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尘云离微微皱眉,仿佛正为何事所苦却说不出口的神色, 却把他吓了一跳。
“珠玑, 你怎么了?”洛绮芳上前一步又仓皇退后,手足无措地问:“我……让你很为难吗?那就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不是你的问题。”尘云离抓住他的手,压下心头的负罪感, 向他一笑,“好,我接受你的心意,不过……”
洛绮芳眨眨眼,内心因为他的答应而冒出头的狂喜被“不过”两字轻轻按住。
“不过?”
“不过, 倘若以后你不再爱我, 一定不要藏着掖着,要像此刻这样直接告诉我。”尘云离凝视着他, “若不相爱,彼此皆可求去, 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此忧虑自责。”
洛绮芳歪头:“珠玑,你想得真远。修行者的寿数以百千年计,我不会那么容易变心的……我觉得你也不会。”
我当然不会,可我又……不爱你。
尘云离心头冒出这个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念头,在洛绮芳欣喜又温柔地拥抱上来时,抬手轻轻按上他的后脑。
“珠玑,我要再确认一遍。”轻而易举地达成夙愿,洛绮芳却莫名感到不安,“你喜欢我吗?”
“当然。”尘云离道,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洛绮芳,哪怕是他的敌人。
洛绮芳欣然一笑,放下心来,像只欢脱的大狗在尘云离鬓角使劲蹭蹭。
院子里有风呼啸而过,吹得青绿枝叶颤颤,白云的轮廓从梢头长长延伸出去,他们未来的每一天仿佛都会如此高广而远阔。
洛清宿的婚礼举办得成功且顺利,新娘很美,性情也好,虽然嫁进了自己从前从未敢幻想的高门大户,却一点也不自卑,行事颇有章法礼节。
尘云离和洛绮芳在洛家待了三日,直到这场婚事在家族中引发的余波彻底平息,方告辞离去。
离开前,洛绮芳拿着他老爹的令牌到库房取了那柄承诺要送给心上人的弓,他的继母偷摸又给他添了好几样珍贵宝物,两人虽不亲昵,却也算彼此敬重,相互体贴。
这已经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从洛家出来,尘云离与洛绮芳并肩走在出城的小径,路旁草木荫盛,风拂过枝头,几乎将那浓烈欲滴的绿意溅到他们衣上。
见四下无人,尘云离拿出洛绮芳所送的弓——银月雕雪,长约三尺半,两端飞翘如角,闪烁着锐器的利芒。
弓上无弦也无配套的箭,使用时需以自身灵力凝聚成弓弦,而后天地灵力汇聚于弦上凝结成箭,只要灵力足够,实力够强,理论上持弓者就是一座修行界的人形炮台。
而且这把弓对于持有者的攻击还有巨大的增幅,尘云离拿到手试射的第一箭尚未使出全力,那一箭的速度与力道已然逼近三劫第二劫境,整整高出自身实力一个大境界。
更别提这把弓还能缩小,以两边的弯角进行近战攻势。有它在,近战弓兵便不再是个梗,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职业”。
尘云离一弓在手,只要谨慎些,足以横行当今修行界。
“这份定情礼可够厚的,我都不知道回赠什么好了。”他捧着弓爱不释手,旋即又觉苦恼,“循瑰,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都在我身边、我手中了。”洛绮芳大大方方牵住他的手,还挺孩子气地前后晃动两下,“你若是非要送,先欠着怎么样?等我有了心仪之物,再向你讨要。”
迎着他明亮的眼神,尘云离笑道:“好吧,如你所愿——你永远都是这么坦荡。”
二人手拉手向前走,明明一个法术就能远遁千里,却情愿像普通人那般慢慢地走,以双脚丈量大地,行过苍穹。
“珠玑,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暂时没有。你有建议吗?”
“嗯……修炼这么久,你还未曾与人动过手吧?我带你去北边的雪漠宰几只妖魔如何?”
“……咱俩刚在一起你就带我干这么刺激的事,合适吗?”
“有何不可!杀一只妖魔,人族边境便太平一分,用它们的鲜血和生命见证我们的爱情,这难道不是身为修行者的独特浪漫吗?”
“你说得对。杀第一头的时候你记得指导我。”
“当然!”
一对奇葩道侣就此踏上前往雪漠的路,只用了三言两语,便拉开未来两年边境妖魔痛苦经历的序幕。
与此同时,新兴的松风学宫,老派的洪炉门等修行界势力,也逐渐浮上台面,争先恐后地为这个辉煌大世增光添彩。
大漠沙如雪,每一粒都是干净无暇的银白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哪怕有江河一样的鲜血泼洒、流经其上,也会很快被流动的沙海吞没,甚至不能激起一朵浪花。
这里是人族边疆,是人与妖与魔亮出獠牙,互相撕咬的绝地。
大日凌空,永不疲倦地释放高温与强光,将一切阴暗照得无所遁形。
然而近地三丈以下的气温却接近冰点,越靠近地表越冷,地下更是寒气如渊。
高热与极寒在天和地之间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同时长久地进行着对抗。也正因如此,雪漠一天中有十个时辰弥漫着潮湿且冷热交加的浓雾,普通修行者或妖族魔族经行,需随身携带特制的提灯。
当然,实力达到三劫境的三族不用提灯亦可来去自如,但这样的强者寻遍世间也没有几个,因此提灯是雪漠中最重要的战略物资。
“珠玑,小心。”洛绮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凝成一线钻入他耳中,“它来了。”
尘云离没有做声,他缓慢行走于可以说不存在能见度的白雾里,身旁飘着一盏玻璃外壳,做成爱心型的提灯。
这灯是洛绮芳买的,仅仅因为他提了一句这个形状在自己的家乡被视□□情象征,洛绮芳便花大价钱专门定制了这样一个灯壳。
制作提灯的老师傅收钱时的表情尘云离现在还记得,十分喜感。
灯光照亮直径丈余的前路,被强势驱逐的雾气如沸水般滚动,其中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宛若无数爬虫的节肢快速敲打地面的密集声响,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尘云离微侧过脸,灵力汇入双耳,方圆百里内任何细微动静都逃不脱他的听觉捕捉,而他需要在数不清数量的各类声音里分辨、定位自己要找的那些。
翅膀拍动的风声,绵长而轻缓的吐息,靠近时带起的气流。
尘云离正仔细辨别,忽然身后的雾气被一只形如长刀的利爪劈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他头顶砍下,势要把他劈成两半。
他本能旋身,掌心一翻银月雕雪破空而出,三尺半的长弓缩小为短剑长短,精准格挡落下的刀爪,二者顶撞摩擦,带起令人牙酸的响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声音未落,那只在尘云离的“监听”下始终速度缓慢的魔物猛然加速,仿佛一头巨大的蝙蝠,张牙舞爪地扑向他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尘云离手臂发力甩开压在弓上的刀爪,弓身于他掌心旋转飞涨,回归原型,随着他拉弓的动作凝出弓弦与箭,照着魔物的脸连射三箭。
他看都没看那三箭是否击中目标,握着弓柄用力一旋,锐利的双边飞角划破空气,恰好拦下左右砍来的刀爪,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
同一时间,试图贴脸攻击尘云离的魔物根本没能躲过极近距离下的三箭,额心、胸口、腹部各中其一,箭矢化作磅礴的灵力在它体内炸开,几乎将它炸得七零八落。
若非魔物生命力顽强,这一下就能要了它的命。
但它也失去了自救的机会。
尘云离以弓角勾住那只刀爪,硬生生将它连带着本体拖出浓雾,弓弦拉满,几乎是抵着它的要害连射数箭。
刀爪本体不过是半人高的类鼠妖物,攻高防低,被他几箭打碎捣成了烂泥。
尘云离再一旋弓甩掉上方的血肉秽物,搭弓上箭,汇全身灵力于这一箭,洞穿地上魔物的胸膛。
“轰——”
超高当量炮弹爆炸的巨响过后,浓雾被打出了一个空洞,仿佛太阳曾坠落于此,空气中翻涌着扭曲视线的灼热。
尘云离松开绷紧的指尖,刚松一口气,就被洛绮芳从身后扑了个满怀。
“第三千二百只刀妖、第一千二百只蝠魔猎杀成功!”他高兴地报道。
尘云离好笑地揉了揉他抵在自己肩上的脸:“你还给我记着数呢?”
“当然了!”洛绮芳搂着他的腰笑吟吟道:“我带你来此就是为了历练,既然是历练,怎能不记进度?”
“行,你永远都有这么多道理。”尘云离屈指轻弹他的额头,语气里带着笑意与淡淡的宠溺。
洛绮芳任他弹完了才笑着跳开,右手一甩,挂着海螺壳刀穗的黑色长刀悍然现世,直接将前方的雾气砍出一条隧道般的空洞。
“今日的试炼到此结束。”他说道,“我来开路,我们早些回城里休整吧。”
尘云离点了点头。
望着一刀一片雾,一刀一群低阶妖魔的洛绮芳的背影,尘云离拎着提灯跟上他从容的步伐,对于他的实力司空见惯,既不惊讶也不艳羡。
截至今日,他们在雪漠生活了一年零两百天,刨除尘云离杀的两千多只妖魔,洛绮芳一人两刀在境内犁了三个来回,死于他刀下的妖魔不知凡几,还有两只是实力接近虚仙境的大妖和天魔。
如果说尘云离是来这里锻炼身为普通修行者应有的战斗素养,那么洛绮芳纯纯就是来虐菜。他的实力进境惊人,纸面数据虽然还卡在虚仙境,但与同级别的人、妖、魔交手,却永远都只有一个结果——碾压式胜利。
不愧是天道之子,系统钦定的尘文简专属完美情敌。
无双割草爽文男主不外如是。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尘云离和洛绮芳携手踏遍了整个雪漠,猎杀妖魔只占据了其中很小一部分时间,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寻找跟享受美景美食有趣的事物当中度过。
雪漠北境的日出壮阔恢宏,南境的江流气势雄浑,东境有天底下最洁净的雪和池水,西境有世无其二的陆中海洋,他们还在里面刨出了一具鲛人的尸骨。
雪漠荒芜,没什么食材,但不少长相奇形怪状的妖魔味道却很不错。
两人抵达雪漠北境的第一天就碰上了一头虎妖,不但不躲着他们走还胆敢嘲笑洛绮芳长得像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洛绮芳具体怎么收拾它的尘云离忘了,只记得那天晚上的烤虎肉有嚼劲不塞牙,第二天酿的虎骨酒直到今天都没喝完。
雪漠地域广阔,理论上可以无限朝妖魔两族自行划分的领地延伸。
他们最远去过妖族的一座城池,救了一批被抓去当血食的人族,一把火点了城主的府邸,并宰掉了城主最喜欢的大妖儿子,头悬北阙。
那是洛绮芳杀的第一头大妖,城主追出来时,他抱着尘云离大笑远遁三千里,豪气干云,未能言表。
真是一段酣畅淋漓又潇洒畅快的旅行。
尘云离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洛绮芳就像头顶的云天,在他的保护下,自己可以自由地成长起来,快意地过活。
洛绮芳也是喜欢的,他自在的人生多了一个羁绊,却不是禁锢和枷锁,而是陪伴。
有人陪他看落日朝阳,在陆中海洋里挖鲛人的尸骨,吃烤虎肉,聊没有用的闲话。
快乐有人分享,愤怒有人分担,爱能增倍,恨可减半,天地宽广而吾道不孤。
大约真仙也不会比他们更逍遥了。
此时他们身处南境的白雪城,城外守卫森严,城中却繁华热闹,小桥流水、雕梁画栋,兼具边境外人族城镇南北之风貌。
“一会儿去哪儿吃饭?”进入城门后,尘云离便把提灯收了起来,右手被洛绮芳紧紧攥着,左手拿了一颗路上摘的野果,一口下去嘎嘣脆。
“明月阁!”洛绮芳脱口而出,随即兴冲冲地补充道:“听说那里换了新厨子,招牌菜换成了生脍蝴蝶鱼——鱼是江鱼妖,活取鱼尾肉,快刀切做如雪的薄片,摆成蝴蝶状,蘸特制蘸料,味道鲜美,口感滑韧,吃过的都说好!……”
尘云离笑眯眯听着他滔滔不绝地介绍新发现的美食,又见他忽然顿住,没了下文,便疑惑地朝他看去。
彼时,洛绮芳的心里莫名涌出一种强烈而没来由的冲动,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咆哮着叫他转头,并伸手扣住他的脖颈迫使他转眼看向右手边的不远处。
同一时间,那处枝叶繁茂的槐树下有人若有所觉地回头,长风忽起,槐花纷纷而落,仿佛专门为他们这相会的一眼制造的梦幻之境。
望见洛绮芳的刹那,岁长生不由控制地心如擂鼓,恍若与重要的故人隔世再会,因而天地俱静,万物俱消,视野中只剩下那一位风华绝代的人。
洛绮芳的感觉与他相似,甚至觉得……与面对尘云离时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后者是他深思熟虑之后自发于心,前者则更像一个白头发老头打开他的胸腔将名为动心的情绪往他心脏里灌。
那个白头发老头的名字估计叫做命运。
他怔怔地与岁长生四目相对,又本能地排斥和皱起了眉。
与此同时,尘云离听见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洛绮芳与岁长生已相遇,他们是天定良缘,命定道侣,请审核员做好准备。”
尘云离转动眼珠,目光落到那名身着灰白布衣,仍难掩清姿玉貌的洪炉门天下行走身上,叹了口气。
不是惋惜,而是对洛绮芳的同情。
“我要倒追他多久?”
“你象征性地挽留一下就行。”
……最后这句听着不像系统的语气。
第096章 青简月光(二十五)
惊鸿一瞬之后, 洛绮芳别开眼,向来不敬天不畏地的人此刻却莫名仓皇和紧张,隐约感觉有什么劫难正在临近, 却又无从查探。
“循瑰, 你怎么了?”尘云离结束与系统的对话,转眼瞧见他脸色苍白, 额上还出了一层虚汗,便拎起袖子给他擦了擦。
洛绮芳正心慌意乱,不知打哪儿冒出的一股冲动让他避开了尘云离的手——于是尘云离的手僵在半空, 他的表情也瞬间凝固。
系统的提示适时响起:“本世界天道给他上的天定良缘buff生效了, 接下去一段时间,他应该会在你面前给他的正牌恋人守身如玉。”
“……”
尘云离不生气,只觉得荒谬。
“这狗屎天道是谁设定的?我可以申请打他一顿吗?”
系统轻笑一声, 再度隐匿下去。
这时, 洛绮芳终于回神,感受着心神之间莫名多出的一些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
“天命……吗?”
“你说什么?”尘云离收回手, 见他嘴唇蠕动却并未出声,疑惑地问。
“没有,我没说什么。”洛绮芳眸光微闪,再看向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他紧紧攥住尘云离的手, 也许是向他汲取勇气, 也许是在负隅顽抗。
“我们去吃饭吧。”洛绮芳将尘云离的手贴在脸上,偏头吻了吻, 平静地将心头翻涌的排斥与撕裂感压下,“去明月阁。”
他的状况不对。
尘云离被洛绮芳牵着往前走, 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正承受着什么,却能感受到他身体不自然的轻颤,以及乱了节奏的呼吸。
“循……”
“别问。”洛绮芳道,仅仅是片刻功夫,他清隽的嗓音就嘶哑得像在滚烫的沙砾上烫过,“珠玑,我想再与你好好吃一顿饭。”
尘云离错愕地瞪大眼,旋即沉了脸色,一把扣住洛绮芳的手腕将他拽到跟前。
昔日翻掌颠覆山川的强者,此时却连他这点小小力道都抵挡不过,略显狼狈地与他相对。
洛绮芳面如金纸,唇色惨白,瞳仁上浮起金色纹路,仿佛有人正执金笔在他眼眶里勾描。
尘云离认得那种纹理——天赐铭文。据传是上苍赠予心爱的后裔世间绝无仅有的福缘时,才会作为一种象征出现在被赐福的人身上,一般不会维持太久。
——与上一世所爱之人重逢,有再续前缘、白头偕老的机会,从常理来看,的确是福缘。
但洛绮芳正在用尽全力压制它们的出现。
尘云离不爱他,却也视他为友,见他如此痛苦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顿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佯装不知情,伸手抚上洛绮芳的脸:“你很难受吗?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不,我没事。真的没事。”
洛绮芳在他掌心眷恋地蹭了蹭,而后深吸一口气,周身灵力汹涌,奔流翻滚,极尽强势锋锐,最终还是将那“天赐铭文”压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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