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西子绪)

片刻后，床底下蠕动出来一个身影，在确定门口的人是沈慢后，才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呜呜呜呜，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赵蕤吓得面色惨白，企图抓住沈慢的手臂——被徐舟野无情的隔开。
“你干嘛呢？”沈慢说，“出什么事了，在那儿喊救命？”
徐舟野显然也听到了刚才赵蕤凄厉的呼救：“你房间里有人？”
赵蕤说：“有——有——我看见了，就在窗户边上！”
徐舟野和沈慢扭头看去，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隐约可见被风雨吹得形状凌乱的树的倒影。
两人同时对视一眼，都在眼神里看到了彼此想说的话，显然，比起有人，更像是赵蕤这货被吓的意识不清了。
“先去客厅吧。”但保险起见，沈慢还是道，“把卧室的门锁上。”就算有人从窗户进来了，也会被锁在卧室里。
“呜呜呜呜。”赵蕤怕得要命。
客厅里这会儿也已经站了几个人了，显然都是被赵蕤的叫声吸引来的，沈慢用手机不大亮的手电筒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看见了刘世世，经理和教练，许小虫倒是不在，沈慢猜测他应该睡着了没醒。
“出什么事了？”经理也被吓得够呛，这会儿拿着纸巾擦额头上的汗水呢，“屋子里进人了？”
“没。”徐舟野说，“没看见人，应该是赵蕤看错了。”
“怎么突然停电了。”教练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抱枕，不得不说，虽然已经四十好几，但硬是从他身上看出了点可怜巴巴的味道，“不会是有人偷偷把我们的电断了吧？”
刘世世比较冷静：“肯定是台风刮的吧，这天气，小偷也不能出来上班啊。”
徐舟野说：“嗯……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的环境，像那种恐怖片或者悬疑片里面的那种背景……”
沈慢低头看了眼手机：“确实像，信号都没了。”
众人：“……”
刘世世说：“不是，你们两个故意吓他们干嘛啊？”
看看这一个两个，哆哆嗦嗦的样子看着都好笑。
“开个玩笑嘛。”徐舟野大笑，手指在沈慢的手心勾了勾，“既然没事，继续回去睡觉，这都快十二点了。”
外面依旧狂风大作，时不时有重物被风吹过砸在门上，屋子里一片昏暗，偏偏手机还没信号。
赵蕤哭道：“我不敢。”
经理也哭了：“我也不敢。”
教练战战巍巍的举手，成为了不敢队的一员。
沈慢瞅着这三个人，坏心肠的把自己手机的手电筒关掉。唯一的光源一暗下来，屋子里瞬间重新陷入漆黑之中。
“啊啊啊，怎么没光了！”这次是经理先叫。
“停电了，节约点手机的电量。”黑暗里，沈慢像个幽幽的鬼，“厨房里有蜡烛，我去帮你们拿蜡烛。”
三人连声道谢。
实在是不知道这几个人到底在怕什么，沈慢去了趟厨房，找到了蜡烛后拿回来给他们在客厅里摆了一圈。
亮倒是亮起来了，问题是这蜡烛是白色的，摆成一圈后怎么看怎么诡异，光从下往上打到脸上的那种角度，更是把人脸衬托的鬼气森森。
几人在沙发上坐了一排。
沈慢打了个哈欠，问他们打算在这里坐多久，他有点困，准备回房睡觉。
“这你咋睡得着啊？”赵蕤哭道，“你就不怕睡着了半夜的时候醒了突然看见床边飘着个鬼吗？”
沈慢想说鬼有什么恐怖的，站了个人才恐怖，他手撑着下巴：“那你们是打算在客厅将就一晚上了？”
经理嗫嚅：“也不是不行嘛……
沈慢说：“那明天的训练赛岂不是打不了了？”
这个问题一出，众人纷纷看向沈慢，眼神里全是：此子必成大器，这时候还想着训练赛呢。
“打不了了吧。”刘世世说，“他们说这次台风得刮个两三天……”
赵蕤说：“这么恐怖，我是睡不着了，就在客厅里熬一晚上吧。”
“咱们一起熬吧，我也睡不着。”经理还在擦冷汗。
沈慢本来想回房间休息的，结果被徐舟野这货抓着不放，说哥，你多陪会儿我呗，我也怕呢。
他怕不怕沈慢能不知道？刚才还故意吓自己……
不过在对待徐舟野这件事上，沈慢向来没有那么严格，反正明天训练赛也没戏了，陪陪他也不是不行。
“今天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啊。”赵蕤感叹。
“是啊。”经理说，“谁能在这种环境下睡着呢？”
教练点头表示赞同。
二十分钟后，客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沈慢&徐舟野：“……”服了。
说着此夜难眠，睡得比猪还香。
看着客厅里歪七倒八的一群人，沈慢给徐舟野使了个眼色，示意回楼上睡觉。
徐舟野心领神会，跟着沈慢往楼梯走。
别墅的楼梯是旋转类型的，沈慢走在前面，身后徐舟野忽的小声叫了声：“慢慢。”
沈慢回头：“嗯？”
徐舟野小声道：“我想在你房间里睡。”
沈慢条件反射的拒绝：“不行。”
徐舟野道：“可是我害怕……”
沈慢扭头看向徐舟野，屋子里光线太暗，他不能完全看清楚徐舟野的表情，但仅是一瞥也已足够。
他看到了徐舟野眼神里的担忧——徐舟野，在担心自己。
“我不怕鬼。”沈慢轻声道，“一个人没问题的。”
徐舟野说：“我知道你不怕鬼，人比鬼可怕多了。”
沈慢：“……”
只是简短的言语，他便明白了徐舟野到底在担心什么。他在担心今夜的狂风和黑暗，会让沈慢想起那个受伤的夜晚。时隔许久，那疤痕依旧像条狰狞的蜈蚣，曲折蜿蜒在他本该白皙无瑕的手臂之上，屡屡提醒着徐舟野，只差一点，沈慢就要同他的职业生涯失之交臂。
“好。”或许是徐舟野眼神里的担忧太动人，或许是真的想起了那个被袭击的夜，沈慢眼底的固执松动，“我睡沙发，你别和我争。”他还是怕自己会引起徐舟野过敏。
徐舟野知道这是沈慢最后的底线，点了点头。
房间里。
徐舟野有些失眠，黑暗里一直盯着沈慢的方向看，屋外的狂风依旧，沈慢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的叫了声：“慢慢。”
没有回应。
徐舟野道：“睡着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
那应该是睡着了，徐舟野从床上翻下来，走到沙发上睡着的沈慢身边。
房间里的沙发其实挺宽敞，奈何沈慢个子高，躺在上面时只能蜷着脚，显出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他怀里还抱着那个巨大的菜狗抱枕，更是局促。
菜狗被沈慢牢牢的抱在怀中，用脸贴着，他的头发有些长，散乱的落在脸颊上，削减了不少平日里看着冷漠的气质。
徐舟野蹲下，手指在沈慢眼眸下方的小痣上轻点一下。
似乎是觉得有些痒，沈慢皱了皱鼻子，透出一股子少见的孩子气。
徐舟野伸出手，将他抱起，还是那么轻，他转身，将沈慢放到了床上……到底是舍不得，他家慢慢在沙发上委屈。
第二天，在暴雨里醒来的沈慢，缓了半分钟才缓过来自己躺在床上。
他看了看身下的床，又看了看旁边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徐舟野，沉默了。
他的睡眠并不深，一般被人碰一下就会醒，没想到居然会在睡梦中被徐舟野转移到床上都没反应，这是否又侧面说明了，自己对徐舟野的信任已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
早上，台风没停。
房间不光断了电，连水都停了，万幸冰箱里还有不少矿泉水。
用矿泉水简单的洗漱后，就看见队伍里几个人在客厅里，开了一桌麻将。
徐舟野拿了个面包在那儿啃，看着干巴巴的，还问沈慢要不要。
“不要，你自己吃吧。”沈慢在看他脖子上的疹子，倒是消下去了不少，看来还真不是对他的房间过敏，而是对他过敏。
这就要了命咯。
沈慢想，先把比赛打了再继续纠结这事儿吧。
刘世世，许小虫，赵蕤和经理正在搓麻将，从几人的表情来看，许小虫大事很妙，笑得像个弥勒佛。
“醒啦，五筒。”赵蕤一边出牌，一边和沈慢打招呼，“昨天你啥时候走的，我们都不知道。”
沈慢说：“睡的那么香能知道什么。”
赵蕤不好意思道：“那不是太困了，三条！”
“糊了！”许小虫叫道。
“怎么又糊了。”赵蕤说，“你小子打麻将这么牛？”
教练幽幽道：“那可不，你们没事儿的时候打排位，他没事儿的时候打QQ麻将。”
许小虫：“……教练你污蔑我。”
“沈慢打不？”教练说，“我去吃点东西。”
沈慢摇头，徐舟野从后面冒出来：“我来吧。”
沈慢：“你还会打麻将？”
徐舟野笑道：“过年的时候，经常给亲戚们凑个角。”说到过年，他显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片刻。
沈慢正欲说什么，徐舟野便已经被拉到了麻将桌上，教练按着他肩膀：“来来来，你来，我去泡个泡面吃。”
沈慢：“……”
这屋外狂风大作，电还断着，不打麻将也没别的事做。几人点着蜡烛，鏖战牌桌，气氛很像在进行某种奇怪的仪式。
沈慢闲着无聊，和教练经理一起在旁边嗑瓜子，看着他们打。
“徐舟野打的挺好啊。”经理感慨，“没看出这小子数学这么好。”
麻将这东西，本来就是数学和概率的游戏，徐舟野在这方面颇有天赋，和老手许小虫不分伯仲。
沈慢没应声，他在想别的事儿。
“明天UN比赛。”经理说，“赢了还能努努力，输了直接回老家。”
沈慢吐掉瓜子皮：“嗯。”
经理：“你想啥呢？”
沈慢道：“想徐舟野。”
经理：“……”你好直白，直白的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接。
但沈慢的确是在想徐舟野，他知道徐舟野肯定是想起了他姥姥，但碍于在场人多，硬是把那股子酸涩的感觉硬生生压了下去。
亲近的人离世就是如此，并非台风，而是一场连绵的阴雨。
一句话，一个物件，一个玩笑，都能让你想起彼此间曾经度过的时光。
沈慢站起来，经理问他干嘛。
“冲个泡面。”沈慢说，“徐舟野，吃泡面吗？”
“吃。”徐舟野应声。
万幸气没断，不然连热水都没有，沈慢拿了两桶泡面，站在灶台旁，看着水在锅里咕噜噜的翻滚。
和大部分人不同，沈慢总觉得泡的泡面比煮的泡面好吃一些。
倒上热水，盖盖子，沈慢看了看表，靠在灶台旁准备等五分，他正等着，身后有人搂住了他，这次沈慢没被吓到——那动作和气息太过熟悉。
“不打了？”沈慢问。
“饿了有点。”徐舟野下巴放在沈慢的肩头。
“不高兴了。”不是疑问句，沈慢断定徐舟野不高兴，他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感受着那刺刺的触感在手心滑过。
徐舟野没说话。
沈慢也没出声，窗外是呼啸的暴雨，他和徐舟野仿若置于末日之中，此时此刻，唯拥有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徐舟野忽的噗嗤一声笑了。
沈慢问他笑什么。
“我好像听到哥肚子在叫。”徐舟野说。
沈慢：“……”有么？不过他的确是饿了。
“吃面吧，再不吃面都坨了。”徐舟野嘟囔。
两人坐在桌边开始吃面。
泡面这种东西吧，偶尔吃一顿还挺好吃的，沈慢的是香辣的，徐舟野的是红烧味，没那么辣。
泡的时候，沈慢还特意给徐舟野的碗里多放了两个煎蛋，徐舟野吃了一个，看见碗里还有。
“你咋没有？”徐舟野问，他注意到沈慢碗里没煎蛋。
“不爱吃这个。”沈慢说。
徐舟野才不信，沈慢乍看很精贵，其实挺好养活，刚到ACE的时候，他天天给沈慢带夜宵，沈慢全盘接受。
坐在那儿像个冬天囤粮的松鼠，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腮帮子鼓鼓的……
“我给你带的夜宵你都吃完了。”徐舟野说。
“因为好吃。”沈慢说，“你带的都很合我口味。” 他有点奇怪，“难道你是随便买的？”
这当然不是随便买的，在投喂沈慢这件事上，徐舟野很花了些功夫做功课的。
沈慢不缺钱，没什么爱好，唯一有点兴趣的就是食物，徐舟野敏感的抓住了这个点，并且利用的很好。
看见徐舟野摇头，沈慢道：“你看我让赵蕤带过外卖吗？”
徐舟野一想，的确如此。
赵蕤和沈慢的关系其实在ACE算很不错的了，但沈慢几乎没怎么让赵蕤给他带过外卖，一是他懒得麻烦别人，二是赵蕤买回来的外卖还没基地里阿姨的手艺好。
徐舟野嗦着面条，笑道：“还好我机灵。”
沈慢笑了。
“你咋不给自己煎一个。”徐舟野说。
沈慢说：“懒。”
徐舟野：“是不是只剩两个蛋了？”
沈慢：“……”
沉默，但没否认，徐舟野知道了沈慢的答案。
没错，是沈慢看出了徐舟野心情不好，站在灶前看着锅里滋滋作响的荷包蛋，脑子里冒出的却是徐舟野眉眼低垂的沮丧模样。
于是夹起来时，稍作犹豫，便将两个鸡蛋都放进了徐舟野的泡面里。
一个放在上面，一个藏在底下。
吃到的时候，会很开心吧，沈慢想，他心情不好时，吃到好吃的食物，会开心一些的。

台风隔绝了世界，没有电也没有水的别墅仿若成为了一座被世界抛弃的孤岛。
徐舟野看着对面的沈慢，竟是奇迹般的有些享受这种世界上只有他们二人的感觉。
一桶泡面下肚，半饱不饱，沈慢翻翻冰箱，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沈慢随口问了句。
“你想快点停吗？”徐舟野看着窗外呼啸的风和雨，“我倒是觉得，现在其实也挺好，就我和你……”
乍听其实挺浪漫，如果不是外面时不时传来洗麻将的声音和许小虫那极具穿透力的：“自摸——”的话。
两人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笑意。
麻将打了一天，晚上别墅来电的时候，赵蕤裤衩子都快输没了。
“我再也不要和你们打了。”赵蕤怒斥徐舟野，“长得一副纯良的模样，怎么是如此阴险的狡诈恶徒！”
徐舟野有点莫名其妙：“许小虫也赢了你怎么不说他？”
赵蕤说：“许小虫长得就一副反派的样子，我说他干嘛？”
许小虫：“？”
徐舟野：“合理。”
许小虫：“？”到底哪里合理了？
也不怪他们两人这么说，许小虫又高又胖，长得还凶神恶煞，赵蕤和他出去觅食有几次都会被警察叫住，让他把身份证拿出来。
搞得众人一度认为许小虫是不是和某个通缉犯撞了脸。
但要论脾气，许小虫反倒是队里面最好的一个，反正赵蕤没见过他和谁黑脸。
“晚上吃啥啊？”打了一天麻将，赵蕤有点饿，“我看厨房里都没啥东西吃了。”
“不知道。”徐舟野瞅了瞅窗外，感觉风好像小了些，他走到窗边把窗户拉开了一条缝，发现雨停了，外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倒塌的树木和被吹得乱七八糟的物品，简直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摇匀了。
“风小了。”徐舟野说，“估计明天就能出门……”
“那还好，也不知道电什么时候来。”打了一天麻将，赵蕤有点困，“今天早点睡吧。”
没有电，就没有空调和电扇，又不敢开窗通风，屋子里的空气很是闷热。
晚上大家一人一桶泡面，吃完就打算回房间各自休息。
刘世世问赵蕤，说你今天不怕鬼了？
“没力气怕了。”赵蕤昨天晚上在客厅的椅子上将就了一夜，白天又打了一天麻将，这会儿浑身酸痛，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再在客厅睡一晚上，我感觉我能和鬼当同事。”
刘世世笑得不行。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可惜停水了，连澡也不能洗。
沈慢躺床上觉得不大舒服，浑身黏糊糊的，手机也快没电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徐舟野聊着天。
“那照片你到底怎么找到的？”又想起了关于奖杯照片的未解之谜，沈慢问道，其实他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是每次提起来，徐舟野都表现的很紧张，再鉴于之前徐舟野状态不好，沈慢也没舍得逼他说。
于是得到答案这事儿屡屡作罢。
徐舟野道：“嗯……这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