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谎。”
“我知道,其实呢,手握久了肯定会出汗的。”
说是这么说,莫雨却没有要放开的迹象:“我遇到被角色影响过度的演员,是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吃抑制药物的程度,幸好,你虽然完全进入了角色,却没有被吞噬同化,了不起,你做得很好。”
“陶珏入狱了,属于他的故事告一段落,你为他遗憾,可以,但不要难过太久。你为他担负的,该放下了。穆玄英,欢迎你回来。”
手心出了汗,黏黏的,不太舒服,穆玄英的视线落在莫雨的手上,那只手坚定有力,始终稳稳地握住他。
让他想起那一天,他犹豫要不要接下陶珏这个角色时,也是莫雨帮他下了决心,那时,莫雨也是握着他手,告诉他:万一你真的不小心入戏太深,被陶珏困住,我会抓住你的手把你救出来,就像这样。
“不对吧,”他出声道,“一直都是你问我,我都没问你。”
“啊哈,”莫雨很爽快,“随便问,知无不言。”
“你突然来找我,还没头没脑地把我带到这里,就是怕我入戏太深走不出来?”
“不然呢,我担心你啊。”
莫雨把这句话说得自然无比,听得穆玄英心跳莫名错了一拍。
“首先,恭喜你杀青,忘了买花,以后补给你,”莫雨说,“然后,希望你尽快把陶珏和《燕城往事》翻篇,心思用来想想你自己。”
“我?”
“想想你的将来,事业规划啦人际社交啦,当然了,想一下终身大事,也不错。”
穆玄英听他开头说得正经,后面却像玩笑,便配合地笑了下:“想终身大事,会不会太早?”
“不早,我还嫌太晚呢……”莫雨顿住话头,忽地笑起来,“哎,我手心也出汗了。”
***
睡梦里迷迷糊糊听见的,是鸟鸣。不晓得是什么鸟,忽远忽近,叽叽喳喳,叫唤得精神十足。
穆玄英摸过手机一看,才五点多。他揉揉眼皮,打了个哈欠,打算再睡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外头的声音一下子多了起来,打招呼的,唠家常的,叫卖的,似是有个开关被打开,街上眨眼间热闹。
看看时间,将将七点半,这回脑子非常清醒,也听到了浴室里传来的流水声。有人在里面洗漱,看来他还没醒透的时候,莫雨已经起来了。
他起身下床,要换衣服,上身睡衣刚换掉,莫雨人从浴室出来,正好撞到他在脱裤子。
穆玄英冲他笑了笑,手上拎着已褪到膝下的睡裤,边往下脱边道:“你衣服都换好了?动作好快。”
莫雨盯了他一眼,忽地转过头去:“嗯,我穿脱都很快。”
目光虽避开了,看见的那一幕却在脑海里沸腾:穆玄英的腿整个裸露出来,白皙光滑,极具诱惑,上身的衬衫堪堪盖住大腿根,简直像下半身什么都没穿。
这种场面,真是太TM的……
莫雨在心里说了句粗话,继而打了个激灵:他当着我的面脱裤子,我干嘛转头,我是不是傻!
他立刻把头转回去,穆玄英已经换完了裤子,正在扣腰带。
……靠!
于是莫雨又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你穿衣服也挺快的。”莫雨干巴巴地说。
穆玄英扣好腰带,整理了下,将衬衫袖子卷起至小臂:“我怕我穿得太慢,你等得急啊。”
莫雨发自真心地想:不,我一点也不急,你可以慢慢穿,最好用蜗牛爬葡萄藤的速度,这样我才有机会看仔细啊!
……冷静,这种话说出来,一定会被当变态。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穆玄英步伐轻快地与他擦身而过,走进浴室洗漱。
要不是脑子里还有根保持理智的弦,莫雨差点发条信息给不灭烟:穆玄英对着我脱裤子我都没有把他办了我TM好崇拜我自己啊!
想也知道不灭烟会怎么回复,不是“哇真的吗?你这么有自制力啊,好厉害好棒棒哦,为你点100个赞”,就是“兄弟,我帮你介绍个专治男性疾病的大夫吧,都不举了还不赶紧治”……
莫雨坐在床边想得太入迷,穆玄英刷完牙洗完脸出来了他都没发现,直到肩膀被戳了两下,才恍然回神。
穆玄英视线对着他,有点担忧:“你没事吧。”
“没,”莫雨回复神智,“昨天睡得好吗?”
“嗯,”穆玄英点点头,眼中出现感激,“能跟你聊聊,感觉好多了,谢谢你啊。”
“不客气,应该的。”莫雨说完才觉得哪里不对,再这么客套来客套去,他要到哪一年才能肆无忌惮地对他说心里话。
就像穆玄英方才说的这句,他就想回:不用谢,肉偿吧。
唉,不能讲,讲了就会看到穆玄英一脸三观毁掉的震惊,说不定还会马上发条微博痛斥:太可怕了,崇拜多年的男神居然是个想推倒我的老流氓,我要粉转黑!江湖不见!
被心上人拉黑这种结局,想想都生无可恋。
“其实我醒了后有点后悔……”穆玄英眨了眨眼,“昨晚我都没问你几次。”
“是哦,”莫雨挑起一边眉毛,“你这会问,我不一定跟你说实话了。”
“好可惜啊……”穆玄英叹道。难得有得知偶像八卦的机遇,竟然生生错过,怎不可惜。
“那就再给你次机会,只能问一个问题。”
“嗯……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盘瑶?这个地方,对你有特殊意义吗?你之前来这里,是来做什么?”
“喂,不止一问了。”
“哎呀,反正都是放在一个大问题下的小问题嘛,就不要计较啦,说嘛。”
“唉……”莫雨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穆玄英,你把机会浪费了。”
“嗯?”
莫雨手指向窗户:“昨天我们到得晚,看得不清楚,你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如果你是我真爱粉的话,肯定明白,哪还需要来问我。”
穆玄英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将莫雨的话咂摸清楚了,立时跳起身,跑出了门外。
莫雨听着他蹬蹬蹬跑下楼的声音,忍不住笑了。
天已经亮了,风吹在身上,丝丝凉意。
这时节游客少,出来的都是本地人,开口对话全是又脆又俏的当地口音,一句话能给拐出几弯调来。
穆玄英虽听不懂,也觉有趣。他沿着一道窄窄的巷子走到一处大院门口,只见紧闭的门扉旁挂着铜牌,上面注明这是哪一年修建的文保单位。铜牌干净锃亮,像是才挂上去不久。
他试探着推推门,门没开,只得继续往前走,边打量四周边思索,盘瑶这座小镇,到底是哪里吸引了莫雨。
莫雨都说了,是真爱粉的话,肯定明白。
假如这是来自莫雨的挑战……穆玄英握了下拳,证明是真爱粉的时候到了!
他走出了这条窄巷,巷子口有间两层的茶楼,二楼的阳台上摆了许多盆景,吊兰和绿萝生得旺盛,垂下长长枝条。
茶楼对面是一座六角的凉亭,凉亭边有条青石桥横跨水道两岸,摇摇船上的船夫摆弄木橹,正从桥孔下咿咿呀呀地穿过。
桥头摆了个大竹筐,里面放满了扎成一束束的碧绿莲蓬,主人大声吆喝叫卖。
凉亭,石桥,小船,莲蓬,还有一路走来的熟悉感,穆玄英脑中的一块块拼图正在飞快拼装,渐成一幅明晰的图像。
他想起来了,一想起,心跳不由变快,整颗心都忽然轻盈,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猛地转过身,想跑回客栈告诉莫雨,他知道答案了。
熟料刚一转身,便看见了莫雨。
莫雨人站在茶楼下,朝他摆摆手,茶楼上方有簇簇绿色的枝叶垂落,一只黄白花的猫咪团成一团,窝在莫雨脚边。
穆玄英跑到他跟前,眼睛亮亮的,先指指那座石桥,又指指那筐莲蓬,一时居然有些说不出话。
莫雨拍拍手掌表示鼓励,他也不催促,耐心地等他缓和下来。
“我认得,”穆玄英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白锦鸿第一次见到晏萍的地方,就在这个桥上!”
《落叶归根》里,二十岁的白锦鸿被父亲扔到这座小镇上,拜一位老学究研习学问。然而白大少爷每日弄花斗鸟混吃等死,坚决要当一个不读书不上进的纨绔子弟,直到鸟都被玩得尾巴毛全秃,花也枯了一半,老学究被气得直掉头发,感到无聊的白大少爷跑出门去学摇船了。
田装船篷子小船身窄,大江大河里划不来,就只在镇子细细的河道里行动自如。白少爷天生机灵,不多会儿学会了摇橹,把船夫轰上岸去,自己在河道里撒欢。
就在他划到桥孔下将要穿过时,头顶上掉了样物事,正正砸中他的脑袋。白锦鸿低头一看,是只莲蓬,已被剥食了一半。
他仰起头,阳光晃了他眼,也照见了桥上的人。
乌黑油亮的长发辫,乌溜溜的大眼睛,好一张年轻鲜妍的脸,出谷黄莺般脆甜的嗓子对他喊:哎呀,对不住呀!你没事情吧?
白锦鸿猛然一插竹篙撑入水底,在涓涓的水流中静止了船,也停止了悠悠光阴,抓住了乍然相遇的瞬间。
他仰起脸,回道:再扔个整的下来,我就不同你计较!
晏萍朝桥下伸出两只手,手指张开晃啊晃:你看,真的没了呀!
白锦鸿抓起那半只莲蓬,向晏萍挥手,学着对方的腔调:那你完了呀,我同你计较定了!
“当时看到那一幕,我笑趴了,调子学得一模一样。”穆玄英止住话,看向桥头方向,才不多会儿,竹筐里的莲蓬已卖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