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问题学生(纵有长风起)

按理来说，讨厌鬼舅舅不用在跟他挤一间房睡一张床了，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过才短短五天而已，他居然有点习惯平时跟言牧吵吵闹闹地拌嘴互怼了，现在乍一安静，总觉得心里莫名有点空空落落的。
“我不会是真的舍不得他吧……”许煜凡不自觉地喃喃道，不过很快他又逼着自己把这个想法甩出了脑子，脱了鞋爬上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给自己洗脑：“不可能不可能，这人这么讨厌，我巴不得他走，对，就是这样，睡觉！”
与此同时，言牧已经到达了预定的酒店。
在还没找到住处之前，他就只能先住在这家离学校很近的小酒店里了。他刚才跟许煜凡说的关于住处的话题至少有一点是真的——离学校很近，步行五分钟就能到。
他领了房卡之后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刚想去开行李箱，右边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于是他便拿出来看了一眼，“思延”两个字就挂在通知栏——他直到现在都还懒得把备注应该加上的“傅”字给加上去。
言牧用指纹解了锁，查看消息。
傅思延：下午没课，你可以多准备点东西带到办公室，三点半前来办公室打卡就行。
傅思延：“你的办公桌太空了，打印室的人差点就拿你桌子拿来堆试卷了。”
言牧：“……”这也不能完全赖我吧，还不都是你一大早的就喊我上班，我哪来的空带东西去？

言牧的拇指在屏幕键盘上方停滞了一阵，想了想后开始敲字回复。
言牧：你怎么知道的？你还在学校？
傅思延难得秒回：今天午巡的老师看见了，发了消息给我。
言牧没细想就直接回复说：那为什么不直接发消息告诉我？
那头的傅思延似乎沉默了，会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半分钟，才憋出来一串省略号。
在看见那串省略号的那一瞬间，言牧就猛地意识到了傅思延这串省略号所隐含的意思了——截至目前，学校那么多老师，言牧只加了傅思延一个人的微信而已。
那么原因就显而易见了，连微信好友都没有，那老师想告诉他也没办法，除非在教师群艾特，但是这种事在教师群说总归是不太合适。
好在言牧脸皮够厚，还好意思趁傅思延下一条消息还没发过来之前主动说明：“想起来了，我好像还没来得及加其他老师的微信。不过需要全部都加吗？”
傅思延很快又回复了：嫌麻烦的话加我们班的科任老师就行了。
言牧乖巧地回复了一个“好的”。
傅思延显然不是会和他继续多聊的类型，之后就没别的消息了。
既然下午不着急上班，言牧就不急了，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他还挑了些东西塞进自己平时出门背的黑色双肩包里，准备下午带去学校装点一下自己的办公桌，免得又被打印室的人当置物桌用。
不过他这次回来主打的是轻装上阵，很多东西他是打算稳定安顿下来之后再添置的，因此他挑挑拣拣地塞了半天，双肩包也还是没多少东西，但勉强够用。
“笔、马克杯、比较常看的书、U盘……这小盒子也带上好了。”言牧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装备”，觉得差不多行了，就拉上了书包拉链，将其先放在了一边。
到了下午三点二十九分，言牧准时抵达了年段办公室。
“看不出来，你还在踩点这方面天赋异禀。”傅思延早就已经在办公室了，这时候正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写什么，余光瞥见了言牧进来，头也没回的淡淡地说。
叫他三点半之前来他就三点二十九分极限踩点到，也是没谁了。
“那我就当你在夸我了。”言牧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来，打开自己的双肩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取出来摆在桌上，“话说为什么三点半之前要到？”
“因为学校规定。你入职之前没看校规？”
“随便扫了一眼，没仔细看，那玩意儿字那么多，真的有人会认认真真全看完吗……”言牧说到这下意识地看了傅思延一眼，马上觉得如果是傅思延那可能真的会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好吧，你除外。”
傅思延默然片刻，然后道：“教师群群文件里有个老师整理出来了精简版。”
“还有这事？我看看。”言牧依言在群里找到了那个群文件，打开了看了一下，果然全是干货，“还真是，通俗易懂多了，哪个老师这么优秀……哦，是李茉，那就没奇怪了。”
“呦，莫不是在讲我坏话呢？我好像听见了我的名字。”李茉拿着一沓纸从门外进来，一进来就敏锐地听见言牧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没呢，夸你，你也才来？迟到了吧？”言牧瞅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望向她。
“是啊，但是我没迟到。”
言牧：“？为什么？”
李茉得意道：“因为三点半要到的是你们这些当班主任的——现在应该包括了副班主任，而我，只是一个生性热爱自由的小小生物老师~哼哼。”
言牧摇了摇头，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怎么这样。”
“我赌一包辣条，你绝对还没来得及看校规，我有个精简版……”
“我正要看你的精简版，你就进来了。”言牧无奈地一摊手。
“那真是太巧了。”李茉带着那沓纸向他们走过去，给言牧和傅思延一人分了一张：“给，新鲜出炉的晚自习蹲班表，我特地路过打印室提前拿来了，纸都还热乎着呢。”
“谢谢。”傅思延接过之后向她道谢。
“谢谢啦。”言牧也是一样。
“客气，反正主要是我自己想提前看——对哦，这次蹲班表真的是有史以来最特别的一次，建议你们马上看看。”
“怎么说？”言牧展开那张表，大致看了一遍，结果眉头越皱越深：“为什么我跟傅思延的名字要挤在同一个格子里？”
旁边的傅思延：“因为我们要一起蹲班。”
言牧木着脸望向他：“同一天、同一节课，同一个教室？”
傅思延不容置喙地回答说：“就是你想的那样，不用确认了。”
言牧头顶仿佛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怎么有种学校要让你看着我的错觉？他们到底把我当老师还是学生？”
李茉摸着下巴思考说：“我觉得应该是让你跟着傅思延一起工作，熟悉工作内容吧？我刚实习那会儿也是跟着晓雯姐一起蹲班的。”
言牧总觉得哪里不对：“你那时候跟着蹲了多少天？”
李茉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好像就跟着蹲了一天，知道该怎么监督学生晚自习之后我就自己蹲了啊。而且我那时候蹲班表都是单独给我安排了有课，跟着晓雯姐只是陈主任口头要求我去观摩学习的。”
“那我这……”言牧一言难尽地用手指点了点那张蹲班表上他和傅思延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
“你这……”李茉一脸严肃，“既然蹲班表都这样安排了，应该至少这一个学期，你们都在一块儿…….吧。”
她说到后面自己也不敢确定，故而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回事啊傅思延，你知不知道？”言牧遂将目光再次转向了傅思延，“这区别对待也区别过于大了一点，一个是一天，一个是一学期。”
傅思延还是一脸淡然：“我也还不清楚是为什么。”
“傅老师——跟我出来一下，有点事情跟你说一下。”陈国伟从办公室的门边冒了个头，扯着他那经典的大嗓门喊。
“我去，吓我一跳。”李茉心有余悸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果然我还是没办法习惯突然冒出来的陈主任。”
傅思延什么都没说，起身出去了，还很贴心的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省得里面的空调冷气一直冒出去。
“他一直都这样吗？”言牧往门那边看了一眼，随口问道。
“你是问陈主任还是问傅思延？”
“……当然是陈主任。”言牧心说傅思延那沉默寡言闷声干大事的个性我已经体验的差不多了，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
“陈主任他确实是这样的。我猜他八成是平时出其不意逮学生的逮习惯了。我之前有学生就评价他说‘你永远都不知道陈主任会从哪突然出现，并笑着收缴了你的手机’。”李茉故作深沉地说，“不然学生们也不会对他这么的闻风丧胆的。”
言牧：“……听起来好可怕。”
“是这样的。你知道吗，其实之前我们老师内部有人特地整理出了一个缴获学生手机的数量排行榜，陈主任凭一己之力，以110部的数量遥遥领先第二名的85部，稳居第一，至今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言牧一脸“那个所谓的内部有人那个人就是你吧”的表情。
“收起你那洞穿一切的表情，我承认整理出这个表的人确实是我没有错。”李茉压低了声音说，“既然你都知道那么多了，那我只能——”
言牧饶有兴趣道：“怎样？灭口？”
李茉：“只能把你也拉进我们的小群里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有难同当。”
言牧：“你们还建小群？”
李茉理直气壮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个教师群都是正经发通知用的，当然要有个小群聊天吐槽用了，上到领导下到学生，工作解压必备啊。”
言牧直觉这可能是个绝世巨坑，谨慎道：“我能选择拒绝吗？”
“不能，因为你已经知道了组织的太多秘密，要是拒绝那就只能灭口了。”李茉说着做了一个噶脖子的动作。
言牧对这强买强卖的行为发出抗议：“讲道理，明明是你强行告诉我的。”
李茉：“过程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再说了连傅思延都在里面，有他在你怕什么。”
听到傅思延也在，言牧就不淡定了：“他也会进这种群？不像他的作风吧。”
“我强行拉他进去的，他没退，不过也从来不在群里讲话，也没举报我们。”李茉边说边在手机上点点点，“加你微信好友了，不许拒绝。”
言牧一阵无语，但还是拿起手机同意了李茉的微信好友：“我看你们就是欺负他老好人不会拒绝吧。”
“那话不能这么说，你忘了他怎么一脸冷漠地拒绝了晓雯姐的牛轧糖了吗？他要是真不乐意要干什么没人拦得住他的，他只是话少，不代表就什么都会答应。上学期学校本来想给高三排第四节晚自习课，上到十点四十分，班主任蹲班，结果他直接去和校领导对线，大概就一节课时间吧，学校就通知取消这个决定了。”
“这么牛？他都跟领导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啊，他一个人去的，回来后不久班主任群就收到了通知，他那天到底说了什么到现在都还是一大未解之谜。”李茉麻利地把言牧拉进一个名为“一中大家庭”的群聊，“拉你进群了，不用改马甲，要不要顺便拉你进学校团购群啊，买东西优惠很多哦。”
言牧摆手拒绝了：“团购群就算了，谢谢你的好意。”
“那你房子的事呢，晓雯姐应该一会儿就来了，我等会帮你问问，但是我感觉希望不是很大，你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你现在有地方住吗？”
言牧：“暂时先住在离学校很近的那个酒店里。”
“那个亿佳酒店？”李茉想了想，“那家酒店还行吧，不过也不是长久的打算，还是要想办法找个稳定的地方住下来。”
“嗯，我尽快。”
此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傅思延和张晓雯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言牧，陈主任也让你出去一趟。”傅思延走过来对言牧说。
“哦好。”刚了解完陈主任的‘光辉战绩’的言牧不免一阵紧张，握紧了手机就起身出去了。
“哎哎晓雯姐，有件事想问问你。”李茉一路小跑的到了张晓雯身边。
“什么事？”张晓雯疑惑道。
“你那个朋友还有在干中介吗？能不能问问他有没有租金价格适中又靠谱点的房子？”
张晓雯以为是李茉要换住处：“你不住学校宿舍了？”
“我住我住，我是帮言牧问的，他现在没地方住只能住酒店呢，网上找的房又贵又不靠谱，我就想着帮他问问。”
傅思延本来是打算回去坐下接着做刚才没做完的工作的，听到这扶着椅子背的手一顿，默不作声地往李茉那看去。

李茉专注于和张晓雯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傅思延的视线。
“怎么会这样？”张晓雯也惊讶于言牧当下的境遇，“他不是作为高端人才引进来的吗？没有补贴？”
不过她问完就想起来他们这里人才补贴审核流程又臭又长，等实际到账起码得好几个月了。
“但是我那个朋友已经转行不干中介了，恐怕我帮不了什么。”张晓雯很是无奈地说，“他没考虑过跟人合租吗？”
“他说不想和陌生人住一起，我当时叫他去问问傅思延来着……”李茉说到这忽地想起这会儿傅思延本人就在场，下意识地就往那看，结果发现傅思延也在看着自己，当即一慌：“咳咳我是说，那个，呃……”
张晓雯也望向了傅思延：“所以你当时叫他去问傅思延什么？”
李茉眼一闭心一横，深吸一口气说：“我是让他去问傅思延愿不愿意跟他合租来着但是他好像说傅思延不会同意——”
她一口气说完，下定了决心似地勇敢的和傅思延对上了视线：“可能是有点唐突了不过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你好像是一个人住的，就想着让他试试看来问你。”
李茉这一番操作看得张晓雯都跟着心惊胆战的，一时间愣住了。
“我的确是自己一个人住。”傅思延不易觉察地微皱起眉头，“你刚才说他现在住在酒店？”
“是的。”
“他主动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己问的。”李茉一听觉得可能有戏，便跟他简言意骇地说了一下前因后果，“他一开始是问我怎么申请教师宿舍，但是宿舍已经住满了，我就多问了几句，就知道他这情况了。”
傅思延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那他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同意？”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他自己不好意思问就干脆这样说了？又或者是你看着太……”李茉斟酌了一下用词，“太冷漠？拒绝的可能性很大？”
傅思延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什么也没说，径直坐下了。
“晓雯姐，你说他这是……有戏还是没戏啊？”李茉小心翼翼地跟张晓雯耳语。
“不知道，但是以他的个性我看有点悬。”多次在傅思延那碰一鼻子灰的张晓雯还是坚信自己对他的了解，“让他答应这种要求跟要他答应跟我结婚没什么区别，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我倒是觉得不是没可能诶。”李茉说着又偷偷往傅思延的工位那瞄了一眼，“不过晓雯姐，你真喜欢他想追他的话还是更主动点比较好吧？”
“我……”张晓雯欲言又止，憋了一会儿后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我不可能去追他的，他追我还差不多。”
李茉：“……好吧。”但是晓雯姐，你真觉得傅思延像是会去主动追求别人的人吗……
关于张晓雯的心思，李茉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但就这样看来，她是一点都不觉得傅思延会对张晓雯产生感情。
虽然张晓雯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年轻优秀的女性，长相也足够精致，但人家傅思延也不差，甚至比她更胜一筹。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心高气傲的等待对方主动，还是有点太那啥了。更何况傅思延目前也没有想谈恋爱的打算，那等他主动，得猴年马月了。
说到底，这才是真正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的事情吧。
“我天，外面太热了，才站了几分钟就感觉整个人要热炸了。”被陈国伟叫出去谈话的言牧满腹牢骚地推开门进来，“这天气真的离不开空调。”
“诶？你那么快就回来了啊，陈主任找你说啥了？”李茉回过神，问言牧。
“没说啥，就给我洗了一波脑和灌了一碗毒鸡汤。”言牧看起来的确是热到不行了，大步回到座位坐下后还不停地用手给自己扇风。
刚才陈国伟叫他出去就是说晚自习的事情。
他是万万没想到真相居然是按学校惯例，诸如信息技术、音乐、美术、通用技术、体育这类课程的任课老师是不用参与晚自习排班的，但学校为了强行让他这个副班主任参与，就硬是把他排了上去，然后又不好把别的老师挤走，就干脆把他和傅思延排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