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因为是你,所以这很正常。”
……我是叶子,不是鸟窝。
在叶暇困惑的目光里,老先生笑眯眯的,用本地话道。
“哎呀,小李迭个小囡,欢喜侬额呀。”
叶暇懵了懵,紧接着摆手笑道:“医生你就别开玩笑啦。”
然而严老医生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
渐渐的,叶暇笑不出来了,不真实感油然而生。
李寒峤……喜欢他?
严老医生在病历上勾勾画画,叮嘱道:“好了,没什么事,家属回去以后多观察观察,药呢,就不给开新的了……”
“什么?”叶暇下意识问。
“药,暂时不开新的。”严老医生重复,见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哈哈笑道,“小年轻还是脸皮薄,不就是说小李喜欢你吗,怎么还这幅模样呢?”
“要不是刚刚看你们两个甜甜蜜蜜,老头子都要以为你们婚姻不和喽!”
百万协议的敬业让叶暇从“被告白”的冲击里回过神。
情情爱爱的都是小问题,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叶暇微微眯了眯眼,忽然警觉,放在膝盖上的手攥起来,面上没表现出什么,拐着弯问:“那药量呢?”
医生笑了一下,似乎没察觉到他的打探:“就还和以前一样。”
叶暇的心霎时间跌到谷底。
李寒峤……真的有病。
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什么泄不泄露商业机密的事儿了,想了两秒,还是拿出手机找到陆方律的微信。
[Les feuilles:师兄,出事了]
休假期的陆方律大概是真的闲,秒回。
[LFL:?]
[Les feuilles:师兄你翻翻我那个婚前协议……健康方面里面有提到吗?]
[LFL:没有。]
[LFL:怎么了,有人中看不中用?]
[LFL:你们不是婚检过么]
可是婚检不查精神病啊!
[Les feuilles:师兄,晚点联系你。]
最后给陆方律丢了一条消息,叶暇掌心出汗,梦游一样出了门。李寒峤在门外等他,墙壁门框都不靠,单手环胸站得笔直。
表面上看着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然而……
帅,但有病。
叶暇皱眉,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李寒峤侧头看他,也不说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凝固了。
除了很多年前辞职的那次,叶暇几乎没有跟谁对峙过,他不擅长、也几乎不和人吵架,可现在他只觉得心头挂了个摘不下的秤砣,又重又压。
“李寒峤……李先生。”他沉下语气,“冒昧问一下,你以前就有精神相关的问题?”
李寒峤看了他片刻,那双眼睛眸色黝黑,仿佛遮得住所有情绪。
忽地,他勾唇,露出一个意味尖锐的笑:“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请你严肃。”叶暇再没了半点笑容,一双弯弯的眼睛目光冷然。
“你的精神状况,婚前协议里只字未提。李先生,请问你隐瞒这点是想做什么?”
李寒峤不答。
迟迟等不到一个解释,叶暇忽然就想起陆方律的话。
——你啊,迟早遭人骗。
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酸意从胸口上涌,涌得喉间鼻头酸胀,他猛地撇过头,不想让李寒峤看见他被情绪激红的眼眶。
“我完全可以一纸诉状把你告上法庭。”叶暇冷道,“李寒峤,你这是欺诈!”
“这是你的权利。”李寒峤说。
“你!”
对方几乎是油盐不进,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动手,叶暇忍到双手发抖,才没在这张挂着邪魅笑容的脸上添上一拳。
他愿意来跟李寒峤交涉,愿意给他解释的机会,如果李寒峤愿意的话,battle两句也很解气……可李寒峤竟然屁都不放一个?
“是你隐瞒在先,李先生,我有权终止协议。”叶暇最终说,“离婚,现在就去。”
“不可能。”
叶暇毫不动摇:“我不会让步。”
“……怎么回事?怎么吵起来了还?”听到声音,严老医生匆忙从诊室里出来,嘴上劝道,“这点小问题都吵架,你们怎么好好经营婚姻!”
“我不觉得这是小问题。”叶暇将目光投向严老医生,问,“您实话告诉我,他以前到底是什么病,开的什么药!”
严老医生一脸“你们小年轻真能折腾”的表情,点开电子病历,推了推老花镜道。
“哎,小李嘛,长期精神紧张加上失眠多梦,开了点安眠类的药……真的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你们俩小年轻可不稀得为这个吵架啦!”
叶暇眉头渐渐拧起。
“喏。”
接过严老医生递来的pad,叶暇一页页翻看。
李寒峤几乎每周都要来这里一次,他对这里的熟悉是真的,病历里自始至终都只有“精神紧张、失眠多梦”也是真的。
病历很真,退一万步讲,李寒峤要是真想瞒他,大可以不跟他来这个精神科。
好脾气人的火气来的慢散的快,举着病历,叶暇茫然道:“就、就这?”
不是……精神病吗?
严老医生的表情阅尽千帆,笑呵呵耐心道:“哎呀,现在年轻人老是习惯有事儿往心里憋,负面情绪长期压抑紧绷,那就是会这样的……”
叶暇握成拳头的手在懵逼里渐渐松开,呆了片刻,又猛地捏紧!
“你怎么也不解释!”他瞪向李寒峤。
一想到自己刚刚莫名其妙地把人家凶了一顿,叶暇就觉得有点心虚,心虚之下,整个人简直是大写的色厉内荏。
然而李寒峤压根没看出他的外强中干,竟也侧头,垂眸看向别处,冷嗤一声道。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叶暇呆若木鸡。
不是,哥们?
一旁的严老医生轻咳两声,拍魂儿一样拍拍叶暇的肩膀,放低声音说。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他现在这个认知障碍的问题。刚刚没跟你说完,小伙子人先跑了。”
“那他这是……障碍在哪儿了呢?”叶暇试图理解医生的意思。
“呃。”严老医生抬了抬自己的老花镜,迟迟不愿启齿。
“他说……”
“叶暇,你还不明白?”
李寒峤骤然回头,目光锐利,却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急。
“你别急,我先急。”叶暇皮笑肉不笑,“你什么都不说,是觉得我能跟你心灵相通吗?”
不知道哪个词戳到了点子上,李寒峤脸色先是红了一阵,后又变得煞白。
“……叶暇。”他说,“我希望你好。”
对方的眼神太过真诚,在叶暇心头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莫名就想起严老医生说的“小李迭个小囡欢喜侬”。
几秒钟前还凝滞紧绷的气氛,现在忽然变成松软的棉花糖,叶暇的指尖紧张地捻着,下意识抿了抿干涩的唇。
叶暇不是第一次被人告白,但粗略算算,他上一次碰见桃花竟然已经是大学的时候。
……也是呢,宅家插画师能接触到什么活人。
站在这样的气氛里,叶暇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大学。
“那,谢……”
李寒峤拧眉打断:“但你跟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诶?
粉红泡泡滤镜破碎了,叶暇眉头跳了跳,拳头又握了起来。
他脑子磕坏了,他脑子磕坏了,他脑子磕坏了……叶暇在心里不断重复,比念清心经有用多了。
那股恼羞成怒想宰人的劲儿过去之后,他忽然好奇起李寒峤眼里的世界。
“为什么啊?”短暂想了想,叶暇还是发问。
李寒峤眉眼压低,周身气场都冷了。
为什么、凭什么……他刚意识到自己反派身份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
他这个反派npc,刚觉醒的时候还挺有掀翻世界的冲劲,可随着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被拉出来批判……
他让叶暇中午吃冷饭,他塞的工作全在给叶暇添乱,甚至昨晚仗着发烧那样不顾对方意愿地对待叶暇。
看清了一切都无法改变,李寒峤垂眸,哑声说。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反派。”
空气都为之凝固了片刻。
“啊……?”
“……嗯。”
叶暇张了张嘴,好几个语气词接连冒出来都觉得不太对,最后变成一个长长的、充满感叹的。
“哇——”
配合语气词的,还有叶暇啪啪啪的鼓掌声。
李寒峤皱眉,看着叶暇一边鼓掌,一边侧头跟严老医生说话,自认为声音很小,其实李寒峤听得一清二楚。
“严医生,和他以前的病历都串起来了!”叶暇说。
“一般小说电影里的灭世反派,都是从压抑情绪开始的。”
李寒峤:。
是,是这样吗?
紧接着他听到叶暇建议:“医生,老李他……药不能停啊。”
“不需要。”李寒峤强调,“我没有病。”
叶暇回头看他:“好吧,那我当你说的是真的。”
李寒峤点头。明明叶暇信了他的话,可他却感觉不到半点喜悦。
“那……就只能离婚了啊。”叶暇故作沉痛,眼角余光却观察着李寒峤的反应。
李寒峤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下意识上前一步。
“不行!”
叶暇忽然发现,李先生的嘴似乎有点笨,总是强调“不可以”和“不行”,又不给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于是他循循善诱:“为什么不行呢?我们不会幸福——这是你自己说的呀。”
李寒峤目光一沉,抬手抓住叶暇手腕。
叶暇反射性:“别拽……”
“我知道,没床。”李寒峤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离婚……至少现在不行。”
他越当锯嘴葫芦,叶暇就越是好奇,连手腕的事儿都忘了管,催着又问了句:“为什么?”
李寒峤像是在挣扎,最后在叶暇鼓励的目光里终于开口。
“叶暇……”他低哑磁性的声音念得叶暇胳膊一酥。
“你现在还太稚嫩,太善良。没有我的保护,你出去会被外面的男人骗死的。”
叶暇:……
这下酥麻的变成了全身,过电一样,浑身好像有蚂蚁在爬,呼吸都急促起来。
叶暇想扇自己嘴巴。
都说了他现在脑子不好!叫你问!叫你问!
叶暇盘腿坐在卧室的小沙发上,托着下巴给陆方律打电话。
回来的路上是他开的车,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一路——陆方律给他微信发了一连串的问号,又连着给他打了三五个电话,叶暇刚一到家就拨了回去。
这次叶暇没再给李寒峤遮掩,既往病史和目前的病情都一一跟陆方律说了。
“师兄,你看这……”叶暇心虚。
“离婚,赶紧的。”陆方律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他协议里对既往病史只字不提,根本没写他有精神病。”
叶暇辩解:“也不是精神病啦……好吧虽然现在确实有点了。”
陆方律冷嗤一声:“算你清醒。”
“我刚刚复看过协议,里面关于解除协议的条目……”
电话那边开始一连串地飙专业词汇,叶暇努力去听,但有些东西可能天然就让人头大……比如数学课,再比如陆方律讲合同。
坚持了半分钟后,叶暇还是偷偷走神了。
卧室门关着,他把手机拿远之后,就能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寒峤在喂猫。
中午他们走的匆忙,叶暇忘了去看猫粮盆里还剩多少,回来一看,果然被小推土机全清理干净了。
叶暇正准备去给猫添粮,就看见小孩眼巴巴地绕过自己,凑到了李寒峤脚边喵喵叫。
儿子的突然一波背刺让叶暇摸不着头脑,下一秒他就看见李寒峤闷着脸,熟门熟路走到阳台,随便一伸手,就把才开封没多久的12磅猫粮袋拎了下来。
……12磅,十斤多,两米高的柜子,一只手就拎下来了。
然后他看见李寒峤熟练地掏出小量杯,闷声低头做事,什么话也不说,家里一时间只有烟嗓小猫吱哇吱哇的催促声。
都这么明显了,叶暇要是还看不出来李寒峤才是常喂猫的那个,他觉得自己眼睛就可以去捐了。
眼见为实是一回事,心里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李寒峤板着一张脸蹲在地上喂猫,还知道细心地把冻干揉碎掺进粮里……叶暇总有种看见霸总冷脸洗内裤的不真实感,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于是他才选择先躲回屋里,跟他的活爹师兄通个风报个信再说。
电话里,师兄毫无起伏念条款的声音像念经,叶暇忽然就想起临走前,严老医生叮嘱的话。
“家属要多开解,多陪他说说话……”
医嘱和脑子里残存的冷脸喂猫画面揉在一起,叶暇有一瞬间觉得,李寒峤好像个空巢老人。
需要家属多陪多关心……可是李寒峤好像,真的只有自己一个家属的样子。
好吧,毕竟只是协议关系,他也只能算是半个。
“叶暇?”师兄一板一眼地喊他,“别走神,给我好好听着。是你离婚,又不是我离。”
“……师兄。”叶暇迟疑开口,“我再考虑一下吧。”
陆方律那边沉默片刻,警告道:“你最好别在这种事上善心大发。”
“我知道,我没有善心大发师兄。”叶暇说了一半,声音忽然低下来。
“我就是忽然觉得……他是一个人啊。”
百科里李寒峤的履历写的很清楚,幼年丧母,后来考入沪市最厉害的大学,孤身打拼到现在。
叶暇承认自己在犹豫,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善心大发。
他只是想起自己了。
失去父母的时候他才五岁,按理说应该是不怎么记事的年纪才对,但那段时间的记忆,一直清清楚楚地在叶暇脑海里保留至今。
“师兄,一个人的话,很难照顾好自己的。”叶暇说,“我是指……像爸爸妈妈养孩子一样养自己。”
陆方律说:“但他是成年人了。”
“不是这么算的,师兄。”叶暇想了想,把记忆的钟往前拨。
“我一个人呆了六百零九天,才遇见顾姨和应叔,被领养,到新的家庭,有了新的朋友……对了师兄我跟你说,咱们以前写英语作文,题目不是老说,假如你叫李华,或者你有一个朋友李华嘛?”
“我还真有个朋友叫李桦,桦树的桦,就住在顾姨家对面,是我来沪市的第一个朋友,可惜小学毕业他就搬家了……”
之前陆方律一直没打断他,眼看就要掰扯到初中糗事,陆方律才终于开口:“跑题了。”
“诶,没跑题呀。”叶暇笑了笑说,“我这不是在举例子嘛。”
“所以你想论证什么?”陆方律问。
“我就是觉得,如果我没有遇见顾姨应叔,没遇见Dear LiHua和季姐姐那些朋友们……我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快乐。”
陆方律笑了下,很快又冷下来,训道:“你那是没心没肺。”
他说:“我们律所新来的实习生,21岁还没毕业,心眼儿都比你多。”
“嘿嘿。”叶暇早习惯了陆方律骂他不长心,不以为耻,只说,“师兄你也知道我有时候爱想的多,要是不没心没肺点,我活的得多累啊。”
“师兄你知道现在网上说的纯恨战士吗?我估计就会变成纯恨战士的。”
“——恨天!恨地!恨公司!恨命运!”叶暇表演。
陆方律声音远了些,听着像是嫌弃地把手机丢开了:“那你别想着认识我,我很讨厌这种人。”
叶暇弯了弯眼睛,换了个姿势仰躺到沙发上,肚皮朝上,像条懒得翻身的咸鱼。
“可是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规则,上学上班都像都市规则怪谈一样,战战兢兢,一步踏错就踩空了,掉下去,普通人哪里爬的上来。”
“他们也没办法呀……”大约是想起以前的事,叶暇呼出一口气,像是最后一口了。
“活着已经很累了吧。”
陆方律那边沉默着,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
“叶子,你有点太像小说里那种原谅全世界的善良女主了。”
“善良小0谢谢。”叶暇订正,“不过古早狗血总裁文就敬谢不敏了。”
陆方律扯了扯嘴角,不再跟他说大道理,调笑似的问。
“行,善良小0,你说你跟李寒峤都孤零零过,怎么性格差别这么大呢?”
叶暇知道他师兄这是松口了,嘿嘿一笑:“因为我很幸运嘛。”
“吃到了天上掉的馅饼?”陆方律接梗。
“好吃爱吃。”叶暇说,“而且我已经吃到太多饼了,所以有的时候,也想给别的小朋友掰一半儿。”
陆方律无奈:“……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叶暇乖巧等待。
“李寒峤现在什么情况?”陆方律问,“没有暴力倾向什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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