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出去看看。”
李钺拿来鞋子,给他套上。
两个人慌里慌张地跑出宫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六七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正大步朝这里走来!
“祝青青,有你这样办事儿的吗?”
“分明是你撒娇请我们出马,现在我们说话又不听了!”
“都说了成亲之前要分开睡,分开睡,你们俩偏不听,还把小沈给绕晕了,你们两个!”
祝青臣震惊:“沈竹说不过我,竟然还搬救兵?可恶!”
下一刻,老人家们就到了眼前。
“哪有人成亲之前就住在一起的?”
“我活了七十六年,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你们两个真是一点都不乖!爷爷会害你们吗?老李和老祝不在,我们就是长辈,必须听我们的!”
“成亲不按规矩办,我们到了地府,怎么跟你们爹娘爷爷交代?过来!”
“就这么要好?分开几天都忍不了?忍不了也得忍!”
老人家们直接上手去拽,势必要把他们分开。
祝青臣与李钺怕伤着他们,也不敢太过挣扎,只能被他们拽开,远远地朝对方伸出手。
“呜呜……李钺……”
“祝卿卿。”
老人家们分别按着两个人,又挡在他们面前,不让他们再看对方。
他们大手一挥,吩咐宫人:“快,把祝青青的东西都收拾好,我们带他出宫去住一段日子。”
“不可!”
这下李钺是真急了!
“诸位老人家!我……朕搬出去!”
老人家们齐齐扭头看他。
“祝卿卿依旧住在昭阳殿,朕搬去太极殿。”
李钺平复心情,正色道:“你们放心,昭阳殿与太极殿相距甚远,为了朕与卿卿的婚事顺利,朕会克制的。”
他举起右手:“朕发誓。”
既然皇帝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隔着一条又宽又长的银河,祝青臣与李钺两两相望。
李钺道:“祝卿卿,听长辈的话,长辈的规矩一定有道理。”
祝青臣委屈巴巴:“知道了,我会想你的。”
“咳咳咳!”
老人家们重重的咳嗽声传来,打断他们之间眼波流转,眉目传情。
“好了好了,别整得跟牛郎织……男似的。”
“这就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婚事就要尽善尽美。”
“若是日后你俩吵架,把我们拉出来骂一顿,说就怪我们,成亲前不让你们分开住,那我们可承受不起,是吧?”
祝青臣与李钺最后对视一眼,都轻轻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
他们既然拜托了老人家帮忙操持婚事,自然要听他们的话。
万一……万一真的有什么说法,到时候再后悔,那就不好了。
“这才乖。”老人家们摸摸祝青臣的脑袋,对李钺道, “陛下快收拾东西吧,就分开几日,不难熬的。”
李钺却道:“不必麻烦,衣物被褥太极殿都有,朕独自过去就行。”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被祝青臣蹬飞的鞋子,走到他面前,重新帮他套上鞋子。
“祝卿卿,晚上一个人睡别蹬被子,用毯子围着。”
“知道了。”
李钺搬去太极殿,连宫人都没带走几个,全都留下伺候祝青臣。
祝青臣眼泪汪汪地目送他离开。
就这样,他们分开了。
祝青臣在昭阳殿,李钺在太极殿,分别有三四个老人家围着他们,向他们传授成亲的规矩。
“这成亲可是一件大事,除了不能见面,这阵子还不能穿白颜色的衣裳。”
祝青臣坐在榻上,捧着脸:“连白色中衣都不能穿吗?”
“也不能做晦气的事情,好比陛下方才与祝青青,都快哭出来了,这怎么能行?”
李钺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随后颔首:“朕记住了。”
禁忌很多,这也不能,那也不能。
李钺记不清,干脆拿出纸笔,一条一条记下来。
为了他和祝卿卿的婚事尽善尽美,必须遵守!
入夜时分。
祝青臣用过晚膳,抱着被子,有气无力地歪在榻上。
和李钺分开的第一天,想他。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上药……
想到上药,祝青臣“蹭”的一下从榻上弹起来。
他跑到床头,拿起那个用了一半的膏药罐子,又跑到殿门外,喊来宫人。
“快,把这罐膏药送去太极殿,提醒陛下,别忘了抹药。”
“是,太子太傅放心。”
“告诉他,我要在洞房之夜看见一个细皮嫩肉的新郎。”
宫人笑着接过膏药,转身下去。
祝青臣瘪了瘪嘴,又恢复成蔫蔫的模样,倒回榻上。
一刻钟后,他派去的宫人便到了太极殿。
李钺正坐在案前批奏章,听见昭阳殿来人,忙不迭放下笔,让人进来。
宫人双手捧着药膏,恭敬上前:“陛下,这是太子太傅送来的。太子太傅说,他想在洞房之夜,看见一个细皮嫩肉的男人……”
这话实在难以启齿,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宫人,声音也不由地越来越小。
李钺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朕知道了,拿过来罢。”
他又问:“太子太傅如何?晚膳进得可香?现下在做什么?”
“回陛下的话,太子太傅一切都好,晚膳吃了三根鸭腿,现下正歪着消食呢。”
“吃这么多?”李钺震惊, “你们也要劝着些,怎么就真的让他吃了?”
“太子太傅说……”宫人顿了顿, “他太难过了,要多吃点高兴高兴。”
“你回去的时候,顺道去太医院,拿点山楂丸子给他吃。”李钺环顾四周,最后指了指放在案上的木匣子, “朕这儿收拾出一些小玩意儿,你拿回去给太子太傅解闷。”
“是。”
宫人最后行礼离开。
李钺重新拿起面前奏章,端起架子,试图继续往下看。
说是继续,其实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和祝卿卿分开的第一天,想他。
李钺把奏章往案上一砸,抬头喊人:“来人!”
太极殿的宫人赶忙推门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李钺盘腿坐在案前,双手按在膝上,一本正经:“下午让你们找的书册,可找到了?”
“找到了。”
宫人拍了拍手,当即便有人扛着几个大箱子进来。
箱子打开——
“陛下请看,这箱是历朝历代礼制书籍,大婚流程与禁忌,上面都有。”
“这箱是诗词歌赋,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太子太傅又是文人,陛下若能记诵两句,在洞房之夜出口成章,太子太傅一定高兴。”
“这箱是风俗话本, 《凤栖梧》, 《男皇后》, 《俏冤家》,其中情节跌宕起伏,对陛下一定有所助益。”
李钺满意颔首,朝他们招了招手:“好,抬上来。”
“是。”为首的宫人最后拿出一个木匣, “陛下,这几册是太医院进献的,请陛下亲自过目。”
李钺皱眉,伸手打开木匣,拿出一本书册,随手翻开一页。
“咳……”李钺迅速合上书册,把书册往身后一丢。
他别过头去,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太医院干得不错,重重有赏。”
“你们都下去罢,无召不得入殿。”
“是。”
宫人们放下东西,齐齐退下。
殿门关上的瞬间,李钺回头看了一眼,赶忙起身上前,把方才丢开的书册捡回来。
这天夜里——
祝青臣抱着李钺的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扭来扭去,变了几十个姿势,睡得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猪。
李钺……李钺点着蜡烛,盘腿坐在大殿正中,身边铺满各色话本画册,专心研究。
李钺小时候和祝青臣一起念书,都没这么严谨。
他一手拿着朱砂御笔,一手拿着画册,遇到重点要点,着重标记,反复研读。
为了给祝卿卿更圆满的洞房之夜!
————————
李那个批奏章:看一个字就丢掉
李那个看羞羞画本:严肃,认真,变成大学者
宫墙外,梆子刚响过三声。
祝青臣抱着枕头,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又拽过被子,把自己的脑袋蒙住。
他一个人睡觉,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不要吵了。
李钺则一身单衣,端坐在寝殿正中,手里卷着太医院进献的图册,微微倾身,靠近烛火。
直到现在,李钺才明白,为什么操持婚事的几位老人家,非要让他与祝卿卿分房住。
若是和祝卿卿住在一起,他一拿起图册就会被发现,哪里还有机会学?
难怪那几位老人家下午教他规矩的时候,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
原来是为了这个。
老祖宗果然有智慧,定下的规矩果然有道理。
李钺收回思绪,放下图册,又换了一本名叫《男皇后》的话本,熟练地翻到大婚那几章。
这话本到他手里,还不到一晚上,书上就全是整整齐齐的朱砂批注,书页被他翻来翻去,还有些卷边。
其实李钺紧张的,不只是洞房,还有婚事,他与祝卿卿的整场婚事。
他担心成亲礼服赶制不出来,担心宫人礼官临时掉链子,担心老人家们年纪大了,忘了什么要紧事情,临时想起来就来不及了。
他担心那日天色不好,天降大雨,把祝卿卿淋湿。
却又担心那日天色太好,艳阳高照,把祝卿卿晒化。
担心风太大,把祝卿卿吹跑;担心天太闷,把祝卿卿憋坏。
担心自己太过担心,在祝卿卿面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给不了祝卿卿最圆满的大婚典礼。
洞房里出了错,他还有机会弥补。
可要是大婚典礼上出了错,他该怎么补救?
要担心的事情太多太多,李钺从现在就开始紧张,紧张到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一些不好的场景。
他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话本子,心里默念批注,在脑子里把大婚流程过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烛光猛地跳了一下,随后熄灭。
李钺这才发现,一支蜡烛已经燃尽。
他转过头,望了一眼窗外天光,不舍地合上书册,将铺陈满地的字纸收进箱子里。
他将箱子推进床底,随后和衣在床榻上躺下。
李钺枕着手,抬头望着帐子顶。
没有祝卿卿的床铺,显得太过空旷,也太过寒冷。
要是祝卿卿在这里,肯定早就跟取暖的小猫一样贴上来了,用爪子勾住他的衣裳,一整只挂在他身上。
李钺转过头,随手从床铺里面拽过一张毯子,盖在身上。
忽然,李钺皱了皱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
下一刻,他抓起驼绒毯子,贴在面前仔细闻了闻。
是祝卿卿的味道。
祝卿卿最爱吃糖蒸酥酪,绿豆糕,牛乳糕,所以他留下的气味也甜甜的,香香的,软软的。
李钺铺开毯子,想要将自己整个儿盖住,可这个毯子是祝青臣围在身上的,本来就不大,根本就盖不住他。
李钺干脆翻了个身,翻到原先祝青臣睡的地方,掀开祝青臣盖过的厚重被子,直接躺了进去。
像世间第一匹被小猫驯化的头狼,蜷缩起高大的身子,把自己埋进满是香甜气味的小猫窝里。
他收起锋利的爪子,用厚实的肉垫拍拍小猫留下的柔软被褥,收起尖利的獠牙,用自己嗅觉灵敏的鼻尖磨蹭被褥,闻闻上面残留的气味。
心满意足。
香甜的气味萦绕鼻尖,野狼的嘴角浮现出小狗一般满足的笑容。
李野狼躺在窝里,做了个大大的美梦——
它梦见,自己在河边梳理皮毛,整理仪容,把自己收拾得威风凛凛。
它在草原上穿梭,寻找开得最漂亮,最鲜艳的野花,用爪子折下来,用狼嘴叼着,去找它的祝小猫结婚。
就在它即将找到自己的小猫的时候。
“轰隆”一声,草原上一道惊雷划过。
天降大雨!
把它和祝小猫都淋湿了!
小猫打着寒战,头狼把它压在肚皮底下,试图帮它擦干净。
可是狼的皮毛实在是太粗糙了,比刺猬还扎,比豪猪还硬。
祝小猫大骂一声:“李钺,你弄疼我了!我不跟你成亲了!”
然后小猫一爪子把它踹开,甩着尾巴,灵活地逃走了。
大狼也甩着尾巴,甩得跟风车似的,撒开四条腿,在后面狂追。
可不知怎么的,它就是追不上小猫。
—— “祝卿卿……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你回来……”
“陛下,陛下,您起了吗?今日要早朝。”
“祝卿卿,我错了……”
李钺自梦中惊醒,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他抹了把脸,只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祝卿卿的被褥还是太厚了,他盖着根本就受不了。
李钺转过头,只见窗外天光微明。
宫人又喊了一声:“陛下……”
“知道了。”李钺平复心绪,应了一声, “朕起来了……”
等一下!李钺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
他和祝卿卿成亲之前不能见面,那上早朝怎么办?
他的龙椅和祝卿卿的位置离得可不算远,一扭头就能看见。
李钺猛地抬起头:“来人!”
大周朝廷,每逢初一十五是文武百官的大朝会,每隔三日则是近臣的小朝会。
夏日卯正上朝,冬日天寒地冻,可以酌情推迟一些。
宣政殿旁边的偏殿,炉火烧得正旺。
刚到的朝臣一面快步走进殿中,一面摘下头顶毡帽,换上官帽。
先到的同僚们正围在炉边烤火,见有人进来,连声道:“快关门,快关门,风进来了。”
“知道了。”
“这鬼天气,好好的又刮起风来。”
“再坚持坚持,等太子太傅与陛下大婚,新婚燕尔,蜜里调油,陛下肯定会让我们休沐,至少三日。”
“三日怎么够?陛下可是习武之人,凭陛下的本事,再加上陛下对太子太傅的看重,我觉得至少这个数。”
“十日啊?你也太敢想了,陛下倒是愿意,太子太傅肯定……”
正说着话,偏殿殿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众朝臣连忙转过头,大声嚷道:“关门!关门!”
下一刻,众人都愣住了。
“不是……太子太傅,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你病了?陛下没让太医给你看看吗?”
祝青臣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又按了按脑袋上的毛绒帽子,最后捏了捏盖在脸上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他低着头:“老人家们不让我和陛下见面,说是禁忌,见面就会婚事不顺,但是又要上朝,只好这样了。”
在众臣震惊的目光中,祝青臣像一个小雪球,跨过门槛,慢吞吞地走上前,打了沈竹一下。
“就怪你!找他们告状!”
沈竹捂着手臂:“对不住。”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转回头,问同僚们:“看不见我的脸吧?”
同僚们连连摇头:“看不见,看不见。”
“那就好。”
正巧这时,陛下身边的宫人过来通传:“各位大人,陛下到了。”
“有劳,我们马上过去。”祝青臣回过头,对同僚们说, “帮忙挡着我点。”
“好好好。”
同僚们迅速围上前,将祝青臣簇拥在中间,一行人朝正殿走去。
“宣诸位大人进殿!”
祝青臣脱下鹤氅与帽子,但仍旧戴着面纱。
他低着头,走在沈竹身后,登上石阶,在位置上站定。
唯恐犯了禁忌,全程连头都不敢抬。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卿卿”。
祝青臣愈发低下头,不敢看他。
李钺不肯作罢,又唤了一声:“卿卿?”
祝青臣仍旧不敢抬头,只是往外挪了一步,闷闷地应了一声:“陛下。”
李钺问:“你可是病了?”
“我……多谢陛下挂怀,臣没事。”
“那怎么戴着面纱?朕看不见你的脸。”
“我……”
就是要他看不见才戴的!他要是能看见,那不是白戴了吗?
李钺道:“抬头。”
祝青臣严词拒绝:“不可。”
李钺又道:“抬头。”
“不可!”祝青臣义正词严, “陛下万万不可为臣的美色所迷……”
李钺拖着长音,最后说了一遍:“抬头——”
“李钺,是你让我抬头的,要是犯了禁忌,你可不许后悔……”
祝青臣紧紧闭着眼睛,抬起头:“看吧,看吧。”
下一刻,他听见李钺低低的笑声。
紧跟着,他身边的同僚们也没忍住笑出声,笑得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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