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老鬼?您的名字真好记。”夏禹将人带进院子,免不了多看了几眼。好奇怪,这个人应该和自己素未相识,为什么也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干嘛看得那么用力?
将人迎进去之后,章明桥和夏莉就接管了面试的事情,暂时没有三个孩子什么事了。夏禹和夏晓晓上楼收拾书包,墨安作为“第一天转学生”毫无头绪,找不到任何要领,干脆站到了“爸爸妈妈”的身边,一起面试老鬼。
嗯,面试自己的老朋友老鬼。
老鬼的神色越来越复杂了,怎么,你小子还成了我的上级?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包吃包住,一周有两天休息。平时也可以跟着渔船出去工作,不是很辛苦。”章明桥介绍着。
老鬼点了点头,作为一个经常去电子糜烂区域解决烂摊子的雇佣兵,他头一次接受如此简单且直白的工作。工作太轻松了,喂鱼、清理鱼塘、出海捕鱼,其实这些活儿完全不用雇人。但是没办法,灵石让章明桥和夏莉雇人,他们必须接受自己。
“剩下的问题您可以和我夫人商量,让她带您参观一下工作环境吧。我们这里的生活很安逸,就是有些安逸到无聊了,请您见谅。”章明桥率先一步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先送孩子们去学校,咱们回来再拟定合同。”
“好的好的,没问题。”老鬼也站了起来,和自己的老板握了握手,“这是您儿子啊?”
章明桥拍了拍墨安的肩膀,很是骄傲地介绍:“是,他叫墨安,以前一直住在青耀市,现在跟我们一起住了。他还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呢,也没有住过沿海城市,如果您看到他下海了,一定要提醒他,别让他以为大海没有危险。等等,小安,你会游泳吗?”
人鱼儿子墨安摇了摇头:“不会啊,游泳好难。”
“改天我亲自教你吧。”章明桥愧疚地说,“以前陪你太少了……是爸爸忽略了你,以后会好好弥补。”
墨安皱了下眉心,面对一位“父亲”的关爱他只有无所适从。人类社会里的父子关系和人鱼截然不同,他居然会懊恼陪自己太少?那现在自己该怎么回复?
“哦,没事。”最后墨安干巴巴地回应,他尽力了,父母爱什么的,他还是没法感应。
不一会儿,穿着校服的兄妹俩从楼上下来,每个人都背着书包。墨安站在楼梯的下方,像做梦一样,看着夏禹一步一步迈下台阶,一直走到自己的身边来。和刚才第一面的状态相比,墨安的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可强烈的心跳震动仍旧撞击着他的胸腔,让他无法全然平静。
而这样子的夏禹也是他没见过的。
“咱们走吧。”夏禹已经走到他面前来。
“好……走吧。”墨安僵僵地点下脑袋,这一次他控制住了,没有上去拥抱。
章明桥负责开车,夏晓晓习惯坐副驾驶,后座只有墨安和夏禹两个人。墨安用余光不住打量,他印象里的夏禹有很多面,唯独没有这样的时候。很清新,很轻松,只有快乐,没有生存的压力。
现实生活里的夏禹确实太累了,一直没有为他自己生活过。担心别人,担心点数不够,担心现实世界的崩塌,简直要累坏他。
现在的他可以穿白色的T恤,蓝白色的短裤,底下是白球鞋,头顶是棒球帽。他露着一截儿小腿,就坐在墨安的旁边喝柠檬水,左腕戴着一块电子手表,当他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时舒缓一笑,放下水瓶后擦了擦嘴角的湿润。
“你总是看着我,是不是很紧张啊?”夏禹问。
夏晓晓闻声扭过头来:“他才不紧张呢,他一见面就抱你呢。”
“那是因为他们兄弟俩关系好,投缘。”章明桥将这一切归结于两个孩子性格相投,这也是他乐于见到的一幕,“你还给人家打破了呢。”
“我道歉了。”夏晓晓摸了摸裤兜,丢给墨安一块巧克力,“海盐味的,算是赔礼吧。”
“谢谢。”墨安拿过赔礼,他没吃过巧克力,现实世界里好像没有这个东西,应该和能量棒差不多吧。
章明桥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他,很有感触地说道:“新换了环境肯定不适应,爸爸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迷茫了一阵。咱们这个岛上只有一所高中,你放心,学业压力没有青耀市那么可怕。以后你们三个在一起上学下学的,彼此都能照应到。”
“是啊,平时我们都骑车,今天你是第一天去报道,所以老爸才开车带咱们去。”夏禹想让弟弟尽快适应,“等到今天放学我陪你去买一辆自行车吧,你会骑车吗?”
自行车?什么东西?墨安装作理解地摇了摇头:“不会,但是我一直想学。”
“那我教你。”夏禹从书包拿出一瓶家里灌好的柠檬水,塞到了墨安的手里。
墨安攥着玻璃瓶,是这个车里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他哪里理解什么“高中”、“升学压力”和“自行车”,他之前的生命只有生存、训练和电子糜烂。人一旦放松下来,时间都仿佛走很慢,而窗外是他从未欣赏过的风景。
真好,最起码夏禹在这里没有受苦。
十几分钟之后,章明桥将车停在了一所中学的大门口。这个时间已经过了早读,正在上第一节课,环境宁静得很。一进入学校,墨安开始打量新环境和细节,同时注意到脚下的橡胶地板。
“这可是今年新换的橡胶跑道呢。”夏禹做介绍,“那边是初中部,这边是高中部,最远的地方是体育馆和游泳馆。咱们学校的优势项目主要是篮球和游泳,以后我陪你学就是。”
“哥,你怎么把他当作小孩儿了?哈哈哈。”夏晓晓笑起来,背后是一大片的绿树。
“是啊,我怎么把他当做小孩儿了……好奇怪啊。”夏禹也跟着妹妹笑起来。
因为就是你把我从一个小孩儿的状态养到这么大的。墨安心知肚明,却只能将深深的思念压在心头。
章明桥带孩子们走入教学楼,直接去了校长处。在他和校长交涉时,他们就坐在走廊里聊天,墨安只负责听。他听着夏禹和夏晓晓谈论学校的运动会和音乐节,谈论小岛上的烟花大会和金鱼市场,每个词都让他那么陌生。
这个世界也太清新了吧!
“好了。”半小时之后,给墨安办理好学籍手续的章明桥从校长室走了出来,“现在我带墨安去高三办公室,让他选一下班级。小禹,你先带着晓晓去上课吧。”
“好。”夏禹从兜里掏出手机,“墨安,咱们加一下联系方式,一会儿你把你的班级告诉我,我下了课就去找你。中午我陪你一起吃饭吧。”
“好啊。”墨安也顺从地掏了掏裤兜,然后……发现他裤兜是空的!
灵石没有给他通讯装置?
“怎么了?”夏禹察觉到了墨安的局促。
“没什么没什么。”墨安摆了摆手,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我好像弄丢了。”
“什么丢了?”夏禹又问。
墨安的喉结反复滚动:“就是你手里的那个东西。”
灵石的权限受控,并没有将这个虚拟世界的信息传送到墨安的大脑里,他连夏禹拿出的东西叫什么都不知道。夏禹低头看看,恍然大悟:“你把手机给丢了?”
“是不是落在车上了?”夏晓晓回过头问。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应该不在车上……手机,手机多少钱?”墨安仿佛一个寸步难行的人,等待着夏禹的帮助。然而他还没等来夏禹开口,耳边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金属声,很像玉昆市的大厦在嚎叫。
声音激活了墨安的身体,长期处于紧张应战状态的他搂起夏禹的腰,在高中的上课铃声当中,抱着夏禹从三楼的窗口一跃而下。
快逃!墨安只有这一个想法!
一瞬间天旋地转。
夏禹被搂得死紧, 身体和大脑同时陷入僵局,根本没有反应和挣扎的机会。起先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抄了起来,两条腿离开了地面, 身体腾空。重力仿佛离开了这个地球,楼道里的墙面和地砖都开始往后退。
随后嗖一声, 自己飞了。
当他飞出窗口的瞬间,上下左右的光线都变得很亮,阳光都在他的眼前汇聚。这一秒里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风、大脑放空和失重感, 操场变成了剪影, 从夏禹的视线里一晃而过, 只剩下一片颜色。全世界都安静了。
但紧接着这虚假的安静都被惊恐和战栗打破,头重脚轻, 他迅速坠落。风声变成了惊悚的尖叫, 锐利得冲入他的脑海,他还没有任何关于高空坠落的意识就已经掉入树丛当中,整张脸压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胸口上。
疼,鼻梁骨好疼, 浑身都很疼。
夏禹来不及思考,就这样晕了过去。
现实里的尖叫声这才迅猛而强烈地迸发出来,掺杂在响彻校园的铃声里。墨安脑袋里一片混乱, 只能看到窗口探出了无数张面孔, 所有的人都在往他这边张望。章明桥和夏晓晓也在其中。
不, 不对, 这是虚拟世界。
但虚拟世界为什么可以这么虚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墨安仅剩下逃离这里的安全意识,抄起夏禹的腰就要更换地点。刚才的警报声就是最大的漏洞, 这个世界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楼是怪种, 它在叫。
矮树丛帮他抵挡了一部分的冲击,可是当墨安站起来的时候,令他陌生的眩晕感还是侵袭了他的脑神经。他捂住鼻子,一股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这是……自己的血?
墨安的一只手还抄着夏禹,被鼻血的颜色惊呆了!
自己居然有了鲜红的血液?不是淡蓝色的?这不应该,人鱼只有鱼鳃和心脏是红色血液,其他的部位都是淡蓝色血。他再看向手臂,矮树丛那些支棱的树枝已经对他的皮肤造成了伤害,大大小小划伤无数。
可是这些小伤口全部流着红血。
怎么回事?自己在这里又变成普通人了?墨安支撑着,想往外走,在真实世界里他可以从十几层的高度往下跳,现在只是三层,为什么就开始晕了?前面冲过来的人都是谁?他们要干什么?要带走夏禹?
不,谁也别想再带走xla。
墨安想要冲破他们,不想下一刻直接晕倒在操场上,手里还紧紧拽着夏禹的校服。
冲上前来的校园警卫员立刻将两个人分开,让他们躺平,同时打电话叫了急救车。
这一天,大概是章明桥最惊魂未定的一天。
他亲眼瞧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抱住继子跳了楼,三层的高度虽然算不上特别高,但完全可以摔死人了。跳下去之后,两个儿子都晕在了操场上,被警卫员送上了担架,在医务人员的陪同下进入了救护车。
蓬壶第一中学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
两个孩子被紧急送往蓬壶急救中心,章明桥这边走不开身,先通知了夏莉,等到他处理完学校这边的事,再赶往急救中心,夏莉和夏晓晓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两个人抱在一起,以泪洗面。
而旁边站着的那个给她们递纸巾的人,就是今天面试的员工老鬼。
“情况怎么样了?”章明桥跑了过去,还好还有一个自己人陪着她们。
“稳定!都稳定!只是昏迷了!”老鬼赶在母女俩开口之前说。现在这事情可闹大了,墨安进入虚拟世界的第一个小时就将夏禹弄进了医院抢救,这不是给他们的任务上难度嘛。
本身从女娲的虚拟世界里抢人就是一个难上加难的壮举,现在墨安这样一折腾,夏禹说不定都会对他产生强烈的排斥。
“真的都稳定吗?”章明桥的嘴唇和双手都有一些不明显的颤抖。
“都稳定,没有生命危险。”老鬼不露痕迹地站在墨安这一边,还好自己跟着来了,否则墨安一个人岂不是要死在这里,“不过……怎么能发生这种事呢?你能不能和我形容一下?”
章明桥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我好像……没注意。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我就说他很奇怪。”夏晓晓一边安慰妈妈,一边轻声埋怨,“哪有人一言不合就抱我哥的。”
老鬼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站在夏晓晓的角度上来看,墨安确实太奇怪了,她对他没有好感也算是正常。“当时你在他们身边吗?”
夏晓晓吸了吸鼻子,能看出她现在的坚强都是强撑着。“嗯,刚才我们班主任也问过我。当时我离他们……挺近的,墨安他……忽然就疯了。”
“怎么疯的?”老鬼觉得这事情蹊跷,墨安不会傻到非要带着夏禹逃跑。他们又跑不远,只要夏禹不清醒,他们永远也出不去。
夏晓晓摇了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确实也想不通里头的因果联系。老鬼不敢再追问,这一切都要等着墨安清醒过来,不过看来在这个名叫“蓬壶”的小岛上,他和墨安的体质强度都有所下降,虽然比正常人好一些,但远远不及真实世界。
等到墨安再次睁开双眼,他先是感觉到一阵头晕。
又是这该死的眩晕……墨安还想着自己站起来,陌生的环境让他更担心夏禹的安危。特别是这屋里的颜色让他很不适应,怎么全部都是白乎乎的?而扎在自己手背上的滴管更是证据确凿,他们是不是被女娲给抓起来了?
“别动,别动。”坐在一旁的老鬼及时按住了他,率先通知,“你摔成了轻微脑震荡。”
轻微……什么?墨安看到熟悉的面孔,全身肌肉从这一秒开始放松。“我怎么了?”
“脑震荡啊,一种毛病,摔出来的。”老鬼哭笑不得,“你现在在蓬壶市的医院里,你带着人家夏禹一起跳楼,结果一起进医院了。”
“我不是跳楼,我是带他逃跑。那栋楼就是怪种,这里也是无机物生态。”墨安全部想了起来,挣扎着抽掉了手背上的针头,“你瞧,我的血是红色的,这不正常!”
“正常,都正常,是你太异类了,先躺回去。”老鬼能理解他,自己的适应能力远远超过墨安,可现在仍旧犯迷糊,“你听我说,我已经都打听清楚了。你带着夏禹跳楼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了一阵金属铃声?”
墨安点了点头,焦急地左顾右盼,寻找着夏禹的身影。
“那叫上课铃、下课铃,在虚拟世界里,在高中里,是非常正常的声音。教学楼不是怪种,明白吗?”老鬼压着他的肩膀,免得他一激动将床面掀翻,“咱们在这里的体质会比较弱,所以你千万别跳楼了,会死的!”
“可是……”墨安还是想要站起来。
“现在你的问题是怎么解释。”老鬼真正操心的是这个,“我现在去叫章明桥和夏莉,你好好说话,在这里夏禹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是他们的儿子,也是晓晓的哥哥。快好好想,千万别露馅了。”
“那夏禹怎么样?”墨安连忙抓住老鬼。
“他比你醒得快,而且没有脑震荡,应该是直接被吓晕的。你抱着他摔进矮树丛,你比他严重。”老鬼说。
一句话就是定心丸,墨安顿时不再挣扎,夏禹没事就好。但马上定心丸的药效开始褪去,他又未雨绸缪起来,让一个生活在末世的人来正常世界求生,这难度系数比他想象中大许多,不亚于在玉昆市探险。
一直以来,墨安自己的一切都是为了求生做准备,他根本不懂如何放松。
在老鬼的陪伴下,章明桥和夏莉一起走进墨安的病房,可能因为夏禹那边已经醒过来了,两个人的眉心舒展了许多。
老鬼连忙瞪了墨安一眼。
“……爸……阿姨。”墨安接收信号,生硬地开了口,“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章明桥连忙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心疼当然是心疼,可这情绪非常复杂。
老鬼连忙又瞪了墨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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