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问题学生(纵有长风起)

未等胖男人回答，言牧不紧不慢地又补了一句：“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位同学真的打了你儿子，那相对的，你儿子不也打了他么？我看这位同学的母亲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别怪我没提醒你，别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把事情闹的这么僵，否则到时候丢脸的还指不定是谁。”
不远处的陈国伟沉默地瞥了言牧一眼，在心里由衷道：“年轻就是好，谁都敢怼。”
上到学校关系户下到疯狂的学生家长，在他们这些人都不好怎么说的时候，居然只有这些年轻人敢站出来直言不讳。
说实在的，这让他都有些自愧不如。换做之前，都是傅思延冷着脸三言两语地和对方周旋——其实还是有点吃亏的，因为傅思延话少。但现在来了个言牧，简直是最强嘴遁。
所以他默许了言牧的行为，就只是在边上看着，只要不过火，他是不会出言阻止的。
“要是我儿子真的动了手伤到了你儿子，我们家愿意赔付医药费，完全没问题。”言岚也是证实了言牧刚才那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踩着高跟鞋阴沉着脸走过去，“但是要是我儿子没动手，反而是你儿子伤了他，那这事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胖男人一开始没太在意言岚。他只觉得对方再怎么样也是个女人，女人对他构成不了什么威胁。但此刻，他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来自言岚的压迫感，有那么一瞬间冷汗都要下来了。
“还有，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辱骂孩子的老师，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能干出来的事。”言岚刚才看他骂傅思延的时候就已经看这胖子有点不爽了，在看到后来这人居然敢连着言牧一起骂，就忍不了了。
“就是啊，他还骂错人了呢，骂的是我们班主任。”张天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到了言牧他们这一边，借着言牧的掩护，壮着胆说。
言牧：“……”干得好小子，回头请你吃饭，刷傅思延的卡。
张天铭那话一出，气氛顿时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之中。
“是的，其实我才是吴坤鹏同学的班主任……”张晓雯弱弱地举了个手，“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向傅老师道个歉。”
胖男人脸上的表情已经非常精彩纷呈了，青一阵白一阵地憋了半天，终究是没憋出什么来。
“都冷静下来了？那我说说现在具体的情况。”陈国伟的耐心都要所剩无几了。本来应该很快说明完，偏偏有个家长搅局，搞得现在才进入正题，浪费了不少时间，“首先很抱歉的告诉两位家长，由于学校监控出了点问题，尚在维修当中，所以事发当时的监控录像估计是没有了。”
“那怎么办？”言岚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
她心里是偏向于许煜凡的，毕竟是自己从小教育到大的，是什么脾性她清楚，既然他说自己没打人，那她愿意相信。可是光她自己相信肯定是没有用的，得要其他人也相信，而监控视频是最直接的证据。
换句话说，只要有监控视频，这件事压根就没有什么可争论的，事情也根本这么复杂。
“虽然没有监控视频，但还请两位家长相信我们的老师，一定会调查出真相，给你们双方一个交代。”陈国伟笃定道。
“相信老师？能相信你们吗？万一你们老师袒护自己的学生，那我儿子不是冤了？”胖男人不满地说。
“那您看这样怎么样，两位孩子的班主任避嫌，让其他老师来。”陈国伟冷静地和他商量。
胖男人眼珠转了转，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须臾，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
“张天铭同学。”傅思延忽然转头对张天铭说，“你把你看到的情况再跟两位家长说一遍。”
“哦哦，好。”
“这位同学算是当时的目击者。”陈国伟向他们解释说。
“我当时是在睡觉，然后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吵架似的，一开始我没太在意，以为就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结果他们后面越吵越凶，还撞到了我的桌子，我就醒了，接着就看见他们互相揪着对方的领子，我就赶紧上去想拉开他们。”张天铭回忆道，“后面有同学上来帮忙了，我就赶紧去叫老师了。”
“所以你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人谁打了谁？”言岚问。
“没有。”张天铭摇摇头。
言岚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事情僵着的具体原因。
“那那边几位女同学呢？有没有要说的。”言岚又望向了只敢远远地缩在角落的陈韵几人。
三位女生不约而同地摇头，眼神躲闪。
“估计是害怕了，两个家长在这她们应该什么都不敢说。”言牧小声分析。
傅思延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那三位女生是我们班的。”傅思延对言岚说，“她们胆子比较小，你们在这她们不敢说，我后续会跟她们聊聊，有情况再通知你们。”
“最迟一周，学校会给两位家长交代的。”陈国伟接过话茬，“现在叫两位家长到这来，主要是说明一下情况，以及两位家长如果放心不下，可以带孩子先去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我就不用了吧，一点小伤而已。”许煜凡率先说，“我想回去上课。”
“去医院就不用了。”胖男人不知为何脸色有点僵硬，“还是上课比较重要。”
于是最后，言岚和胖男人都先行离开了，几个学生也暂时被陈国伟叫回去正常上课，还被顺便叮嘱说先别想那么多，专心准备下周的考试。
“陈主任，那现在？”张晓雯犹豫地问陈国伟，“要不然我们还是报警吧？”
“不行。”
“没必要。”
陈国伟几乎和言牧同时道。说不行的是陈国伟，而说没必要的则是言牧。
“虽然是打架，但没有严重到要报警的地步，这样有损学校颜面。”陈国伟皱着眉，说明了原因。
“虽然没有监控，但也不是不能查。”
“言老师说的对。张老师和罗老师要避嫌，那这事就交给傅老师和言老师吧？”陈国伟说着便看向了两人。
“我没问题。”言牧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我也没问题。”傅思延淡淡地答道。
“一周时间应该够的吧？”陈国伟又问。
傅思延：“最多三天。”
陈国伟点点头：“越快越好，不过言老师——”
他这话锋一转，让言牧莫名紧张了一下：“怎么了？”

第37章 风波（六）
只见陈国伟语重心长地说：“虽然这事很重要，但是你的教学计划书也同样重要，记得快点完成。”
言牧：“……”您为什么还记得。
“我争取今晚拿给傅思延看吧。”言牧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进度，对陈国伟说。
“行。”陈国伟满意地点头，“那你们先去忙吧，有什么进展告诉我。”
“好的。”
“走。”傅思延偏过脸看了言牧一眼，示意他出去。
“你现在什么打算？”言牧跟着傅思延出了政教处，边走边问，“你刚才那么信誓旦旦地跟陈主任说三天就够，莫非你已经有想法了？”
“等下大课间的时候把陈韵再叫到办公室来问问。”傅思延淡声回答说。
“你打算从我们班那个小姑娘那下手？”言牧摸着下巴思考着可行性，斟酌着发表意见，“她不一定肯说。”
“先试试。”
“我还是不推荐上来就先问那个胆小的小姑娘。“
“那你怎么看？”傅思延反问他。
“我倒是从许煜凡那边问到了点东西。”言牧和傅思延出了行政楼，停下脚步四下望了望，一眼相中了行政楼旁边的花园里的凉亭，便抬手往那边一指，“去那个亭子里坐着说吧，那边没人。”
傅思延“嗯”了一声，同他一起过去了。
“不对啊，你这节是不是原本是八班的课来着？你的课怎么办？”言牧刚坐下来，又忽地想起这个点。
“我跟第三节课的老师换了一下。”傅思延走到言牧旁边坐下，目光落在了对方精致好看的侧脸上，犹豫了两秒后问道：“你跟许煜凡同学其实是认识的吧？”
言牧吃了一惊，转过脸来跟傅思延对上视线：“你知道？”
“开学第一天的时候在校门口我恰巧看见你和他在巷子口说话了。”傅思延波澜不惊地解释说。
经傅思延这么一说，言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天他和许煜凡看见的那辆黑色迈巴赫。
由此看来，当时车里坐着的就应该是傅思延没错了。
“他其实是我侄子。”事已至此，言牧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但他还是有些不解：“所以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陈主任？”
如果刚才傅思延告诉了陈国伟他和许煜凡之间是认识的，说不定他也要避嫌，从而无权参与调查。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傅思延表情依旧淡漠无比，说出来的话还理直气壮。
言牧汗颜：“……真叛逆啊傅思延。”不愧是你。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言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一不小心把自己心里所想的给秃噜出来了，连忙转移话题：“你就不怕我包庇许煜凡吗？”
“我不认为你会做这种事。”
“这么相信我呢？”言牧抻直了双腿，舒展了一下因为之前站太久而已经有些僵直的四肢，释怀地笑了笑，“总之谢谢你。”
“道谢就不必了，我只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傅思延身子往椅背上靠去，“先说说看他都告诉了你些什么。”
言牧便把许煜凡所说的跟傅思延复述了一遍。
“所以按他说的，吴坤鹏从高一的时候就开始频繁骚扰陈韵了？”
“是这样的。”言牧点点头，继续说，“所以我的想法是，通过调取以前的监控，来证明吴坤鹏骚扰女同学在先的事实，然后再跟陈韵做思想工作，让她作证。”
“这样的确可以，但是只是这样只能说明吴坤鹏是先挑起事端的一方，还是无法证明许煜凡并没有打伤吴坤鹏，以及，”傅思延说到这顿了一下，“以及吴坤鹏身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许煜凡曾提到过有传言说吴坤鹏是什么‘一哥’，而且他身上也有不少旧伤，所以觉得这个传言可能并非空穴来风，可以询问一下他周边的同学，还有观察一下他的活动情况。”言牧神色认真，把自己的思路告诉傅思延。
“也不能排除家暴的可能。”傅思延谈到这个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从他父亲今天的表现来看，他不像一个真正关心自己孩子的父亲，同时也有暴力倾向。”
“你这么一说……”言牧垂下眼帘，抿着唇仔细回想了一阵。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个胖男人三番两次的情绪激动到仿佛肾上腺素就没下来过，有好几回手都想抬起来了。
暴躁、易怒、贪财……
“非常有可能。”言牧很快便认同了傅思延的猜测，抬眼重新与傅思延对视，“你能搞到他的家庭资料吗？”
“应该能查到他的档案，或者问问张老师。”
“那等会儿回去了再弄这个。现在我想先去一下监控室。”言牧说着便站起身，“你知道教室的监控录像多久覆盖一次吗？”
“每六个月覆盖一次。”傅思延也跟着站了起来，逼近一米九的个子让他看起来比言牧高小半个头，“我陪你去？”
“可以啊你，都已经学会预判我的想法了。”言牧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半开玩笑地说。
傅思延不咸不淡地答道：“不敢当。只是已经看透了你的路痴本性而已。”
“哈。那么恭喜你，已经有点了解我了。”言牧脸皮奇厚，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成分，“那么傅老师，带个路吧？”
傅思延无奈，只好率先迈步，在前面领路。
言牧现在跟傅思延已经算是混的比较熟了，平时一口一个傅思延地叫，打趣他的时候则会故意叫他“傅老师”。
只是这点连他自己都还没完全意识到。
“哎傅思延。”言牧跟在傅思延身后，看着他的后脑勺，突然道。
“怎么了？”前面的傅思延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之前我就想问了，你到底多高？”言牧自认自己不算矮，但跟傅思延站一起就特别显矮，让他一度感到很憋屈，且这也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之一。
“净身高一米八七。”傅思延说到这倒是半回过头，睨了眼身后的言牧，“你多高？”
言牧答：“一米八。”虽然实际上只有一米七九。
一米七九和一米八从视觉上看没什么差异，但听起来就会给人造成一种思想误差，让人觉得179听起来就是不够高，所以言牧更习惯直接说自己180。
“你现在去监控室，是想调阅吴坤鹏和陈韵高一时候班级的监控资料吗？”傅思延又转了回去，继续在前面不快不慢地走着。
“有这个想法。”
傅思延闻言，终于是问出了那个最直击灵魂的问题：“……那你知道他们高一的时候分别是哪个班的吗？”
言牧刚迈出去的腿一僵：“……好像不知道诶。”
傅思延：“……”
“但是问题不大，其实我可以上校内网直接找他们的资料——这种资料一般都有留档的吧。”
“有是有，但是你有管理员权限？”
“没有。所以要我查我就得黑进去。”言牧尴尬道，“这应该不算干坏事的范畴吧？”
“不算。”傅思延在听到‘黑进去’时居然没有太吃惊，“但是没有必要。”
言牧疑惑了：“为什么？”
傅思延：“因为我有管理员权限。”
言牧：“……”
他三两步追上傅思延，负着手倒着走：“你怎么不早说？”
傅思延一脸坦然：“我就是好奇你会怎么做。”
“结论呢？”言牧没好气道。
“结论是我现在相信你是个计算机博士了。”傅思延说完，朝言牧身后看了一眼，出言提醒：“你后面有台阶。”
言牧：“啥？”
结果就是虽然傅思延提醒的足够及时但言牧反应的太慢，还是猝不及防的被台阶绊了一下，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跌下去——
傅思延目光一凛，手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了言牧的一只胳膊，用尽全力把人给拉了回来，只是同时也因为用力有点过猛，导致言牧虽然是逃离了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命运，但相对的，他整个人都撞进了傅思延怀里。
专属于傅思延的干净清冽气息近在咫尺，甚至还能听到对方强力稳健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那一瞬间，言牧当时脑子里所想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空白，懵在了原地。
而傅思延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惊愕地低头。只见言牧整张脸都埋在自己的心口，身体一动不动，跟石化了一样。
他怕这人再次没站稳而滑下去，只好用双手微环在言牧的手臂两侧。
好半晌，言牧才直愣愣地扶着傅思延的双臂勉勉强强地重新站直了身体，满脸都是掩都掩不住的尴尬：“刚才谢谢你啊……”
傅思延这才松了口气，不知道是被无语极了还是无奈到极点：“走路要看路，不要倒着走。”
“谨遵教诲。”要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言牧兴许还得习惯性绊他两句，但意外已然发生，那他就只能虚心接受批评，不敢造次。
傅思延瞥了言牧一眼：“我看你挺屡教不改的。”
“怎么会。”言牧这回老实多了，乖乖跟在傅思延旁边，为了防止梅开二度，他认认真真看着脚下的路，哪怕是路面上有个小石子都会特地把脚抬高一点再跨过去。
“除了调阅之前的监控录像，你还有别的什么打算吗？”傅思延不经意地问。

第38章 风波（七）
“我想试着恢复一些监控数据。”说到正事，言牧是一点都没含糊，“如果咱班那个监控坏的不那么彻底的话。”
“你还会修监控？”傅思延故意饶有兴趣地问。
“不是修监控，只是尝试恢复数据，修监控是另外的价钱！”言牧气急败坏地替自己解释。
傅思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意思是你真的会修？”
言牧脸都垮下来了：“没修过，不知道，也许会吧。”
这倒真不是他吹。他小的时候经常闲着没事拆自己家的各种电器玩，拆的七零八落的还能再原原本本装回去，还能正常使用，所以多少还是有点天赋在里面的。
“等等，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呢？”言牧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转过脸跟傅思延对质。
傅思延嘴角隐隐有要上扬的趋势，但依旧还是淡定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