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西子绪)

保安说：“快递员送来的。”
“粉丝的礼物吗？”徐舟野道，“倒是挺可爱的。”
沈慢拿着娃娃没吭声，似乎这份看似精心准备的礼物并不能让他感到开心。
徐舟野道：“怎么了？”
沈慢说：“大叔，这娃娃我不能要，下次来的时候，你让快递员退回去吧。”
保安道：“哦……行吧。”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也没问为什么。
倒是看到这一幕的徐舟野品出味儿来了，他看了娃娃一眼：“怕里面有东西？”
沈慢道：“嗯……以前收过布偶，后来发现里面有摄像头。”自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收礼物了。
徐舟野皱起眉：“这也太过头了。”
沈慢自认为就是个打游戏的，都说电竞人的生命是成绩，他也搞不懂这两年ACE菜成这样了，为什么那群人还热情不减，甚至变本加厉。对此赵蕤给出了他的见解——被拉下神坛的神明，有时候反而更吸引人，沈慢把他这种说法纯当放屁。
“时长混完了吗？”徐舟野本来想缓解一下气氛，谁知这句话一出口，沈慢本来没啥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沉重。
徐舟野：“……”坏了，问了不该问的。
沈慢说：“还有二十个小时。”
徐舟野：“嗯……”
沈慢说：“我一天直播五个小时，也要直播四天。”
徐舟野：“……”
沈慢：“这个月，只剩四天了。”他说到这里，两眼一闭，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意味着我得四天准时上班。”
看着他两眼一黑的表情，徐舟野实在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沈慢：“好笑吗？”
徐舟野说：“没，我这不是能陪你一起嘛。”
沈慢没说话，走了。
剩下的几天时间，训练完后的晚上沈慢都被迫抽空和他的亲亲观众们共度美好时光。
【好爱看SW这副不情愿又不得不来的样子，总有种老板被迫上班的感觉】
【今天能看到什么新奇的下路组合呢，昨天那个绿猫支援位是不是差点破了他的防】
【今天一定行。】
沈慢看了弹幕一眼，啥话也没说，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赵蕤凑过来，看见杯子里乌漆嘛黑的液体，说：“沈哥，这么晚了还喝咖啡？小心睡不着觉。”
沈慢头也不回：“不是咖啡。”
赵蕤：“那这是啥？”
沈慢：“败火的中药。”
赵蕤：“……”
沈慢端起来又慢慢喝了一口。
赵蕤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就说怎么每次月末直播的时候沈慢都喝咖啡，之前还以为是怕犯困，结果居然是喝的中药。
直播间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屏幕很快被密密麻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占满。
游戏正巧进入，沈慢点了确定。
赵蕤瞟了眼他的屏幕，看见了己方ID玩家，愣了愣：“这ID好眼熟，哎？这不是Nine的大号吗？”
Nine，秦一星在游戏里的ID，一区大号就叫这个。
沈慢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问他名字里带的不是一吗，怎么取个九，秦一星那会儿和他关系还不错，笑嘻嘻地说这不是九九归一。
弹幕还没反应过来，秦一星在聊天栏和沈慢打了招呼【哟，这么巧。】
沈慢心想，巧什么巧，这个服务器顶尖段位就这么点人，遇到不是很正常。
他刚想完，身后就传来徐舟野那如小狗般欢快的声音：“队长，弹幕说我排到你了！！”
沈慢：“？”
赵蕤：“哦~~~”
沈慢看了眼自家这边的ID：“哪个号是你的？”
徐舟野：“啊，他们说你在我对面。”
赵蕤噗嗤一声就笑开了，笑得前俯后仰：“这什么修罗场！”
沈慢：“……”
秦一星那边似乎不知道这事儿，继续和沈慢打招呼【怎么不回话，紧张了？】
沈慢根本懒得搭理他，选好了自己要玩的射手慢慢地调出门装备。
他不搭理，弹幕看热闹不嫌事大，和赵蕤一样乐开了花。
【下注下注，是前任还是现任猛！】
【肯定是Nine啊，我看fest要被暴打】
【暴打也不至于吧，人家进入HCC就是路人王，有名的通天代，国服亚服一起登顶过的。】
【登顶有啥用，有本事拿个世界冠军呗】
【世界冠军上周不也被按在地上暴打】
秦一星又打字了【队友在对面，你不会放水吧？】
沈慢烦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屁话，要打打，不打退了】
秦一星回了个【……】
徐舟野那边也看到了弹幕，知道自己对面不光有沈慢，还有秦一星，他看着屏幕里沈慢的游戏ID和秦一星的挨在一起，眼神里的笑意淡去，鼠标从一个英雄移动到另一个英雄上，最后点下了锁定。
赵蕤说：“哟，怎么选了个狂犬。”
沈慢道：“他不就是用狂犬野C登顶国服的。”
赵蕤：“……”他才想起来这茬儿。
狂犬，全称隐匿之犬，是废土之心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隐身英雄，以高爆发著称。但这并不是主流野C，能用这个登顶国服，不是件容易的事。
沈慢想，他倒想看看，徐舟野的狂犬，有什么与众不同。
游戏开始，是射手最讨厌的丛林地图。
秦一星出门没买分钱刀，开局就去了也去万象天蛾，一看就是要抓双人路……好眼熟的套路，沈慢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想，没什么新意，但足够实用。
沈慢对线打的很凶，对面被他压制，兵线一直往对方野区推，下路的视野不好，沈慢也不敢打的太过激进，丛林地图就是这样，地图上长出来的茂密树丛遮住了大半视线，感觉随时随地能从里面蹦出来一个带着狂暴药水的敌人。
秦一星没找到太好的机会，思量之下，为了不浪费时间，转身去了别的野区。
五分钟后。
对面下路被沈慢压得还剩丝血，眼见马上就能拿下击杀，就在此时沈慢的操纵的角色身上，却突然散发出无数的红色雾气——像中毒了似的，这一片红雾好似索命套索，即将套上沈慢的颈项。
沈慢早有心理准备，转身迅速进树丛卡视野，然而他的支援路队友却出现失误，提前交了控制没能控住狂犬，于是沈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色雾气越来越多，伴随着狂犬嘶哑的台词：“心爱之物，让我细品你的甘甜”，血条消失，屏幕回归黑白。
赵蕤就在旁边看着，啧了声：“要是控住了能跑。”他是说沈慢的路人队友失误了。
沈慢道：“你能保证控住？”
赵蕤摸鼻子：“不好说。”不过如果控住，还真有一搏之力，奈何路人队友的丢出的控制被徐舟野闪身扭开，没能把握住机会。
沈慢没什么表情，秦一星那边也拿下了一个头，人头来到一比一。
时间来到二十分钟，秦一星和徐舟野人头比只差了2个，乍看没什么差距，但其实大家都发现了不对劲。
“这把没了呀。”赵蕤也意识到了，看了眼对面徐舟野的经济，大感不妙，“他怎么就攒出磐石刀了，这你哪儿打得动？”磐石刀这个装备价格极其昂贵，看对面装备栏，全员都出了分钱刀来供养徐舟野这个野C。这件装备非常克制物理伤害的英雄，现在才二十分钟，他就肉的跟个铁坨子似的，最恐怖的是沈慢这队的法师第一件大装备都还没做出来。
赵蕤说完这话，看了沈慢一眼。
沈慢没抬头，却好像知道了他在想什么，慢悠悠地说：“意料之中。”
赵蕤：“……”
之前秦一星突然离开ACE，外面就对他们队内的矛盾有着各种猜测，有说沈慢脾气太坏，有说秦一星是见钱眼开，赵蕤也问过一次，但沈慢没回答，目前看来，赵蕤猜测他们拆伙，大概率还是因为打法上的分歧。
两个人都对双C体系有意见，最后只能分道扬镳。
人生就是如此，聚散终有时。
之前只是听说过，而此时此刻，沈慢作为一个无人保护的射手，亲身体会到了徐舟野这个最顶尖狂犬的威力。
徐舟野对于抓人的时机把握得太妙，在被迷雾遮住的丛林地图里也仿佛开了透视，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地方。
沈慢根本没法和对面打，只要打起来，他身上上必然会出现某个恐怖的信号……那些红雾。
徐舟野如同一个无孔不入的猎手，带着愉悦的笑声取走心爱之人的性命——每次杀了沈慢，沈慢都得听着狂犬刺耳的笑声，看着在一片浓稠阴影里的狂犬对着自己的尸体不断的摇着尾巴转圈。
沈慢：“……”这小孩真是恶趣味。
被抓死两次，反倒是心情好了不少，叫赵蕤给他的中药里面掺点热水继续喝。
赵蕤闻言表情一阵扭曲，心想能把中药包当茶包用，也只有沈慢这个变态。
在看到秦一星也毫无防备的死在徐舟野手里的时候，沈慢已经猜到这把的结局。
[队伍]nine：你就不会不甘心？
[队伍]四楼：？四楼是沈慢这个账号的游戏ID。
看到这个冷漠的问号，眼前浮现出沈慢那张极致漂亮，也极致冷淡的脸，沈慢眼神里也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短暂的沉默，对面已经推到高地。
视线猛地拉回，伴随着爆炸声，旋转的发光基地被黑色的浓烟笼罩缠绕，最后砰的一声碎裂成块状。
沈慢还没来得及退出游戏，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队长，他扭头，看见徐舟野亮晶晶的眼睛。
这眼睛让沈慢瞬间想起了小狗，虔诚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想贴到主人身边又害怕被主人推开。
沈慢被他这表情逗笑：“怎么？”
徐舟野说：“队长，你不会生气吧？”他杀了沈慢好几次。
沈慢说：“当然不会。”
徐舟野道：“我就知道队长脾气最好了。”
沈慢道：“嗯，我也觉得我脾气好。”
弹幕【啊啊啊啊受不了受不了，SW到底从哪里找来的这种队友】
【fest好恐怖，嘴上叫着最喜欢队长了，游戏里干SW的时候一点没手软】
【可不是呢，一边崇拜地叫着队长，一边跟个变态一样隐身跟在SW身边随时准备秒杀】
【你们懂个屁，人家小情侣之间的情趣罢了。】
沈慢伸了个懒腰，把茶杯里的中药一饮而尽，心情颇好地决定下播睡觉。

是个适合睡觉的天气。
徐舟野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含糊的传来一声进来。他走进沈慢的屋子，看见沈慢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打瞌睡。
沈慢穿了件宽松的淡棕色的睡衣，睡衣是毛绒材质的，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软和了不少，似乎刚被吵醒，他眼里还带着几分朦胧的睡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含糊道：“怎么了，坐。”
徐舟野乖乖坐下。
两人间气氛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雨声。
徐舟野抬眸看向沈慢，发现沈慢又睡着了。
他靠着椅子，微微蜷缩着四肢，长长的睫毛静谧的垂着，像欲飞的蝴蝶翅膀，在脸颊上投下浅色的阴影。眼下那颗小小的痣颜色很淡，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得清楚，盯着沈慢的眉眼，徐舟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随后归于平静——他压下了某种突然浮上心头的情绪。
沈慢做了个梦。
梦里乱七八糟的，他一会儿变成了一只羊，一会儿又在天上飞，正飞着，有人突然告诉他要去打骨甲蛇王，他努力的飞到蛇王头顶，突然眼前出现了徐舟野的一张脸，手里还拿着个网兜，笑眯眯地对着他说，队长我来帮你打，说着，手里的网兜就这么朝他盖了过来。
沈慢猛地睁开了眼，从椅子上挣扎着坐起，剧烈地喘息几声，他扭过头，竟是真的看见徐舟野坐在自己的身侧，沈慢瞪大了眼睛，手一撑，撑了个空，身体直直的朝着旁边慌乱倒下。
下一刻，手臂便被稳稳的拉住，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带入了结实的怀抱里，沈慢嗅到了阳光温暖的气息，他抬头，看向徐舟野的眼睛。
“还好吗？”声音刻意放得很低，像在担忧惊扰了停在自己指尖的蝴蝶。
“嗯……”沈慢缓过来，他有点不在状况，“你怎么在这儿？”
徐舟野有点委屈：“刚才就来了，你同意让我进来的哦。”
沈慢：“……”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徐舟野敲了房门，他同意了徐舟野才进来。只是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时间分不清楚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哦。”彻底清醒了，沈慢说，“什么事？”
“经理让我通知你，明天下午拍宣传片。”徐舟野道，“让你别到处溜达。”
沈慢说：“他微信发我不就得了。”
徐舟野道：“他说发了你没回。”
沈慢：“……”
徐舟野道：“还说这次有赞助商盯着，你跑不掉。”
沈慢：“……”
徐舟野：“队长？”
他看着沈慢默默地又躺回去了，像没了电的漂亮娃娃。
徐舟野看得嘴角含笑。
“你回去吧。”沈慢缩成了一团，像只躲进壳子里的蜗牛，“我知道了。”
徐舟野笑道：“好。”
他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将一张薄毯搭在了沈慢的腿上，温声道：“搭着吧，别冻感冒了。”
沈慢唔了声。
换季的天气，的确是容易感冒的。
徐舟野一语成谶，晚上沈慢直播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喉咙发痒，还有点痛。
本来就不爱说话，这下更是没几句声音，观众直呼被冷暴力，强烈要求海鲜台下次续约的时候把每个小时需要说多少句话写进合同里。
沈慢说：“别闹，嗓子不舒服。”
弹幕【你上个月冷暴力我们的时候也这么说的。】
沈慢：“这次是真的。”
弹幕【意思上次不是真的？】
【人渣啊人渣。】
【不会你下个月也这么说吧？】
沈慢：“……”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晚上下播，症状更严重，喉咙跟吃了刀片似的，他无精打采地吃了点药，指望着明天早上起来能好点。
然而天不遂人愿。
早上，睁眼就是天昏地暗，沈慢从床上爬起来，只感觉脚下踩的是棉花，他又躺回了被窝。
午饭时间，总算有人发现沈慢人不见了。
“沈慢人呢？”经理在餐厅警惕地发问，“谁见着他人了？”
“没啊，今早上都没看见。”赵蕤啃着馒头。
“不会又回老家了吧？！！”经理怒道，“不是都让你们看着点了。”
“他又不是犯人，我们怎么看嘛。”刘世世委屈道，“经理你不是和保安大叔打了招呼了。”
“打招呼也没用。”赵蕤凉凉道，“他又不是没翻过墙。”
徐舟野听着几人的对话没敢吭声，直到几人突然看向他，他莫名地指了指自己：“看我干嘛？”
经理说：“打电话没接，你去敲敲他屋子。”
徐舟野乖乖道：“好哦，那我去了。”
他站起来就走，几人看着他的背影露出狐疑之色，嘴里直嘀咕：“奇了怪了，沈慢还真开门让他进去了？”
“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
徐舟野敲门敲了一会儿，里面都没人做声。
按理说可能是屋子里没人，但徐舟野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重重地砸了几下门，叫着沈慢的名字，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动静。
随后嘎吱一声，门开了。
徐舟野看见了门后的沈慢，他穿着宽松的睡衣，白皙的脸上绯红一片，嘴里含着根冰棍。那双平日里冷静理智的眼睛此时含着些淡薄的雾气，湿漉漉，软绵绵的，他看见了徐舟野，含糊不清道：“干嘛？”
“他们说你没回信息，让我来看看你。”徐舟野道。
“哦。”沈慢转身，想要回到床上，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徐舟野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了：“队长，你没事吧？”
“没事。”沈慢说。
“教练问你下午的拍摄……”徐舟野虽然还没问出口，但他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沈慢坐在床上，低着头，冰棍被他咬下一块，含在舌尖。他听到了徐舟野的问话，缓慢道：“不吃了。”
徐舟野说：“啊？”
沈慢抬头，如此近的距离，徐舟野发现他眼角带着一抹红，看起来整个人像化了妆容似的好看，然后他听到沈慢用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嘟囔：“不吃午饭了，你们吃吧。”
徐舟野：“……”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伸手朝着沈慢的额头上探去。
毫不意外，手背一片火热。
“发烧了。”徐舟野道，“你先休息，我去叫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