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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规事件调查组(山色酿酒/绛鱼鱼)


“大到仅凭一个人、一群人或者说一代人,都无法完成。”吴维摊开双手。
周秦似乎想到什么:“那几代人呢?”
吴维愣住,眼前蓦然浮现未曾设想的道路:“你的意思是,一代又一代人,通过某种方式,维持住了送仙岭的藏阴局。”
周秦点头,吴维没来由地感叹:“那得死多少人啊。”
“死人?”周秦皱眉。
尤异轻轻贴近他耳后:“周秦。”
周秦耳根骤红,反应剧烈地回头:“尤异——”你能不能没事别突然靠近!
心跳快得他头皮发麻,近距离观察尤异这张脸,更深刻地领悟到什么叫白得发亮。
尤异是真白,鲜少接受日照的那种冷白,在阳光下有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周秦没来由地想起那句夸张的比喻:薄如蝉翼。
尤异歪头,像在纳闷他过于激烈的反应。
周秦没舍得挪开视线,盯着他的眼睛,哑声问:“怎么了。”
“有人。”尤异极小声道:“右前方,巷子里。”
那人在吴维身后的巷子里,木箱遮挡后的阴影处,始终盯着他们。
周秦猝然回头,吴维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现自己暴露,一转身,窜进巷子中间,跑了。
“别跑!”周秦拔腿冲过去。
尤异和吴维追上他。
是个衣着破烂的少年,长得像条瘦猴,动作也同样灵活,扶着土墙,脚踩干稻草,三两下窜出窄巷。
周秦的追踪能力毕竟练过,他的身形太过健壮,无法穿过狭窄的甬道,于是一踩层叠累放的木箱,矫健地跳上墙头,爬上茅草铺就的屋顶,盯紧少年,追了过去。
那少年猝不及防,周秦从屋顶一跃而下,往下一扑,抓住他就地打了两圈滚,连气都没喘,笑嘻嘻地问:“怎么了小朋友,叔叔又不是坏人,怎么见了叔叔就跑,是被我的帅气吓退了?”
尤异和吴维穿过窄巷追来,吴维扶住膝盖喘气,尤异深呼吸,缓缓呼出,走上前。
周秦抓着少年手臂,将他带起来,没放开,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牛奶糖。
尤异看到糖,瞬间变了脸色,不满地说:“你来的时候告诉我,没有糖了。”
“……”周秦干笑:“少吃零食。”
尤异抱起胳膊:“呵呵。”
“我们不是坏人。”吴维扶着后脑勺上前解释:“我叫吴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蹲在地上,也不接糖,被周秦捉住手腕,就是不起来,狠狠地瞪了眼吴维,试图将他吓退。
然后小朋友的威胁,在成年人面前不堪一击,吴维张大眼睛瞪回去。
少年那眼神像在看傻子,一脸不屑,扭头说:“我娘叫我麻蛋。”
“哦,”吴维点头,“麻蛋,你找我们有事?”
“你们是外地人。”麻蛋站起来,笃定道:“麻丘松带你们来这儿的。”
周秦挑了下眉毛:“你怎么确定是麻丘松。”
麻蛋哼唧:“你别管,反正你就说是不是吧。”
尤异说:“是。”
麻蛋多看了他两眼,上下逡巡一番:“你来的时候不长这样,你是不是那个矮子。”
矮、子。
金蚕跳出来,张开大嘴冲向麻蛋,被周秦一把逮住。
“长高了。”麻蛋说:“还是最矮的。”
尤异深吸一口气,周秦已经控制不住金蚕了。
吴维见状急忙转移话题:“等会儿!我们确实是外地人,这里经常来外地人吗?”
“不经常。”麻蛋望向他:“只有你们。”
周秦一边拼命把金蚕往回拽,一边吃力地询问:“从来没有外地人来过这里?”
“是啊,只有麻丘松带回来的人…就是你们。”麻蛋翘起鼻子:“但是其他人都看不见,只有我能看见。”
“还有太阳。”麻蛋伸手指向天空:“两个太阳。一个太阳正在死去。”
众人仰头望天,扇形阴影已经吞噬了西方太阳的六分之一。
“当太阳死去…”麻蛋那只手垂落下来,忽然之间,整个人丢魂一般,机械地张开嘴,发出不属于他的苍老声音:“古神将降临,夺回属于他的子民们的大地。”
这番变化突如其来,三个人都骇住了。
麻蛋的眼睛恢复清明,浑然不觉:“我刚才说哪了?”
周秦头皮发麻,吴维干巴巴地答道:“你说,你能看见这里人看不见的东西。”
“哦对,”麻蛋伸手,手指在他们仨中间画了一圈,“你们没发现,你们中间,少了一个人吗。”
作者有话说:
Q:少了谁

黑麻子不见了。
至于他怎么消失的, 吴维完全不记得,“他一直没醒。”吴维后背发凉,双手毫无章法地比划:“我就扛着他,然后我们进客栈…我上去找你和尤大师, 严哥他们也在…”
周秦皱眉:“会不会他醒来自己先离开了?”
吴维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这间屋, 不可能时刻注意黑麻子动向。
“不对。”尤异说:“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是进客栈后自行离开, 还是进客栈前,就已经不见了?!
吴维记不清了。
周秦发现他自己也毫无印象, 甚至如果不是麻蛋提醒,压根想不起黑麻子这个名义上的向导。
“他跟我们进客栈了吗?”尤异追问吴维。
吴维整个人呆住了, 眼神放空,愣了好一会, 猝然条件反射般摇头, 他对刚过去不久的事, 竟然完全记不起来:“我不知道。”
吴维很茫然地望向尤异:“不知道…我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知道有黑麻子这个人,知道是黑麻子带他们来送仙岭, 但没有和黑麻子接触过的任何印象。就像和他们一起来送仙岭的黑麻子,只是他主观的臆想,只是他假想出的人物。
这是很可怕的, 说明人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气氛不由得凝重起来, 周秦和吴维产生了同样的幻觉:黑麻子只是脑子里假想出来的。
实际上压根没有这个人!
“不对……”周秦甩甩脑袋,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黑麻子无缘无故失踪, 一定和送仙岭有关系。”
麻蛋看着他们俩的表情, 一脸同情, 似乎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准确描述出了他们此刻的感觉:“有人消失了, 你们一开始还记得他, 渐渐地,就会觉得他原本就不存在。”
少年说着,抹了灰的脸上莫名地流露出几分悲哀:“这里经常发生这样的事。”
“但没有人奇怪,他们只会认为是幻觉。”麻蛋哭丧着脸:“妹妹就这样不见了,可娘说,我没有妹妹。”
“我分明记得清清楚楚!”麻蛋带着哭腔比划:“她就到我胸口这么高,喜欢我做的草毽子,我还陪她进河里抓鱼……”
那么活生生的一个小姑娘,有一天醒来,忽然不见她踪影,麻蛋到处寻找,但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没有妹妹。
渐渐地,麻蛋发现,除了他凭空消失的妹妹,还有其他人也消失了。
然而在这座送仙岭,所有的突然消失都没有引起警觉,人们只会告诉他,都是幻觉。
“二姨、大伯、小娘舅、卖油叔、老钱叔……”麻蛋掰起指头数:“都不见了。奇怪的是,这里的人说他们本来就不存在。”
麻蛋抬起头望向周秦他们:“你们能帮我搞清楚为什么吗?”
周秦只感到一阵冷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这地方的邪门程度,超出他的想象,麻蛋用那样空灵的语气说完,周秦浑身上下每一根毫毛都竖起来了。
仔细回想,从遭遇那条巨型水蛇开始,一切都不对劲起来,尤其是…发现那条暗河的河床,全是尸骨,密密麻麻,铺成了尸海。
周秦想到这个词,不由得打个哆嗦。
死人多的地方,邪门事也多。他们当时真的就安然无恙离开那片尸海了吗?
周秦用力地咽口唾沫,喉咙发干,他扭头望向尤异。
还有尤异,尤异怎么变了副模样?
尤异默然回头,与他四目相对,那双眸子依旧沉静,只是其下涌动着莫名的暗流,让周秦看不清楚。
“接下来怎么办,”周秦干涩地问道,“查吗。”
严衍和颜溯还没回来。
吴维丢魂了似的,抱住脑袋反复回想,但从他的表现来看,完全没想通。
尤异略一思忖,轻轻点头:“最好弄清楚,否则无法解释送仙岭这些诡异现象。还有头顶那个……”
“正在消失的太阳。”严衍眯起眼望天,深吸一口气:“查。”
日本人去了一支尖兵组成的考察队,最终只回去一个,还完全疯魔,从他嘴里几乎得不到有用信息,没多久那日本人也暴毙身亡。
鬼蜮中的凶险超出他们想象,如果他们连送仙岭这一关都过不去,他们就真能面对神秘莫测的鬼蜮?
周秦在心里给自己做好思想建设,收拾了七零八落的情绪,蹲下身,视线和麻蛋齐平,询问他:“你们村里,还发生过特别奇怪的事吗。”
既然送仙岭邪门,就要从这地方的怪像入手。
周秦认真地注视麻蛋。
麻蛋吸鼻子,抹了把眼睛,摇摇头说:“除了小妹失踪和太阳消失,其他的怪事…我没碰见过。”
周秦拧眉,尤异走到他俩旁边:“奇怪的人,有么。”
“……”麻蛋瞪大眼睛,重重点头。
周秦眼前一亮:“谁?”
麻蛋指向他们仨。
周秦:“……”他扶额:“村里的人,有奇怪的吗?”
“唔…”麻蛋蹲在原地,抱头细想,还真让他琢磨出一个:“大族长!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听我娘说,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是我们的族长了。”
“活了多久,”虽然很不礼貌,但事关紧急,周秦问得直白,“不死吗?”
“死?”麻蛋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
吴维拉住周秦,摇头解释:“老大,送仙岭就是个藏阴局,没有阴面,换言之,这里没有死亡。”
只有出生,没有死亡,人们只是无缘无故的消失。
周秦嘴角抽搐:“那岂不是,送仙岭的人,只要不消失,就全都长生不死?”
“理论上讲,”吴维像个考究派,“的确如此。”
“可能吗?”周秦问。
吴维反问:“你觉得呢。”
“有人把死人藏起来了。”周秦说。
吴维纠正:“应该是把死亡藏起来了。”
严衍颜溯回来了。
“打听到了!”严衍一步跨进房间,首先注意到麻蛋:“这小孩谁?”
周秦简单地解释了,严衍点头,提起正事:“我们沿土路一直往西走,周围房屋越来越少,到最后没剩下几户人家。我们发现这条路一直延伸到石壁上的吊脚楼。”
颜溯在他旁边坐下,续着周秦的话说:“经过观察,我们怀疑吊脚楼与石壁连接处存在一条通路,里边应该还有山洞。”
“山雉呢?”周秦抢先出声:“看到山雉了吗?”
严衍和颜溯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这一路过去,没有看见任何野鸡…连养土鸡的人都很少。”
“可老瞎子不是说,送仙岭的人有养野雉的习惯么?”吴维满脸怀疑。
周秦凝眉:“他不可信。如果他真的用那张椿木桌吸取其他人的运势,这样的人,不能相信。”
吴维想了想,点头附和。
数人沉默。
尤异望向麻蛋。
从严衍提起道路尽头那座吊脚楼开始,这少年明显的不安起来,简直是坐立不安,他面如土色,盯住严衍,嘴唇动了好几番,欲言又止。
尤异就在他对面,问他:“那座吊脚楼,有什么问题。”
“啊?”麻蛋突然被问及,面上流露慌色,他不安地摩挲手臂,小声说:“我们这的人不去那里,那是大族长住的地方。”
严衍疑惑:“大族长?”
周秦点头:“据他说活了很久。”
麻蛋鼓起勇气,抬头看严衍:“除非祭典,我们不去那里。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非祭典时,不能靠近悬壁吊脚楼,否则…”
“否则什么?”颜溯问。
麻蛋满眼恐惧,浑身颤抖:“会…被诅咒。”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严衍本来和周秦一样,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但打从进暗河后,一连番遭遇让他的世界观饱受冲击,此刻即便他认为诅咒纯属无稽之谈,也不由得戒备:“什么意思?什么诅咒?”
麻蛋脸色灰败,摇了摇头:“会消失。”
周秦张了张嘴,吴维豁然起身,激动大喊:“像黑麻子那样?不行!”
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变成脑海中的臆想,是谁也无法接受的。
严衍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什么消失?”
周秦不理解:“不是说无缘无故的消失吗?怎么会看了吊脚楼就消失。”
“不是的,无缘无故的消失,是我们不知道他消失了,而是以为这个人不存在。”麻蛋费劲地解释:“但诅咒是…所有人都知道,你就要消失了。”
他看着严衍,悲伤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你…你们大概会像以前的受罚者一样,变成…石头。”
“什…”严衍那句话来不及说完,只一晃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
一块冰冷的黑色石头掉落在地。
颜溯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没有来得及触碰严衍。
他愣住了。
“严哥——”周秦和吴维齐喊。
尤异腾地站起身,金蚕跳出来,扑向满面忧伤的麻蛋。麻蛋抱住脑袋,像是想起了可怖的事情,哇哇大哭起来。
金蚕一口咬住他头顶,麻蛋完全不知疼一般,哭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伴随着严衍凭空消失的场面,强烈的恐怖笼罩了每一个人。
“尤大师……”吴维颤抖着向尤异求助。
几乎所有人都失态了,除了尤异,他依旧平静而镇定,只是眼神太莫测。
无数复杂情绪自尤异眼底掠过,他望向颜溯:“把石头收好。”
颜溯低下头,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整个人如同机械的木偶,弯身捡起石头,握在双手掌心,死死地捏着。
他垂低眼帘,过了很久,才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颤声问:“他死了吗。”
周秦仰头望天。吴维握拳,重重砸进桌面,痛恨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
金蚕爬到颜溯手腕上,顺着拇指边沿钻进他双手掌心。
颜溯摊开双手,金蚕裹住了石头。
“金蚕…咬过他的灵魂。”尤异轻声说:“只要他没去地府,它能感应到。”
颜溯猛地抬眼,望向尤异,眼尾微红。
“地府不会和金蚕抢人。”吴维瞬间反应过来:“严哥的灵魂如果被阴差当作金蚕的食物,那么阴差不会强行带他去地府!”
“也就是说。”周秦激动:“严哥没死。”
“拖不了多久。”尤异冷静道:“最好立刻离开这里。”
“这里的时间…”尤异冷不丁问了句:“今年是哪一年。”
麻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周秦揪起来质问:“今年是哪一年?!”
“我娘说…今年是…”麻蛋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是…民国24年。”
“今年…有…”麻蛋抽着鼻子:“有水神祭祀。”
众人如遭雷亟。
民国24年,公元1935年。
他们怎么会回到过去?!
难怪,难怪这一路上,民国式样的粗布短衫,马车房屋,客栈。
周秦还以为这地方常年与世隔绝,所以人们着装和房屋陈设一应如旧。没想到,他们根本就在民国时期,这是穿越了?!
“活见鬼。”周秦道出所有人心声。
吴维倒抽凉气:“我这辈子…没碰见过这么怪的事。”
“1935年,水神祭祀…”颜溯思忖:“这二者间有联系吗?”
尤异坐下来:“1935年发生了什么?”
颜溯加了两个条件:“1935年在湘西发生了什么和水有关的大事。”
不愧是严衍看中的人,颜溯的瞬间分析洞察能力,周秦算是见识到了,竖起大拇指:“就按这个方向思考。”
吴维以前被师父关进道藏室,以一种近乎严苛的训练方式记忆了大量有用没用的知识,他甚至阅读过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旧报纸。
“水…水神…眠蛊的故事…水灾……”吴维跳起来:“有了!”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他。
受藏阴局影响,他的道法不管用,吴小维同志临时充当起百事通,他回忆道:“民国时期,发生了不少自然灾害,其中最多的就是水灾。1931年,华中暴雨,江苏高邮决堤,江淮爆发水灾。”
“除1931年外,还有一次轰动全国的重大水灾,就在1935年!这年农历六月,长江中游主要支流汉水、澧水产生特大洪水。湖北襄阳一带受灾最严重,洪水席卷汉江下游,造成数百万人受灾,十余万人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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