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想这个笔友字里行间的厌世与阴郁,想想自己或许可以帮助一个有可能会在未来发展为反社会人格的人走向正途,或者是将一个厌世到想要自杀的人拉回来,安泽一想了又想,提起了笔。
他先是表示一下自己的信被人看到并且如此迅速收到回信的惊喜,表示一下对于对方好心宽慰自己的感谢,然后他开始了对于对方问题的回答。
考虑到自己的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会被父皇的人看到,安泽一自然不可能提到超出“李玺”所知所学的范围去回答。
[对于你说的世界上有很多口是心非之人,我想,这种心口不一,是因为什么吗?]
[有些人天生就是喜欢把事情放在心里面不愿意说出来,有些人说谎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有些人说谎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
[若单纯的以“心口不一”来判断人的好与坏,实在是武断的很。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去看一个人心里面想的是什么,而是应该去看他做了什么。]
[有些人心有恶意想伤害他人,但是到了最后他自己选择了放弃,我们难道能说这样的人就是坏蛋吗?]
[人心是很复杂的存在,单纯的以黑白善恶来区分,这本身就是很傲慢很绝对的行为,这是错误的。]
[你有没有觉得,当你在注视着黑暗的时候,黑暗其实也是在注视着你?]
[当你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那些心中邪念深重之人身上,这只会让你活得不快乐,而且还会怀疑世界产生心魔。]
[我在休息闲暇的时候,很喜欢站在花丛当中,闭着眼睛,感觉着阳光的温暖,感觉着拂面春风的柔软,倾听春天花开时的声音,就觉得人可以健健康康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这个世界有黑夜,有冬天,但是也有白天和春天。有黑暗,就一定有光明。有心口不一之人,就一定有单纯善良的人。所以,请一定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值得我们去欣赏,去喜爱的存在,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相遇。]
所以一定要好好活着热爱世界别当罪犯呀!
想了想,在寄信的时候,安泽一在里面夹了一片花瓣,又夹了一张小纸条:[花很香,也很漂亮,不要不开心。]
也许是安泽一的信起了作用?总之,两个默契到不去询问对方,完全不认识不知道对方叫啥名啥的两个人,开始了互相写信的笔友生活。天南海北,他还可以八卦好奇一下江湖事。
看着手里新来的信,安泽一打了一个哈欠,他想,明天再回信吧。
这样想着,安泽一收拾收拾,准备洗洗刷刷去睡觉。
“阿泽,阿泽!”
被李隆基从噩梦当中唤醒来的那一刻,安泽一的大脑还沉浸在梦境当中尚未彻底的清醒过来。他怔怔的看着头顶,眼神空洞得仿佛是在看着虚空,那眼神那神情,直接就把李隆基给吓坏了。
在旁边不断的呼唤下,安泽一回过神,怔怔的看着李隆基,然后猛然伸出手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
就好像是将一辈子的恐惧,一辈子的委屈,一辈子的绝望,都通通哭出来。
李隆基懵住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连有容去世的时候,这个孩子都没有哭成这个样子——————瑟瑟发抖,惊慌失措,绝望无助。
“父亲,父亲,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噩梦。”时隔三年,安泽一再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阿泽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我变成了大地,好多好多的人都在我身上被杀死了。”他哭得很惨,他梦到了中国的百年屈辱,而更可怕的是,在梦里面,他是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痛苦与绝望,他都可以感觉到。
“父亲我害怕!”
“阿泽不怕,父亲在这里。”
安泽一没有看到的是,那一瞬间,李隆基沉思的眼神。
因为一晚上没有睡好,整个人的状态都是糟糕得很。所以破天荒的,安泽一今天没有和李隆基呆在一起一个办公一个看书,而是自己一个人窝在后殿里面。
恍恍惚惚了一整天,安泽一才提起笔,写了回信。
[展信佳。]
[我做了一个梦。]
[那真的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漫长到让人绝望的梦。]
[我梦到山河沦陷,家国破碎,来自他国的侵略者肆无忌惮的伤害着大唐的百姓。]
[我梦到他们烧杀奸掳,梦到他们杀了的百姓尸骨,将黄河水染红,将长江阻塞。]
[我梦到他们对于大唐子民的轻蔑,梦到国人行走在他国时的自卑。]
[弱国无外交,国弱被人欺。]
[我之前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是为了爹娘的期望,师长的教诲,他人的眼光,还是为了未来的子嗣?我现在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更没有小孩,所以最后一种我还没有体会过。但是我一直都觉得,前面的那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认命的。]
[我无法认命,我自己的人生,是由我自己走出来的,为什么要听从其他人的?]
[我甚至一直都在想,或许每一个人终此一生,都是要摆脱别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活成真正的自己。]
[但是真正的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模样,我一直都不知道。]
[但是现在,我想我想明白了,我真正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真正想要做什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梦里面,有人说,要为了家国崛起而读书。我没有生在梦里面那个痛苦的年代,但是,我想为了不让噩梦成真而奋斗。]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希望我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我老了,回首往事,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我希望我在临终之际能够骄傲的对自己说:我来过,我爱过,我这一生奉献给了这片土地,无怨无悔。]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想为了脚下这片土地,做一点什么。]
停下笔,安泽一将信系在信鸽腿上,走到殿外,松开手,把小鸽子放飞了出去。
也许是这一刻的心情实在是激荡不已。他想去高高的城墙上看看远方。
于是,他拉上服侍自己的太监和照顾自己的侍卫,在和高叔叔打过招呼之后,几个人带着安泽一去了城墙上。
只是……
安泽一踮踮脚,又踮踮脚,扁扁嘴。
个子太矮了什么都看不到QAQ。
腰上忽然一阵力,视野也一下子升高了,耳边出现李隆基熟悉的声音:“这下,看得到了吧。”
“嗯。”安泽一扭过头,对着李隆基,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在夕阳的阳光下璀璨如明珠清露:“父亲,我们大唐的江山,真美啊。”
安泽一静静地看着天空与大地,眼泪一下子流淌了出来。
这是他所深爱的土地,这也将是他用一生去守护的土地。
他发誓。
第150章:齿胄
一夜蜕变,这从来都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李隆基明显的感觉到,有一种力量,让自己养在身边的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
是因为那个梦吗?
想起李玺刚刚出生时,司天监的批语,天降的异象,他闭上眼睛。
他始终都记得那一天,开元的第一天,他家阿泽伴着黎明的旭日出生的那一刻,从太宗时期就找回来的传国玉玺和氏璧迸发出的璀璨光芒,那一瞬间产生的幻象,让他看到福泽天下山河永安的画面。
而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给自己这个七儿子取名字为李玺,取乳名为阿泽的原因。
而那一天,司天监的人单独告诉他,他的皇七子,是身负龙脉转世,有他在,可镇大唐江山无忧。
那个时候他半信半疑,而在发现这个孩子痴痴傻傻之后更是觉得批语是假的。但是,当这个孩子后来在他的母后去世之后表现出来的聪慧,以及他在王仁皎面前说的那些话那些事,昨天晚上说的梦,他忽然觉得,这是真的。
或许,就像是司天监说的那样,他是龙脉转世,是脚下的土地的转世,是来守护这江山的。
但是……
他是他的孩子。
就算是龙脉转世,那也是他的孩子。
李隆基想,或许,就是在这个孩子表示父子感情比皇权王位更重要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奠定了他与自己其他任何一个儿子都不一样的地位了。
他是特别的。
最最特别的。
独一无二。
也就是因为这样,安泽一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不管表现出多么聪明过人,不管表现出多么惊世骇俗,李隆基都始终都愿意相信他。
六岁是一个分界线。
在现代的时候,六岁的孩子是要去上小学,开始每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小孩子必须要参与的九年义务教育的人生篇章。而在大唐,皇室子弟在六岁的时候,也是要上课的。
在唐朝时期,皇子们入学的日子是非常重要的,这在唐代叫做齿胄,意味着皇子们开始长大成人,一般还会有非常隆重的礼节仪式。安泽一对于这种仪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在知道自己上学之后,他只是想想自己皮子里面的馅的年龄,就默默地看向李隆基,露出甜蜜无比的小天使微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