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两人分发筷子,也是笑眯眯的。
方臻终于结束了他的话题后,想起之前许风酿说过,上辈子其实想过和他当朋友的话,也感慨了一句:“如果我们以前能有个机会安安静静坐下来聊会儿天就好了,没准真能成朋友呢?”
许风酿道:“那还是算了。”
方臻没想到他变脸变这么快:“?”
“我现在可不止想当你的朋友,”许风酿淡淡的,“男朋友还差不多。”
方臻:“……”
这个话题又被许风酿开玩笑似的提了起来,上一次因为许风酿先亲了下来,所以他们没有再接着聊下去,方臻也不需要思考怎么回答。
这次在饭桌上,方臻下意识看向端菜的阿姨。
阿姨假装没听见。
方臻清咳。
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回答,开玩笑把这个话题绕过去,或者正面说,都行。
但他对待感情的态度,出乎意料的腼腆,和他本人的性格大相径庭,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到了嘴边还是会臊得慌。
亲都不知道亲多少次了,确认个关系还会害臊,人真是矛盾。
方臻又清咳了一声:“就算真要说,我感觉也得挑个正式点的日子吧?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许风酿夹菜的手顿住。
他抬起头,像是没听清,“什么?”
方臻想说“好话不说第二遍”,接着,他听见家里的门铃响了。
他起身,刚想去开门——手腕接着被许风酿给攥住。
许风酿道:“阿姨,劳烦您过去开个门,应该是快递一类的。”
方臻被他死死摁住。
“刚刚你说的话,”许风酿目光灼灼,“再跟我说一遍?”
方臻见状,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开,破罐子破摔,“我说你很随便。”
“不是这句。”
“就是这句。”
“不是这句。”
两人你来我往撕扯了半天。
最后大眼瞪小眼,明明是欣喜不已的一件事,在这两位曾经死对头的对话中,硬是被搞出了一种即将要打架的架势。
被顺着的次数多了,方臻总以为许风酿本来的性格就是很温和。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发现他的强势,几乎寸步不让。
许风酿往回一拽,直接让方臻和他脸对着脸,死死盯着他,“方臻,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就当是我……恳求你。”
恳求两个字都出来了。
他嘴上说着“求”,肢体语言又步步紧逼,偏偏方臻还真就吃了他嘴上的软,像是没发现他肢体上的强硬。
方臻红着脸,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是随便的人。”
许风酿笑了。
他从没这么笑过,每次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也总是淡淡的,可现在几乎能称得上“开怀大笑”,凑近了方臻,鼻尖抵住他的。
“嗯,我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许风酿道,“对着你更不能随便了。”
方臻颇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
许风酿松开了他,松开的动作很缓慢,目光依旧是钉死在他的脸上,眼中的笑意隐藏不住,时不时发出轻笑。
真的能看出来他的开心。
方臻想,原来许风酿开心起来,是这样的。
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
所以他之前在生活中,尤其是上辈子……其实不算是开心,是吗?
哪怕已经拥有了很多人毕生所求的财富,可他的笑容还不如穿越后加起来的多。
许风酿道:“所以你其实更喜欢庄重一点的氛围?还是浪漫一点的?”
方臻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啊?”
“你想要的仪式感。”许风酿道。
方臻这次听懂了他说什么,嘴里的饭也不是那么香了,他有点后悔顺着许风酿的话往下说,好歹吃完这顿饭呢?
这下好了,吃饭也吃不专心了。
可他又很想笑是怎么回事?
许风酿显然也是同样的感觉,难得吃饭没监督他吃有营养的东西,也没注意他的饮食搭配,都是草草吃了几筷子就撂下了。
等情绪终于稳定一点,两人才想起来——阿姨不是去开门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许风酿起身:“我去看看,你等着。”
方臻身体确实不方便,也没逞强。
房门打开后,不多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你到底谁啊,再不老实交代我真的找物业报警了!”
“——怎么回事?”
“许先生……刚刚敲门的人是他,我看你和小方在说话,就没打扰你们,这个人死活不说自己是谁,只说自己找方臻,也不说找方臻什么事情,我看他鬼鬼祟祟,小区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就问了他几句。”
许风酿的语气很微妙,“好,我知道了,你先进去看好方臻。”
阿姨转身进门,和沙发上的方臻对上视线。
方臻问:“怎么了?”
阿姨摇了摇头,“你们这么快就吃完啦?”
方臻没好意思说,他们根本没怎么吃。
他问道:“外面是怎么了?”
阿姨道:“你还怀着孕呐,有事情让许先生处理吧,你就别管了。”
方臻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不过他又不是什么常规意义上的“孕妇”,被隔绝在事情之外,搞得他抓心挠肝的,好奇心一下子上来了。
趁着阿姨打扫卫生进了厨房,方臻立刻从沙发上起来,趴在猫眼上往外看。
起先是许风酿的背影挡着。
方臻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在他皱眉,打算撤开时——对方忽然露出了半个脸。
他脑子嗡了一下。
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打开了门,直接走了出去。
方父还在解释,“我不做任何事情,我就是想看他一眼,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许风酿不为所动,“他现在生活的很好,暂时不需要和你做接触,如果你不表明来意,我恐怕没办法让他见你。”
方父有些恼了,“我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你只是一个外人,你有什么……”
“你怎么来了?”方臻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
许风酿抬眸,蓦地转身。
方臻缓缓朝着方父走过去,他脸上并没有惧怕的神情,而是十分平淡,像是在看一个刚好认识的、不太熟的人。
许风酿见他情绪波动不大,松了口气,让开了路。
方父看见他的一瞬间——视线下意识下移,落在了方臻的肚子上。
可惜方臻今天穿得宽松,根本看不出来。
方臻道:“四个月了。”
他无情戳破了方父仅存的一点侥幸心理。
方父闭了闭眼,脸上散发出一种绝望感,“我就知道……”
“你来找我干什么?”方臻战斗力不减,并且因为他和方父吵过一架,彻底摒弃掉了对这个“父亲”的期望,“终于想明白了,打算好好做你的外爷爷,来照顾外孙了?”
方父怒吼:“方臻!”
方臻的“外爷爷”和“外孙”,未尝没有报复他的意思。
方臻脸上的表情很平淡,甚至,有一点冷漠。
“我问过你们学校,你是不是根本没去上学?”方父上前,“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不能就这样毁了你的人生,我才不稀罕当什么外爷爷,你肚子里的孩子必须要处理,你跟着我走!”
上一次方臻和方父对峙时,许风酿就没护好他。
这次,还是决定站在他旁边更前面一点的位置,始终挡住他小半个身体。
方父伸手的一瞬间,许风酿就给挡住了。
“去哪?医院?”方臻这次非常淡定,“原来你思考了两个月,你儿子两个月没回家,你就思考出来这点东西?”
他想起来梦里的那个“方臻”。
“我得承认,你的人生确实有那么一点可怜,”方臻道,“这其中确实有男人抛弃你的因素在,你带着两个拖油瓶,你穷困潦倒。”
方臻道:“但你也不用扮演什么慈父啦,你尽到什么责任了吗?”
两个月的时间,那个真正的“方臻”都不知道在外面死多少次了。
结果他的亲生父亲,见到他的第一面不说他这两个月怎么样——就像无视他儿子在学校里三番五次被人欺负一样,上来就是拽着他堕胎。
“方臻”可怜兮兮的人生,他要负一半的责。
方父自然是说不过方臻的。
方臻做梦做的一肚子火气, 此刻看见造成原来的“方臻”悲惨人生的罪魁祸首,简直要化身机关枪,恨不能把火全发出来。
估计方父也没见过他这么多的话。
愣了很久。
方臻拽住许风酿, 这次轮到他把许风酿往房间里拉,走到屋子门口, 看向方父,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听到我的住址的, 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你来操心我的人生了, 何况我的人生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付出过什么, 这种时候又来关心做什么呢?”
方父张了张嘴, “我没付出过?”
“不是吗?”方臻道, “如果此时此刻,我所面临的困境不是怀孕,而是其他, 你会管我吗?”
如果他没考上学校呢?如果他像原来的方臻一样,再次混到了社会最底层, 苍蝇狗苟的过日子, 方父呢?
方臻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只不过你受过伤, 怀孕这件事戳中了你最应激的部分,你现在对我也不是什么关心, 只是你应激之后留下来的创伤而已。”
换言之, 方父表面上像是关心他, 实际上关心的还是当年的自己。
方父脸色难堪, “方臻!”
方臻继续道:“如果你拿别的理由来说服我,而不是装成一副‘慈父’的模样来假装劝告我, 或者我还没这么恶心。”
“别再来找我了!”方臻关门前,声音也变大,“这个房子我住的很满意,不想搬家!”
门哐一声被大力关上。
方父彻底被挡在了门外。
也被方臻彻底拒绝进入他的生活。
阿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和门外的男人说完话后,家里的两个主人看上去都不是很高兴。
许风酿嘱咐了一句:“阿姨,以后只要是看见那个男人再来,你不用给他开门,如果他坚持,你可以直接告诉物业驱逐他,不用有什么顾虑。”
阿姨答应了一声。
许风酿观察方臻的反应。
发现方臻对他的话没什么波动后,明白方臻这是下定决心不愿意再和方父往来。
有些时候,家人是蚕食心志的寄生虫。
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他们对孩子也说不上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可孩子的意志力总是在这种家庭中被消磨。
说爱好像也有一点,说不爱,又确实没那么爱。
阿姨下班了,家里就剩下方臻和许风酿两个人。
许风酿坐在了方臻身边。
方臻低头打字,不知道在给谁说话,对于许风酿的凑近也没什么反应。
许风酿看见他手机上的备注是“弟弟”,估计是在和方天意聊天。
“许风酿,”方臻忽然叫了他一声,“你有钱没?借我两千。”
许风酿闻言,二话没说给他转了过去。
他淡淡道:“就当多出来的赡养费了,不用还。”
方臻放下手机,也没矫情,“哎,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他又问:“那我要是跟你要两万呢?你也给我?”
许风酿又拿起手机。
“别,”方臻觉得,他心情忽然好了不少,“我跟你开玩笑呢。”
许风酿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他还真拿起手机转过去了。
两千方臻还觉得不痛不痒,可后面多出来两个零的时候,他还是可耻的心动了,收钱的手都在抖,激动的。
以前没发现,许风酿哄人的方式……这么朴实无华呢?
“我又有点后悔了,”方臻仰头,“你上辈子可比现在有钱多了,要是上辈子就和你谈了恋爱,那不得爽死!”
许风酿扯唇,“某人和斗鸡似的,这恋爱应该是谈不上。”
他反应过来,“你觉得我这辈子穷?”
方臻看他的眼神逐渐危险,连忙往后缩了缩,“不穷不穷,再穷也比我富不是?”
许风酿眯了眯眼,已经靠近他。
在这种打闹中,方臻的火气总算散的差不多,还净赚了两万块,任谁心情也差不了。
他忽然起身,拿头在许风酿的胸前顶了一下,这动作和男人走路忽然来个三分投篮的动作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认为自己很帅气,在许风酿的眼中,他很像一只撩闲的海豹。
“烦死了今天,”方臻戳了戳许风酿,“小爷今天也算是割袍断义了,你给我拿一下遥控器,我要看电视。”
“割袍断义和看电视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许风酿这么说着,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跟着方臻的指令走。
方臻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转移注意力?”
许风酿:“那确实有点联系。”
趁着方臻打开电视,许风酿借口去厨房接水,路过猫眼时,往外看了一眼。
——方父已经不在了。
诚如方臻所说的,他的慈父心只是建立在他的自私之上,所有的利他都只是为了利己。
他把一颗心裹上了一层甜蜜的糖衣,诱惑心软的孩子,那层糖衣叫做“父爱”。
吃下去之后,才会发现,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父爱,里面是空心的。
许风酿的视线飘向沙发。
方臻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机,看上去是在看电视,实际上有没有真的看进去,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许风酿转身进了厨房。
方臻的余光扫到他终于没在门口徘徊,松了一口气。
这人还真是欲盖弥彰,他们家客厅和玄关一眼就能看见,许风酿去门口十分明显,方臻想看不见都不行。
他的注意力确实不在电视上。
刚刚他和方天意聊天,得知方父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路费可能还花了不少。
方臻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本来因为方天意泄露了他的行踪,他想找方天意算账,听见方天意卖惨后,他又给方天意转了钱。
这钱他转过去就不管方天意怎么处理了,但是他以后也不打算再和方天意聊生活相关的话题,他偶尔照顾一下方天意就行了。
方臻感觉到一阵轻松。
以前听方天意提起方父时,他心里还有点矛盾。
如今决定和方父撇清关系后,顿时彷佛放下了什么负担。
方臻思绪回笼,眼睛终于注意到了他挑到的电视台画面。
忽然,方臻尖叫了一声,像一只受惊的猫,遥控器都扔了出去,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捡起一只抱枕挡在面前。
许风酿闻声赶来,就看见方臻快藏到一眼看不见的程度,死死躲在抱枕后面。
“许风酿!许风酿!”方臻尖叫,“快帮我把遥控器捡起来!”
许风酿走过去,“遥控器在哪?”
方臻闭着眼,随便指了个角落,“这,那,还有那,都有可能,你自己找找嘛——妈的怎么会是恐怖片!”
许风酿一顿,随后笑了出来。
果然是没认真看。
连自己挑到了恐怖电影都不知道。
许风酿怕他受惊,直接径直上前,把电视的开关给关上了。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方臻惊魂未定,把抱枕从眼睛边稍微挪开一点,发现许风酿挡在电视机面前,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把抱枕甩开,激情描述,“妈的你都不知道,那鬼脸忽然一下子就贴到镜头上了,脸煞白,眼睛里还有血,牙齿是尖的!鬼也得讲一下基本法吧,又不是吸血鬼,为什么牙齿是尖的?!”
许风酿点头,“嗯,是不太严谨。”
“而且现在电视台放这些东西,一点限制都没有吗?”方臻终于开始挽尊,“我倒是无所谓,万一吓到小朋友们怎么办?不是守护未成年吗?”
许风酿点头,“嗯,太过分了。”
他似笑非笑,“你……无所谓?”
方臻站起来,终于找到了被他甩飞的遥控器,他像捡什么脏东西一样捡起来,迅速塞到许风酿的手里,往他的卧室开溜。
“你给我调回来,”方臻道,“我倒不是害怕,就是很想上厕所,你给我调。”
许风酿:“……”
他看着方臻关上了卧室门,甚至还反锁了。
原地站了片刻,许风酿失笑。
家里养这么个活宝,确实挺有意思。
等孩子出生,不得闹翻了天?
不知道是在哪看的一句话。
有人说,如果你感觉到无聊的话,就去看一部恐怖片,等看完之后,就会发现,家里变得无比的热闹,你会觉得床底下也有人,床柜也有人,门缝也有人。
半夜,方臻猛地睁开了眼。
——他膀胱快炸了。
可当他把手伸出被子外时,又连忙缩回来,继续瞪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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