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写个高兴)

邱遇用舌尖抵着自己的虎牙，慢慢磨了一下。前阵子试完衣服后韩老板给了指示，说冯岚哪儿都好，就是眼睛里血丝多，黑眼圈也有点重，化妆都不好遮。为了减少血丝，淡化黑眼圈，冯岚这几天彻底不去工厂打包，晚上就算睡不着也会一滴眼药水，二戴蒸汽眼罩地闭眼躺着。这一番“养护”下来，冯岚黑眼圈没见消失，但是休息够了反应也快了，说话做事都没有以前慢吞吞的样子不说，还能跟邱遇你来我往地打两句嘴仗。
邱遇一想到这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但眼下不是他得意的时候。
邱遇晃悠了一下腿，把韩老板拎出来当借口。
“韩老板让你养养眼睛，你养成这样。咱们还得拍照呢，明天去了她不满意怎么办？”
冯岚无语地看了邱遇一眼。
邱遇特别无辜地回看冯岚：“怎么了？多么现实的问题，难道不值得在你眼睛哭肿的时候拿出来讨论？”
“聊工作……”
冯岚咕哝了一句，把冰棍挪回眼睛上，懒得再理邱遇。邱遇听冯岚语气好了点，不那么丧了，忙打蛇随棍上，踢了鞋往冯岚腿上轻踹了一下。冯岚有点不耐烦，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让邱遇进屋，然后想起这人是不请自来，勾着他这个主人的脖子进屋的，当即又折腾了一回冰棍，再次瞪向邱遇。
这次冯岚的目光中有明晃晃的不满，邱遇却不怎么在意，咧嘴笑道：“那不聊工作，你吃晚饭没？”
冯岚抿着唇不说话。
“没吃就没吃吧，”邱遇说，“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冯岚忍不住了，尽可能语气平稳道：“你是不是闲的？”
邱遇直接起身，上手把冯岚拽起来了。
“我是闲啊，我太闲了！欸，你别想着挣，一会儿把你胳膊扭了。快穿鞋，不然我直接给你扛出去，你这点份量我可是扛得动的。”
冯岚拗不过邱遇，被邱遇扯着拖着上了三楼，拿完电瓶车再下楼。邱遇把冯岚安置在后座上，冯岚木着脸问：“去哪儿？”
“去玩。”邱遇一踩油门，“我服务绝对周到，冯同学，您请好吧！”
这阵子风还是温热的，冯岚在屋里闷了半天，现下呼吸到新鲜空气，脑子不那么疼，人也不那么暴躁，自然地抓住了邱遇的衣摆。
邱遇察觉到冯岚态度软化，立刻道：“你抓紧点儿！我这腰长刺了吗，你这么不敢碰？退一万步你搭我肩膀才保险啊！”
冯岚道：“不用。”
“怕你掉下去。”邱遇说，“摔了明天不能上工，毕竟开工第一天，这样好吗？我总不能一人拿两份工资吧！”
冯岚仍是不去搂邱遇的腰，也不肯搭邱遇肩膀。邱遇索性奔着一条减速带碾过去，冯岚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搂住了邱遇。邱遇一朝得逞，一边疯狂提速不给冯岚松手机会，一边笑道：“还哭不哭！”
冯岚骂他：“你是不是有毛病！”
邱遇充分展示了什么叫蹬鼻子上脸，用惊喜的语气说：“哟，发火了！再发一个，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没见你生过气！”
冯岚给气笑了。他紧贴在邱遇后背上，凑近了邱遇的耳朵喊：“你有病吧——”
邱遇再次提速，小电瓶风驰电掣，赶着夕阳冲到了老护城河。这一片的杂草比老街的旧小区还要茂盛，邱遇把车骑到人踩出来的小道上，蚊子急切地从草丛里钻出来找饭吃。冯岚不一会儿就被咬了三个包，恨不得把脸藏进邱遇的后背里。
天又暗了一点，风似乎也凉了些。冯岚能清晰地闻到邱遇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到底去哪儿啊？”冯岚问。他鼻音太重，嗓子还哑着，短短一句话带着三分抱怨说出来，竟有一点撒娇的味道。邱遇觉得心里有个什么小齿轮“咔”地动了，他喉结微动，不自觉吞咽了一下。有两只麻雀从旁边飞起来，邱遇目视前方，被冯岚紧贴着的地方突然热得厉害。
现在电瓶车开得没有那么快，路也平稳了。冯岚的手从邱遇腰上挪下去，再次抓住邱遇的衣摆。原本微弱的力道在这一刻竟似比冯岚紧紧搂着邱遇腰的力气还要大，抻得邱遇有四肢僵硬的趋势。而冯岚对这一切都没有察觉，又喊了一声：“邱遇？”
邱遇猛踩刹车，冯岚的额头在邱遇背上撞了一下。
“你……”
“下车。”邱遇飞快地说，“我们到了。”
冯岚抬起头。
护城河对岸是一片废墟，冯岚隐约记得是个什么搁置了的开发项目。将落的太阳在这里没有楼宇遮挡，暖橘的光芒勾勒着瓦砾和杂草的轮廓。护城河不太干净，靠岸的地方堆着没人收拾的垃圾，邱遇推着车带冯岚往前又走了一段，走到有地砖的地方才停下来。
“我总来这。”邱遇停了车，“以前不知道反抗邱林风和知道了也打不过的时候我就来这喊两嗓子，一开始对面还有工人，有一回甚至跟我喊回来，说‘小孩，回家吧！父子两个哪有隔夜仇啊！’我也跟他喊回去，喊的是……”
邱遇两手圈在嘴边，比了个喇叭的样子。
“有！怎么没有！我跟我爸不就有吗——”
这次有四五只麻雀飞起来。冯岚望着邱遇，风把他们的头发都吹乱了，而鸟的振翅声仿佛什么开关，让冯岚压抑许久的倾诉欲望越来越强烈。
邱遇喊完了，转头对冯岚露了个笑脸，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手上掂了两下。
“这个会吗？”他问，“打水漂。”
冯岚有样学样，也捡了一块石头。
“就会扔。”他说，“都沉底。”
石头随着冯岚的话飞向水面，也如冯岚的话一般“噗通”一声坠下去。
“我爸很会玩。”冯岚说，“他扔出去的石头能跳好多下，最厉害的一回跳到了河对岸。我们当时特意过桥去找那块石头，拿回家当了个纪念。”
“牛逼。”邱遇夸了一句，手里的石头飞出去，在水面跳了四下，“看来我还有的学。”
“跟他学？”
“跟天下打水漂的强者学。”邱遇说，“毕竟学无止境，打水漂也是一样。要想成为个中强者，除了刻苦练习，还要学习别人的先进经验。”
冯岚笑了下。
“那你学不到了，他已经死了三年了。”
邱遇又捡了块石头扔出去，还是四下。
“我想想我该说什么，”他说，“或者冯哥你此时此刻比较想听什么？”
第三块石头飞出去，这次跳了三下。
冯岚没有回答，大抵也还在想。邱遇不催促他，蹲身捡了四五个石头，拿给冯岚看了一眼。
“打水漂挑石头是有讲究的，要这种扁的，薄的。当然，有的高手拿砖头都行，那另说。”
冯岚“嗯”了一声，从邱遇手里拿了一个。
“你看我的手啊。”邱遇拿着一块石头在冯岚面前比划，“这个角度，这样拿石头，记住了吗？然后这个力道——”
天又暗了一点，老旧的路灯终于亮起来，趋光的飞虫迫不及待地围上去。冯岚扔了两片石头都不得要领，邱遇忍不住走过去握住冯岚的手，教他用劲。
“走你——成了！”
冯岚的石头在水面跳了两下，天彻底黑了。邱遇欢呼一声，准备打开手机电筒再摸两块石头的时候，冯岚终于想好了。
“你安慰我一下吧。”
冯岚的第二块石头只跳了一下。
“不提我爸，不提我妈，不提工作，也别问我。”
冯岚的第三块石头又跳了两下。
“就……安慰我一下吧。”
邱遇丢掉手中的所有石头，转身，张开双臂的同时两手打响指，相当潇洒。
他们都没再说话。
旧路灯闪烁了两下。
冯岚走向邱遇，一把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吗？急死我了！

◎很怪，说不出是哪里有一点怪◎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这回冯岚没矜持，上了车就把手勾在邱遇肩膀上，稳稳地抓住。
邱遇吹了个轻快的口哨。
“行啊，这算是终于跟我熟了？”
冯岚用手指点了下邱遇的肩窝：“早熟了。”
“早什么，先前那早上你还不愿意搂我腰呢。”邱遇耸了两下肩，“欸，你还是搂我腰吧。”
冯岚莫名其妙：“痒？”
“谁痒痒肉长这儿啊。”邱遇把冯岚的手抓着按在自己腰上，“肩膀上有双爪子我把车龙头不自在。”
“哦。”
冯岚盯了邱遇的腰两秒，想了想还是只抓了邱遇的衣服。
“嘿！”邱遇扭头瞪冯岚，“干什么，又不熟了？”
冯岚一本正经道：“七分熟吧。”
“你大爷的。”邱遇骂了一句转回去，“行吧，全熟的我也不怎么爱吃。走了，回家！”
晚风柔和，老护城河这片污染不重，星空还很明亮。冯岚仰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时间很慢，路很长，不开心的事都离自己很远。
冯岚轻声道：“今天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邱遇说，“但你现在确实心情不错，觉得特别感谢我吧？”
冯岚没否认。
邱遇“嘿嘿”一笑，把车停了。
“那冯同学，咱下来走走吧？”
“嗯？”冯岚坐直，越过邱遇的肩膀，看到电瓶车的电量已经告罄。
原来时间很慢路很长不是错觉，是电瓶车没电了。
“靠。”冯岚骂了一句，不知怎么竟觉得高兴，笑出了声。他从后座上下来，站旁边拍了下车头。
“七百块的小二，真行。”
“小二？小二手电瓶？太行了。”邱遇也忍不住笑，“这怎么办啊，挺远呢，这个点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车。”
他也去拍车头：“小二，你不争气啊，你怎么对得起你岚叔赐名？”
“走走吧。”冯岚说，“散心。”
“散心哪儿有这么散的，几点了！”邱遇说，“更何况明儿还上班，你知道这离老街多远吗，偏着呢……”
俩高中生，一个两手插兜一个推着车，慢慢慢慢地走远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邱遇艰难爬起。他就“主题”一个工作，又因为和冯岚搭档，被韩老板调了工作时间，本来不用起这么早。但一是为了跟冯岚同步，二是为了多赚点钱，邱遇主动和韩老板申请加时长，冯岚不在的时候他就当个普通服务员。如此这般，邱遇是工时长了工资也高了，为此连声称赞冯岚是他的财神爷，让本来试图劝邱遇认可“不同步工作时间也挺好”的冯岚默默闭了嘴。
但他早上的上班时间仍然比冯岚晚。
那他为什么七点半就起呢？
邱遇洗漱完毕，哼着歌，抬着车，活动了一下腿，去敲冯岚的门。
冯岚咬着牙刷把门打开了，含含糊糊地问邱遇：“早餐？”
邱遇立刻领悟他的意思：“我昨天翻地图了，往那边走半路有个包子铺，在那儿解决。”
冯岚转身往屋里走，门都没关。邱遇也不进去，就靠在门框听冯岚洗漱。流水声哗啦啦响过一遍后，冯岚从卫生间走出来，第一句话就是“浪费钱”。
邱遇问：“那冯老师，您平时是怎么解决早饭的？不会每天早上起来给自己做饭吧？”
冯岚在客厅转半圈，拎了半袋不足巴掌大的小面包对邱遇晃。
邱遇咂舌：“怪不得您比我矮呢。”
冯岚眼睛一眯：“我就跟你差两厘米。”
“差两厘米就不叫矮？”邱遇进屋了。他拿过冯岚手上的面包，先是看了看保质期，随即道：“没几天了，带着吃？你十二点结束家教，一点咖啡厅上工，中间也没什么时间吃饭，先拿这个垫着。”
冯岚想了想：“也行。”
邱遇又在屋里到处看：“不过你就干吃吗，没个牛奶什么的？”
“就水。”冯岚把放在床上的包拿起来给邱遇看，里面有个掉漆的保温杯，“牛奶喝完了。”
“小可怜。”邱遇锐评冯岚的生活习惯，“能凑合绝不精致，大师，我悟了。”
小可怜冷酷地把邱遇拨开，抓了几个小面包放进背包。
邱遇在一旁盯着冯岚动作，盯着盯着就看向冯岚的眼睛。一个晚上过去了，冯岚眼角微红，眼睛还是有一点肿。邱遇盯了几秒，鬼使神差地在冯岚起身时伸手，手指点在了冯岚的眼角。
两个人都愣住了。
冯岚刚洗过脸不久，皮肤还是凉的，邱遇指尖的热因此格外明显，几乎烫人。冯岚被这么烫着，从脑子里扯出一句话朝邱遇丢过去。
“准备戳瞎我？”
“没。”邱遇忙收了手，“看你眼睛还有点肿。”
冯岚摸了下眼睛，仍能摸到邱遇的温度。
“我洗脸的时候看了，不严重。”
邱遇“嗯”了一声，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于是扯话题道：“我冰棍儿还在你这。”
“晚上下班顺路拿走，别占我地方。”冯岚把包背好，“你……行吗？清醒吧？电瓶车电量……”
邱遇瞬间想起昨晚的事，又笑出声，问冯岚：“我这啥事没有，车也充好电了。你怎么样，没腰酸腿疼什么的吧？”
昨晚最后俩人还是打了车，但时间太晚，地方太偏，打到车的时候他们也走了好一会儿。
“没。”冯岚说，“你疼了？”
“有点酸，但不要紧。”邱遇感叹，“不愧是工厂站桩打工人，腿的耐久是比我强一点。”
冯岚笑了下。
“其实你不用早上起来送我。”
“送啊，为什么不送？特意找韩老板调的工作时间，我不送你，咱俩一自行车一电瓶车，一起下班的意义是什么，看自行车能不能比电瓶车快吗？到时候小二胜之不武，你可不能说孩子啊。”
“好吧。”冯岚说不过邱遇，“那……吃早饭去？你开车送我，这顿算我请你。”
“上下楼的兄弟情分这么清？”邱遇晃着钥匙往外走，“更何况从今天起我们不仅是同学，邻居，还是同事兼虚假的暧昧对象。亲兄弟明算帐，假对象就不用了吧？我挑的地方我来请，七分熟，你就别操心了。”
冯岚无奈，锁好门跟邱遇下楼。两人都在车上坐好了，冯岚再次抓住邱遇的衣服，邱遇猛地反应过来——他与冯岚，一基一直，将在今天正式成为部分小姑娘眼中的一对。
邱遇发动电瓶车，激情上路了。
四合小区安保很严，上次是提前打了招呼让保安放人，这次的保安跟上次不是一个，邱遇的电瓶车停在小区门口，保安坚决不让进。冯岚给郑先生打电话说明情况，说的时候就示意邱遇先走，邱遇不肯，指指手机，非等冯岚打完电话。冯岚察觉到邱遇的关心也没再撵人，继续跟郑先生说：“是，我现在就在小区门口，保安这边说……好，麻烦您了，我在门口等您。”
冯岚挂了电话对邱遇道：“郑先生来接我，你快走吧，别迟到了。”
邱遇说“行”，又多讲了一句“保持联络”。
冯岚直笑。
“我是当家教，不是执行什么高机密任务。”
邱遇装模作样地捂了下胸口，感叹道：“啊，孩子大了，去给别人当老师了。我做家长的与有荣焉，非常骄傲。”
冯岚一脚踹在邱遇的前车轮上，邱遇忙不迭地开车跑了。
几分钟后，郑先生出现在小区门口，把冯岚接了进去。比起上一次来，这次郑先生家里多出一个女人。冯岚猜测这位是郑先生的夫人，但也没冒然开口，而是简单问好后等郑先生介绍。幸好他没开口，因为郑先生紧接着就说：“这是照顾晓东起居的王姐。我平时不在家，有什么事你就跟王姐说。”
冯岚跟王姐问了好，郑晓东再跟自己这位暑期限定老师问好，一轮下来，王姐去洗水果，冯岚去郑晓东房间，准备开始今天的授课。讲义刚掏出来，门被敲响，郑先生端着水果走进来，把水果放在书桌上。
冯岚起身道谢。
“小事。”郑先生说，“来，这个给你，是小区的准入卡。”
他拿出一张写着12号楼2201访客的卡片，冯岚伸手接过，又说了一次“谢谢”。
郑先生笑道：“上次就该给你，是我忘记了。哦，对了，今天是你第一天正式授课，不知道我能不能旁听？”
冯岚自然同意，并注意到郑晓东突然就坐直了一点。冯岚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怀念。他小时候也会这样，皮猴似的年纪，见了父亲就忍不住挺直腰板装乖。郑先生又是儒雅的类型，跟江湾有些类似……
冯岚走神两秒，把注意力拉回来，从郑晓东感兴趣的物理入手，正式开始今天的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