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临已经被救了下来,但他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面色如霜,唇色惨白。
他的额上沾了不少烟灰。
药师蹲在星临面前,颤抖着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一捧冰冷的雪。
旁边救火的人和老婶婶七嘴八舌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药师瞬间明白,自己被人耍了。
管事告诉他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药材。
又或许,是他们已经将药材全部摘走了。
今天这一出,是警告,也是威慑。
药师心中后悔,他不该将星临一个人留在医馆。
倏忽听到真相,再一看星临狼狈又虚弱的样子,气血瞬间上涌,眼睛都被气红了。
真想不顾一切去和那些人拼了!
雨落得更大了。
药师守着星临,倏忽前去和救火的邻居们一一道谢。
苦涩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药师抓着星临的手。
他自己的手也是冰冷的,于是又放开。
医馆被烧毁了,损失惨重,药材没有找到,星临的病却拖不得。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对回来后就一直垂头丧气的倏忽点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我……我去看看能不能买到药。”
倏忽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药师一定会受到诘难。
雨来得更急了。
冰冷的,带着寒气的雨滴落下来,敲打着伞面,杂乱的雨声让人心慌慌。
另一家医馆今日也歇业,药师一路问着来了管事的家门口。
药师已经在这里台阶下站了两个系统时了,他心中焦急,却不得不稳住心神。
虽然撑着伞,但雨太大了,半边衣服都被打湿了,他对门童又一次喊道:“拜托去帮我问问,你家管事的现在有空了吗?”
门童睨他一眼,语气不屑,“都说了我家管事的很忙,今天有贵客到访,管事的忙着招待客人呢,您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明日再来吧。”
药师一而再再而二的听到这番推脱说辞,也有些生气了,但他还是克制着,声音压抑着火气,“是人命攸关的大事,麻烦再帮我通传一声吧。”
“行了行了,我再去看看。”门童不耐烦地摆摆手,进了门。
又过了快一个系统时,管事才带着门童姗姗来迟,他站高处,居高临下的睥睨药师。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颇有骨气的药师啊,您今日来是做什么?”管事语气神态皆带着轻蔑。
“买药。”药师声音沙哑,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管事,“月莹草和水眠花。”
“当然,当然,我们这都有,但您要知道,这东西可不便宜。”管事伸出手来,手指拢在一起搓了搓,“你懂的。”
药师拿出准备好的钱袋,语气紧绷,“这些够了吗?”
管事接过湿漉漉的钱袋,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掂了掂重量,又打开瞧了瞧,“这点……可不够哇。”
“怎么会不够?”药师好看的眉皱了起来,“上次不也是这么多?”
“哈哈哈哈……”管事笑的猖狂,“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啊。”
他笑够了,拉下脸,“没钱还想买药?”
“来人,把这个闹事的给我赶出这条街!”藏在暗处的打手出动,虎视眈眈地盯着药师。
药师垂下眼,脊背却依旧挺直,在那些恶意黏稠的视线中慢慢离开了。
外面是倾盆大雨,星临被人抱住靠近火堆,屋内的光昏暗,并不能驱散心中的严寒。
他慢慢睁开眼,轻咳几声,和垂下眼面无表情的药师对上了视线。
药师那双漂亮的眼睛眼里的悲戚犹如汪洋大海,要将星临淹没。
他轻轻卷了卷眼皮,又是一抹失重感。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他的手指很僵硬,动一下也困难。
星临吃力地伸手摸上药师的脸,为他抹去滑落的泪珠,“……别哭啦。”
“人的一生都只有那么短,我也只是走到了我的终点而已。”
药师不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控制不住的哽咽。
泪水根本止不住,背对着他们的倏忽也在偷偷抹眼泪。
星临慢慢阖上眼,那些病痛好像也离他远去。
雨落得更大了,天破了个口子,山河倾颓。
世间万物都在哀哭。
枝繁叶茂的巨树虚影在这一隅显露,浅金色的飘带随风飘扬,金黄色的种子在顶端开花结出鲜红的果。
祥云和繁花绿蔓相融,交织缠绕,恰如繁茂的生命。
祂获得了和「生命」有关的「启示」,而代价——
是祂的爱人。
第22章 是——
“……心率正常,体温正常。”娜塔莎转身看向另一边的人,“看起来他只是睡着了。”
“那他怎么还没醒啊,这都睡了——”三月七掰着手指计算,“……二,四,五……”
“整整五天了,要是还不醒咱们不如把他带回列车让姬子和杨叔瞧瞧吧。”
“二月,他们不是医生,带回列车也没用的。”丹恒揪住还想往星临身上扑的岁阳燧皇,一边纠正三月七话语里的错误。
二月七朝他吐吐舌,要不是看他和穹每天都魂不守舍的,她才不会这样说呢!
“嘿嘿,二月七小姐和丹恒兄弟不必担心,你们瞧,他这不就醒了吗?”桑博笑嘻嘻,“朋友,你可算是醒了。”
星临一睁眼就对上了好几双眼睛,二月七将别人都挤开,“喂,你们两个!别靠那么近啊,让星临好好呼吸一下啊!”
“星临,感觉怎么样?”
二月七将丹恒桑博和穹都推开些,将病床周围的空隙留出来,娜塔莎也分出一点心神关注着这边。
星临坐起身,揉了揉眉心,他记得自己之前是和阿哈待在一起的?
然后……
然后纳努克、药师和岚突然出现。
再之后呢?
星临感觉头很痛,他对于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
一个记忆点慢慢觉醒,另外的也跟着全部想起来了。
是阿哈叫来了其他人,然后祂们在下层区磐岩镇边缘的街道上打了起来。
丰饶星神,巡猎星神。
是星神啊。
丰饶星神啊。
星临呼吸变得急促,他感觉自己被闷在深渊海底,耳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里的空白逐渐被窒息感填满。
随后,巨大的、尖锐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仿佛还停留在昨日的药师依旧是那张白净漂亮又精致俊美的脸。
与记忆中不同的是,药师比起身为人的「人性」,祂现在身上只有糅杂在一起的佛性和神性。
眉眼间皆是慈悲,身后是爬满青翠色藤蔓盘综错杂的枝干,金色的绸带缠绕在其中迎风飘扬,还有那镶着猩红色眼睛的六只手都在昭示着祂的非人感。
药师就是丰饶。
药师就是「药师」,是仙舟人口中的寿瘟祸祖——
过往的记忆涌现,谁也没注意到,星临那藏在衣物下,脖颈上佩戴着的记忆水晶散发着微光,依稀能看见里面翻涌着潮水一般的东西。
下一瞬水晶的光芒变得黯淡,又恢复了平平无奇的模样。
不知道是愤怒,悲伤还是难过,各种情绪一齐向他砸过来,让星临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窒息感漫过口鼻,胸腔里的心脏要爆炸一般猛烈跳动起来。
原来是星神啊。
星临的头仿佛被撕裂般疼痛,巨锤在一下一下锤击他的神经,他的灵魂在呐喊,曾经作为仙舟人的血脉在鼓动。
为什么,为什么药师会是「丰饶」?
药师真的会是丰饶吗?
是在什么时候?
他的心中隐隐有些答案,是在他死后,是他的死亡,进一步催化了丰饶星神的诞生。
……他有罪。
他微微合上眼,眼睫不安稳的轻颤着。
他的这一次轮回没有变成小孩子或许就是药师的手笔。
为什么?
这也是丰饶赐福的功效吗?
他的面色变得惨白,像冰冷的雪,唇色也泛着白,而后,他生生讴出一口血。
“诶诶诶……这是怎么了?”二月七被吓了一大跳,“娜塔莎小姐,娜塔莎小姐,快点过来!”
丹恒和穹也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娜塔莎急走而来,“散开,保持通风。”
“深呼吸,来跟着我,呼——吸——呼——吸——”
如此反复几次,星临的症状终于得到了缓解,但他神色恹恹,有些倦怠。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星临压着眉眼,疲倦地眨了眨眼睛。
他现在心绪翻涌,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还请您保持心情舒畅。”娜塔莎声音轻柔,“如果有什么让你感到纠结的事情也可以来找我倾诉,放心,我有心理咨询师证书。”
她又叮嘱了几条注意事项,星临一一记下。
等他彻底平复情绪,二月七这个代表又被推出来了。
二月七抓抓发尾,“那个……咱就是说,星临,你之前是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会被这个鬼火一样的东西缠上?”
“喂,小丫头,本君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鬼火,别把我和那些东西混为一谈。”燧皇不满意了,但祂看向星临又忍不住做出吞咽的动作。
太香了,小妻子好香。
“……不记得了。”星临摇头,隐瞒了下来,但他明显不太会说谎。
眼睛眨动的频率太高了,手指也不自觉的搅在了一起。
桑博看出来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丹恒依稀觉得不太对,但也不好直问,他眉头紧蹙,手中却不放松,紧紧捏着燧皇的尾巴。
星临瞥一眼燧皇,只觉得有些眼熟,但记不得是在哪里见过了。
燧皇接触到他的视线,变得很激动,“小妻子!小星临!”
“那个木头终于走了,我可以跟着你吗?”这下,祂看上去又有些害羞了。
“你是谁?”星临不解,“那个木头……是在说岚吗?”
“不是祂是谁!”燧皇情绪激动,丹恒差点没按住祂,“小妻子,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跟着祂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呜呜呜,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丹恒一口否决,“不行。”
见星临的视线从燧皇身上挪到自己身上,他的脊骨就开始发烫发痒,他声音有些涩然,轻咳一声,“这家伙是由邪物积怨而成的罕见无形目生灵,名为岁阳。”
“岁阳会根据人类情绪锁定猎物,占据躯壳,使宿主变成行尸走肉,无法和岁阳融合的宿主会当场身亡。”
丹恒抿了抿唇,无比认真地看着星临,“这家伙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但最好不要让祂接近你。”
“喂,小子,你别得寸进尺,你不会真以为凭你能桎梏住我吧?”燧皇语气悠悠,一个眨眼祂从丹恒手中挣脱,慢慢贴近星临。
“只是和他待在一起,我什么都不会做的。”燧皇的语气变得平缓,待在星临身边,祂感到无比心安,那些杀戮、复仇、血愿,全都慢慢离祂远去。
那是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的感觉,虽然岁阳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心,但是记忆不会欺骗祂。
即使那份记忆不属于祂,而是另有其人。
丹恒见祂果真没有其他动作,只好看向星临征求他的意见。
星临没什么意见,他也有些想通过这只岁阳了解一点关于岚的事情。
穹一直没有说话,而是撑着头盯着星临发呆,桑博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二月七去帮助娜塔莎整理药物,一时之间,这一个小角落有些沉默。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的事情让星临有些烦闷,他不懂为什么阿哈要将人召唤过来。
这种场景,真的有够吓人的。
凡人和星神之间的沟堑还是太大了。
人类或许穷尽一生才能得到星神短暂的瞥视。
正如阿哈问他的那个问题。
星临是特殊的,但是他想要这种特殊吗?
星临呼出一口气,理了理杂乱的思绪。
好吧,根本理不清。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做出决定了。
星神也好,人类也好。
纳努克,药师,岚,甚至下落不明的阿基维利,都是过去式了,他不该和祂们纠缠。
就先从拉黑阿哈和纳努克的通讯开始吧。
艾普瑟隆不能再回去了。
或许,等贝洛伯格的事情结束,他可以和星穹列车的成员一起登上列车,直到下一个目的地。
但他只是这样想着,没有告诉任何人。
又歇息了一会儿,娜塔莎过来查看过他的情况,没什么大碍就让他可以离开了。
星临慢吞吞的离开了诊所,燧皇跟着他一起。
直到回到了他在下层区暂住的房屋。
他关上门,看着挤进来的燧皇,眼睫轻颤,柔和的眸光落在燧皇身上。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燧皇嘿嘿一笑,“小妻子不认得我很正常,我是燧皇,很高兴认识你。”
“……我不是你的小妻子。”星临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他瞥一眼燧皇,这样说着。
燧皇也不在乎,“你可以将我看作岚,我即是祂,祂亦是我。”
祂厚着脸皮,“当然,如果你完全将那个木头抛弃,只记得我也没关系。”
“我拥有所有我们相处的记忆,我的记忆不会说谎。”
星临好半晌没说话,房间里没开灯,猫和鸟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这里一片寂静,只有燧皇在亮着幽幽的光。
以至于燧皇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星临的表情,是悲伤的。
星临按亮了灯,绕开祂,“我和祂已经没有关系了。”
燧皇嘿嘿一笑,“没关系啊,没关系也好。”
没关系可以变成有关系,有关系可以变成亲密关系,燧皇一点也不着急,只要能待在星临身边,总会让祂找到机会的。
星临不再看祂,他确实不准备和作为巡猎星神的岚再有任何联系。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暂时和岚一条心的燧皇。
第23章 星临
之后的一段时间没有谁来打扰星临,他也乐的清闲,如果没有燧皇这家伙吵吵闹闹就更好了。
桑博依旧早出晚归,阿哈和纳努克那边都没有动静,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黄粱一梦。
直到有一天他的房门被在下层区探险的穹敲开,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的,每天都能在房门口捡到一只蹲着的青年。
每次星临一打开门,就会对上一对亮晶晶的眼睛。
然后,穹就会从口袋里摸一摸掏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有两次甚至掏出了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两袋垃圾。
穹将其称之为金光闪闪的垃圾和漂亮的垃圾。
星临问他为什么要去翻垃圾桶,他振振有词,“据说在身上带着垃圾,就能打开一道看不见的传送门。”
星临:……
不知道说什么,反正祝他成功吧。
他有些无奈地叹一口气,然后打开门让人进来。
这时候的穹,又像是一只大狗了,摇着尾巴紧贴着星临从外面进门,如果不是燧皇目光如炬,盯着他让他有些不自在,或许他已经飞扑过去将星临抱起来转圈圈了。
穹轻车熟路地走进洗浴室,将手洗干净,又将脸上的污渍擦干净,他还记着三月七的话,手没有擦干净不准去摸星临。
等将污秽全部弄干净后,他就欢欢喜喜的挨着星临在松软的沙发上坐下。
像小狗一样,粘着人不离开。
星临,星临。
香香软软的星临。
燧皇就在另一边靠着沙发紧贴着星临。
猫和鸟都回来了,在柜子高处将这一幕全部记录下来,传给借用它们的眼睛窥探这方角落里的几位星神。
星临这几天都很疲惫,提不起什么精神来,他换了一本书看。
是桑博从上层区带回来的,名字叫做《贝洛伯格的音乐家》,之前的寰宇大记事被他扔在了一边,已经吃了灰。
现在正被穹拿在手中翻看。
这个时候,是静谧安逸的,即使穹和燧皇不太对付,这个时候也不会破坏气氛。
谁也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
一时间只能听到摩挲书页和翻页的声音。
很快,到穹该离开的时候了,再过不久,桑博就会回来。
穹依依不舍的将书放回去,又偷摸勾了勾星临的手指,“我走了。”
星临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撩了撩眼皮,“再见。”
开口还想邀请星临出门逛逛的穹见他这样便只是挠挠头,走出门离开了这里。
在他离开之后,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两个人。
三月七双手叉腰,“我就说他肯定有问题,这几天回来之后他很早就睡了,以前他都要玩到很晚才睡,起来的也很早,原来是来这里和人约会……呃不对,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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