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礼品店(朱不厌)

魔童看过来一眼，手指微紧，黑沉的眸子一如既往地看不清情绪。
陶瓷茶杯被他握在手里，一点也不显雅致，反而像个蓄势待发的暗器。
沈亦丝毫不惧，甚至还对着跪地男子啧啧摇头：“看到了吧，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魔童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碎成了渣渣，锋利的瓷片刺得他满手鲜血。
这下子，连跪地男子的同伴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按理来说，他好像也是擅闯亲传弟子院落的一员……
沈亦见好就收，飞快躺回了椅子上，从椅子边的精致布袋里掏出一本书盖在脸上，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魔童的视线从沈亦被书盖住的侧脸上移开，重新回到地上林姓弟子身上。
“墨焰师兄？”
同伴的语气已是虚弱至极。
这个同门似乎也不是非救不可……
“滚吧。”
魔童冷冷吐出两个字，银白色的令牌也随之收敛光芒落在了石桌上。
两名弟子立即连滚带爬离开了魔童的院子。
魔童看了眼还在假装睡觉的沈亦，眸子微微凝了凝，沈亦脸上用来遮光的书便被微微挪开，双眼迷茫地看过来。
“我的手受伤了，给我包扎。”魔童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
沈亦瞥了他那已经好了一半的手，鼻音含混道：“不用了吧，再晚点都要痊愈了。”
“任、何、事。”魔童看着他。
沈亦从鼻腔里呼出两缕气，不情不愿从躺椅上起来，在布袋子里摸了摸，没找到止血的药膏或是纱布，沉思片刻。
他抓起魔童的手腕，像拖头猪一样将人拽到了湖边，一爪子将人按下去，渗血的手掌被碧灵湖水泡了个彻底。
“听白树说碧灵湖水有疗伤的功效，还能清洗伤口，一举两得，怎么样？”
魔童面无表情地将泡过湖水的手从里面捞出来，本来快痊愈了的伤口如今泛着毫无血色的白，就像是被腐蚀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沈亦大惊失色。
“白树有没有告诉你，这湖水是用来凝结伤口的？”魔童黑眸沉沉看过去。
“这……好像是说过？”沈亦哪里记得那么清？他又没在天水宗受过伤……
魔童稍微屈伸了下五指，那被碧灵湖凝住的伤口再度渗出鲜血，而后凝结、而后皲裂，直到效力消散。
沈亦摸了摸鼻子，难得有几分愧疚。
魔童看了他一眼，将还在愈合的手垂了下去，眸中映着远处天光：“我已经是亲传弟子，你可以不用再住在我这里，自行找一处喜欢的庭院即可。”
“？这就要赶人了吗？”
沈亦觉得这里住着怪舒服的，有种回到现代世界当米虫一样的快乐，偶尔来几个挑衅的小可爱，还能欣赏到他们调色盘一样的脸色……
魔童转过头来，凝视着他：“是你说寄人篱下的滋味很不好受，想要离开这里。”
“我说过吗？”沈亦眼睛里满是茫然，随即摆摆手，“那肯定是为了要东西，我在这儿住得挺好的，搬出去的奴仆院子肯定不如这儿宽敞啊！我怎么可能这么傻？”
魔童回忆了一下，对方说这话的当天，院子里确实多了许多无用的花瓶摆设，那时他的修炼刚起步，手上并没有多少可支配灵石，听到沈亦的叹息后，他脑子一热就去接了几个任务。
魔童：……
沈亦也想起了当初那点小心机，他真的只是下意识想引起小魔童一点愧疚，没想到小魔童一句话没说，哐哐接了几个任务把他嘴里念叨的东西买回来了，身上还带着妖兽造成的新鲜伤口，换成他寝食难安好几天。
沈亦咳嗽了下：“我没想离开这里，你……你对我很好，我很开心。”
他的声音很小，甚至还有点含混不清的嫌疑，但这真的是他能说出的最煽情的话了，再肉麻他真的受不住。
他此前还从没这样欠过一个人。
虽说是小魔童硬把他带到天水宗，但是没少他吃穿不说还有求必应，搞得他本来是来监视的，后来成了吃软饭的……
魔童黑漆漆的眼珠控制不住地颤了颤，眼里浮现一丝难得的茫然。
他……对沈亦好？
怎么会？他的本意明明是……
魔童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思考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鸦羽般的眼睫毛不住颤动，眸光惊疑不定。
沈亦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完那句话，迅速抬起头：“我觉得你这院子挺好的，不想离开，你呢？要赶我走吗？”
魔童垂着眸站了半晌，才仿佛想明白似的，抬起头睨了沈亦一眼：“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一直是你自说自话。”
“随便你。”
魔童说完这句话，表情酷酷地转身，御剑飞快离开了这里。
也不知道在逃些什么。
沈亦莫名其妙看着魔童的背影，重新躺回椅子上，手臂垂落，刚好落在布袋子上。
他伸手在布袋子里掏了掏，很快摸出一块香甜软糯的梅花糕，咬了一口之后，脸上露出充满幸福的咸鱼微笑。
天光和煦、湖风温柔，草丛里传来虫鸣声，花香顺着轻风送入鼻端。
这个世界是给他度假的吗？
任务目标自己修炼、自己成长、自己活得风生水起、还有余力在院子养一条咸鱼，他只需要好好吃吃喝喝睡大觉就有50万积分入账，简直太幸福了。
……大约是沈亦的幸福指数高到捅破天际，很快宗门里传来消息。
莽荒山的白泽秘境开启，整个天水宗内门级别以上的弟子均需参与试炼，争抢秘境中的大量修炼资源。
魔童作为亲传弟子，自然也在此列。
而他的奴仆沈亦——
“你不会丢下我吧？没有你我在宗门里就是颗眼中钉肉中刺啊！会被别人嫉妒死的！”
沈亦毫无成年人的尊严，紧紧抱住魔童不足一米五的身子，其语气之凄惨惶然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放手。”魔童冷着脸。
沈亦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他是真的想让他放手，于是从善如流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上沾染的灰尘，转而握住了对方的爪子：“虽然我好吃懒做没有修为还爱现，但是我长得好看啊！带出去也有面子不是吗？”
沈亦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冷白的肌肤被灯光釉染，染上了几分温柔的温度，桃花般的茶灰眸子清冷退却，宛若情意流转。
魔童的眼睛在他被烛火映亮的脸庞上扫过，随即蓦地移开，语气平静：“我没说不带你，你不用这样。”
沈亦长长松了口气，松开小魔童的爪子，转而抓琉璃盘中的葵瓜子，磕得“噼啪”作响，吐字含糊：“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还记得我得随身保护你！”
魔童手指动了动，忽然感觉到几分夜的寒凉，挥袖将烛火燃亮。
明亮烛光照亮了他漆黑的眼瞳，仿佛多了几分暖意，看向嘎嘎嗑瓜子的沈亦，嗤笑道：“就你？你掰得动我一根手指头吗？”
沈亦当即不同意了，“啪啪”拍了拍手上残渣，五指弯曲成握状：“来！你不要用灵力，我绝对能掰动！”
修行之人除了灵力之外，体质也会随着修为增长，因此即便去掉灵力，魔童的手指也不是那么好掰动的，所以沈亦觉得可以一试。
他这些天“整治”那些来院子里撒欢的主峰弟子，体质也提升了好几点呢！
魔童伸出手去，四指弯下，留给了沈亦一根……小拇指。
“你这是看不起我！”沈亦嘴上说得豪气，实际上五根指头一根没落下，紧紧握住那根小指，用力往下掰动——
掰动、掰动……
掰不动。
“你是不是偷偷用了灵力？”沈亦难以置信，他一个F＋近D级的体质连小魔童一根指头都掰不动，这合理吗？
魔童冷冷看过来：“我不是你。”
沈亦也觉得，小魔童又不是他，怎么会悄悄作弊呢？难道是他用力方式不对？
沈亦左压右按，还用上了另一只手使劲往侧边按，但手中小拇指就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一样，纹丝不动。
“算了，我放弃了。”沈亦累得一身汗，松开手瘫在了桌子上，双目无神。
魔童微微勾起的唇角陡然落了下来，看着孤零零的小拇指，皱眉道：“再试一次。”
他是不是该放点水？这样沈亦就会觉得事有可为，继而不断尝试？
“不要了，我出了一身汗，澡白洗了。”沈亦两只手都搁在桌子上，像两根软掉的面条一样耷拉着，眼神困倦。
魔童嘴唇动了动，看见沈亦闭上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第二天清晨。
沈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到了床上，还是小魔童屋子里那张床。
他惊悚地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衣服也换了：“？？？”
“你的衣服是织女阁的千变法衣吧？有自动清洁功能，我用过清洁术之后，衣服就自动换了个外形。”魔童从外面走进来。
沈亦摸了摸后颈，确实没有汗液干透的黏腻感，意识到是小魔童给他用过清洁术之后，感觉有些别扭，抓了抓脖子道：“下次这样不用给我用法术，我醒了会自己洗的。”
“哦，我也觉得挺麻烦的。”魔童将从膳食堂领来的早饭放在桌子上，筷子拿出来摆好，“赶紧洗漱吧，吃完出发去白泽秘境。”
“这么快？”沈亦很快忘记了那点不适，迅速抓了把头发。
用簪子勉强插好后，走到了院子里的小溪旁，取下自制的竹筒和毛刷。
刷牙洗脸之后，沈亦对着溪水检查了一下，确定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差错后，进屋抓起了香菇素菜包，用力咬了一口。
天水宗的膳食堂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呀！真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我已经跟师尊说过了，你跟我一起，精神烙印由我来下，进入白泽秘境后，你要一步不离地跟紧我，没有宗门烙印在身，失踪了无人能定位你的位置，明白吗？”
魔童认真地交代前往秘境的事宜。
沈亦咬着包子嗯嗯点头，至于听进去了几分，大概只有天知道。
除此之外，他还关注到另一个重点：“你都可以单独下精神烙印了，好厉害哦！”
在天水宗混了这么长时间，该懂的东西沈亦还是懂了那么一点的，比如精神烙印必须金丹以上的修为才能印下，这说明小魔童已经是修真界受人尊敬的金丹真人了。
“金丹中期，暂时只能留下金丹初期的烙印，这在白泽秘境里并不保险，所以你不能离开我太远，懂了吗？”
沈亦哐哐点头，这能不懂吗？他小命就靠小魔童罩着了，他哪舍得离开呀！
见他听进去，魔童这才满意，讲起了进入白泽秘境后需要注意的一些细节。
两个时辰后，魔童带着沈亦来到了天水宗用来运送弟子的云梦大舟上。
舟身长有数千丈，游动间引动天地灵气，会在周身旁带起一阵如梦似幻的白色烟云，因此名曰“云梦”。
“三一！”
身着青色翠竹长袍的白树站在一众衣着素雅的丹道弟子之中，朝着沈亦高高挥手。
这次历练，白树作为岑丹长老的亲传弟子，自然历练弟子的人选之中。
并且作为丹师，他的安危在众弟子之上，遇到危险，天水宗弟子需要优先保护皮脆血薄的丹师撤离。
沈亦也远远地挥了挥手，其兴高采烈的明媚模样引起了不少主峰弟子的不满。
但看了看他身前一身暗纹玄服、面无表情的魔童，众人的心思不由得压了下去。
沈亦虽然欠得慌，但是他有句话说得不错：“打狗还得看主人呐。”
——这是自林姓男子离开庭院后传开的话，本来是想羞辱沈亦，结果被沈亦听到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此异常骄傲。
魔童见沈亦乐在其中，也就没理这越传越广的夸张言论。
众人见魔童竟然对此毫不在意，越发唾弃沈亦，然而明面上，却是对沈亦越发客气起来，甚至有些胆战心惊。
无他，魔童如果大张旗鼓地压下言论，反而让他们察觉到对方底线。
而越是像这样悄无声息，越显得魔童心思深沉，阴晴难定。
若是真碰了沈亦，指不定会迎来对方如何手段，要知道，这可是五次亲传弟子任务，五次将偌大门派烧得一片残骸、不剩一丝生机的“魔焰”啊！
沈亦收回手，感受到一众主峰弟子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情绪，别有深意地摸了摸下巴。
这种被人看不惯又干不掉的感觉，真爽啊！
云梦大舟的移速很快，比前世的飞机差不了多少，很快来到了距离天水宗上千公里的东泽第一大山——莽荒山。
莽荒山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山峰，而是一整片连绵不绝的巨大山脉。
远远望去，山上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很有些仙气缥缈之感。
云梦大舟停稳之后，天水宗的几位掌事长老并没有立即让弟子们御剑下去，而是不动声色地看向四周其他大宗的动静。
沈亦也随着长老们的目光看去，发现这次的白泽秘境还挺热闹。
除了天水宗的云梦大舟外，风烟宗的秋水蜉蝣宫、狂梦宗的九天仙阙、御兽宗的百兽朝凤辇……
修真界十大宗尽聚于此，显然对这个千年才开一次的超级秘境极为重视。
而除了这些有名有姓的大宗门之外，沈亦还在地面上看到了不少巨兽守候的仙门弟子，猜测那应该是三十三小派的人。
……甚至在角落里，他还看到了糖水罐子和黑天使等人。
【糖水罐子：这次的白泽秘境本是妖族十二大妖之一白泽的栖息地，妖族也有不少妖王想要一探究竟，我跟着他们过来的。】
糖水罐子和黑天使等人在外面也没傻呆着，而是找机会混进了妖族里，三个月时间里从无名无姓的虾兵蟹将混成了有名有姓的虾兵虾将，得以参与进这次秘境中。
沈亦的想法本来是进了秘境后拉着魔童划水保命，不参与进那些血雨腥风的争斗中，闻言不由得再度打字。
【111：妖王级别的人会进去吗？】
妖王级别的人对魔族有种特别的分辨方法，能够辨别小魔童身上的气味，到时候碰上了相安无事还好，打起来可就不好说了。
【糖水罐子：不会。】
沈亦松了口气。
【糖水罐子：妖皇级别的人物要进去。】
【111：？】
【糖水罐子：十二大妖醒了一位，祂要进白泽秘境唤醒第二位大妖，只允许一些小妖跟随，用来给大妖补充营养。】
【111：？】
【黑天使：魔族的人也会进去。】
【111：？】
【黑天使：妖族的大妖与魔族做了交易，魔族帮他们唤醒白泽，祂帮魔族寻找那名丢失的魔子。】
【隐：魔窟那群魔子都死光了，就剩下唯一一个逃亡在外的魔焱，魔窟的魔卫们在疯狂寻找这根独苗苗。】
【111：……】

“待会儿进秘境，你一定要保护好我。”沈亦非常认真地嘱咐魔童。
魔童翻了个白眼，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似乎对沈亦的话不屑一顾。
但沈亦却是弯了弯眉眼，茶灰色的眸子无声落向山脚下那如仙门洞开的椭圆形秘境入口，眼底似有云雾涌过。
两个时辰后，山顶的云头拂开身子，露出身后那如天神般耀眼明亮的旭日。
“天水宗弟子，此行凶险万分，以自身安全为要。三个月之后，秘境大门会再开一次，务必在九十天内回到入口处！”
云梦大舟上，掌事长老的八卦盘器向船舷印去，“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个金字以八卦形态在船上盘旋闪耀，继而向前延伸，连接出一条八卦阵转的金纹大道。
沈亦和魔童作为九大宗弟子，属于进秘境的第一批次，在所有人之前踏入了秘境大门。
门内灵气浓郁如灵雨绕身，空气湿度十分之高，四周树木皆碧翠高大，枝叶间隙隐约可见奇珍异兽的雪白、橘黄色身影，鸟鸣声不绝于耳。
“宗门给出的灵药榜前三名皆在秘境东南方，我们直接往那里去。”
魔童张开天水宗给的地图，很快确定方向，直接奔着高阶灵兽守护的珍稀灵药而去，根本不考虑那些易于采摘的低阶药草。
沈亦看了眼四周，虽然看不见妖族魔族的身影，但是他确定这其中必然混有妖魔，想到人多的地方撞上的概率便大，同意了小魔童的提议。
“白师兄！我们准备去五彩碧鳞蛇所在的白枫崖去，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起？”
沈亦还不忘叫上善于辨识草药的白树，余光瞥见几个师兄弟越发不忿的目光，桃花眼极为醒目地弯了弯，笑容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