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越来越近,半透的薄雾忽然变得苍白起来。墨安的手也在这时候紧紧地捏了夏禹一把。
“怎么了?”夏禹悄声问。
“我感觉到了同类。”墨安悄声回答。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一阵歌声传到了他们的耳边,伴随起伏不定的海水。无数暗礁恍然间出现,像动物的背脊横列船头。海水的颜色变深,侵蚀着潮汐号的船漆。
货船像陡峭的海峡,矗立面前。
穿过雾气和歌声,两艘快艇抵达了潮汐号的上船绳梯处。甲板上湿漉漉,布满了青苔和水渍,绳索上也凝结了一层水珠,很不好抓。大家静默无声,一上船就十分压抑。
“好了,大家整理一下装备。”银牙这时说。
整装的动静响起,每个人第一时间检查武器。墨安看向甲板上的救生圈,被上面的抓痕吸引过去。
“别乱跑,出事了。”夏禹抓住了他。
“不要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墨安奶声奶气地安慰,“什么事?”
“多了一个人。”夏禹再次清点人数,没错,上船的成年人一共是19个。
墨安重新看向那些人, 清点之后确实多了一个。
“奇怪,为什么银牙没有发现呢?”夏禹更是不解。如果说连他们都发现人数不对了,身为小组同伴, 领队早应该发觉。
“可能和这周围的雾气有关系。”墨安猜,但具体怎么样他也不知情。夏禹也这样想, 这雾气可能就是电子糜烂造成的毒气,让这些人中毒了。
但为什么他和墨安没有中毒呢?想不透,这里的一切都让夏禹十分恐慌。
检查完装备之后, 银牙对大家说:“现在咱们已经抵达了电子糜烂区域, 这里有可能出现什么状况, 都知道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显然这里面已经有老手了。但夏禹还是勇敢地举起了手:“您好, 我不知道……”
所有的人同时回过头, 有人瞬间就露出了嫌弃的目光,立马将夏禹和墨安归类于拖油瓶。也有人啧啧两声,还有人作壁上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银牙因为接受了老鬼的嘱托, 不得不重申:“电子糜烂区域里面非常危险,现在听好。”
“第一,不要和产生电子糜烂的人员发生正面冲突, 正常接触也必须自保。尽快找到糜烂中心人员才是最重要的, 唤醒或者杀死中心人员, 拿走‘残变’零件就好。”
“第二, 不要对这里的时间、空间过于信赖。”
“第三,保持联系, 尽量在24小时之内完成任务。一旦在糜烂区域呆久了就会被糜烂意识侵蚀,最后变成他们的一员。‘同化’过程不可逆, 必须要保持清醒。”
墨安这时举起了小小的手:“那请问……如果这里的人,非要和我说话呢?我怎么办啊?”
而夏禹的想法则更加现实,果然,这些大人没有去找特效药的第一手准备。他们只是来行动,如果顺手能找到药剂那就带回去,如果不顺手,也不会冒险在船里行动。这就是精卫告诉自己的“自私”,可是这也没有什么大错,人人自危,好在自己和墨安来了。
童声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重视,但银牙还是回答了他:“装作一切正常,把他们当正常人。现在我们分一下行动小组。”
虽然夏禹和墨安也不太熟悉银牙,但他的话还是具有一定的威慑力,他没有把他们当作拖油瓶,其余的人也就不再多说。很快,小组成员被分成了3组,A组负责去寻找存活的船员和搞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B组负责去寻找核心和接触感染人员,银牙就属于B组,而夏禹他们被分在了C组,去仓库搜索。
这刚好正中夏禹的目标,他们还小,根本不可能参加营救和正面打斗。
“好了,大家行动。”银牙最后发令,“注意对讲装置,时刻联系,目前这里的糜烂等级是一级,一切小心。”
话音刚落,被分了小组的成员纷纷散开,进行各队行动。夏禹拉着墨安,一步不敢分开,C组的人其实就4个,他们俩,加上一个垂腰麻花辫的女生,一个瘦弱苍白的男生。
看上去年龄都不大,也就十几岁。
“靠,我就知道肯定把我分在你们这里。”女生摇了摇头,“我叫烟夏,你们两个可千万别乱跑啊。”
男生反而笑眯眯的:“叫我希颁就好,我比较喜欢使用代号。不过真没想到会和你们分在一起。”
“都是银牙的偏见,他总觉着女队员更适合干后勤,或者照顾小孩。”烟夏摇头,“明明我的战绩比队里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现在只能去搜索货仓。”
希颁用纤细的手腕搭了她一把:“没关系,咱们一起走吧。”说完他回过头邀请墨安和夏禹,“一起走吧。”
夏禹点点头,拉着墨安跟上了他们。A组和B组都已经没影儿了,他们才摸到了潮汐号的横截图。货仓在最下两层,分别是B1和B2,B3是底层设备层,要搭坐电梯才能下去。
于是他们朝着中心电梯靠近,途径潮汐号的F1层大堂。
夏禹时不时就看看四周,总觉着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背后冷飕飕的。更可怕的是整艘船都像在水里泡过,到处都有滴滴答答的漏水。海水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层水膜一样的物质,粘在他们的鞋子底下。
走到大堂时,墨安闻到了血腥味。
“瞧瞧,那才是我应该做的事。”烟夏看了一眼正前方的B组,流露出无比的羡慕。
银牙正在询问两名男性船员,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和胶皮靴子,像是随时随地准备和海水搏斗。这让夏禹和墨安同时感到震惊,他们还以为找到糜烂中心的幸存者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没想到如此简单。
“小心。”希颁碰了碰他们,“看他们的耳朵。”
两个人同时看过去,这才发现他们的耳朵已经烂了。像是生长了一个巨大的疮口然后流出了黄色的脓水和红色的鲜血,红红黄黄混杂在一起。而且全部都是左耳,右耳完全正常。
这样的外伤一定很疼吧,可是他们的表情非常稳定,就和没受伤一样。
不正常的环境,严重的伤口,稳定的情绪,这三样凑在一起就十足古怪,让人匪夷所思,浑身难受。
“我们只是发现船无法靠岸了,好像怎么都过不去。但是其他方面都非常正常,船员全部听从排班表,我们继续上班。”
“海上风浪很大,我们经常晕船。请问这种情况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银牙熟练地应对:“现在整艘船都出现了故障,我们是来检查动力机的。一旦查到问题就会维修,修好之后大家就可以上岸了。”
这一听就是谎话,只不过不正常的船员全部都相信了。他们继续沟通,C组和他们擦肩而过,走到了中央电梯的门口。这里已经有人排队等待了,也是船上的船员。
相同的制服,一模一样的左耳外伤,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船员如同往常一样,等着电梯门开,迈进去,非常礼貌地问他们:“你们去几层啊?你们就是来修船的吧?”
“是的,我们要去货仓修理,请帮我们按一下B1,谢谢。”希颁也非常熟练,眯眯眼笑起来让人觉得亲近。烟夏则不言不语,等着电梯下降。
墨安看着电梯的灯,同类的气息更加强烈了。难道说在货仓里藏着一条人鱼吗?这可太有意思了。
叮咚,B1到了,C组一起走下电梯,门在他们的身后关上,船员去了F4层。随着电梯门的关闭,他们眼前的光线暗了一瞬,马上应急灯光全面开启,眼前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货仓。
“很多水,大家小心。”烟夏提醒。
“谢谢,我们已经看到了。”希颁抬了下脚,因为今天要上船他们都穿了胶皮雨鞋。踩在水里噗嗤噗嗤的,是海水,没过海水的地方结了一层白色的海盐,像画了白色的线。
原本货仓应该紧邻吃水线,但现在船体下沉,外头的海面已经没过了圆形的舷窗。没有了光线,海水不再清澈,窗外只剩下幽暗的深蓝,根本看不出有什么。
除了墨安,其余的人对这样的环境多多少少都好像有点恐惧。
“好可怕啊。”希颁忍不住说。
“这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海水而已。”烟夏笑了一声,“你多大?以前没见过你。”
“17岁,你呢?”希颁短暂地扫了她一眼,“我以前好像也没见过你,你在哪里工作?”
“我已经18岁了,算成年人组,不出任务的时候在警卫处。”烟夏停顿两秒,“我现在终于知道银牙为什么把我分到C组了!他就是想让我带孩子,你们三个都是未成年。”
“别这样说,他们是孩子,我可不是,前天的圣玛利亚号电子糜烂区我已经去过了。”希颁年轻,看上去实战经验却不少,“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最先出事的糜烂区域都在海上。”
“我才不管奇不奇怪,有点数拿,有钱赚就好。点数多了我能换更好的住处,钱多了我能做更好的手术升级装备,其余的……世界烂成什么样我才不管,爆.炸了才好。”烟夏的声音在货仓里回荡,“那两个小鬼呢?”
小鬼夏禹已经带着小鬼墨安开始搜查货仓了,海水对成年人来说只是没过了小腿,但对他们来说就有点深了。光线不足,但墨安看得清楚,于是夏禹把墨安高高举起:“看到了吗?上面写着什么?”
“看不懂,有点难。”墨安实话实说,人鱼会说全世界的语言但是不一定能认识全世界的文字,他看了又看还是分辨不出,只能伸手去碰,“好像是电线。”
“那就不是药剂,咱们不要电线。”夏禹将他放下来,两个人往前走走,再一次高高举起,“这边呢?这边是什么?”
“让我看看。”这个货架有点高,墨安用手扒住架子,两条腿往上一收,直接蹬了上来,“这里的东西好多啊。”
“你仔细看看,找长条形的,那种,注射器!”夏禹一边比划一边说,“就像我曾经给你打过的营养素。”
墨安点点头,扭过身在货架上自如穿行。脚下能够踩住的过道非常窄,成年人来走一定万分小心,他这个身材刚刚好。走着走着他又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货架上有很多抓痕。
金属架子,被人类抓出爪痕,不太可能。
而且什么人会在这里留下爪痕呢?墨安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比对一番,那爪痕太大,好像比人类的手还要大呢。
究竟是什么?墨安看了几秒,想不通,干脆继续去寻找针剂。等到他把这一层的货架都找完仍旧空手而归,这一层只有电线。
“找到了吗?”夏禹伸着手臂接他。
“没有,上头没有药物。”墨安只好跳下来,一下子就跳在了夏禹的怀抱里。小水母的身体比他温暖,这让墨安非常舒服。
燃起的希望顿时破灭,夏禹短暂地失落一秒,但马上调整好心情:“没关系,这个货仓里没有,下一个货仓肯定就有了,咱们走吧。”
“走吧,我们手拉手走。”墨安的两条腿踩在水里,左右张望后说,“xla,上头有爪痕。”
“爪痕?”夏禹抬头看看,“你看清楚了吗?是什么样的爪痕?”
“很大,很大的爪痕,比成年人还要大。”墨安也比划了一下,“在甲板上我也见过,这里很危险。”
虽然墨安的年龄很小,但是夏禹从不怀疑他的话:“那好,你可千万跟紧我,别走散了。一会儿等他们找到咱们的时候……咦?他们呢?”
两个人虽然已经谨慎万分,但作为第一次进入电子糜烂区域的小孩儿还是错漏百出。就在他们寻找药剂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烟夏和希颁已经没有了踪影。偌大的船舱只剩下他们两个,无人回应,大部分货物都被白色塑料布覆盖。
“烟夏姐姐?希颁?”夏禹大着胆子喊了一句。
“人呢?人呢?”墨安也跟着喊。
回应他们的只剩下舱内的回声,空空荡荡。现在夏禹充分理解了银牙的话,那就是不要相信这里的一切,什么空间、时间,这些都是假的。船舱像是和他们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将他们隔离在这里。
“有人吗?有人在吗?”夏禹还不死心,“有人能看到我们吗?”
仍旧无人回应,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以及窗外海水吞没吃水线的逼仄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船舱的内部墙壁开始凝水,随便一摸就是一手的海水。墨安将还想往前走的夏禹拉住了,小声地说:“这里很危险,我有预感,我见过。”
“你见过什么?”夏禹急出汗来。
“人鱼的预感,我知道这里有事,而且我能感觉到同类,离得非常近。”墨安听着船舱里的声响,海水挤压船体的声音是那么好听,但恐怕普通人只会觉着恐惧。他将自己预感到的画面全告诉了夏禹,尽管他也不懂自己是如何看到的,但显然这里不只是电子糜烂这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怪种?”夏禹紧紧拉住他的手,那就更不得了了,谁知道那条人鱼是好鱼还是坏鱼。
“嗯,但是你不要怕,保护xla是每一条人鱼的……那个那个……责任。”墨安绞尽脑汁想到了这个词,反正自己又不怕深海。潮汐号就算沉没也不会怎样,他可以带着小水母快快地游上岸去。
话音未落,急促的脚步声正在朝他们靠近。夏禹又将墨安挡在身后,面向声源。
两个人影越来越近,夏禹屏住呼吸,不清楚他们是谁。随着人影的轮廓逐渐清晰,夏禹和墨安同时认出了他们。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乱跑!”烟夏上来就骂,“跑丢了我还得找你们,你们要是这么找死不如先被我一枪毙了!”
“好啦,好啦,别这么大的火气。”希颁一直劝,“他们只是小孩子……”
“小孩子?要真是小孩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既然已经跟小组出任务了,这里就没有小孩子。”烟夏仍旧没有消气,直接从枪袋抽出电枪抵在了夏禹的脑门上。
墨安的手指猛然间亮了一束电火花。
“这是第一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不允许私自行动!”烟夏的手拿着枪,枪口死死压住夏禹的眉心,“能不能做到?如果做不到,我现在就干掉你们两个拖油瓶!”
“能,我们能做到,请您别生气,我们知道错了。”夏禹立即道歉。烟夏是个好人,她完全可以直接走,但还是掉头回来找他们。
烟夏可能也没料到夏禹道歉这样痛快,在她印象里熊孩子可最会狡辩,她甚至都想好了怎么揍他们。半晌,烟夏才把枪收了回去:“下不为例。你们已经走失两个小时了,当然,是我计时器上的两小时,具体多少个钟头我也不知道。咱们还有很多仓库没有检查,动作快点!”
“是。”夏禹点点头。
烟夏都快气炸了,扭头的时候还捏着枪。希颁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弯下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你们别怕,她就是这个脾气,其实人很好的。刚才你们不见了之后她可着急了。”
“是我们错了。”夏禹再次道歉。希颁的性格和烟夏完全不一样呢,又随和又温柔。
“现在咱们快点走吧,不然再跟不上又要挨骂了。”希颁笑着捏了捏夏禹的脸,视线在墨安的手腕上定格了几秒,然后扭身跟上了队友。夏禹拉着墨安跟上,生怕落单。
“对了,我弟弟刚才发现了爪痕,就在货架上。”夏禹突然想起来,这时候不能隐藏情报。前面的两个人转了个弯,也就是两秒钟的功夫,夏禹没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快跑了两步,但转过去之后已经没人了。
人呢!夏禹一身冷汗,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从前的想法多可笑,糜烂区域根本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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