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写个高兴)

除了补作业的都停了笔——不对，好像有个补作业的也停了笔。
冯岚往后退了一笔，平静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消息都是他发的……”
邱遇不可置信：“冯岚——”
冯岚体贴地帮邱遇拿了书包，任邱遇被掳走算他寒假大秀恩爱的账，兀自去把作业交了。
然后回座位，认领一个被揉搓没了锐气，委屈巴巴的半校霸。
邱遇控诉：“你好狠的心啊！”
冯岚道：“你揍回去不就完了？”
他抬头看了眼：“或者我现在帮你揍回去？”
几个竖耳朵听动静的立刻散了。
邱遇大声叹气：“好吧——至少对象还是疼我的。”
返校第一天，所有人的心都是浮躁的，老师们也没搞太什么的东西，从假期留的作业里挑了卷子讲。
晚上的班会才是正头戏，刘主任校内广播讲了次话，什么“你们处在人生的重要阶段”“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已经结束了”“有限的精力要投入到更努力的学习去”“你们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高考”……
一班人听得耳朵起茧，各学各的习，比如李绣，邱遇。
也有没学的，摆本书装样子如沈庆超，看手机回消息如冯岚。
冯岚回的是汪海的消息，这人今天终于见着了冯婉，得了照顾冯岚的许可，冯婉很客气地说麻烦他照看。他高兴得不行，说让冯岚把自己手机号给班任，还说有机会要见见冯岚的班主任，让老师知道冯岚也有家长管事了。
广播渐渐停了，于莲上台说了开学考时间，又说了走读生半寝住宿的事。
“先报名先得，空宿舍住满呢，配简易床，一个宿舍里放两个人。满员了就只能睡教室了啊，虽然咱们高三生好像也没那么多人……”
于莲在黑板上写了三行字，是睡床，睡简易床，在教室睡简易床的三档收费。
“都记一下——记完了吧？”
拖拖拉拉的声音回应她：“记完了。”
“好，那咱们看点东西。”
于莲点亮智慧黑板，点开网页，搜索bilibili。
有学生笑：“老师您还逛B站啊？”
于莲也笑：“是啊，我最近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视频，分享给大家看。”
十三班学生抬头，看着于莲打字，每个人的脸上，轻松带笑的表情，都渐渐变得惊恐畏惧。
于莲缓慢敲字：“和某人一起放烟花跨年”
于莲点击视频，视频UP主，风过山丘。
所有人都熟悉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屋里饺子下锅了。我和冯岚出来放个烟花。”
十三班全体同学：“……”
于莲心平气和地看向后门角落，那两个似乎马上就要跑走的学生。
“邱遇，冯岚。”她说，“想上台来讲一讲，你们早恋的事吗？”
于莲看向其他几位同学。
“或者班长，学委，你们出席了这个叫……饭搭子自习室的直播。”她和蔼可亲地问，“有什么想和你们的老师，也就是我，分享的吗？”

邱遇秀恩爱从无畏惧。
他无惧旁人眼光，无惧父亲阿姨，秀得同学生恨，粉丝嗑糖，秀得往日仇敌唾弃他，咒骂他，看不起他。
然而今天，迎着于莲含笑的目光，邱遇觉得，畏惧。
他旁边的冯岚已经畏惧得六神无主，一个哆嗦，几乎是无意识地发了一条消息回复汪海。
“我早恋被发现了”
而后又一条：“叔，你还想见我班主任吗？”
汪海缓缓发来一个问号。
于莲看起来非常平静，但整个十三班的学生都在她脸上看到了史无前例的愤怒。
赵飞鸿哆哆嗦嗦地说：“姐，我们可以解释……”
于莲微笑点头：“好，你解释。”
赵飞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求救地去看其他同学。
同学们目光躲闪，偷偷去看邱遇和冯岚。
邱遇清清嗓子站起来，拿出他一贯无所谓的态度，并在里面参杂了一丝小心。
“没什么可讲的啊，我什么时候告白的大家不是都知道吗，我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视频里也拍了啊。”
于莲彻底冷了脸，狠拍了一下讲台。
讲台是金属的多媒体控制台，一拍之下震颤不已，久久回响。
邱遇乖巧缩脖：“老师，我错了，但我和冯岚的爱情是没错的。”
“你错了吗，你错了什么，你不就是谈个恋爱谈到全网皆知，你错哪儿了？”
于莲是真的给气笑了。
“之前刘主任还让我们开会，说要给高三学生减压，你俩现在恋爱都……”
说到这里，想起邱遇和冯岚的成绩都在往上爬，只能硬生生转了话头。
“……都谈到这种程度了，我看那贴吧里，是全学校都知道，合着全拿老师当傻子呢？”
冯岚立刻道：“没有。”
“没有什么？！”
“没……拿老师当傻子。”冯岚跟着站起来，硬着头皮说话，“我俩……从来没遮掩过。”
确实，他俩坦然得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不怪哪个老师都没觉得他俩在谈。
于莲呼出口气，看着这对小情侣是打不痛快骂不解气。
于莲问：“你们家里也知道了吧？”
邱遇乖巧回答：“知道的。”
于莲抚了下心口。
“回头叫你爸来一趟学校。”
邱遇殷勤道：“我立刻马上通知他！”
于莲又发愁地看着冯岚，冯岚乖巧道：“我让我叔叔来一趟。”
态度相当配合，于莲的怒火也终于被抚平了一点。
“坐吧。”她敲敲讲台，“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现在每个人都给我拿纸，写这次开学考，你们比上学期期末要进步多少分——不能低于十分！写完了每排最后一个往前收。到时候达不到目标，我一个个叫你们好看！”
没人敢吭声，都配合着拿出纸笔，于莲沉着脸一张张看了，终于平定了情绪。
“沈庆超。”她问，“进步五十分，说准了啊？”
沈庆超乖地站起来：“我假期补习了，补习老师说我应该能提这么多分，要是不行我找他退钱。”
“嗯，坐。孙雪，你进步三十分？”
孙雪也站起来：“我可以的！我假期专攻英语政治，不提三十分我去校门口哭！”
问了几个下游徘徊的，又抓了几个中游打转的，班干部从班长到学委包括赵佳伟这个体育委员都挨个提出来问，最后才问邱遇和冯岚。
“邱遇，保证稳定在五百，冯岚，冲击五百——保准了？”
“必能！”邱遇一仰头，“我俩假期一直在学习啊，全网都在监督我们两个，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李绣作证：“老师，他俩都在进步，我们也都在进步。”
冯岚说不出这些话，只迎着于莲审视的目光乖巧点头。
于莲的情绪彻底平复了。她轻缓地吐出口气，略带埋怨地看着自己这一屋闹心的学生。
“没光顾着搞七搞八耽误学习就好。说了多少次高三最重要的是学习？”
王明试探道：“姐，你不生气了吧？”
于莲横他一眼：“看你们开学考成绩了，做不到我再和你们算账！”
班里人都松了一口气。
于莲今天发这么一通火，本质就是怕他们胡搞八搞本末倒置，学到这个时候掉链子。
但现在眼看着学生一个个还是进步的，向上的，也确认了那些自习室直播不是作秀，于莲心里一百分的火气已经降到十分，这十分的余火，比起生气，更多的还是看自己这一班，尤其那俩谈到全网公开的小情侣闹心。
于莲道：“你俩那家长，开学考不行再请，到时候都有家长会。然后……跟我出来一趟，到走廊。其他人自习吧。”
邱遇和冯岚应一声，掀开后门帘就出去了。
于莲晾了他俩一分钟，又敲打了一下其他人，这才走出来看着他俩。
邱遇和冯岚紧紧贴着墙，冯岚乖巧微笑，邱遇礼貌赔笑。
“于姐姐……”
于莲抬手就在邱遇胳膊上抽了一下。
邱遇“哎哟哎哟”地装可怜：“好疼啊。”
“活该！”于莲说，“让你早恋，让你早恋，让你早恋！”
说一句抽一下。
邱遇躲了两下，贴到冯岚身上，正气凛然道：“打了我就不能打他了哦！”
于莲立刻也抽了冯岚一下。
冯岚倒吸一口气，邱遇也跟着“嘶”。
冯岚吃痛道：“你别说了。”
邱遇这才闭嘴。
于莲瞪了邱遇一眼，又看一眼冯岚，终于放软语气说：“谈就谈吧，学校的管理方式你们这帮学生也都摸明白了，既然谈了，高考前就别搞什么分手这那的。”
邱遇立刻保证：“绝对不分！考完了也不分！”
“也别被网上那些事迷了眼，回头影响考试水平。”
邱遇继续保证：“绝对不会！名利只是过眼云烟，学历才是实打实的勋章，今天顺利返校就是我俩没有被名利荼毒的最好证明！”
于莲又抽了邱遇一下：“油嘴滑舌！”
邱遇捂着胳膊笑：“错了错了，老师别打了。”
于莲又瞪了邱遇一眼，然后问冯岚：“你那个叔叔是怎么回事？”
冯岚已经想好了说辞：“是我爸妈的一个朋友，前阵子偶然遇见了，我妈妈麻烦他照看我一段时间。”
于莲道：“那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回头和他打个招呼，之后你在学校有什么事，我就找他了。”
冯岚道：“他也是这个意思，我一会儿就和他说。”
“行。”于莲想了想，又问，“还有……李老师，就是王启轩他班任，记得吧？”
邱遇和冯岚点头。
于莲道：“她让我问你俩个事。”
邱遇问：“王启轩的事？”
“嗯。我看贴吧的时候，瞧见有人提起王启轩，说又去找你们麻烦了什么，但你们已经解决了。我跟李老师说了一下，让她了解了解情况，她问了王启轩家里，说王启轩没继续念书，过年也没回家……”
于莲叹了口气。
“问你们两个不太合适，但是联系不上他，也只能找你们了。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这也没什么瞒着掖着的，冯岚如实说了：“他和家里闹翻了，现在在外面打工。”
“自己吗？”
邱遇自己都被戳穿了，更不会替王启轩遮掩，开口道：“和他对象。”
邱遇连王启轩的对象一起出卖：“三中的，一不学习的小混混，跟他爹关系也不咋样，但对王启轩还行吧，不过没我对冯岚好……”
于莲耐着性子听了，听完问：“三中那个不管，王启轩现在的联系方式你们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冯岚有些犹豫，“李老师的意思是？”
“还能什么意思，王启轩以前成绩也不错，毕竟是她的学生，虽然做了混账事，李老师还是想拉他一把，让他继续念书。”
邱遇道：“现在来不及了吧？”
“现在来不及了，可以跟明年高三走，算复读了。”于莲说，“别闹脾气啊，我看了你俩的视频，你俩说事情都解决了，和解了。”
“嗯。”冯岚说，“和解了。我一会儿把他的联系方式……我一会儿问问他什么意思，再看要不要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您？”
邱遇多问了一句：“他和他家里闹挺凶的，跳楼了，李老师不会要给他和他家长做工作吧？”
于莲蹙眉道：“还有这事？我会跟李老师说。”
又跟冯岚：“他同不同意你都要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让他们师生解决这个问题去。”
冯岚应下来：“好。”
于莲摆摆手：“行了，回去吧。”
又说：“哦，刘主任还不知道，你们两个该收敛还是要收敛。我能在班里给你们放，刘主任能给你们拉到大礼堂去，用那个大屏幕给你们放！”
邱遇不怕这个，但冯岚是有点臊的，扯了下邱遇的袖子道：“知道了，我们会……收敛的。”
于莲“嗯”了声，撵他们：“去吧去吧，看你们开学考成绩的。”
邱遇和冯岚先后回屋，冯岚留意着于莲，见她下楼了，和邱遇说，两人一块松了口气。
前面有人小声问：“于姐姐走了吗？”
冯岚回：“走了。”
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气。
“我操，太刺激了。”沈庆超说，“你俩这恋爱谈得真是……二十年后同学聚会我都不带忘的。”
王明不住感叹：“青春啊，太青春了。”
一块闯了这么一关，无形中把同学关系拉近了不少。
有人忍不住想笑，劫后余生的，或者纯粹觉得这事好玩的，低低的分散的笑声很快连成一片，整个十三班成了欢乐的海洋。
“行了。”赵飞鸿试图组织纪律，“一会儿巡查老师来了，记咱们自习乱，班任好不容易消气了。”
班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叽叽喳喳起来。
邱遇踹了一脚桌腿：“行了！没听班长说话吗？议论起我和冯岚没完没了，再出声一律算幸灾乐祸，下课去卫生间跟我过招！”
还是有人偷笑，但这次静得比刚才快，时间也更长久，毕竟没人想挑战邱遇，看从良的半校霸再拿起屠刀。
冯岚给邱遇发微信：“余威不减。”
邱遇回了个哭泣小猫的表情：“明明不比当年。”
冯岚忍着笑把王启轩从列表里找出来，把李老师的意思说了。
王启轩没有立刻回复，冯岚又找汪海，把他跟于莲拉了个群。
-山风：叔，这是我班主任于老师，老师，这是我汪叔。
-汪海：于老师您好
-于莲：上课玩手机是不是？
冯岚忙不迭地退群，把手机塞进书包，开始勤勤恳恳自习，一点不敢分心了。
晚自习前吃饭的时候，十三班这事已经被他们自己的学生发到了贴吧。
“灌水，广播。”张鹏大声念，“这对小情侣终于翻车了，狂笑！正文，今天晚自习，我们班任兵不血刃，突然就在大屏上放饭搭子的新年视频……”
邱遇踹张鹏：“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张鹏哈哈大笑。
“让你秀！”他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
邱遇又要踹张鹏，张鹏灵活躲开，还跟冯岚道：“我不针对你啊哥们儿，大家有目共睹，能秀的只有邱遇！”
冯岚点头：“是我秀得少了。”
他抬手按住张鹏，让邱遇顺利踹人，然后低头继续发消息。
邱遇心满意足，靠在冯岚肩膀上看他发消息。
“王启轩回了？”
“没，汪叔数落我。”冯岚有点无奈，“于姐姐把账号的事跟他说了，他说咱俩太招摇了，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邱遇想了想：“你把我账号链接给他，让他把评论看了。咱们现在不比他们那时候，让他放心。”
冯岚道：“嗯，在做了。”
他跟汪海聊了一会儿，最后汪海又给发红包，说是压惊的，让他一定收下。
冯岚收了，有点无奈道：“这下好了，视频账号都被家长掌握了。你……”
他瞥着邱遇。
“收敛点？”
这都快成冯岚口头禅了。
“我还不收敛？”邱遇把脑袋往冯岚脖子上拱，“我和你可是正当恋爱！”
冯岚笑着把邱遇的脑袋推开了。
刘鹏专心吃饭，见此情状把自己的饭盘往旁边挪了挪。
“不是好事。”他评价，“这俩以后更没人管了。”
张鹏骂了一声。
“操，是啊。老师都知道了，你俩不能当老师面亲吧？”
冯岚回想了一下：“他当着刘主任的面亲过我。脸。”
张鹏竟都不觉得奇怪，甚至特宽慰道：“行，不是舌吻就行。”
几个人都笑了。
邱遇吐口气道：“我俩这关也算是过了。”
“朋友，家长，老师，社会。”刘鹏道，“往后除了你俩自己，也没什么能阻止你们了。”
邱遇挺高兴：“这话适合婚礼上说，你扩充个几百字，到时候你当证婚人！”
一顿饭热闹快乐地吃完了，回学校上到第三节晚自习的时候，冯岚收到了王启轩的回复。
“我会联系李老师，多谢。”

◎跟我说话声都大了◎
冯岚背靠在“阳城市第四中学”的“中学”两个字间，每隔几秒就要看眼表。旁边邱遇蹲在“学”下头，哈欠连天地背单词。
今天是开学考后的家长会，以往冯岚这会儿已经去打工了，但是今天，他要等汪海。
汪海头一次来四中，更是头一次给小孩开家长会，冯岚怕他找不明白路，本来不用跑这么一趟，但还是来了。
而且汪海今天还会跟邱林风碰面。
无论从汪海和江湾曾经的关系来说，还是从冯婉麻烦汪海照看冯岚来说，这都算是双方家长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