萌芽,好像就藏在师无衍的只言片语中。
谢执玉一直记得很清楚,师尊令他下山除魔时,总是多给他几瓶丹药,哪怕他要去斩杀的,不过是还未修出人形的普通妖兽;师尊令他闭关修炼,总会将那剑谱再细细同他讲一遍,哪怕这剑谱他早已看过了千万遍,早已没什么疑惑与不解。
可那时他总以为这是天下所有师尊都会做的事,而比起其他长老对徒弟的态度,师无衍对他好像还会更冷澹一些,二人之间总是疏离隔着一层网雾,以致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靠近上前。
在那时师无衍与他解释前,他本就应该想到的。
师无衍对其馀人,连多馀一眼都不会去看,他人游歷闭关,他根本懒得去理会,安危如何,也难引得他半分关切,若非如此,仙门闲谈上也不会总有谣传,说师无衍大约修的是无情道,那心思不会落到他人身上半分,就算有人硬贴着他,总是跟在他身后,他大约连回眸多看一眼也不会有。
谢执玉早就该知道了。
只要他跟在师尊身边,师尊的目光,便不会自他身上移开。
“也不是好看。”谢执玉轻声说,“是从师尊您总盯着我练剑开始的。”
师无衍明显又是一顿,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谢执玉的话,极为不解问:“你……因为什么?”
谢执玉清了清嗓子,勉强压下自己几乎已要控制不住的笑,道:“糟了。”
师无衍已被他弄得满头雾水,实在不知谢执玉还要冒出什么话来,可谢执玉只是再与他一笑,道:“师尊,凡人常说七年之痒,你我之间,可不知要有几个七年。”
师无衍蹙眉:“凡尘中人寿命太短,他们这话语,对照的本是他们的寿元。”
“我看往后千年,您都只能与我相伴了。”谢执玉换了副假作遗憾的语调,道,“我听说凡尘眷侣讲究白首,不过看来您与我是没有可能了。”
当然,师无衍是个白毛狐狸,化人之后也本来就是白发,他从一开始就是白首,可谢执玉自己的容貌早定在了他弱冠之时,不会再有改变,若要改变,也只能用术法弄点小手段了。
“可惜,我不怎么喜欢白发。”谢执玉倒还理直气壮,“太多人是如此,大多又不合适,实在不怎么好看。”
师无衍刚皱起眉,谢执玉便已说道:“可您不一样。”
师无衍:“……”
谢执玉:“您比他们都好看,我就喜欢师尊。”
师无衍:“……”
谢执玉又将目光转回桌上那几个酒坛上,觉得自己果真是这天下最不开窍的人,如此简单的事情,他竟然要费这么多功夫才能想明白。
不过还好,这酒也不必喝了,味道不怎么样,还让人觉得头昏,作用是略有一些,可最后他不也还是从师无衍身上寻着的办法,酒没什么效果,以后还是少喝一些。
他伸手去摸桌上那酒坛,想要将这碍事的酒挪开一些,一面又声道:“师尊,您準备的灯火与烟花呢?”
师无衍:“我……”
谢执玉:“我现在想看了。”
师无衍沉默起身,像是要继续去回到方才的那个地方,继续摆弄他还未準备好的东西,可谢执玉又伸手拉住了他,微微皱眉,道:“师尊,我忽而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师无衍:“什么?”
谢执玉翻出了传讯玉符。
【「我是谢执玉,之前仙门闲谈的那些回複,的确都是我发的」
一楼: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为了避免得大家胡猜,先发个图自证一下吧。
二楼:啊?等等?谁?
叁楼:谢师兄!谢师兄今天也好好看!喜欢谢师兄!给谢师兄表白!
四楼:好像有戏看!先占个前排!
五楼:凌霄剑派人宣布谢师兄这图不及他本人一分美貌!可恶就算这样我也要把这图保存下来!
六楼:谢执玉突然出现干什么?又出什么事了吗?我现在能有机会了吗?
七楼:你们干嘛老盯着谢执玉啊……人都确定和他师尊在一起了,就不要成天胡编乱造了吧……
八楼:我也不想的,可自从大家都在说是师无衍伙同灵信堂把仙门闲谈搞没了后,我对他就有点说不出的怨气……当然如果只看脸还是没有问题的,的确是帮配的。
叁六楼:行,看来不会有人误会了。
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就是上来和大家确认几件事。
之前我在仙门闲谈上说的那些话,大家应该都看到了。
这件事呢,如果要从根源处说,那就是我从一开始就喜欢我师尊,只是碍于我和他之间的身份,从来都没有说过罢了。
我离开过宗门一段时间,回到宗门后,在仙门闲谈上看到了很多和凌玉有关的消息,那时你们都在猜测凌玉和我师尊的关系,我实在很难不去在意,而我虽是凌霄教派中人,可凌玉这人我是真的从来因为没有听说过,我也会有些惊慌,所以才会试图从仙门闲谈上问出和凌玉有关的消息。
至于之后几次回複,缘由大家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中途我和师尊吵过一次架说了一些昏话……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不要多想,我已经和我师尊认过错了,不太想再来一次。
这次我打开仙门闲谈,公开以自己的身份来发这个讨论,其实也只是想和大家说一件事。
我师尊已经在为宗门讲法的时候,明白表达过他的态度了,可我还什么都没说,以至于好像一直到现在,都还有人在猜测我与我师尊之间的关系。
这件事到现在也该结束了,我很喜欢我师尊,从很多很多年前起,我就对师尊动心了。
(以下省略,不想多谈)
我师尊就是我的心上人,我们是不会分开了,谢谢大家这么关心我和我师尊之间的事情,现在他不仅是我的师尊,还是与我结契的道侣。
结契大典大概是不会有了,我不太喜欢弄得太複杂,谢谢大家的贺礼,有空可以来凌霄剑派玩啊~
叁七楼:啊?啊?为什么要省略啊!可以多谈,谢师兄!我有的是时间能听你多谈!!!
叁八楼:我是一只路过的狗,我被踹了,呜呜。
叁九楼:可恶啊!该死的师无衍!对我谢师兄好一点!
四十楼:……谢谢,他说得没有错,可以来玩。
合欢宗不许来。
四一楼:啊?上面的是谁?
四二楼:不会是我猜的那个……就是那个……他怎么也会用仙门闲谈了啊!
四叁楼:啊?合欢宗不许来?合欢宗做错什么了!宗门突然加课抓修炼已经很痛苦了!怎么还不许我们去看剑修解解压啊!
四四楼:血书啊!!!合欢宗就喜欢看剑修!不许把我的这点爱好也剥夺掉啊可恶!!!
四五楼:我师尊是不太会用仙门闲谈,他之前一直找不到仙门闲谈回複讨论的地方在哪儿,我刚刚教了一些,他才找到的。
不过大家放心,这次是例外,他以后不会看了,他这人太严肃,有些事情让他看到就没意思了。
至于合欢宗……呃,这条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我师尊真的很在意这件事,想看剑修可以去其他地方看,比如说过几年的升仙会,我们宗门肯定会去参加的。
四六楼:你别骗我,我们合欢宗过去是去挨打的吧?这种东西我们合欢宗有取得过名次吗!
四七楼:你们合欢宗最近不是在忙着改革吗?我觉得按这方法改下去,你们真有可能拿到名次哎。
四八楼:行吧,他一定要我解释这件事的理由。
我会吃醋,我不喜欢看见合欢宗,我知道他是现在有个合欢宗长老的挂名,但这不重要,他不同,可其他合欢宗不许来。
既然知道了怎么在仙门闲谈回複,我本来也有些话想说的,可思来想去,其实也不必有那么多废话。
若几句话概之,我想我对他情起已逾百年,大概在他总跟在我身后唤我师尊,总是喜欢冲着我笑时便已有些不同。
他幼时我不怎么关注他,总是与他隔着一段距离,连他长大之后,也多是他主动跟着我。
明明一遍就能看会的剑谱,他总要我多说几遍,明明早就已学会的剑法,他也总是缠着我亲手教他。
这感觉很奇怪,我以为修仙便该断绝人世情欲,可却从不曾对他有过厌烦,如今想来,大约是因为这仙途漫漫,总难有人能够长伴身侧,如今终于一人相伴,而这人又正是我的意中之人。
是,这仙途漫漫,到了最后,幸而还有一人陪着我走。
五零楼:师尊……这是几句话概括吗?
五一楼:……谢谢诸位同道。
我喜欢他多年,现在终于和他在一起了。
五二楼:以后也会在一起,不许再盯着他乱喊,你们谁都没有机会。】
[正文完结]
谢执玉随着师无衍一道去了正要召开的升仙会。
这升仙会每次数年便要召开一回,谢执玉已不知跟随师无衍去过几次了,这一回的升仙会与往年相比,显然也没有太大区别。
第一日是炼气弟子的比试,谢执玉身为首席弟子,陪师无衍一道去看了宗门内弟子的比试。
照着升仙会一贯的安排,各宗门长老与弟子的座位并不在一处,师无衍同其他宗门的长老在那高台之上,谢执玉与淩霄剑派的其他弟子则坐在下首,需得侧首抬眸,才能看到师无衍。
这比试对谢执玉而言,实在有些无趣,他不过一会儿便看困了,转过头去看师无衍时,却又见师无衍仍是他往常的端肃模样,极为专注盯着场上弟子的比试。
到这比试半场结束,谢执玉实在熬不住了,他传讯去同师无衍说了一声,也不等师无衍回复,便直接溜了出去,打算去外头逛一逛。
他如今可算是苍州之内的名人,街上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他,都要来与他打招呼,谢执玉本来就有些困倦,上前来与他打招呼的人多了,他毫不犹豫便拐进了边上的小巷,试图以此避开他人,从这小巷溜回客栈。
这小巷以往他也走过,正好能绕到客栈的侧门,路程很近,几乎不会遇到其他人,谢执玉自然不做多想,走了半程,忽而嗅到了一股极为鲜美的香味。
这味道像是一锅美味的菌菇汤,里头或许还炖了些已软烂的肉块,不知是哪家周围在准备饭食,香味竟已经飘到了这儿来,这味道比谢执玉以往尝过的任何菌菇都要鲜美,他不由用力嗅了几口空中弥漫的香味,周身却开始有些疲软,整个人显然也更为困倦了起来。
谢执玉正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却已有些发花,余光似乎还瞥见几名彩色小人在来回扭动奔跑,他心中微惊,觉得自己大约是太过松懈,不知何时中了他人的幻阵,登时打起万分警惕,先将灵剑召出,伴随身侧,而后才微微伏下身子,小心迈步朝前。
可直到谢执玉回到客栈,他也不曾遇到他所想的布下幻阵的敌人。
他方才所见的幻觉早已消失不见,只是隐隐有些头昏,除此之外,便再无半点异常。
谢执玉只能猜他方才大约是误入了他人的幻阵,在边缘蹭着了一点幻术,好在这幻阵并不是针对他的,他才能不许与人交手便走出来,至于这头昏,大概是那幻术带来的后遗之症,他稍稍休息一会儿便没事了。
可这升仙会附近为何会出现幻阵,这一点倒是很令人生疑。
谢执玉回了自己的房间,想了片刻,还是给师无衍发去了传讯,说了说自己遇见的古怪。
他不希望师无衍为他忧心,此事他便说得有些含混,又问师无衍是否知晓此事缘由,简单描述之后,他便将玉符一丢,盘腿调息,试图将那股困倦之意压下去。
可他这努力并无效用,那困倦之感越发严重,几乎令他无法抵挡,与之而来的则是一股极为难熬的反应,先前在巷子里见过的彩色扭动小人的幻觉又在他屋中出现了,那群东西围着他跳舞,而他只觉得身上滚热,皮肤挨着衣服便有些刺痛。
谢执玉想,他大概是中招了,可这般的幻术,他以往从未见过,也不知应当如何缓解,他只能再拿着玉符,挣扎着给师无衍发去传讯,希望他博学的师尊能有处理此事的经验。
而后他便开始觉得脑中昏沉,意识混沌,到了最后,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残存的理智早不知飘去了何方,最后片刻的意识清明,大概是觉察师无衍急匆匆赶了回来,满面愕然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谢执玉醒了。
方才的痛苦已尽数消失,而师无衍正候在他床边,既为不安,正在等着他醒来。
谢执玉不过稍稍一动,师无衍已经立即转回了目光,伸手搀住了他,蹙眉问:“你没事吧?”
谢执玉觉得自己已无大碍,他见师无衍似乎极为担忧,还打起精神,微微同师无衍一笑,道:“师尊放心,大概是遇到的那个幻阵太厉害了。”
师无衍:“……”
“不过说来也奇怪,如今正是升仙会时,各仙门云集于此,到底是什么人在此布了幻阵。”谢执玉皱起眉,“那幻术的手法也很奇怪,不像是正经宗门术法。”
师无衍:“……”
师无衍还是没有说话。
谢执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蹙眉看向师无衍,发觉师无衍神色古怪,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么极难开口的事情要与他说。
谢执玉可不常在师无衍面上见到这种神色,他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问:“我……命不久矣了?”
师无衍:“……没有。”
谢执玉松了口气:“那不会又是什么不得根治的问题吧?”
师无衍摇头:“不是。”
谢执玉放心了。
他连魔血这种事都经历过了,这点小场面,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他有得是时间和精力来化解此事,谢执玉略松了口气,再同师无衍笑了笑,摇了摇自己尾巴,道:“师尊,您放心——”
谢执玉的话语卡在喉中,笑容也终于从他的脸上彻底消失了。
等等,他摇了摇什么?
他刚刚在做什么?!
谢执玉惊恐伸手,摸向了自己身后。
这这这……这毛茸茸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谢执玉坐在床头,痛苦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自从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变之后,他便怎么也忽略不了这件事了。
比如此刻,他捂着脑袋,手指便要穿过发间,正好擦过他脑袋上多出的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这突兀的触感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此刻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提醒他——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狐狸。
师无衍叹了口气,耐心为谢执玉解释此事,道:“我已经去问过了,此物不会有长久之效。”
谢执玉这才勉强缓神,觉得自己至少得了一分希望,激动抬首,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
师无衍:“至少需要几日。”
谢执玉:“……”
谢执玉的心,死了一半。
他勉强提起了些精神,再追问:“具体要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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