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写个高兴)

江湾就说：“那你帮我看一下排骨。”
冯婉还记得，自己走出厨房的时候有把排骨的火关掉。她拿着刀走出去，本来就是想和江湾说：“排骨好了，我关火了，现在盛出来吗？”
冯婉闭了下眼，很轻柔地问：“多久啦？”
冯岚第一时间没能接上话：“什么？”
“你……发现自己喜欢男生。多久啦？”
冯岚绕着电话线，不自然地回答：“就……那件事前后吧。”
冯婉深吸口气，声音更温柔了。
“是不是吓到啦？”
冯岚眼眶发热。
“那妈妈信里都说清楚了，就不怕了啊。”
时光似乎在倒转，冯婉温柔的声音，亲切的语气，一切都像冯岚小时候做了噩梦哭着醒来的夜晚。
“吓到啦？那是噩梦，噩梦都是假的，醒了就不怕啦。”
“妈。”冯岚止不住哽咽，“妈……”
几年前在心里扎根生长的无助，终于有了枯萎衰败的迹象。
“对不起，妈……”
冯岚红着眼睛，从铁门里走了出来。邱遇不在门口，而是蹲在路对面。见了冯岚出来，他立刻扬手招呼：“岚！这儿！”
冯岚走过去。
“怎么跑这来了？”
“别踩了。”邱遇拦他一下，“看！”
冯岚低头，邱遇在雪地里写了俩人名字，名字中间画了两个被箭头串住的带翅膀的心。
冯岚笑：“幼不幼稚？”
邱遇不满：“幼稚什么？浪漫！在雪地上写字是咱北方人的浪漫！”
冯岚道：“你让开点，我拍个照留念。”
邱遇满意了：“把我手一块拍进去，就我右手这根食指。”
冯岚说行，手机举起来了又觉得那儿不对。
“咱俩的名字为什么在外头，还是两边啊？”
邱遇一怔：“啊？”
冯岚放下手机：“我记得别人画，是不是一个大心，俩人名字在里面？”
“操？”邱遇低头，“我画错了？”
“名字得在心里吧？”冯岚蹲下去，伸出手指头画，“应该这样吧……”
他画了一颗大心，想写名字发现不够大，最后左边写Q右边写F，抬头看邱遇。
“这样吧？”
邱遇迅速收起手机。
冯岚：“？”
冯岚：“拍什么了？”
邱遇道：“没什么啊。”
冯岚手悬在邱遇画那一串心上：“不说我撕票了。”
邱遇只好再次蹲下，把手机给冯岚看。
“拍你呗，还能拍什么？”
照片里冯岚蹲在地上，俯拍的角度让人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毛茸茸的发定。他冻红的手指刚从雪地上拿起来，指尖下是一颗漂亮的心。
冯岚笑：“这你怕我看？”
“怕你让我删。”邱遇攥住冯岚的冻红的食指，“我想设壁纸。”
“又不是什么……”冯岚话一顿，用左手拍下邱遇画的心，“我用这个，其实也有这么画的，我就是想也给你画一个。”
邱遇转头就在冯岚脸上亲了下。
“又不是什么？”
冯岚站起身：“拍完了，走？”
邱遇把手套摘下来给冯岚戴上，俩人拉着手，冯岚在马路上，邱遇在马路牙子上。
邱遇又问：“又不是什么？”
冯岚横了邱遇一眼。
邱遇道：“让拍吗？交换。”
冯岚自然是不让的，说怕哪天手机丢了。
邱遇也不遗憾：“那你之前贴吧头像的照片……”
上次冯岚说会给，但邱遇做手工前提了一句，完事了再问冯岚要，冯岚就说抵了。
邱遇也没时间回家去拿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引诱冯岚，这事就有点不了了之的意思。
现在邱遇又提起来，是确实很想要冯岚小时候照片。
冯岚也想要，但他上次开玩笑说“抵了”之后，邱遇大概是以为他特不愿意，竟然真的没再提。
现在聊都聊到这了……
冯岚道：“回家就给你拿。”
邱遇一喜：“真的？”
“真的。”冯岚勾了下邱遇的手，“打车，走？”
“走走走。”邱遇喜滋滋地开始打车，“你手给揣兜里去。”
冯岚揣了一只，另一只还在外头。邱遇扬起眉毛：“怎么个意思？”
冯岚道：“牵手。”
“操。”邱遇下了马路牙子，牵住冯岚的手，“我没手套，大哥，我冷。”
冯岚便握着邱遇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邱遇这时才问：“聊挺好吧？”
冯岚点头，声音里都是解脱。
“特别好。”
这件事本就不是他一个被动出生的孩子的错，一直以来他心负愧疚，是觉得江湾骗婚，而自己跟那个骗子一样，会让母亲更痛苦。
了解往事后这种情绪仍影响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的出生或许是个错误，让他的负罪感更上一层，在母亲的旁边加上了父亲的名字。
邱遇有开导他，他也听得进去，但有些事就是这样，理性接受，但感性无法认同。
当刚刚在探视室里，冯婉言辞恳切地告诉他：“你爸是那个样子，本该命中无子，我和他结婚，又没有离的打算，自然也做好了一辈子不要孩子的准备。一开始有了你，我们有意外，有对你爷爷奶奶的不满和愤怒，但那都是我们和他们的事。你来了，我们高兴。岚岚，你爷爷奶奶是用了阴谋诡计，但什么厉害的药能用一次就见效……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的意外之喜。”
“但是，我爸他……”
“你爸他心里揣着事。”冯婉一叹，“他爸妈那个样子，他一直怕你会和他一样，他到时保护不好你。后来遇到了你汪叔叔……你汪叔叔跟你姥姥来见过我两次，知道了我和你爸的事后不知道有多后悔，一直觉得是他害了你爸，他不和你爸说那些话就好了。但他为什么说那些话，你爸又为什么那么煎熬？他们都是有良心的人。有些事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妈妈在监狱里这么久，没怨过他俩任何一个，更没有怨过你。是你爷奶，追求香火追求的病态了，把咱们一家子害成这样……”
是这个道理。
如果只是不接受儿子喜欢男人，到江湾结婚，江湾爸妈就该消停了。但他们眼里只有香火，即便江湾也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才终究造成了这样一桩祸事。
探视的最后，冯岚提出要去看江湾。江湾的墓不在阳城，当年他爸妈带着他的骨灰盒回了老家。
这次冯婉没有反对，只是反复叮嘱，让冯岚小心，不要被江湾爸妈缠上了。
邱遇听到这里，当即道：“借他们仨胆！写信让丈母娘尽管放心，我肯定护住了你！”
冯岚一笑：“我还和她提你了。”
邱遇脚下一滑，幸好冯岚早有预见，牢牢抓着他。
“这就提我了？”他满口袋找烟，“提我什……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
该说的说完了，哭也哭过了。冯婉小心翼翼地问：“怎么突然就和我说这个事了？”
话已至此，冯岚也没有瞒着，如实说：“有喜欢的人了。”
冯婉一笑。
“这样呀？那等妈妈出去了，一定要见见。你要注意，不能耽误学习，也要保护好自己，别被欺负了，知道吗？要是有人背后议论你，你问他们你爸妈都同意，他们算什么东西！”
邱遇捋了一把头发。
“丈母娘真好啊。”
冯岚笑：“你瞎喊什么？”
“不能喊丈母娘吗？那咱俩这都不知道怎么着的情况，我喊你妈婆婆，你喊我爸公公？”
邱遇眼睛里亮着两颗星。
“婆婆都认可我了，冯同学，过年和我走，咱跟你公公一块过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冯岚也跟着乱七八糟。
“寒假先跟我去看你公公吧。”他说，“然后再去我公公那儿过年，怎么样？”
邱遇想手舞足蹈，又舍不得冯岚的口袋，最后踢了一脚雪，高兴道：“特别好！”

◎有我跟你一起抗了◎
冯岚一开始的习惯是月底去见冯婉，正好放假的时候，不碍什么事。后来变成上学的时候挑一天请假，他其实也可以看完冯婉就回家，但每每选择回学校坐着，不得不说是有想多跟邱遇待会儿的意思。
现在邱遇就在身边，而且邱遇太兴奋了，说想立刻回家拿冯岚的照片。
邱遇这段时间是发狠了学的，一天天游戏都不打了，偶尔学烦了累狠了打一局，也是输了不骂赢了不狂，纯放松脑子的。
两个人里本来也是邱遇学习比较辛苦，现在邱遇说下午不想回学校，冯岚自然没有二话，让邱遇在打车软件上把地址改了。
两个人先去冯岚那儿翻照片。
以前的东西大多被江湾爸妈拿走了，留给冯岚的只有几本相册和一些玩具。冯岚把这些都规整在一个箱子里，很轻松地就翻出来。
打开相册前，冯岚看了邱遇一眼。
“你的呢？”
“我的在家。”邱遇眼巴巴看着冯岚手上的相册，“我们可以下午就去拿，中间顺路吃午饭。”
冯岚道：“不着急。”
“那过年你跟我回家的时候我拿给你。”邱遇眼巴巴地看向冯岚，“可以看了吗？”
冯岚打开相册，找到了邱遇要的那张照片。
照片已经有点旧了，但上面小冯岚可爱的样子还很鲜亮，邱遇如获至宝，看了好几遍，看了正面，还要看背面。
冯岚好笑道：“背面没图。”
邱遇道：“有字啊。”
冯岚一怔。
16开的相册，一页正反都算上能放四张照片，放了两本多半本，到冯岚手里后，多看一眼都让他觉得难受，更别提单张地拿出来看。
邱遇把照片递过去：“你看。”
上面的字是江湾的，即便过了这么久，冯岚还是一眼认出来。
“爱子冯岚两岁纪，你如鲜花，骄傲盛开。父江湾”
冯岚一不小心，把照片捏出了小小的褶皱。
“帮我找找。”他说，“找找别的……”
邱遇往床上一坐，立刻进入了寻找状态。
一张又一张背面写了字的照片被挑出来。
“爱子冯岚，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父江湾 母冯婉”
“爱子冯岚一岁纪，宝贝，你要健康长大。母冯婉”
“岚岚今天上幼儿园啦，没有哭，真棒！ 母冯婉”
“爱子冯岚打篮球纪念 父江湾”
“岚岚第一次吃排骨，眼睛都瞪大了，真可爱 母冯婉”
一百多张照片全翻了一遍，理出来写了字的有三十一张，从冯岚在襁褓之中，到冯岚初中最后一次去海边。
有一张冯岚吃辣椒被辣哭的照片后面，江湾和冯婉还聊了起来。
不知道聊些什么，字都被草草划去，邱遇和冯岚辨认了半天。
冯婉写：“我想问很久了，你不是那什么吗……这么能吃辣没问题吗？”
江湾大概无语又崩溃，字都跟别的照片上不一样。
“这事怎么在孩子的照片后面聊，你面对面和我说不行吗？”
这两句被划掉后，冯婉还学着江湾的留言语气补了一句清晰的：“爱子冯岚不喜辣，无他爹之风。母冯婉”
冯岚攥着这张照片久久没有说话。
好半天还是邱遇打破了沉默：“没想到我公公是零。”
冯岚目光如刀，看向邱遇。
邱遇不怕死道：“公公经验在前，吃辣的是零，我是零。”
“你婆婆不同意。”冯岚指着冯婉那句说，“她很担忧，你老实当一吧。”
从照片背面到真人对谈，任何一句话传出这个家都会是炸裂的。
冯岚和邱遇对视一眼，没绷住，都笑了。
“服了。”邱遇往后一倒，“这真是……不敢想你爸妈本来日子过得多好，这种事都这么随意地聊。”
冯岚摸着照片，非常认可。
“要是我爷爷奶奶没有……或者我爸那时候没遇到他前男友，我可能会有个很特别的家庭。”
邱遇放飞想象：“可能会有三个爸，多出来那两个分别是你爸的对象和你妈的对象。我的天啊，冯同学，那样我想和你谈恋爱要被四个家长拷问，好可怕啊。”
冯岚在邱遇肚子上拍了下。
“现在没有家长拷问你，开心吗？”
“开心。”邱遇点头，“但还是希望冯同学幸福快乐。”
冯同学在邱同学肚子上用食指画了个圈。
“快乐得很，但你要不快乐了。”他拿出那张戴花朵头套的照片，“这个……不能给你了。他们写字的，我想留着。”
又感叹：“我要是早翻翻，没准早就不纠结什么了。”
“完全理解！”邱遇盘腿坐起来，“那我能自己选吗，可以我选什么就给我什么吗？”
冯岚狐疑地看着邱遇：“你要选什么？”
邱遇早瞄好了，迅速扒拉出来一张冯岚抱着篮球，身上脏兮兮，笑得傻兮兮的照片。
“我要这个！”
冯岚一僵，不为别的，他照片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实在是太傻了。
“不行吗？”邱遇眼睛一眨，“这张照片很棒，特别棒，我太想要了！”
冯岚僵硬地问：“棒在哪儿？”
“棒就棒在这是我没赶上的我对象的欢乐儿童时光啊！”邱遇说，“看看我对象现在高冷的样子，再看看照片上这个笑得二不呵呵的小玩意儿，除了我，还有几人能触碰到高冷少年不为人知的过往……”
他故意耍宝的，冯岚知道。
但他耍宝的语气太嘚瑟了，让冯岚忍不住就要去把照片抢回来。
床就那么大，抢着抢着，俩人姿势就有点近了，邱遇也不客气，瞅准机会搂住冯岚，又往后一躺。
冯岚落在邱遇身上，怕给他砸个好歹，赶忙伸手撑住床。
“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邱遇膝盖一弯，顶住冯岚，“哥哥，真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冯岚蹙眉道：“别闹。”
邱遇不闹就怪了，他甚至想趁这个机会闹个大的，狠狠挫一把冯岚的习惯性压抑。
冯岚就像座冻上的火山，冻得太久了，忘了自己也会喷发，得好好地来个板块运动，颠他一下。
邱遇不轻不重地用膝盖磨着冯岚，给冯岚磨得进退不得。
“我在网上搜的时候，人家不这样啊，有的都得打架争上游，你怎么跟我这么谦让，我邀请你都不行？”
冯岚吐着热气，闭眼道：“随我爸。”
点火就着的气氛，谈情说爱的时候。
邱遇一怔：“啊？这也随？”
冯岚就势滚开，去抓落在一边的照片。
“起来，去吃饭——”
邱遇伸手把冯岚拽回去了。
“别啊哥哥。”
邱遇抓着冯岚的手往下放，话里的标点都带着勾引。
“我哥都喊了，你疼疼我。”
冯岚强忍着，闭着眼，颤着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邱遇偏还没完，贴到他耳朵边上：“我想，不行吗？”
冯岚猛地转身，按住了邱遇。
邱遇眼底含笑，看着冯岚。
“老实点。”冯岚压着躁动，“我的床没你的结实。”
他低头吻下去。
床确实不结实，没什么大动作也嘎吱嘎吱响，明明他俩刚踩油门，动静却像上高速一样。
冯岚还是矜持，主动一次比被动一晚上都累。
邱遇精力十足，半哄半逗的不让冯岚结束，又闹了冯岚两次。
冯岚两眼发直，把枕头捞过来扣在脸上。
邱遇扒拉枕头，掀开一边，看到冯岚通红的耳朵。
“哥，这以后怎么办啊？”他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冯岚揭了枕头，瞪着邱遇。
“你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邱遇把脸一板，也瞪着冯岚。
“你才是哪儿学的一堆坏习惯，咱俩是要过一辈子的，你要一辈子都压着自己跟我过？”
冯岚微怔，嘴硬道：“我什么时候……”
邱遇道：“看不出来我还配做你对象？”
他在冯岚旁边躺了，认真地看着冯岚。
“事都解决了，哥，你什么都不背着了。现在就是你和我，咱俩好好谈，好好过，好好地把高三完事了，把大学给上了。就是还有什么事，哥，也有我跟你一起抗了。”
从家庭美满生活幸福，到一个人背着沉重的心理枷锁踽踽独行，再到今天，有一个人这么专注地看着他，告诉他：“你什么都不背着了，就是有，也有我跟你一起抗了。”
冯岚心里发热，眼底发酸。
“还总说我谈过……我才该翻翻你谈过几个。”
“初恋，保真。”邱遇笑着凑近，“满意吗？满意就亲我。”
冯岚把枕头甩开，伸手搂住邱遇的脖子，按住邱遇的脑袋。
结束的时候轮到邱遇两眼发花了。
确实如他所想，冯岚其实是座火山，喷发后格外吓人，邱遇一时准备不足，主要是还没吃饭，有些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