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觉察到有人过来,他微微侧过头,仅仅只是露出一张侧脸,却已精致绝伦得教任何人流连,也端庄得让任何人敬重,那绝世的眉眼间透出一股飘渺出尘之意,就如这漫天的飞雪一样,扑灭人们的绮念。
不似世间凡尘中人,倒像是九天而降的谪仙神人。
作为整个大唐道家的圣地,诵经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安泽一本就耳力过人,很容易就听得到不远处传过来的道士诵经的声音,当他听到的时候,脑子里一瞬间冒出来他们所背的内容。、
是《抱朴子》。
安泽一很确定,自己第一世是没有看过的,是自己第二世所读的。
不过安泽一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去看佛经,而是看道经呢?仅仅只是因为逍遥派是道家武学吗?
不过无所谓了,他的眼睫因为落雪而微微轻颤,袖子下的手指上戴着的玉指环忽冷忽热,吹在脸上的雪与风都很冷。但是他都注意不到了。
因为他从听到的《抱朴子》的那一刻,脑子里已经将五千四百八十一卷《万寿道藏》的内容在大脑当中循环一遍。
而在回忆起经文的时候,他脑子里也浮现出新的记忆画面:
瀑布流珠,昆仑玉雪。
天水明玉,奇花异谷。
连绵不断的雪山、黑山白水的荒原、缭绕山间的白雾、水天相接的湖与绚烂夺目的极光……
白衣飞扬,气定潇洒如神仙中人。他看不清楚他的脸,却只觉得想要流泪。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是谁在诵经?声音轻柔而慈祥?
【“生而知之吗?那,你曾经的名字叫什么?”】
【“安,泽一。百川入海,万泽归一的泽一。”】
【“好名字。”】
那个人是谁?那个写意风流、宛如谪仙的人是谁?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一,你不会死的。”】
是谁啊!!!
有人出现,无意识的,安泽一头转向一侧。
从安泽一沉悟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祁进只是发现自己大徒弟来了,却没有注意到安泽一的状态变化。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肩上,祁进刚想着什么高手出现在自己背后而自己不自知,就一转身看到自己师傅。
对,自己师傅,纯阳子,吕洞宾。
就见自己师傅对着自己和清羽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他静静地看着安泽一,眼底满满的都是欣赏与赞叹,良久,他才轻声开口:“这个孩子,在悟道呢。”
坏人修炼如杀人放火,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是从他身上越来越清晰的、生生不息循环而生的真气就知道,这个孩子的资质与能力,完全不逊于自己这几个徒弟。
问题是,自己的徒弟多大的年龄?这个孩子年龄才多大啊?假以时日,必然远胜于自己。
“先天道骨啊,”他感慨着:“这资质,真的是太好了。”
好到天妒了呀。
安泽一已经听不到吕祖的声音,大脑当中的经文已经到了自幼就开始学习的《庄子》,那些从大脑当中浮现出的文字就像是散发着金色的字符,流淌着,来到自己面前。
【“一一,你一定会没事的。”】
【“一一,不哭。师傅在这里,陪着你。”】
我好像看到了。
在朦胧柔和到看不清楚正脸的白光下,是谁衣袖翻飞发如白雪?
是谁嘴角噙着柔软温暖的慈爱微笑,让我仅仅只是看着就想流泪?
【“生生之谓易。”他微笑着:“生生不息,好名字。”】
【“你师姐学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但是这套心法不适合解决你的九阴绝脉。不过以你的能力,可以从这当中,创立一套属于你自己的武学。”】
【“神书已随逍遥去,此谷惟余长春泉。”】
安泽一终于明白,那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也不是自己思维宫殿当中臆想出来的幻影,而是他所遗忘的,十三年来的师傅。
过去,他一直觉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忘记的记忆,随缘想起便好,能够被自己遗忘的人与事,想来也是不重要的。但是现在他很确定,那样一个慈爱温柔的师傅,怎么可能不重要?
他必须要回忆起来!
如果说,之前安泽一无论是修炼还是做什么,本着的都是一种无所谓的随缘随心的态度,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争不来。其他的,他只要能够活下来,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但是现在……
他要回想起一切!
他要找回属于他的记忆!
也许是冷得让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也许是自己的瓶颈即将被打破,总之,隔了五年之久,已经豁然贯通的他停驻的明玉九重第八重,再一次突破了。
于睿和陆离一出门,就看到祁进、楼清羽,以及自己的师尊吕祖都在那里,围观着那个一身素白的少年。就见他肌肤越来越晶莹,越来越剔透,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最极致的玉石雕刻的玉像一样,又宛如被寒雾笼罩着的白冰,同时,天地之间的灵气如同漩涡一样的朝着这个方向涌过来,而安泽一却没有注意这一点,从他决意要回想起记忆之后,他的心中却是无比明澈,眼前也不再是白雪皑皑的华山,而是昆仑之虚,俯眺广袤无垠的天地,吸纳入体内的灵气在他的身体沿着呼息吐纳的路线行遍全身。
正常的人十二条正经,而安泽一先天就堵塞了九条。随着涌入身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强,他的耳边,隐隐约约的,听到了细微的、犹如琉璃破裂的声音。
紧接着,他又听到一声破裂的声音。
不是幻觉。
身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沉静如冰封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安泽一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干脆盘膝坐在地上,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随着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的时候,周身升起白色的雾气,白雾缭绕不散,渐渐愈来愈浓,逐渐成为一团气团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师傅?”祁进一脸惊异的看着,然后满脸求知的看向吕祖,他从刚才就看不懂这个少年的武学,甚至因为那种吸收灵气的真气,他有些怀疑这个孩子练的是什么邪术:“弟子不懂。”
“这个孩子修炼的,是道家正宗的心法。”吕洞宾抚着胡子,眼睛明亮得惊人:“他体内的真气,已能形成一种漩涡,就像是泅水的人遇见了水中的漩涡一样,天地间的灵气会受到这股真气的吸力而被吸收。”
“《庄子》‘逍遥游’有云:‘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也。’又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吕洞宾感慨着:“犹之北冥,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
“这位真人所言略有差异。”将白雾吸入鼻腔当中,待得白雾吸尽,安泽一睁开双眼,缓缓站起,缓缓地开口。那双澄澈剔透的眼睛,神光更加内敛于其中。
“我的明玉九重,夺天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华,损有余而补不足。同时,”
“将体内真气如太极一般,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生生不息形成漩涡,最后达到【圆转通明】之境。”
“原来如此。”吕洞宾微微颔首,感慨着:“这才是内家正宗的绝顶心法。”
然后,他向安泽一提出论道的邀请。安泽一欣然同意,只是同意完之后,他注意到周围几个纯阳咩咩的反应,总觉得自己似乎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难,难道这位老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佬吗?
外表沉静稳重,内心已经快露出兔斯基的表情的安泽一有点怂怂的想,甚至刚刚打通了两道绝脉的喜悦,也淡了淡。
“真人如何称呼?”压下心里面的弱气,安泽一轻声问。
吕洞宾看向安泽一,笑了笑:“老道号山石。小友呢?”
“在下安泽一,逍遥派弟子。”道号嘛,没有。
他们逍遥派练的是道家心法,但是不好意思,没有一个是道士。
倒是未来会有一个小和尚,佛转道了……
逍遥派?其他人微微一愣,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门派?看看少年一身清华出尘如仙的气质,以及一双澄澈懵懂到完全不认识吕祖的眼睛,怎么看,都觉得大概是隐世的门派弟子。
看着少年干净得就像是纯阳的雪一样的眼睛,吕洞宾也就完全忽略了两个徒弟和徒孙以及一只波斯喵的想法,拉着安泽一坐下,两个人论起来了道。
从纯阳的武学就可以看出,纯阳,坚持的是道家真谛,万法自然,随心所欲之间顺其自然,自以不变应万变。这一点,可以从纯阳将自身内力如意运转并且构造出一片太极气场来实现攻守如一,进退自如的武学特点就可以看出来。
而安泽一的武功同样是源于道家,就像是他对于道的领悟,不仅仅只是无为,更多的是生生不息。也许是名字的问题,安泽一发现自己在对于“一”的领悟上极高。“其变化之源,始生于一,终复于一,所以历万变而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