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礼品店(朱不厌)

他回过头，黑天使微微喘着气，灰色西装略有褶皱：“碰到个难缠的乞丐，耽误了一会儿……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沈亦的目光掠过火锅店的招牌，摇摇头：“随便走走的，去电影院吧。”
任务者的聚会他还是第一次见，果然和任务世界有得一拼，还没入场就已经碰到了这么多按捺不住好奇的人，不知道进去后又是什么模样。
电影五点半开始，他们路上花了二十分钟，到现在还有一刻钟时间。
刚刚好赶上电影入场时间。
暖黄色的灯光下，沈亦踏着台阶往电影院走，前方的大屏幕播放着喜之郎果冻的广告，影厅内则有三三两两的说笑和咀嚼声，一个清洁工正从屏幕前路过。
而等到沈亦在第五排旁边的台阶上站定，影厅里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寂静。
在这一片寂静中，沈亦忽然侧过头，温润的声音平淡而自然：“对了，今天看的什么电影来着？电影票上好像没有写？”
电影票上当然没有写，这是特制的一批票据，专门用来邀请任务者的，看什么电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聚会的内容。
黑天使愣了一下，细长的眼睛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这才低声道：“《海上钢琴师》的重映，你还真看电影来了？”
“这部电影可是经典，怎么能暴殄天物？”沈亦得到回复，满意走向自己的座位。
途中路过一个刚准备落座的修长男子，还稍微等了一下，身子微微后仰，注意让爆米花别碰到对方背上。
途中与后座一个人的目光对上，半晌，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
沈亦面前的人落座后，很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沈亦注意到对方的手格外白皙，在电影院暖黄灯光下也能看出的冷白，在黑色西装袖子的衬托下十分显眼。
沈亦从他面前走过，对了下座位号，发现自己的位置就在对方旁边，很友好地打了个招呼：“真巧。”
“真巧。”对方也打了声招呼，声音很低沉，很好听。
两人随即不再交谈，摒弃凝神看着前方即将开始的电影。
水银般的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荧幕中的漆黑长街，一个带着卡其色卷边礼帽的微胖男人坐在长阶上，正在细细擦拭着一只金色小号。
随着男声的叙述，画面开始转场，而影厅里不知何时所有声音都停滞了。
“喂！3号店的人，不介绍一下自己吗？新人有点主动意识啊！”
吊儿郎当的声音自后座传来，沈亦的座椅被人踹动了一下，手中的爆米花抖落不少，散落在座椅和地上。
“我很讨厌有人在看电影的时候手脚不听使唤。”沈亦看了眼衣服上的爆米花，用餐巾纸将其裹起来，收手塞进了衣兜里，茶灰色的眼睛看向上方男子，“更讨厌有人乱丢垃圾、浪费粮食。”
男人本来还有些忐忑，见沈亦只是回头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警告，顿时身子往后一仰，抱臂哼声一笑：“我就丢了又怎么样？几粒爆米花而已，难不成你能杀了我？”
“我不能，你身边的人可以。”沈亦认真道。
“你在说什么疯——”男人话音刚落，腹部突然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插了进去，他低下头，一柄匕首正缓缓收回。
男人顺着刀柄看过去，面容普通的邻座眼神没有丝毫动容，收回手后还真诚给他道了歉：“这时机实在太有戏剧性了，没忍住提前动了手，抱歉。”
“你——”男子捂着腹部，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亦，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亦替他解决了烦恼，很耐心地给他解释：“刚刚从座位上过去的时候，我就看到你身边这位仁兄视线一直在你的脖子、胸口和腹部徘徊，似乎在琢磨哪里下刀子比较好，还以为你早察觉到了，没想到你真的不知道身边坐了个想要你命的大兄弟。”
沈亦说完，还遗憾地叹了口气：“出门在外，怎么能这么不谨慎？尤其是在这种砸块砖头都能命中一个任务者的地方，大家手环上的任务都多得要死，忙都忙不过来了。”
在进入影厅后，沈亦的手环几乎要震成一个筛子，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属于天使店的任务，什么这个杀了人、那个偷了东西、这个马上有生命危险、那个马上钱财不保，都是要他出手相助的倒霉蛋。
天使店也真是看得起他，一个F级的可怜奶妈，遇到这种情况能怎么办？当然只能瑟瑟发抖地坐在座位上啃爆米花、喝可乐、看电影压惊啊！这种除暴安良的事情，他怎么管得了嘞！

就在沈亦准备转头之际，角落里忽然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一开始颤颤巍巍，随即几乎是凄厉起来，椅子与人体碰撞的声音跌跌撞撞响起，似乎还有可乐被碰到了地上。
沈亦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微胖男人满脸惊惶地往座位外爬，手脚止不住地哆嗦，爬到一半还跌了一下。
沈亦的眸子几乎瞬间紧缩了一下，他迅速看了眼四周，发现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有些人手中甚至已经出现了武器。
——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闯了进来，并且目睹了全程！
“黑天使，拦住他们！”
“这里我分明包场了，怎么会有人买到票——”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出现，紧接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往男人的方向扑去，手中分别出现了一张黑桃扑克和一枚白色蜘蛛茧。
“嗤”的一声脆响，黑色的飞镖从侧面射过来，目标瞄准了微胖男人的脖子，被黑桃扑克斜斜击飞。
与此同时，白色的蜘蛛茧射出细长的蛛丝，网住了从后方射过来的五枚银针。
两人的动作不分先后，且默契十足，没有因为同时出手而互相干扰，彻底拦住了针对微胖男人发起的第一波攻击。
而第一波危机解决后，微胖男人被黑天使一脚踹进了第四排的座位底下，自己则站在了过道上阻止旁人的窥视，手中三张金色卡片蓄势待发。
“都停手。”低沉的声音自沈亦身侧响起，修长白皙的手指抵在一块古董怀表的旋钮处，众人顿时感觉身体某处微微发烫。
沈亦侧头看了一眼，是电影票据存放的地方，果然，这票有问题。
“老板，抱歉，是我办事出了纰漏。”
手中握着蜘蛛茧的深蓝西装男子快步走到男人身边，脸上充满自责，将一张映有电影名字的票据递给男人：“应该是内部票，我应该检查一遍的。”
男人手指从怀表上收回，慢慢直起身子，向一旁的沈亦点了点头，这才扬声对身后的任务者们道：“让普通人入场是我的纰漏，有哪位朋友是人鱼店的吗？我以十倍价格买一只［失忆海螺］，也请各位朋友不要再出手，电影院死人是很麻烦的事情。”
正常道具交易价格是原价三倍，男人一开口就是十倍，看得出来是个有钱人。
一只［失忆海螺］两千积分，十倍就是两万，比得上一次D?级任务了，在场很快有不少人心动。
即便不是人鱼店的人，有［失忆海螺］肯定也可以交易，两万的积分，对于大部分只在D级左右徘徊的任务者来说不少了。
“我有，全新耐久，没用过。”
“我也有，我是人鱼店的，可以给鉴定。”
“我可以九折出售！”
众人纷纷转移了目标，没人再关注那个不可能记得他们这场聚会的普通人。
沈亦于是慢慢挪到了微胖男子附近，拦住了准备偷偷溜走的对方：“先别急着走，回答我一些疑问。你真是从内部拿到的电影票？谁卖给你的？”
“就是内部票！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刚刚杀人了是不是？我要报警……”
男人的眼神心虚了一瞬，随即又惊恐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外爬，一边爬一边还摸手机，想要给外面打电话。
一只手勾住了他的后衣领子。
男人仰起头，正对上沈亦那双温润中莫名带着一丝锐利的眸子：“不回答刚刚那个问题也行，那你告诉我，你在别的地方见过刚刚手里拿着怀表的那个人吗？”
男人目光几度犹豫，刚要开口，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耳朵上突然被按上了一个东西，男人眼神顿时迷离起来。
“偷偷打听人隐私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淡淡的檀香味传来。
沈亦从地上直起腰，茶灰色的眼睛无辜回望过去：“什么隐私？我就是随便问问。问一个路人有没有见过你这很隐私吗？”
男人微微一笑：“然后凭着对方口中的地址找到我的酒店信息继而调查背后的势力和该地发生过的灵异新闻，最后锁定我的大致活动范围以及店铺属性……相信我，你想做的我都已经做过了。”
沈亦眨了眨眼睛：“原来是这样，那你查到点什么了吗？”
男人诚恳地摇摇头：“很遗憾，至今为止，你仍旧是个死宅。”
沈亦谦虚笑笑：“这就是阿宅的好处了，什么都是固定的，好查但不好分析。你应该学学我，就不会这么杯弓蛇影了。”
男人眉眼微弯：“你不杯弓蛇影吗？如果不，那你应该学我。F级就应有F级的自觉，老让队友操心你的安全可不好。”
“咱们队友不一样，我不用担心这个。”
“我也从不担心队友，并且还能让队友少担心我。”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觉得这对话再进行下去属实有点没营养，和小学生吵架没什么区别，于是纷纷沉默下来。
“怎么不说了？”黑天使迷茫地看过去。
他听着还怪有意思的。
“不说了，先查一查这个人进来干什么的吧。”沈亦率先转过头，对着地上已经失忆的人微微昂了昂下巴。
［失忆海螺］只会消除对方关于任务者的记忆，但不会消除对方进电影院的记忆，就像曾经给乞丐包装百合的花店老板一样。
本来不这么做对方也会渐渐失忆，只是如今对方人在人数众多的电影院里，这么强烈的刺激只怕会生出些意外。
“老板，我已经问过了，工作人员称并没有人给过谁17点30分的7号厅票，因为您特别交代过，所以影院方也格外注意这一点，没有流出多余的电影票。”
深蓝西装男子回到男人身边，低声汇报着，眼中带着一丝困惑。
如果没有内部票，这个微胖男人究竟是哪里来的票，混进了影厅？
“等他醒了问本人不就好了。”懒洋洋的声音说着，引起深蓝西装的注视。
对方见吸引到了注意力，茶灰色的眼睛微微弯了弯：“你为他工作，年薪多少啊？够养活一家老小吗？跳槽过来为我工作怎么样？我可以给出三倍年薪哦！”
“三倍？你知道我的薪资是用什么支付的吗？”深蓝西装没想到竟然有人当众挖人，当即气笑了，正要回答，却被老板淡淡扫过来一眼，不由得噤声。
“积分支付？大手笔啊！很难想象竟然有人这么富有，即便是A级巨富［江上第一秋］也不过如此吧？咱们这个聚会竟然由这等人物组织？真是受宠若惊！”
沈亦的双眸顿时亮晶晶，抵胸握拳满脸崇拜，看向怀表男人的眼神简直要冒出小星星，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F级演绎得淋漓尽致。
深蓝西装悚然一惊，不明白就两句话的功夫，对方怎么就猜到了老板的身份，连忙抬头看向四周任务者。
见这些任务者果真露出惊讶、打量及隐隐的暗沉之色，顿时如临大敌，同时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十二万分的懊恼。
“老板，我……”
“不要和他聊天。”男人打断了他的话，面色依旧平静，但从他话语的简练能看出他已有不悦，“他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
从入场询问电影票开始，对方就一直在试探这场聚会的性质，从聚会的形式、组织者的性格到对方财力、活动范围，就连之前的挑衅，都是在判断聚会上的任务者对杀人的容忍度，借此评估大部分与会者的实力和品性，到现在，对方只怕将这场聚会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所以才敢明目张胆点出他在礼品世界的身份，因为他已经察觉出来，聚会组织者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所以报点小仇无伤大雅。
报的什么仇呢？
男人心平气和地解释：“将你的身份透露出去是我不对，在这一点上咱们算是扯平了。所以请你接下来不要再探究我以及其他参与聚会者的身份，我还是希望这场聚会开下去的，想必你也一样？”
沈亦咬了咬可乐杯子里的吸管，表情浑然无辜：“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咱们还是好好问问这个倒霉蛋怎么进影厅的吧。”
怀表男人看了他半晌，确定他不打算再搞事了，终于低下头去，深邃的湛蓝眼眸沉沉看向地上悠悠转醒的微胖男人：“你从哪里拿到的电影票？真的只是来看电影的吗？”
微胖男人茫然了一瞬，低头四处看看，不明白自己怎么坐到了地上。
听到问话后，先是呆滞片刻，紧接着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还能从哪里？就是内部工作人员给的！今天这个时间段就这么一场重映，你们人数这么少，占了这么大块场子，好意思吗你们！”
“这位先生，请你先弄清楚，包场是需要花钱的。”深蓝西装男子微笑，随即嘴角弧度收敛，“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只好请影院经理来谈，看看这个损失是由你还是由你的朋友来赔。”
男子先是警惕，在听到“你的朋友”时表情忽然又放松下来，坚持道：“你去叫好了，又不是我硬抢来的票，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亦眸子微微眯起，在深蓝西装开口前，眼神犀利地看向微胖男子：“你不是来看电影的，你的票甚至是别人特意送给你的，你究竟来电影院做什么的？”
微胖男子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后面有人喊：“这空气味道不对！”
沈亦再一转头，只见微胖男子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扭头就想跑，被按住之后眼神惊惧、身体极度抗拒：“你们是什么人……这毒气分明无色无味，不可能闻得出来！”

“检查空气成分。”
怀表男人深深看了微胖男子一眼，直起身来，抚了抚西装下摆被压出来的褶皱，不知道对谁说话。
人群中很快有人动起来，走到空旷的地方，手中拿出一只温度计模样的玻璃管，在空气中收集片刻，试管上很快出现了黑红蓝绿不一的刻度。
“是一氧化碳，比较常见的有毒气体，幸好发现得及时，浓度应该超标了。”
拿玻璃管的男子松了口气，一氧化碳不是瞬间致死的毒气，投毒者大概考虑到他们会在电影院待两到三个小时，浓度并不是很高，因此发现得早就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如果是想将任务者一网打尽的话，为什么会用一氧化碳？即便在电影院待一两个小时，以任务者的素质，也只是身体不适而已，为了折磨我们？”
玻璃管男子百思不得其解。
沈亦看了微胖男子一眼，对方在听到他们发现一氧化碳时表情闪过一丝懊恼和惋惜，随即下意识看了怀表男子一眼，脸上的愤恨一闪而过。
结合对方之前脱口而出的话，沈亦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这人怎么办？再消一次记忆？”玻璃管男子看了微胖男子一眼，目露为难，“可是看他完好无损地离开，总觉得有点不爽啊。”
“那不然怎么办？总不能把他弄死吧，一个普通人死在这里很麻烦的，到时候警方查起来也不好处理。”另一人苦恼道。
看着这些任务者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处置这个胆大包天的普通人最好、甚至没想起自己置身在持续泄露的一氧化碳中，沈亦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
“诸位，你们有没有想过报警？”
四面八方的视线顿时聚集过来，每一双眼睛都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在问沈亦怎么敢的，这可是任务者聚会。
“虽然各位可能感受不太到，但是一氧化碳中毒是能致死的。”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投毒者针对的不是任务者，单纯是一群在影院包场的普通人？”
“咱们其实是受害者？”
沈亦的声音不大，但振聋发聩，任务者们恍然大悟：“有人要害我们？为什么？”
“这就要讨论社会贫富差距的形成与人类天生的劣根性以及某些人过于突出的财大气粗与高高在上。”
“我可没有高高在上。”怀表男子首先为自己正名，紧接着，湛蓝的眼瞳中流露出些微的不可思议，“你是说……他单纯是因为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