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则:“。”
赵知颐拍拍孟则的肩膀,“行了,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好饿了。”
虽然他表现得风轻云淡,但其实兜里的手一直在反复摩挲那两本小小的证件,两人走出民政局的时候,正好一阵风卷过来,吹起赵知颐额前的碎发,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因为今天要拍结婚照,小赵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这会儿虽然天气晴朗,但邪风阵阵,吹在人身上跟钝刀子割肉似的。
忽然背后一暖,赵知颐扬起脑袋:“干什么?”
孟则用自己的大衣裹住赵知颐,道:“看你好像很冷。”
“那你不应该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我穿么?”
孟则:“那样我也会冷。”
赵知颐:“……”
孟则其实是个不怎么怕冷的人,他只是单纯想要抱一抱赵知颐而已。
他们接下来都没有什么别的安排,难得清闲,孟则便这样从背后抱着赵知颐,两人站在步行街边看了会儿冷风扫落叶,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夏天。”孟则靠在赵知颐耳边道:“那天好大的太阳。”
赵知颐含混点头,糊弄道:“嗯嗯对啊,特别大太阳。”
然后他就发现孟则不说话了。
“?”赵知颐侧过头,“怎么了你?”
孟则笑了笑,“第一次来的时候,其实下了很大的雷暴雨。”
赵知颐:“……?”
“因为雨太大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的。”
赵知颐:“……”
“不对。”孟则又说:“那不是你。”
赵知颐先是茫然: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不应该啊,穿书这种事情应该很小众才对吧?孟则也不是那种喜欢看小说所以对这些东西有所涉猎的人啊?
而后是慌乱:完了他知道我不是原主了,那他喜欢的到底是原主还是我啊?要是他喜欢的人是原主的话我现在直接掐死他犯不犯法?
最后是镇定: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能找个道士驱邪吗?在这里掐死肯定是犯法的得找个深山老林再弄死——
“你都不问我吗?”
赵知颐:“问你什么?”
孟则捏了捏他细白的手指,“比如,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对于这件事,我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赵知颐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刺痛,就好像被冷风卷进了嗓子眼里似的,一时间说话都有些困难,但他还是尽量冷静地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对这件事,又是什么样的看法?”
“很久之前。”孟则道:“在处理赵泾的时候。”
赵知颐瞪大眼睛:“那么早?!”
“其实之前就有怀疑,那时候才确定的。”孟则笑了声,“你太没有防备心,跟我说过一些小时候的事,但根据我的调查,那些事并没有发生在赵知颐的身上。”
“什么叫没有发生在赵知颐的身上。”赵知颐撇嘴,“我就叫赵知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他其实设想过要怎么跟孟则坦白这件事,但即便已经在心里盘算过,但真的到了这一刻,赵知颐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干干巴巴地道:“首先,你得答应我两点。”
“嗯?”
赵知颐严肃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不能把我当成胡言乱语的神经病,我很清醒。”第二根手指,“不准去找一群道士和尚来给我驱邪,觉得我是被鬼上身了。”
孟则唇角微微弯起,但是他忍住了没有笑,认真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赵知颐这才叹了口气,“我确实不是跟你结婚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他飞快瞥了眼孟则的脸色,发现他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后,松了口气,继续道:“我原本的世界……跟你们这里不一样,在那里人的生理性别只有两种,就是男女,我呢,在勤工俭学值夜班的时候,因为睡眠不足营养不良等等因素,猝死了。”
孟则脸色一变,赵知颐:“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现在很健康啊,当时我确实也是有点自暴自弃,因为我妈妈因为不治身亡去世了……反正那段时间过得不太好。”
“我明明死了,可我睁开眼睛,竟然又活了,只是活在了另一个世界。”赵知颐张了张五指,“这人跟我的名字、长相都一样,就连身世都挺像的,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死,但我想……可能是因为赵泾那边的压力,加上程徽出轨吧。”
“好了,我说完了。”赵知颐眨眨眼睛,“是不是听起来跟妄想症似的?你要是觉得我有病,我俩干脆手拉手一起去精神病院好了。”
良久,孟则用力抱住赵知颐,那力道大得赵知颐吃痛,连连拍打孟则的胳膊:“痛痛痛!”
孟则哑声道:“对不起。”
“干嘛又道歉。”赵知颐道:“这又不是你的错。”
“你过得很辛苦。”孟则明明已经抱住了眼前这具清瘦的身体,却总觉得他会随风而去,再也找不回来,好像要找根链子拴上、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才能稍稍安心。
赵知颐说:“我已经习惯了,而且……”
他露出一个又轻又软的笑,“而且认识你以后,遇见的大部分都是好事。”
“都是我从前生命里,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当天晚上回去,赵知颐被折腾了个够呛。
孟则看起来好像很心疼他,却又往死里搞他,赵知颐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的了,第二天醒来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吻痕时,他还是没忍住骂了句:“……是狗吗。”
孟则就穿了条睡裤,从后面抱住他,声音沙哑:“怎么不再睡会儿?”
赵知颐皮笑肉不笑:“肚子痛,醒了。”
孟则一愣,“我昨晚明明给你洗干净了……”然后他皱着眉,一把抱起赵知颐,将他放在了洗手台上,赵知颐吓一跳,慌乱之中蹬了他两脚,“你干什么?!”
孟则的脸色却很严肃,“我看看是不是没弄干净呢。”
赵知颐忍无可忍,一脚踹在孟则脸上,孟则抓住他脚踝,在他凸起的踝骨上落下一个吻,“听话点,我看看。”
“骗你的。”赵知颐无奈道:“松开我。”
孟则看了他两秒,道:“你现在也可能是我骗我的。”
“所以?”
孟则:“所以,我要检查一下。”
吃早饭的时候,赵知颐一个好脸色都没给孟则,并且挑剔孟总凌晨四点起来泡的黄豆打的豆浆不够香、煎的鸡蛋不是心形以及走进餐厅的时候先迈左脚。
“别生气了。”孟则往赵知颐碗里放了个剥好的鸡蛋,道:“多吃点。”
赵知颐吃了一个三明治喝了一杯豆浆,这会儿胃里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摇头拒绝。孟则说:“你得多吃点,抱起来骨头都硌手了。”
“怎么,嫌弃啊?”赵知颐总算是找到了正当理由发难,抱着胳膊道:“那从今天起分床睡吧,你睡客房。”
孟则本意是觉得赵知颐太瘦了得好好吃饭,毕竟他上辈子就是因为营养不良才会猝死,虽然赵知颐说得平平淡淡,孟则却心惊胆战,很怕这事儿再来一次,甚至都没功夫担心自己犯病对赵知颐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孟则辩解。
赵知颐:“你就是那个意思,反正分房睡,就这样,你反抗无效。”
过了半分钟,赵知颐从主卧里出来,往孟则手里塞了个枕头,"这是你的,拿好。"
“颐宝……”
赵知颐很冷酷,扶着自己酸痛的腰舒舒服服躺在了沙发上,“好了,都要九点了,赶紧上班去吧。”
第63章 结局
苏积羽出院那天, 赵知颐如约买了一捧白色的风信子去接他——为此孟则不太高兴,虽然孟总的不高兴总是掩藏得很好,别人压根看不出来,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匹配度过高的原因,虽然赵知颐也和其他人一样无法从孟总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发现玄机,但他竟然能从信息素上感觉到孟则的情绪变化。
“我不就买捧花吗。”赵知颐数落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气?”
孟则:“是我小气还是苏积羽不安好心?”
赵知颐惊讶:“积羽多好的人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你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从来就不是。”
赵知颐当他嘴硬,反正孟则嘴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不得不说Alpha的恢复能力真的很恐怖,上次赵知颐去看苏积羽的时候他还一脸虚弱, 这会儿竟然已经行动如常了……哦也没有如常, 腿上还打着石膏, 明明可以拄拐,但苏积羽觉得那样不帅, 硬要坐轮椅,给郑医生都气乐了,诅咒他一辈子坐轮椅。
赵知颐把花放进他怀里,郑辛筠看见那花后眼神微动,对孟则勾勾手指:“你知不知道白色风信子的花语是暗恋啊?”
孟则面无表情。
“看你这臭脸, 应该是知道了。”郑辛筠拍拍孟则的肩膀,“别担心,我已经帮你打听过了,他没打算让赵知颐知道这事儿,应该就是故意刺你。”
孟则:“你能有这么好心?”
“我本来就是个很善良的人啊。”郑医生义正言辞, 又凑近了一点, “不过那什么, 我们的合约要到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续?放心, 我嘴严,就算是大半夜你叫我去处理什么床事过猛出血昏迷之类的,我也绝对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
孟则冷冷盯着他:“本来是要续的,现在看来不用了。”
“诶?别啊。”郑医生连忙说:“像你们这种霸总,就应该有一个医生朋友大半夜顶风冒雨地去给你的小娇妻看病啊?”
孟则:“赵知颐一拳揍死两个你,你在他面前提这两个字试试。”
郑医生:“……”
他啧啧感叹:“现在的Omega还真是越来越暴力了哈,本来我之前还挺担心赵知颐的,你说你要是发病了打他怎么办?现在我倒是放心了,你就算是发病也不一定忍心揍他,但他清醒的时候也一定能毫不留情地揍你。”
孟则:“你再不闭嘴就真的不签了。”
郑辛筠连忙鞠躬作揖,让孟总不要断掉自己的外快。
把苏积羽送到家时,老管家已经亲自在门口等着了,对赵知颐连连道谢,赵知颐又跟苏积羽说了几句话,便道:“我要和孟则去墓园看看孟阿姨,先走啦。”
“嗯。”此时恰有春风料峭,寒气浸骨,苏积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侧脸苍白而瘦削,像是某种质地坚硬的玉石,和他平日里温缓的样子不太相同,那双总是令人看不清情绪的琥珀色双瞳里,就像是有一颗种子在飞快扎根发芽,转瞬长成参天大树,又转瞬凋敝枯萎。
他静静看着赵知颐离去的背影,忽然又说:“知颐。”
“嗯?”赵知颐回头看着他。
他依旧是那副很平和的表情,仿佛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会慌乱,那种平静淡然,苏积羽只在他一个人身上看见过。
一般来说这种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人,活着的欲望也不强烈,赵知颐却不同,他冷漠又平静,像是一株在悬崖峭壁的夹缝之中生长的野草,艰难又平静地活着。
“……谢谢你。”苏积羽喉咙里哽了千言万语,最后出口的,却也只有这三个字。
赵知颐弯起眼睛,“这有什么。”
他迎着灿烂的阳光走去更远的地方,渐渐地,苏积羽连他被太阳拉长的影子都再也看不到。
老管家低头看着苏积羽,道:“少爷,怎么不邀请赵先生去家里坐坐呢?”
“不了。”苏积羽垂着眼皮,良久,又重复一遍:
“不了。”
因为葬礼上的混乱,孟荞葬在哪里赵知颐都不清楚,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墓园看望她。
孟则定了孟荞最喜欢的花,让赵知颐抱着,“等会儿就跟妈说是你买的。”
赵知颐:“这么为我着想啊?”
“嗯,”孟则道:“虽然她其实很喜欢你。”
赵知颐却摇摇头,“她不是喜欢我,是因为在乎你。”
他一只手抱着花,一只手拉着孟则,两人慢慢穿过一排又一排寂静的坟墓,他的声音在风中带了悠长的回音:“她总共就见了我几次啊,怎么就喜欢我了。因为我是你带过去的,她才对我好。”
孟则无意识攥紧了赵知颐的手指。
赵知颐听孟则说过,在孟则还年幼,虚假的幻梦还未破灭的时候,他过得真的很幸福,孟荞虽然工作忙,但很关心儿子,哪怕推掉重要的会议也要去参加家长会,因为要长期出差,还特意和孟则一起挑了一只小狗当陪伴犬,她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女人。
只可惜,她的一生都葬送在了一个人渣的手里。
孟荞的墓碑很新,上面贴着的照片也很年轻,笑容温柔而灿烂,即便是黑白色也能让人感受到那种幸福。
赵知颐将花放在了墓碑前,道:“不好意思孟阿姨,这么久才能看您。”
孟则抽出手帕擦了擦母亲的照片,道:“你要是叫她妈,她会更高兴的。”
赵知颐转过眼睛:“高兴的是你吧?”
孟则不置可否。
他随意在墓前的台阶上坐下,抬头看晴朗的天空,墓园偏远,空气都要清新许多,风里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赵知颐跟他肩并肩坐下,道:“你没有其他话要跟她说了吗?”
“没有。”孟则说:“我们本来也不怎么说话。”
“为什么?”
孟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愧疚。”
“我一直在帮着余述恩欺骗她。”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她真相会怎么样。”孟则垂着头,赵知颐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听见他有些嘶哑的声音:“在她病情还没有那么严重的时候就告诉她真相会怎么样。也许那时候她还清醒,不会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
赵知颐沉默了一会儿道:“但也许,你会更早地失去她。”
“让她那样活着是我的私心所致。”孟则说:“我不应该剥夺她选择的权利。”
在孟荞的事情上是这样,在赵知颐的事情上也是这样,一向冷静镇定的孟总,在重要的人身上总是一意孤行,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对他们好。
赵知颐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只好握住他的手,静静地陪他一起看着天空,倏尔冷风抚野草,风云突变,乌压压的云从天边蔓延,逐渐向城市上空聚拢,赵知颐站起身拍拍衣服,“要下雨了,回去吧。”
孟则伸出手:“拉我。”
“你突然变成三岁小孩子了吗?”赵知颐好笑,但还是伸手拉他,孟则却反手用力一拽,赵知颐完全没有防备,猛地砸进他怀里,瞪大眼睛道:“你干什么!?”
孟则捧住他的脸,认真说:“想吻你。”
他说这话时眼睫低垂,盖住大半黑色的瞳孔,就连冷硬的脸部轮廓都软化了几分似的,那样子看着竟然有些荏弱可怜。
“不行。”赵知颐偏过头道:“第一,马上就要下雨了,第二……”他飞快看了眼墓碑,道:“这是在你妈妈的墓前!”
“你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吗?”
赵知颐:“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是科学无法解释我重生的事,所以我觉得,可能真的有灵魂这种东西存在?”
“嗯。”孟则道:“要是真的有,她看见了应该会很高兴。”
赵知颐:“你这个神经病……”
“我是神经病。”孟则跟他鼻尖抵着鼻尖,“你要跟神经病接吻吗?”
狂风呼啸,野草摇摆,晴朗的天色已经变成了大雨前的昏黄,赵知颐明知道不应该在这荒郊野外的跟孟则胡闹,但他无法拒绝孟则。
好像从很早以前,他就拒绝不了孟则。
于是他叹口气,闭上眼睛,主动捧住孟则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带情欲,绵长又温柔,好像是两只受伤的小动物凑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直到真的有一滴雨珠砸在赵知颐的眼皮上,他才惊醒,红着耳朵道:“真下雨了,赶紧回去,我才不要被淋成落汤鸡。”
孟则将他眼皮上的湿痕舔去,“这样你好像哭了似的。”
赵知颐:“我要是淋雨了哭的就是你,试试吗?”
孟则莞尔,起身道:“走……”
话没说完,瓢泼大雨兜头而下,一道闪电撕裂苍穹,像是将这世界活生生的撕开了一道裂口。
“……”赵知颐一字一顿:“孟、则!”
孟则脱下外套,罩在两人头顶,“我数三二一。”
赵知颐:“你是小学生吗?”
“三、二……"
最后一个数字落地,两人一起往前奔跑,迎着凛冽狂风,森白闪电,轰隆雷鸣和倾盆大雨,百草低伏,树木摧折,他们在雨幕之中十指相扣,像是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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