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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三傻二疯)


“偏差?没有偏差。”贵人看了一眼礼单:“另外一份是赐给东瀛佛教僧侣领袖的,寥表当今圣上的一点恩泽。”
为了展示天恩浩荡,中原给藩属国宗教界赏赐也是有的。但这个赏赐的等级,是不是有些不对?
“上国的赐物与天皇规格相同。”水户氏小心道:“这是否不太合适……”
“这又如何?”
“上国不是已经俯允,天皇为敝国宗教之领袖……”
“那是‘本土诸神’的领袖。”贵人纠正了他,顺便讲解了《黑船协定》的精神:“东瀛所谓的‘天皇’,有统领本土八百万神明的资格,这是我们承认的。但佛学——无论显宗也罢,密宗也罢,总不能视为东瀛本土的神明吧?”
佛学东传,一路传一路都在本土化。但再怎么本土化,你总不能将释尊霸占为东瀛的私有物吧?真当自己是高丽人了?
既然不是本土神明,那就不在“天皇”统御之下。既然不在天皇统御之下,那单独准备一份礼物其实也没什么问……不,问题很大!
水户氏心中一跳,勉强开口:
“可是,东瀛的佛学界,并没有一个‘领袖’,可以与天皇相提并论。”
“那就选一个领袖出来,交给中原朝廷批准即可。”贵人淡淡道:“酒井禅师曾经告诉我,历代天皇都是神道教中天照大神的孙子,所以以‘天’为号;这是东瀛宗教的习俗,中原也无异干涉。但宗教之间总是平等的,既然神道教可以有‘天皇’,那佛教当然也可以有自己的皇——法皇?活佛?法王?称呼其实都无所谓,关键是宗教领袖之间都是平起平坐,共同接受朝廷的册封,不可有了高低贵贱的差异……”
果然如此!就是如此!处心积虑的一步暗棋,居然安在这里!
水户氏心中狂跳,只觉不可思议:无论天皇如何落魄潦倒,但千余年传统连绵不断,依旧是神道教至高的首领,东瀛的精神领袖,难以逾越的尊位;但被《协定》这么一搅,那天皇便自动退守为区区神道教的世袭神官,而佛教后来居上,必定会大大侵吞天皇的地位。
不,不止是一个佛教而已。如果“各个宗教平等”,那神道教有自己的“天皇”,佛教有自己的“法王”,其余各教派呢?长此以往,小小东瀛三岛上,恐怕不知几人创教,几人称皇!
上洛夺权不容易,传播宗教影响愚民却不算为难;即使有幕府蓄意打压,如今东瀛列岛的宗教事业依旧兴旺发达;神棍教主往来联络,少说也得有数十上百的教派。如果中原朝廷当真践行诺言,“平等以待”,那数十个教派就是数十个“天皇”,数十个天皇居于此小小海岛之上,那该是怎样一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中土五代十国,“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皇权神圣扫地无余,混乱不可胜计。但纵使草头天子,好歹也得兵强马壮,才能僭称尊位;但要是《黑船协定》真能实施下去,那搞不好某个野鸡教主往中原使者手上塞上几百两银子,就能混得天皇尊位……
那种事不要啊!几百两就能买天皇尊位什么的……!就算非要买卖,至少……至少也得一千两起步吧!
水户氏的内心相当之崩溃——当然,他并不是对天皇有什么了不得的敬意,纯粹只是防微杜渐,担忧这样匪夷所思的举止,侵吞神圣性的举止,会引发起不可预知的后患……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贵人已经出声了。
“我对东瀛的宗派倒是不甚了解。”贵人若有所思:“但以这几日的接触看,倒是对酒井禅师的印象颇为深刻……是了,不知酒井禅师有没有这个兴趣,做佛门的领袖呢?如果法师也想要个什么‘皇’的称号,朝廷不是不可以同意。”
病恹恹的酒井氏微微一愣,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家老水户氏蓦然转头,向他投来了凶狠凌厉的目光!
四面的氛围骤然紧张,贵人却仿佛不见,左右环视一圈,径直踏入了天守阁大门。
此时,阁上钟磬铿锵,响彻四野。辛苦筹备数日的祭祀,终于要开始了。
虽然是仓促举行的小型典礼,但该有的规制都要遵守。登阁致礼之前,贵人要先在僻静处更换衣物,焚香净手,上下一新;再由一男一女两人随行护卫,各持拂尘遮护。东瀛的建筑狭小昏暗,楼梯只能容下数人,前后的随从都不能近身,让出了老大一片的空档。而手持拂尘的男子向外观望片刻,终于小声开口:
“你真要大封天皇?”
“当然。”贵人穆七顺口道:“只有这样,才能让老登满意,同时抹消神圣性……”
中原的皇帝是绝不能忍耐第二个皇帝的;如果真有统领东瀛的所谓“天皇”,那必定是大安除之而后快的贼寇。但反过来讲,如果东瀛能整出几十个上百个“天皇”,飞玄真君肯定也懒得搭理这种闹剧——一个天皇是忤逆,是狂悖;但如果上百个天皇横冲直撞嘛……那叫cosplay。
“我还以为你会强行更改天皇的名号呢。”
“如果有了蒸汽轮船,那我一定这么干。”穆七道:“但你应该也知道,如今往来东瀛一趟,少说也得二十日的功夫,山高皇帝远,就算一时逼他们让步改了名号,也拦不住私下里我行我素。还不如把这个名号让出来,榨取最后的价值……”
说到此处,他也摇了摇头;如今的东瀛佛风炽盛,僧侣们甚至占据田地拥有私兵,时时刻刻都在觊觎着更大的权威。只要将香饵抛出去,他们必定会奋力撕咬,试图劫夺原本独属于神道教的神圣性——所谓天皇“万世一系”、“独一无二”的神话,又经得起几轮撕咬?
“再说,这也算是尊重市场无形的大手。”穆七又道:“‘天皇’尊位被神道教一家垄断,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还是得做一做供给侧改革,充分的市场化……”
“市场化?”旁听的女子愕然了:“等等,你是要——”
“我打算让闫小阁老来主管天皇册封,你们以为如何?”
自古以来册封都是美缺,礼部册封使往来高丽一次,收受的贿赂少说五六千两白银,老山参等更不计其数;但高丽国王王后世子毕竟是有数的,十几年也未必轮得到一回,挣外快也很麻烦——但东瀛可就不同了,在此勃勃生机的一片热土中,竟尔有几十位天皇排着队等上国发文件办仪式,车马费茶水费使者往来的辛苦费,这又得是多么肥的一块肥肉?这样的肥肉落到闫东楼手里,能榨出的利润又有多少?
以闫小阁老的手腕,不从骨髓里榨出两斤油,都算你们岛国吃得素!
而惊愕的目光注视中,穆七微微而笑,仰头望向了天守阁的顶端:
“……祭祀要开始了,你们要不要留下来给朱重八磕两个啊?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先回去吧,到了金陵我再叫你们。”
黄尚纲快步走入清凉殿的正门,将一叠奏折小心放在了紫檀木桌高高堆成的书山之上。他扫了一眼四面被掀翻后吹落满地的奏疏,惶恐低下了头。
四个多月了,自从穆国公世子在山东以军法擅杀文人的消息传入朝廷,倒穆派团结一致,已经与皇帝纠缠了四月有余。这一百多天里,任凭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用尽手段息事宁人,留中不发含糊其辞试图平息事端,倒穆派都是不依不饶,以绝大的毅力强行坚持下去,一直追究到了现在——而事态发展至此,双方更是近乎于你死我活,完全摊牌,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在皇帝面前强行摊牌,逼迫着至尊处置勋贵,种种举止蛮横强硬,无异于凌逼皇权。但事实证明,在践踏了文官的底线之后,即使尊贵如皇权,也是无力挽回局势的——除非学他的金孙摆宗,彻底躺平拒绝与文官做任何沟通;否则但凡还有一点维持秩序的意愿,老登都非得出面解决此事不可!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到底没有堕落到摆宗的境界,所以任凭风吹雨打心中邪火横生,他还是只能咬牙坚持下来,试图维系权力的平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真君绝不愿意牺牲勋贵中的心腹。但偏偏现在狂风骤雨突如其来,却似乎已经到了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候。
这样不得已的痛苦郁闷,当然会成百倍的发泄出去。所以贴身的太监与宫人动辄得咎,恐惧莫可名状。而如今形势愈发危急,即使黄尚纲这样的亲信,呈递奏疏时都是心惊胆战,不能自已;尤其是今日送的这一份奏折事关紧要,更可能会激发难以名状的怒气。
……可说来奇怪,飞玄真君盘坐在满地奏折中,居然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怒气: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回圣上的话。”黄尚纲惶恐低头:“是六部合议的折子,列举了世子种种的过错,拟定了严惩的罪名……”
在长久的拖延后,朝廷终于走完了定罪所有的程序。而由六部共同列举罪名呈报皇帝,这无异于是最强硬的施压——六部的意见就是朝廷百官的意见;如果皇帝竟尔悍然否决了百官的意见,那这国家体制也就别想运转下去了!
以体制的运转来要挟皇帝,这不是逼宫又是什么?以皇帝平日的性子,搞不好就会勃然大怒,顺手将一切能摸到的东西扔过来,将局面搅得天翻地覆为止。但出于意料,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甚至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开口:
“……知道了。既然他们都替朕定罪了,朕就不看了。你把折子送到金陵去,让穆国公世子自己看着办。”
黄尚纲:?
……不是,依先前的折子,穆国公世子不是应该在山东一带闭门思过么?怎么折子又要送到金陵呢?
黄公公不敢多问,只好恭敬答应,小心收好折子。而飞玄真君思索片刻,又曼声开口,语气颇为轻松:
“此外,你找几个聪明点的小太监,到礼部去查一查列祖列宗的档案,再叫太庙做好预备。”
“遵旨。”黄公公躬身道:“请皇爷的示下,奴婢该去查什么?”
“也不麻烦。”真君道:“你就去看一看,在高祖太宗两朝时,国家克定祸乱后告捷于太庙,具体祭祀的仪式是怎么做的?礼部提前预备着,也免得忙中出错。”
说到此处,真君神色起伏,终于是忍耐不住,嘴角多了一点诡秘的笑意。

第120章 报复
仅仅十天之后, 黄尚纲就知道了飞玄真君这种种诡秘举止的缘由。千里远征的兴献皇帝号可以瞒过所有人,却惟独不能瞒过鼎力支持的内阁与皇帝(以大安现在的政治生态,没有拖后腿就叫鼎力支持);舰队自江户凯旋之后, 就以快船向京中迅速递送了消息,并送来了此次作战行动的报告。报告的详细内容黄尚纲无权知道,但他大抵能猜出结论——因为在迫不及待的拆看了密信之后, 一向深沉阴刻难以揣测的飞玄真君, 居然按捺不住激扬的情绪,露出了可以称得上“灿烂”的笑容;虽然年华不再, 这种笑意更像是一朵迎风招展的干菊花, 但仍旧令人印象深刻,乃至毛骨悚然。
因为传递消息的渠道甚为私密, 又有世子开发的密函系统作为掩护;在皇帝欣然享受喜悦的那几天,宫里的大喇叭都还没来得及把消息泄漏出去;于是倒穆派官员茫然无知,依旧纠结了名士耆老们到西苑外下跪陈情, 按照老套路轮流绝食,试图逼迫皇帝出面表态,浑然不知道宫内形势的变化。
而在这种时候, 飞玄真君也难得表现出了阴损的恶趣味。他并没有如常的派出锦衣卫驱赶这些附骨之蛆, 而是让黄尚纲出门宣读口谕;第一句是:
“圣上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会有个答复。”
皇帝骤然改变态度,真令倒穆派惊喜不已。可惜, 还没有等到为首的几个老臣开口颂圣, 黄公公已经说了第二句话:
“宫里得了消息,穆国公世子与戚元靖等远征倭国, 打了一个极大的胜仗。圣上正在料理此事。”
说完这句话,黄公公有意停了一停, 居高临下的欣赏几个老头的脸色——说起来也真是古怪,真是奇妙,明明已经六七十岁了,随时都要乞骸骨的年纪;可这身子骨却真是硬朗得叫人羡慕,不但上朝叩头的时候稳稳当当,如今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居然也只是面无血色牙齿打战,颤巍巍左摇右晃而已;到底没有当场扑倒,昏迷在地。而与之相比,后排跪着的几个年轻官吏反而失态得多,现在已经是瘫软匍匐,近乎于人事不省了……
事到临头,还是老资格最值得信赖呀。
大概是受的刺激过大,跪在前头的几个老头足足愣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惨白着一张老脸,拼命试图挽回:
“皇上忙于政务,臣等是否暂避——”
“圣上还说了。”黄公公轻轻的打断了他:“你们要等。”
——哼,想逃?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实在带着刻骨的怨恨。大家要知道,无论当今飞玄真君也好,还是宫中大太监也罢,都绝不是什么谦冲为怀忍耐克制的性格;这几个月以来他们被文官反复施压,虽然形势所迫一直不能还手,但莫大的怨毒却是深积于心,永远不能忘怀。如今形势一朝颠倒,皇帝与宦官怎么能不携手并行,一舒郁气?
三月河东,三月河西;莫欺老登穷。须知装x打脸,复仇雪恨,从来是爽文不二的要素!
既然要打脸,当然要现场抡圆了扇过去,否则就是报复了也不算快意。所以黄公公打破惯例,即使冒着七月天颇为毒辣的日光,也要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注视几位倒穆派耆老的脸色,饶有趣味的观赏那种大祸临头垂死挣扎的恐怖——大风一起草木堰伏,权力的事情从来都是草蛇灰线,隐匿惊雷于微风细雨之中;虽然皇帝还没有表示出什么态度,虽然朝廷上明面的□□势还没有任何变动;但在场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在纠葛多日之后,这场争斗的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一切,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军功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东西,尤其是由皇帝所垄断的军功。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皇权的本质就是军权;只要皇帝证明了他能够控制军队获取胜利,那么所有的政治规矩也就不成其为规矩了;所谓口衔天宪,所谓乾纲独断,所谓以一人而敌万人的独夫民贼,其强力不过如此!
在今日之前,倒穆派隔三差五就要到西苑门前伏阙跪拜,名义上是请圣上降下纶音裁夺大事,实际上是借势压人,用某种道德压力逼迫皇帝出面表态,公然放弃穆国公府;但从今日开始,所谓声势浩大的伏阙跪拜,就转而变为对文官们的严酷惩罚;只要皇帝没有显出松口的架势,这些人就得胆战心惊的跪在原地,直到被恐怖的压力彻底摧毁精神为止。
但还好,今天的飞玄真君似乎心情格外不错,没有心思戏耍大臣增加强度;在静静跪伏了半盏茶的功夫后,宫门内啪啪几声轻响,十几位宫人自两侧一字排开,从中间拥出了一驾八抬的肩舆,而大安至尊至贵之飞玄真君正斜倚在肩舆之上,神色淡然,目光高远,依旧是仙风道骨、云淡风轻的模样。
——皇帝居然亲自出来见大臣了!
这可太不寻常、太出乎意料了,以至于跪在前面的几个老头都愣了一愣——自从真君痴迷玄修厌弃俗务以来,至今都是独居西苑,隔绝外扰,除了内阁司礼监及几位亲近勋贵之外,再也没有召见过外朝的臣子;二十余年不视朝,君臣纲纪堕地,深宫幽闭犹如天堑;绝大多数外朝的官员,甚至到死都没有见过皇帝一面!
这样的孤僻幽闭持续已久,甚至养成了某种怪异的政治惯例。如果哪位外朝大臣能有幸觐见御容,便必定是感激涕零,视为君上格外的圣宠。但现在,蒙获皇帝破例召见的文官们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喜悦;相反,他们低头时惊鸿一瞥,却惶恐的注意到了某个细节——大概是要出门见人,飞玄真君难得的换了新衣,但朱红长袍的正中只系着一条暗淡无光的玉带,与华美配饰似乎颇不相衬;可如果仔细分辨,却又立刻汗毛直立,不能自已:
——那是高祖皇帝留下来的腰带!
于是一时之间,其余杂念一扫而空,只留下一个鲜明的猜忌,迸出了无限的恐惧——这腰带,这腰带到底是系在肚脐眼上,还是肚脐眼下?
可惜,无论心中如何猜怀,这些大臣也绝不敢再冒险抬头看上一眼。以军事胜利证明自己之后,老登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老登了;某种强而有力的威慑自头顶降落,压得所有人战栗畏惧,真是从骨髓的最深处榨出了某种久远的恐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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