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父亲下葬的那天,也是下了这样的大雨。
好像那天之后,那个外表脆弱的Omega,眼泪就未曾断过。
帝国首都总是那么多雨。
纵然几年不回来一次,郁诚晏也依然记得这一点。
他沉默地盯着脚下逐渐被雨滴覆盖路面,重复了很多年,他已经可以区分幻觉与现实。
正如此刻,他可以一边听着现实里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看着幻觉里、那人身体在自己面前炸开的血雾。
那个对他要求颇多、总是流泪不止的Omega,最终在这样一场冰冷的雨里,选择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
他选择永远放弃身为“异种”的自己。
雨变得更大了。
冰冷的雨滴拍打在身上,四下没人的街道里,郁诚晏没表情的苍白面孔上,终于露出鄙夷自厌的神色。
他打算甩头,将那些带着粘腻血腥气的雨滴甩落。
但视野里,突然出现了全然陌生的一幕——
黑发黑眼的男生正向他的方向跑来,嘴里喊着“郁长官”,撑一柄黑伞。
这是新的幻觉,此前从未有过的人物。
郁诚晏怔了半晌,突然想起先前的某一刻,是这个人身体温软,全然地倚在他怀里,毫无防备地。
雨水和血腥气里,仿佛多了一股清爽的桃子味。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
男生很快来到他面前。
黑伞撑过头顶,郁诚晏发现自己身上不再落雨。
竟然,不是幻觉。
郁诚晏低头,正对上一双如星般璀璨明亮的黑眸。
“下雨了,郁长官。”
男生仰面,带着温和温暖的浅笑,对他说:“这把伞给你。”
郁诚晏发现,男生如今撑伞的姿势很怪。
对方并不是在给他本人撑伞,而是将伞遮在自己的头顶,于是,郁诚晏是不会再被雨水淋湿,但大雨也无情地将男生全部打湿。
这样不行。
郁诚晏又凝眉,下意识地想,他太弱了,淋雨了会生病,又爱哭。
于是他长臂一伸,大雨里,他将正好跑来的男生包裹在自己怀里。
“……郁长官……”
被忽然抱住,就像是猝不及防地撞入一片冰雪里。
盛澜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他撑伞的手又忽然被人握住。
整只手都被一只比他大的手包裹,盛澜抬眸,就见郁长官已经放开了他,还向后退了一步。
他步子很大,顷刻间就回到雨里,盛澜下意识不依,空了的那只手直接抬起,环住对方的腰。
距离再度拉近。
兜头淋下的雨幕消失了。
他们再度撑在一张伞下。
郁诚晏:……
红宝石般的眸子猛地一缩。
“……我不需要。”
诺大的雨声下响起郁长官低冷沙哑的嗓音,像冬日里被踏碎的冰。
他依然保持耐心和好涵养,只是淡淡地说:“谢谢,还是你用吧。”
盛澜却先一步离了对方的腰、反握住那只大手,略微一番固定后,他抽出自己被压在里面的手,将雨伞彻底交给对方道:“我穿了防雨的衣服,呐,你看。”
说着,就为对方展示了下自己这身防水外套的设计。
郁诚晏手一顿,保持住了单手举伞的姿势,于是撑在二人头顶的雨伞就纹丝不动地阻挡住了所有的风雨,固若金汤。
伞下的光线不算分明。
但男生被雨水冲刷过的面孔纯素若雪,白得发光,那颗眼角的小泪痣变得异常醒目。
盛澜抹了把脸,抬眸笑着说:“而且您是知道的,我在废星的时候只有这把伞陪我……虽然它的用处在那里不大,但它是能给人带来幸运的雨伞!”
毕竟是系统费劲巴力给他搞出来的一把伞,当初也的确帮助他撑过了一次沙暴,虽然过程和结果都相当灰头土脸,但这柄伞对于盛澜来说的确象征着新生。
就在刚刚,雨水落下之时,隔着倏然变大的雨幕,他看见郁长官笔直的、不闪不避徐徐前行背影,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对方曾说过不喜欢雨。
像郁长官这样风格冷厉的人,是很少说这样带有主观情绪的话的,盛澜想,他一定非常讨厌雨。
那会儿他就决定把这柄伞送到对方的面前。
恰好他正摆弄着智脑、已经连上了郁长官的收纳器。
盛澜摆弄这些未来科技还蛮得心应手的,他取出这柄伞,追了上来。
虽然,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想法和行为。
对了,收纳器。
“更何况您还给了我一只收纳器,无论如何,这算是我的回礼。”盛澜无比真诚地说。
郁长官送的收纳器盛澜最后也没好意思要,即便作为生日礼物,也仍太贵重了。
但他又不想拂了郁长官的好意。
毕竟说是生日礼物来着,好像没有人会退还生日礼物吧?
于是那时掌心卧着一枚雪亮收纳戒指的男生便慌忙说,那就相当于是先借来用的。
郁长官不置可否,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盛澜依稀觉得郁长官应该很厉害,背景和实力必定都非常不凡,大概是不会将这点小钱小东西放在心上的,或许他还会觉得自己忸怩。
于是那会儿盛澜更加尴尬了,但紧接着,郁长官提出可以顺便陪他去取回智脑。
他似乎也意识到他没有智脑后的慌乱和窘迫。
盛澜一惊过后心里更加感激,一路上都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以至于直到取回智脑、他们再度分别,他都没有想起来——
“郁长官,我们加个好友吧。”
黑色的、外形普通的雨伞下,男生明明很长却分外上翘的睫毛,刷子似的颤动几下,他抬起自己的手腕,耳尖不自然地开始泛红。
郁诚晏沉默看着这一切,不断出现的幻觉让他有些迟疑和困惑。
盛澜不太敢去看对方。
雨水淹没了对方身上冰雪的气味,可这人的气质就如雪山坚冰一样,即使没有信息素的味道和功效,也依旧很少有人敢与他对视。
而盛澜,已经好多年没有主动跟人交过朋友了。
他打脸任家的时候游刃有余,那源于他骨子里遇强则强的韧性。
可一旦内心软下来、到了与人真心交往的环节,盛澜反而会不知所措。
“啊,您放心,我不会轻易打扰您的。”
没有得到回应,盛澜心往下沉了一分,忙乱解释:“只是我想等我有钱了就把收纳戒指还给您……不,是买个新的戒指给您……唉?说起来,收纳器一定都是戒指吗?”
盛澜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晃动。
主要是互相送戒指好奇怪啊!
“不对。”
盛澜努力拉回狂奔的思绪,“重点是我得留个您的联络方式,不然之后怎么还您呢?”
郁诚晏缓缓掀开眼帘。
不用还。
到了嘴边的话却莫名没有说出来,在男生黑得发亮的眼眸里,他沉默地抬手。
头顶的雨伞依旧稳稳地笼罩住二人。
郁诚晏抬起的是佩戴智脑的那侧手臂。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盛澜虽然在人际交往上有些生疏了,但骨子里并不自卑。且,他不知道加上郁诚晏的好友意味着什么。
也更不知道,整个帝国学院知晓郁诚晏通讯号的人都屈指可数。
于是当郁长官抬手后,他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智脑与对方的相接。
【叮!是否确认添加[Yu]为好友?】
盛澜没什么迟疑地点了是。
虽然……
“所以郁长官,您的姓氏,究竟是哪个Yu”这个问题他也早就想问了。
单纯是出于好奇和一种对待文字的尊重。
郁诚晏用智脑接受了男生发来的好友邀请。
他素来弧线锋利冷硬的唇角绷着,看见鬓发被打湿的男生兴冲冲地向自己提问,似乎是准备输入昵称备注。
于是他低眸,沉默地看着那几个发音为yu的文字。
这时,盛澜的智脑忽然弹出一条信息:
【喻吴:死鬼,我干的还不错吧(得意)】
郁诚晏:?
盛澜:啊!
这位姓喻名吴的同志,是跟原主关系还不错的网友。
寄存智脑之前盛澜有拜托对方关注任家生日会的消息,如果发现有相关视频报道传出的话,最好都帮他大力转播——没办法,盛澜现在没钱,雇佣不了水军,想把事情闹大就只能拜托跟自己有联系的人帮忙。
喻吴恰好就是在某平台上经营营销号的,虽然不算火,但他可以发动同行一起干这件事。
这会儿发消息过来,看起来是开玩笑地来邀功的。
对方乐意帮忙盛澜也很感激。
不过眼下……
盛澜不着急回复对方,遂手忙脚乱地关闭聊天框,半空中的智脑页面,又变回给郁长官备注的那一栏。
郁诚晏扬了扬眉。
盛澜示意他继续看自己的智脑——所以还没说是哪个yu……
再然后,在男生指尖不断扫过一个又一个古汉语文字后,郁诚晏忽然握着他的手,锁定了其中一个,点击。
【好友昵称:[郁] 设置完毕】
盛澜:!!!
一只五指过分修长的手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指节修长,骨节突出,几乎可以将他的整只手包住!
感受着那只手的干燥和温度,盛澜很好奇淋了雨的郁长官是如何这么快将手烘干。
但飞速泛红的耳际让他想不了那么多,盛澜下意识手抖,又在对方准备抽手之际,舔了舔仿佛同样被蒸干燥了的唇。
他问:“那,那是哪个‘诚’、哪个‘晏’呢?”
他重新低头摆弄智脑,作势要添加郁长官的全名作备注。
郁诚晏看见小仓鼠重新变得手忙脚乱,忽然恶趣味地又按下他的手。
“不用再备注了,就这样挺好。”
盛澜:“啊?”
一双黑眸难掩失落。
郁长官到底还是松开了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他还想多看一会儿呢。
郁诚晏捕捉到男生眉眼间的低落,不由扬眉:“难道你的通讯列表里,也有许多我这个‘郁’,担心区分不开么?”
随着历史演变,“郁”在首都星也算是大姓。
而郁诚晏瞥到的男生好友列表里,可是有许多的人。刚刚就也有个yu,还叫男生什么?死鬼?
郁诚晏眉眼再度下压。
不知何时,干扰他的幻觉已经消失。
于是他满眼就只剩下黑发黑眼的青年。
青年在疯狂摇头。
“没有,才没有。”
漂亮花瓣唇一开一合,男生分外认真地:“我只有您一个。”
“……”
郁诚晏又不自觉地扬了扬眉。
鲜红翡翠一样的眼瞳逆着光,变成一片深沉古朴的暗红色,他过分突出的喉结忽然上下滚动着。
片刻后:
“盛澜,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好啊。”盛澜没有任何犹豫:“什么忙?”
郁诚晏说:“你的腺体,我想看看。”
第15章 盛澜的男朋友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法桐树茂盛婆娑的树影下,传出一声难耐的呻.吟声。
“嗯……”
盛澜强迫自己站直身体。
手向后伸死死抵着身后的树干,以此来维持平衡,但仍旧忍不住产生一阵一阵的战栗。
战栗的来源,是那几根抵在他侧颈的手指。
那手指修长干燥,带着冰霜一般冷淡的气息,从盛澜的角度向下看,正好可以看见郁长官性感、骨头凸出的手腕。
那只手在路灯的映射下森白修长,带着坚硬的茧意,就抵在他的侧颈上。
郁长官在那里摩挲不停。
盛澜的战栗和难耐也皆源于此。
大概系统下线前真的对他身体进行了什么改造,为了适应这六性别的世界。
盛澜从前从来不会有反应的侧颈,如今被人一碰,竟会如此难耐。
但是这么敏感脆弱、关系着人体性征的腺体就暴露在最脆弱的颈间?
这设定合理么?
难受的感觉强烈又奇怪,盛澜偶尔间会思绪乱飞。
但更多时候,他的意识仍旧陷在对方翠红宝石一样的眼眸、冰霜凛冽的气息,以及那不算折磨他的指尖上。
“感觉怎么样?”郁长官充满质感的声音响起。
盛澜尾椎骨直接一炸。
麻酥的感觉让他不得不紧咬下唇,片刻后才回答:“唔……有点奇怪。”
眼见男生眼尾泛起不正常的红,郁诚晏及时收回自己的手指。
“抱歉。”
“没什么的。”盛澜轻微松了口气,摇了摇头。
郁诚晏视线落在他被咬得充血、发红的唇上。
宝石一样的眼瞳依然沉静,他又追问:“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盛澜:“……”
这要他怎么说?
就是一瞬间身体热热、头脑污污、内心焦黄!脑袋里恨不得闪过八百部他看过的、没看过的爱情互动片!
本来易感期过后盛澜已经恢复正常了。
与郁长官同行、直至便利店取智脑的那一路他都测试过,即使故意靠近对方,也不会像先前一样对对方身上的气息那么迷恋。
头脑上的迷恋和身体感官上的痴迷截然不同。盛澜也是体验过一次易感期,才知道什么才叫根本无法自持。
说实话他不大喜欢那个失控的自己。
所以恢复正常后,他觉得很开心。
但他也没想到,郁长官竟会要自己做这样的测试!
盛澜愈发难耐地抿紧唇角。
郁诚晏起初只是在盛澜同意的情况下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极其轻微的。但通常情况下,这样一点微弱的信息素,也足够震慑住周围防御力中等以下的Alpha。
然而对面的男生并没有任何反应。
基于这种情况,想要弄清楚究竟是男生的原因、还是自己的问题,郁诚晏便想要观察一下对方的腺体,于是有了刚才这一幕。
男生的腺体摸上去也是小小的,不仔细摩挲按压根本感觉不到。
但那个位置却比他想象中还要敏感,只是稍微一碰男生就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再一碰……
乌黑明亮的眼眸,竟然直接染上了一层薄嫩的雾气。
……一般的Alpha被碰腺体,是会有这样的反应么?
郁诚晏被对方弄得,手上也罕见地不稳。
等到好不容易确定了对方腺体的位置,战场上稳健从无情绪波动的郁诚晏,也难得觉得背上一阵汗热。
结束了触碰后。
郁诚晏稍稍后退了一步,喉咙再度粗犷地上下滚动着。片刻后才继续确认到:“有没有感觉到害怕?是否会恐惧我?”
青年背靠树干,一边大口呼吸,一边睁着仍旧水雾迷蒙的大眼睛,老实地摇头:“没呀。”
郁诚晏陷入了思考。
当然盛澜也陷入了沉思。
他不明白郁长官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也不难看出,这个问题对方来说似乎很重要。
……话说回来,郁长官究竟是哪种性别?
这个问题似乎不能随便问,盛澜代入21世纪的思维,就好像你看见一位长发飘飘有喉结的人,上去询问对方究竟是男是女一样没礼貌。
而且这里的人好像有一套可以鉴别他人属性的方法,但自己不会,为了不暴露自己外来人的身份,他似乎也不该问。
但不管对方是什么性别,自己都是A。
貌似A在自愿的情况下被人摸腺体、用信息素包裹都不是什么大事?
盛澜又下意识摸了摸被对方探查过的地方。
他自己碰着并没有任何感觉。
思绪回拢,尽量将今晚的一切当成是郁长官对自身能力的测试,盛澜问:“所以郁长官的信息素,是会让别人惧怕吗?”
他从对方的行为和问题中推断。
郁诚晏没什么遮掩地点了点头,又说:“但你例外。”
盛澜暗中思考,那可能是系统赋予自己的信息素伪装还不够全面。
晶亮的黑眸有点心虚地向旁边一瞥,他轻声道:“……我不太懂信息素压制的事情,我太弱了。”
郁长官没有出声。
盛澜表情也有些忧郁。
说起来,这个六性别世界是可以既使用信息素压制,也可以使用精神力攻击的——多么炫酷的魔法世界!
信息素强度与精神力强度相辅相成,Alpha的信息素天然可以压制别人,但B和O如果精神力够强,即便没有具备天然主导力的信息素也一样能成为强者。
只可惜盛澜的各项指标都太弱了。
信息素薄弱又没有精神值,来到魔法世界也是受欺负那伙儿的,无法体验炫酷。
躺平式瘫成鼠饼.jpg。
不过盛澜一向知足常乐,系统好歹还记得帮他伪装……
“信息素弱,也许是腺体发育不完全的缘故。”
郁长官忽然出声,“如果我没猜错,你还没进行过二次分化。”
“二次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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