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路都铺成了这样,结果,说来娶我的人爽约了。”安泽一自嘲一笑:“他大概,是早就去世了。”
“不,他一直都活着,并且一直都记得。”烟轻声道,在安泽一脸上露出惊讶的时候继续开口:“乞巧节那天,你当时穿着一身红衣,怎么看都像是穿着男装的女娃娃,他就一直以为你是女扮男装出来玩的世家贵女。”
安泽一猛然扭过头。
“而且当时你左侧那颗门牙掉了,掉了一颗牙就哭得那么厉害,怎么看都是娇气怕疼的小姑娘。”烟看向他:“你们相约十一年,不是因为十一年之后你十九岁,而是十一用阿拉伯数字写是两个一,因为你母亲给你取的乳名是一一。”
“……”安泽一坐起来,翻身压在他身上,一只手撑在床上,伸出另一只手,剥下烟脸上的易容,这一次,唐烟没有抗拒。
在记忆里临摹过无数次甚至产生偏差的脸露在空气当中,安泽一怔怔的看着,眼泪一下子就砸在烟的脸上。
儿时圆滚滚的凤眼随着年龄变得狭长而上挑,浓墨深邃的眸子神采飞扬,修眉如画,鼻子挺直,唇薄色淡,五官精致而俊美,而右眼眼角下的那一点泪痣,更是给他增加几分邪魅风流的感觉,只是……
这种下一刻对方就会露出一脸嘲讽表情的刻薄脸是怎么回事?天生嘲讽脸吗?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安泽一怎么都不会想到,命运兜兜转转,他们俩到底还是走到了一起。
记忆里的初恋小男孩,就是他第二次心动并且爱上的烟。
烟专注的看着面前梨花带雨哭泣的脸,还是,和记忆里一样那么爱哭啊:“他在和你分开之后,被家人说了痴心妄想,一个命里注定只会成为杀手的平民百姓,门不当,户不对,有什么资格去奢望一个世家贵女,又有什么能力给心爱的人幸福快乐?”
不是的。
“他识字,但是谈不上博古通今。他会吹树叶吹笛子,但是却不会琴瑟琵琶等乐器,更不懂舞蹈。一一,你看,”烟伸出手,擦拭掉安泽一脸上的泪水,笑容无奈:“他曾经走过尸山血海,却连让你不再哭泣这一点都做不到。”
这若是其他人,这若是在恶人谷,谁要是当他面前哭,他肯定会动手揍一顿别在他面前烦他。但是,这个在他面前哭的,是他心心念念放在心上两辈子的白月光朱砂痣啊。
不是的。
“他二十岁的那一年,他很想去长安见你,但是他身上有任务,他不能赶得过去,他也不愿意伸出沾满血的手去触碰他放在心上那么多年的珍宝。”
“他在叛逃离开的时候,更是彻底的死了心。一个连庶籍身份都没有了的人,一个除了身体、头脑和身手之外一无所有的人,拿什么去爱慕一个前途光明的你?”上辈子的烟,就是这样想着,踏上了恶人谷的不归路。
不是的。
烟看着依旧流着泪的安泽一,继续开口。
“我一直对自己说,我心爱的人早就忘了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她那么聪慧那么美好,笑起来的样子那么软那么可爱,不管是嫁给谁,都一定会被捧在手心里呵护一生,何必被我这个人人喊打的人打扰?”所以,他上辈子的时候,一辈子都没有去查,也就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心爱的人是男的,并且一生未婚。
有那么多人憧憬着他,敬仰着他,爱慕着他,他却心如枯槁未婚一生。
没错,烟今天经历了爹娘墓前的告白与承诺之后,他发现安泽一就是那种只要他爱上,就会谁都拦不住的朝着心上人的方向走的倔强性子。若他上辈子真的爱上明灿,他一定会勇敢认真的对全世界宣告自己对明灿的认真与感情,而不是像记忆里那样,只是暧昧。
甚至,可能是以讹传讹的谣言。
烟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明艳动人的“小姑娘”,那是他的初恋。再想想那个即使戴着面具也掩不住一身骄傲张扬不负“盛唐牡丹”之名的铁血太子,仅仅只是看一眼,都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被那道灵魂惊艳,闭上眼睛,满满的都是摄人的震撼。
当美已经脱离了皮囊表象,变成无法描述的抽象概念时,皮囊的模样,就不重要了。
没有人可以不爱他,没有人可以拒绝得了爱上他。
他也倾慕着这个人,被他所吸引,并且隐于暗处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却怎么都没有想过,那是他始于颜值的朱砂痣,也是终于灵魂地爱了一辈子的人,更是想不到的是,自己暗自爱慕的人,也是爱着他的!
“不是的。”安泽一终于开口出声了。
“你错了,阿烟。”
“你心心念念的人,他从出生开始就可以记事,有记忆的时候就记得,有宫女在他睡觉的打开窗户,奶娘的乳上涂了对婴儿有伤害的药,绣娘做的衣服暗藏着针。”
烟嘴唇动了动,看着安泽一比哭还悲凉的笑容。他是男的,成长在唐家堡,虽然知道后宫不太平,但是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如此危机重重。这样听安泽一说来,竟是龙潭虎穴,步步危机!
“在那个地方,有太多太多的女人想要他的命。而唯一能够保护他的母亲,虽然很爱很爱他,却因为那些女人的阴谋,缠绵病床,自身难保。”
“在母亲活着的时候,他装傻作痴子,保住了性命。在母亲去世之后,他抱住了父亲的腿,才成功的活下来。”
“他周围的危险,都是不见血的杀意。他谁都不敢信任,每行一步,每说一句,都在心里面反复思量。”
“他要做到最好,证明自己是父亲的骄傲,也表明自己是有很高的利用价值,但是还不能由过不及,因为惹出忌惮就是意味着死亡。”
安泽一回忆自己这辈子的幼时,真的是只觉得沧桑而惊险,他不能不多想,甚至宁可多想一点,多怀疑一点,也好多想得太少而面临死亡的威胁。
“当年乞巧节,他遇到了你,在馄饨摊聊天的时候,是他出生以来最轻松的一刻。”安泽一看着烟,想起当年兴冲冲的小男孩:“你根本不知道,他那时候有多么羡慕你。”
羡慕你的活泼,羡慕你的天真,羡慕你的自由。
也许你想说唐门的小孩并没有,但是,架不住比较啊。
“那一天晚上,你抱着他离开的时候,他在你肩上,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心安。”安泽一看着烟:“你明白吗?他不需要自己的另一半多么有钱有权有势,不需要自己的另一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他只希望自己和对方同在一个屋檐下,即使不言不语也会感到轻松安宁。他只希望自己靠在对方怀里睡觉的时候,不会再因为恐惧与不安辗转难眠又不得不装睡。”
“他只希望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自己可以在他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不再时时刻刻活得跟个戏子一样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他只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做安泽一,而不是晋王李玺。”
上辈子的安泽一活在现代,虽然说温柔体贴包容圆滑,但是也不知道什么棱角都没有任人欺负的包子,惹到他头上他也会发飙会怼人,不高兴的时候也会和小伙伴奔向茶馆一壶茶吐槽三个小时释放压力。
这辈子呢?
他敢吗?隔墙有耳知不知道??小人难防小鬼难缠知不知道???
他这辈子活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要不是心里面始终牵挂这个国家记得安史之乱,他早TMD扬帆出海去国外浪去了!
真的,他这辈子没有得个心理疾病成为一个心理变态,那真的是他内心强大了。
真的,在这个封建社会,他不指望找一个和他志同道合又三观一致的爱人,就找一个让他心安让他放松卸下面具的人,他就知足了。
而烟不仅符合,他还超标了有木有?他在努力计划着让大唐变得更好的时候,烟虽然总是一副“我TMD想锤爆你的狗头”的态度,但是他反对过哪一次?他哪一次不是帮着他考虑如何将计划更加丰满吗?特别默契有木有?
最重要的是,烟是懂他的呀!
比起那些让人胃疼的猪队友好太多了呀!
(烟:我从二十多年之后重生回来,又是天天和情报打交道的,你的所作所为,我可能不理解吗?)
“你知不知道他心里面有多难受,你知不知道他在长安的街上像傻子一样等了一晚上都生病了,”安泽一恨不得打死他:“他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多年前的那个男孩,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被多年后认识的唐烟吸引,他以为自己移情别恋,又愧疚又自责。”
他觉得自己真正喜欢的是当年的孩子,却又对另一个人心动。可是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他觉得自己恶心,自责自己这种肮脏的想法,对烟想拉开距离又忍不住靠近,最后,他甚至想要舍弃喜欢的小男孩,然后去试着接受烟。
他怎么可能会想到,TMD那是一个人!
……不过说来,阿烟真尼玛流弊,自己这辈子两次心动,两次喜欢上一个人,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