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写个高兴)

邱遇哼唧着：“我可听话了，老实儿地等我爸来着。”
冯岚转了两下笔。
“我奶奶不知道我是。我没敢跟她说。”
邱遇道：“我爸说王启轩他妈要给他转学，二鹏也说他今天没来，估计是要转了。”
冯岚道：“他挺怪的。按他说的，他初中就知道我是……初中那个环境，他要直接拿这事出来说，我的处境不是更糟？他怎么想的？”
邱遇道：“我猜他是被他爸妈送去矫正后，精神有点出问题了。我爸说王启轩他妈在办公室哭得不行，一直喊‘造孽啊，造孽啊’。”
冯岚停止转笔，在单词本上戳了下。
“不知道他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还会不会觉得嫉妒我。”
“也不是嫉妒吧，他就是不平衡。‘凭什么冯岚不像我一样惨啊，凭什么冯岚没去过矫正中心？’估计是这么想的。”
冯岚道：“算了，以后应该也不会见面了。”
邱遇道：“再见也是陌生人了。”
他没多留：“我回座了。”
冯岚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坐下，才继续看单词本了。
俩人都没想到升旗的时候，刘主任竟然会上台，特意说了这件事。
他当然没提具体的情况，就从贴吧里最近的帖子入手，说到邱遇广播告白，最后总结陈词。
“最近在贴吧里有个事，吵得有点沸沸扬扬。具体是什么，我不说，你们知道的就知道，不知道的，知道的告诉一下。总之这件事的结果呢，是咱们的一位同学仗义出手，抢了广播站，英勇地告白，把这个矛头啊，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不少人吹口哨起哄。
刘主任笑眯眯道：“这个事，我们校方已经差不多了解了，都是没有的事，就是有，其实也不关别人的事。这里必须强调啊，无论你是想发展什么性别的恋爱关系，咱们学校都不支持早恋，尤其高三的学生，想谈恋爱的时候，就看看自己的成绩，想想自己的未来，你现在考多少分，啊，你怎么好意思谈恋爱？”
又是一阵哄笑。
刘主任的声音严肃了一点。
“最后啊，我要跟你们说一下，这个喜欢谁的问题。在普世的、广泛的认知中，男人和女人才是天生一对。那同性恋是什么呢？在老师还年轻的时候，这个叫流氓罪。但是后来，这个罪名不见了，为什么呢？因为大家都了解到，哦，原来同性和同性之间，是可以像男人和女人一样，谈恋爱的。”
刘主任翻了一页稿。
“但后来这个群体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是这个周末呀，特意去找的。网络上对此的评价非常多，有支持的，不支持的，甚至有辱骂的。那可能就要有同学问了：老师，你说这个，是不是支持大家去搞同性对象啊？”
有调皮的学生直接就嚷：“老师！你说这个！是不是支持大家去搞同性对象啊！”
刘主任一乐。
“我啊，我不支持学生搞任何性别的对象！不要早恋，不是刚说过吗？”
似乎每个人都是善意的，但冯岚还是听到有人窃窃私语，问“老刘是什么意思，在搞什么”之类的。
刘主任继续道：“继续说啊。我做了一些调查，就是那样，有的人喜欢异性，有的人喜欢同性，有人都喜欢。心理学上说，人在这方面本来就不固定，可能要通过很多尝试，才能最终明朗起来。所以我今天要在这里说的是：无论你喜欢什么人，要做到专一，忠诚。如果这个让你困扰，你不确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敢和家长说，咱们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是一直为大家开放的。而其他同学，作为咱们这个主流的取向的同学，尊重他人，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课。像这一次的情况，造谣、嘲弄、攻击他人的取向，我希望在你们身上，永远不再发生。”
然后有一个人鼓掌。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掌声连片，欢呼渐响，不知道是谁先喊的：“老刘牛逼！”
好像是个女生，喊起来声音很尖，几乎破音了。
刘主任笑眯眯道：“最后再强调一遍，不管什么情况，禁止早恋啊。”
升旗仪式结束了，“老刘怎么这么牛逼”“咱们学校怎么这么牛逼”“有无同性交友”“所以邱遇和冯岚真的是一对吗”“漂亮姐姐进”“异性恋早恋那么好抓，同都能说是兄弟姐妹，这不公平啊”等帖子几乎瞬间铺满贴吧。
王明冲进教室：“报——办公室最新消息！今天的班会内容，连线心理咨询师，从科学！心理！客观的角度！认识并了解你的取向！尊重！友爱！消除歧视！异同不该成为攻击点！”
邱遇的目光跃过欢呼的人群，落在安静坐着，低头不语的冯岚身上。
有老刘早上的讲话，贴吧也好，学校的整个氛围也好，都十足温馨又宽容。
回班的路上，邱遇就见好几个男生手拉手，不论真假，大大方方和旁人嬉笑，说俩人是一对。
也有人跟邱遇开玩笑，问他：“哥，你对象去哪儿了？”
邱遇笑着喊他们滚，说自己的对象在未来呢。
只是这么说。冯岚究竟能迈过心里那个坎吗，冯岚的妈妈到底能接受儿子和欺骗自己的东西是一类人吗，邱遇心里是完全没数的。
两人彻底恢复了刚熟起来的相处模式，冯岚早上喊邱遇上学，听见应声就走，不打照面，晚上邱遇先回家，竖着耳朵听好一会儿，才能听见冯岚回来。
万幸的是，冯岚不是跟那时候一样后半夜才回来，只是稍微晚一点，就正常骑车回家的速度。
但学校里两人还是如常相处，最多是没以前那么黏糊。经验最丰富的李绣慢慢也看不懂了：“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邱遇也不知道该怎么清楚明白地表达。他和冯岚算小心翼翼地把持着友情到爱情的最后一点距离，都渴望，但都无法越过那条线。
就这样到十月底，月考后，一直没出现的王启轩突然回到了校园。邱遇和冯岚是在教学楼底下看见的他，他瘦了不少，面目憔悴，抱着一个书包。
邱遇跟他打招呼：“走了啊？”
王启轩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
邱遇笑：“有话就说。”
王启轩看向冯岚。
“你赢了。”
冯岚纳闷：“我和你比过什么？”
王启轩道：“你样样不如我，但所有人都站在你那一边，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我过的是那种日子，你却能……”
邱遇嗤道：“什么时候你俩日子换了，你再说他过的是好日子。”
冯岚扯了邱遇一下。
“两件事。”他说，“第一，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的情况。第二，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王启轩默了两秒才道：“时间胶囊。”
冯岚恍然。他重读初三的时候班主任搞了个活动，让大家写一个毕业目标装进信封交给他，等毕业了再拿出来看有没有实现。
冯岚写的是“做个异性恋”。
后来丢了这张，又改了一个“顺利毕业”。
丢掉的纸条被王启轩无意捡到，刚离开矫正中心不久的人默默观察了冯岚一段时间，极度的不平衡让他扭曲，对冯岚伸出了魔爪。
冯岚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在初三其实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只是太久远，已经模糊了。
原来一切的根源在这里，冯岚一点都理解不了。
冯岚平静地告诉王启轩：“你这种……针对。和攀比？都是很没道理的。”
王启轩哪里不知道呢，他只是觉得为什么痛苦的只有他一个，他的父母粉饰太平，他的同类生活平静，只有他，连觉都睡不安生，没处伤疤都在深夜发疼。
王启轩道：“你不会懂的。”
冯岚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去的那个矫正中心，是不是叫‘康泰’？”
王启轩面色一变：“你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冯岚说，“我只是推算了一下时间，那个时间被关闭的矫正中心应该只有那一家——我举报的。”
王启轩难以置信地看着冯岚。
冯岚道：“我确实是，而且有段时间接受不了，我试着报名矫正中心，但留了个心眼，假装自己是要送人进去，参观后发现不对跳墙跑了，找警察说那儿有非法囚禁和滥用私刑。”
邱遇一把抓住了冯岚的手腕。
冯岚继续道：“我爸是同，我的家是因为这个毁掉的，我是喜欢邱遇，但因为这个，我也没法坦然地和他在一起，知道这些，你觉得好一点吗？”
王启轩落荒而逃。
邱遇看着他的背影，啧道：“他是挺怪的，他是不是暗恋你啊？”
冯岚道：“暗恋你。”
邱遇笑：“你是明恋我，我知道。”
冯岚瞥他一眼，径自走了。
邱遇追上他：“我也明恋你啊，大家都知道！”
冯岚走得更快。邱遇大步追上他，声音轻了很多。
“你对自己真狠啊。”
冯岚道：“那会儿……太害怕了。”
邱遇道：“幸好。”他劫后余生般感叹：“幸好。”
他没说得很明白，但冯岚能听懂，对他笑了笑。
“是。幸好。”
遇见你，也真是幸好。
【📢作者有话说】
邱同学咔吧咔吧捏拳头：“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谈恋爱？！”
作者哆哆嗦嗦敲键盘：“下一章！下一章一定让你们谈恋爱！”

◎咱俩谈吧。◎
王启轩离校在高三范围造成了一定轰动，毕竟已经熬到高三了，甭管成绩好坏都想博一把，很少有中途不念的。
最后传来传去，不知道怎么说的，传出一个王启轩极度恐同，受不了四中现在这么开明和谐，宁可不念也要转学。
张鹏翘着二郎腿：“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吧。王启轩是不是才老刘那天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词，什么柜那个。”
刘鹏不紧不慢道：“深柜。”
张鹏点头：“对，深柜。”
邱遇咬着烟没说话，呼出的气在寒冷的室外被染成白色。
他心情不太好，主要是担心冯岚，冯岚今早敲门的时候等了他一会儿，和他碰了个面，说今天去看冯婉。
邱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多想，他总觉得冯岚有那么点视死如归。
邱遇怕冯岚直接跟他妈摊牌，还特意拉了冯岚的手腕，倍儿认真地说：“别着急，慢慢来。”
冯岚对他笑，然后还抱了他一下。
就那么一下，差点把邱遇吓死，但冯岚没给他机会，不等他回神就走了。
邱遇点了烟。
现在是体育课，四中说注重学生身心健康发展不是胡说的，阳城三所高中，就四中体育课多，而且到了高三还能保证每班每周一节。
体育老师抓的也不严，开头让学生慢跑两圈，然后就不管了，只要不顺后门出去爱干什么干什么，下课偶尔叫集合点人，但经常是体委喊一嗓子就让都走了。
大部分学生是拿体育当自习，进体育馆篮球场一坐，继续背知识点刷题。邱遇本来也这么干，但今天实在闹心，就和二鹏凑一块，找了个角落抽烟。
刘鹏正这时候关心了一下：“你和冯岚怎么样了？”
邱遇含糊道：“就那样。”
张鹏问：“哪样，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但就不在一起？”
邱遇踹张鹏：“我没喜欢你，自己个儿玩去。”
张鹏没蹲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大爷的！”
“你说你招他干什么。”刘鹏说，“他心烦着呢。”
张鹏拍拍屁股重新蹲好。
“理解不了一点。”他说，“高中啊，早恋的大好时机，人家看对眼了，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喜欢就在一块。你倒好，要告白的时候想破天，现在两情相悦还不在一块儿。你俩剧本怎么都和别人那么不一样？”
邱遇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嘴上回答张鹏：“我俩有一个是女孩儿现在就谈。”手上给冯岚发短信：“见到阿姨没有？”
冯岚不回消息。
邱遇抓心挠肝，想打电话又不敢——一条短信回慢了而已，立刻打电话也太黏糊了。冯岚先前早上敲门就走也是为这个，非等着见一面再走，那就太黏糊，太不兄弟了。
兄弟，兄弟，朋友，情侣。
是都不容易，还是就他俩这么难呢？
邱遇越想心里越酸，烟抽完了，人也坐不住了。
邱遇把脸往左转：“刘鹏你别背单词了。”
刘鹏抬头，推眼镜，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邱遇道：“单词给我背，你背你那个物理什么玩意儿。”
刘鹏一乐：“恋人未满使你学习，牛的。”
张鹏没听明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看着刘鹏把单词本给邱遇，胡嚷嚷道：“欸，你俩都学习，把我孤立了？”
刘鹏口袋里摸出个化学知识点的册子递过去。
“你看这个。”
张鹏骂了声，咬着烟，翻了两页，打了个喷嚏。
刘鹏和邱遇一块看他。
张鹏哆哆嗦嗦地申请：“咱能不在外头背吗？体育馆里是不暖和还是怎么？”
刘鹏笑他：“谁让你非把脚脖子露外头？”
仨人里就刘鹏穿了校服棉裤，保暖到位，邱遇秋季校服裤里头加绒棉裤，也不冷，但张鹏要风度不要温度，仗着年轻人火力旺，是秋季校服加保暖秋裤，还改了裤子收裤脚，特特地显出脚踝。
“你懂个屁，这是潮流，是帅！”
邱遇眼都不抬：“那你帅着，别进体育馆。”
张鹏一跺脚：“帅也不能冻死啊，走走走，体育馆！”
邱遇把单词本揣口袋，两手插兜进了体育馆。里头有人打球，第三声球落地的声响里，邱遇特别慢地意识到一点——
这段时间为了把持友情距离，冯岚早上的叫醒服务，都是隔着门确认他醒了就走。
那今天早上冯岚特意等了，和他见面了，还抱他了……
“操！”邱遇骂了一声。
刘鹏转头问邱遇怎么了，邱遇嘴上说没怎么，心里都要怄死了——
冯岚早上短暂地越线，想和他像情侣那样相处一会儿，他竟然没接到讯号，就看着冯岚走了。
门一响，冯岚立刻抬头，却没见到冯婉。
看守对冯岚摇摇头，冯岚便明白，冯婉不想跟他见面。
冯岚的心沉下去，离开后在监狱外站了好半天，人都有点冻麻了，才将将止住思绪的漫游。
他想不出别的母亲不肯见自己的理由，理所当然地认为冯婉是无法接受。
意料之中，但不妨碍冯岚此时心如刀割，他迈开僵硬的双腿，准备去打车。
身后监狱的门却又开了个缝，一个看守走出来，问他：“是冯岚吗？”
冯岚一愣，认出这是刚对他摇头的看守。
看守道：“你妈妈给你写了封信。”
一封本来没想给，但还是给了的信。
冯岚迟疑着，把信接过来。
“谢谢。”
看守笑了笑：“听她说你是高三？”
冯岚点头。
看守道：“好好学习，高考加油。”
冯岚道谢。
信封不厚，很快就被风吹透，冯岚犹豫再三，没有立刻拆开看。他有点怕，想再躲一阵，至少……再好好地和邱遇相处半天。
回到班级的时候，椅子上放着邱遇的冬季校服。冯岚不明所以，以为邱遇怕他冷，就要拎了送回去。张洋赶紧阻止他：“你打开看！”
打开看了，里面是温热的包子和杯装牛奶。邱遇还留了字条，说是中午外面买的，让冯岚对付吃一点。
张洋啧啧赞叹：“你对象真好。”
冯岚坐下：“我俩没谈。”
“嗯嗯嗯，我开玩笑。”张洋趴在桌上，“不过说真的，遇哥这对兄弟都这么到位，真处对象那得多疼人？啧，不敢想。”
冯岚往邱遇位置看了眼，邱遇没在。他闷头把包子吃了，牛奶喝完，离上课还三分钟，邱遇才从外头回来。
冯岚一直留意着后门，见了邱遇，就把他的冬季校服递过去。
“谢了。”
邱遇接了，看着张洋。张洋心领神会，拿了下节课要用的书：“得，又该我退场，小的告退。”
邱遇心满意足地坐了，评价张洋：“得了便宜还卖乖。”
冯岚看他一眼：“你书拿了吗？”
邱遇道：“我跟你看。”
冯岚道：“回去拿书。”
邱遇道：“在你抽桌呢。”
冯岚低头去找，果然找到，拿出来给了邱遇。
邱遇问：“聊的怎么样？”
冯岚摇头：“她不见我。”
邱遇搓了冯岚脑袋一把，声音放低了。他一安慰人，声音就放低，又轻又柔，挠人耳朵。
邱遇道：“别难过。”
冯岚道：“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