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礼品店(朱不厌)

那座存在于倒影之中的塔楼，平日里只怕连虫子都不愿光顾，所以王子才会将第一个闯进阁楼里的他紧紧抓住，生怕他离开。
偏偏他第一眼见到对方，还手欠地想摸人家耳朵，这就导致这种雏鸟情节进一步加深，典型的自作自受。
沈亦躺在花蕊上自闭，也正是在这时，蔷薇花外突然传来一个陌生中带点熟悉的低沉男子声音。
“西奥，这些食物不合胃口吗？我让厨师再端些你喜欢的菜色上来？”
沈亦想起来了，这是那个荒唐国王的声音，他应该昏迷了有一段时间，蔷薇国王子已经与国王共进晚餐了。
听到问话，王子的手僵住，下意识收紧了手中的蔷薇花。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到国王和蔼微笑的脸，紫罗兰的眸子带着善意。
是他这十五年来从未见过的模样。
王子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蔷薇国王子，见她神色依旧，沉默地摇了摇头。
见王子看向蔷薇国王子，国王那双与蔷薇国王子如出一辙的紫罗兰眸子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厌恶，但语气还是亲切的。
“西奥，不是我们不愿意公开你的身份，只是你这副模样，让蔷薇国的子民们知道，会害怕的，我们可以恢复你的王子身份，但是当众宣布，就不必了吧……”
国王的语气看上去是在商量，但话语中对王子强硬的态度，却是展露无余。
蔷薇国王子美目微怒，刚要说些什么，却反被王子按住，毛茸茸的兔脸抬了起来：“害怕什么？我虽然长得像兔子，但我不吃人，也不会把他们关起来，他们为什么要怕我？”
国王听到这里，以为王子在讽刺他，顿时怒意盎然，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换个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王子看了眼蔷薇国王子，还是摇头。
国王还欲说些什么，蔷薇国王子适时开口：“陛下，您恐怕忘了，希望贵国当众承认西奥身份的是我，您何必为难西奥？他才刚从阁楼里出来，什么都不懂。”
国王看着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紫罗兰色眸子，眸中现出一丝恼怒。
早知道当初这孩子刚生下来时就不让她活着了，如今不知如何进了蔷薇国，竟还反过来威胁起他来！
还有这个兔怪，分明是蔷薇国的血脉，凭什么要他玫瑰国承认对方？
早在见面的第一眼，国王便认出来，眼前这个蔷薇国王子，显然是当年那个被占星术师断言夺他王权的女孩！
他还以为去了黑暗森林之后，这人变成了可笑的兔怪，将其死死关在了水中阁楼里，没想到对方竟是去了蔷薇国。
既如此，那这个兔怪，只可能是当初一同从黑暗森林里出来的蔷薇国公主，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人竟然是个王子。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当众承认一个兔怪是他的孩子，更不可能让一个兔怪继承王子称号！
蔷薇花瓣里，听到几人对话的沈亦若有所思，他突然问起王子：“西奥，你从黑暗森林里得到了什么？”
西奥吓了一跳，沈亦之前还从未这样叫过他，他下意识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叫我西奥……”
“我觉得这样称呼你更准确，等到国王公布你的身份，你就不是公主殿下了。”
沈亦说着，脑海中却是回忆着预言书的内容：每一个活着从黑暗森林里出来的人，都会得到黑暗森林的馈赠，蔷薇国王子得到了她的馈赠，可西奥王子呢？
他能够操纵蔷薇花丛，但以沈亦的观察来看，这个能力似乎对于西奥王子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他除了用来抓他之外，几乎没怎么用过，连城堡都没法离开。
这馈赠不像是黑暗森林的手笔。
“你怎么叫……其实都可以……”西奥低声说着，想起沈亦刚刚的问题，犹豫了一下，小声回答道：“我……我从蔷薇国离开了……”
“从蔷薇国离开？这就是你从黑暗森林获得的东西？”沈亦语气微顿，“变成兔子在阁楼里关了十五年，就换了这个？”
西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
“我怎么知道你变成兔子是因为交易？”沈亦替他问完，“嗯……你多看点小说你也能猜到——后悔吗？为了离开蔷薇国，被关在阁楼十五年？”
西奥纠结了一瞬：“有一点……但是蔷薇国更可怕，阁楼里……有蔷薇花。”
空寂的阁楼隔绝于人世之外，但因为有吸音蔷薇，竟是比蔷薇国“更好一些”。
沈亦沉默了一会儿，修长手指无意识揉着蔷薇花瓣，茶灰色的眸子垂下，掠过手环上唯一未完成的特殊积分任务。
【积分任务（特殊）：王子抓到了小虫，这一次，他要把他关进阁楼，如果小虫不愿意，他就把他永远留在这里。】
良久，沈亦惆怅呻.吟一声，点了拒绝，问西奥：“你还想看烟花吗？”
“想！”西奥立即回答道。
沈亦手中拿着一朵蔷薇花，听着里面渐渐传来的白树等人的声音，对西奥道：“那你待会儿听我的，我带你去看烟花。”
“真的可以吗？”西奥格外高兴。
沈亦靠在花瓣墙上，低低“嗯”了一声。
手环里传来白树的问询，沈亦回答他西奥王子目前的位置，得到了几人关于任务进度的回复。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只等恰当的时机给西奥王子送过去。
沈亦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城堡的地形，翻了翻手环上的联系人列表，最终找到了一个人：【玫瑰国哪里可以看烟花？】
对方回得很快，丝毫不像是被蔷薇国王子绑住了手脚：【我怎么知道？】
紧接着，对方很快发来了第二条消息：【你还敢给我发消息？你不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意思吗？】
【你都第二次来这个世界了，怎么不知道？】沈亦认真发着消息。
那边突然没声了。
许久之后，消息框对面的死尸终于活过来：【我就不该带着你逛城堡。】
他说完，发来了三个字：【琴雅海】
沈亦发了个“谢谢”，正准备关闭，对方的消息又闪了起来：【真不考虑做我队友吗？C级大神诶！不想抱大腿吗？】
【一般说自己大神的，都不怎么大神。】沈亦说着，又附加了一条消息，【等我不养老了，就找你。】
做人不能太绝，万一以后他没能干过礼品店、屈服了呢？还是得给自己留后路。
沈亦觉得自己做事还是谨慎的。
他抬头看向西奥：“你还记得回去阁楼的路吗？我们去阁楼。”
他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道：“如果你有办法直接回去，那就直接去，不用顾忌我。”
西奥正在纠结，闻言顿时惊讶抬头。
【他知道我。】那声音似高兴、又似紧张。

沈亦被西奥带着离开了宴会大厅。
回到房间后，只一眨眼的功夫，花瓣墙上方的彩色壁画便换成了腐朽的橡木横梁，海风和蔷薇花的香气自窗口传来。
沈亦在花瓣里指挥西奥：“对……往下走，第六个房间，推门进去吧。”
塔楼里有很多空房间，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小动物，连蛛网都不结一个，只是落满了灰尘，墙上的铁钩也生了锈。
西奥走进从下往上数的第六间房，从这里的窗户往外看，星与月都不在视线范围内，但是可以看到海面上倒映的渔家灯火。
“真的可以……看到烟花吗？”
西奥只在十五岁那年看过琴雅海上倒映的烟花，那一天，是玫瑰国小公主成年的日子，王国上下都很期待，镇上的烟花燃放了整整一夜，难得连阁楼里都能看到。
可惜自那以后，镇上再也没有如此隆重的庆典，燃放的烟花再不曾如此盛大，透过海水看过去，只是一片零星的光影，既不真切、也不美丽，反而衬出阁楼的寂寥。
西奥此后就不喜欢盯着窗外看了。
“嗯……再等一会儿。”
沈亦靠在花瓣墙上，那根巨大的肉条已经被西奥拿走了，他觉得自己突然又有点饿了，摸着肚子有点后悔。
此时的王国换成现代时间已是七点多钟，因为蜡烛光照有限，平常人家都选择早早睡觉，海面上倒映的灯火一点点熄灭，“天空”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漆黑。
也正是在这时，点点荧光顺着特定的轨道自远方游来，如一条逐渐靠近的银河。
等到靠近水中塔楼，这些细碎的荧光忽然膨胀爆炸，璀璨的蓝紫色光带在海水中蔓延开来，如同烟花炸开的华丽弧光，折射在粼粼波光中，倒映出七彩的颜色。
“这是……烟花？”
西奥的粉色兔耳瞬间直立起来，绯红的兔眼瞪大，身子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又仿佛不敢置信一般，三瓣唇微微张着。
烟花……真的是烟花！
一簇簇绽开的弧线如同盛开的焰火，在海水中亮起又熄灭，继而再次怒放，一遍接着一遍，比十五岁那年的烟花还要清晰、还要美丽，还要……令人向往。
西奥几乎是痴迷地盯着窗外这一幕，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沈亦也在看着窗外那一片绚烂光影，闻言“嗯”了一声：“水中烟花。”
西奥的眼睛有一瞬间失去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比绯色更加绚丽的金焰色纹路，神秘而美丽，倒映着窗外的烟花，也近乎失神地看着那片光影。
“小虫，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西奥突然垂下头来，将蔷薇花举到眼前，拂开花瓣，里面的沈亦正无精打采地趴在花蕊的蕊头上，看上去像是要睡着了。
没办法，没察觉到还好，一旦发现自己肚子饿了，脑子里抓心挠肺就是这件事，沈亦不想在这时候吃人家嘴软，只好默默忍下来。
兔子的表情看上去真诚又可怜，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在与沈亦商量，即便沈亦目前只是他花里的一个小人。
沈亦抬起头，茶灰色的眼睛盯着西奥看了许久，垂下眸去：“嗯，我会陪着你。”
西奥顿时高兴起来，细数着离开城堡之后的事情，驯兽人的逗熊游戏、大力士的摔跤比赛、杂耍艺人的木偶表演，还有他最喜欢的——红鼻子的滑稽笑话。
沈亦这时候才知道，西奥说的红鼻子，原来是城堡里的小丑。
他们通常穿着颜色夸张的怪异服装，鼻头涂着红色油漆，手中拿着掌控节奏的拨浪鼓，日常职务就是唱歌跳舞、讲各种或高明或滑稽的笑话，取悦国王以及城堡中的贵族，以此获取赏钱。
西奥会喜欢小丑，是因为这些小丑每次讲完笑话后，国王的心情都会好上不少，会稍稍放松对他的监管，允许他吃到新鲜美味的食物，更甚至会将一些王子们不要的玩具赏给他，虽然事后总会被他的兄长们用各种借口恶意损毁——
他们认为自己的东西被他碰到是一种很不祥的事情，哪怕那是他们不要的东西。
当然，即便是这样的记忆，也只存在于七岁以前，七岁之后，他就被关到玫瑰国的水中阁楼里来了。
沈亦的手环再次震动。
【小鸟依人：拿到蔷薇国王子的玫瑰了，然后呢？】
【111：它现在情况怎么样？枯萎了吗？】
沈亦手中拿着道具［吸音蔷薇］，因为已经使用过多次，它的耐久已经降到了98％，不过比起用量，仍旧是十分耐用的。
但这里是吸音蔷薇的出生地，到了其他世界之后，这个道具就不一定能几乎无限制地取用了。
沈亦看着手中依旧娇艳欲滴的蔷薇花，手指轻轻触了触花瓣。
【小鸟依人：……枯萎了。这是没用了吧？你要它干什么？】
【111：验证一个猜测。】
沈亦回答完，没再回复小鸟依人的一堆猜测，而是抬头看向西奥：“你还想做什么？我陪你。”
西奥瞬间想到了一大堆事情，但最终还是紧张而羞涩道：“我……我想让小虫再摸摸我的耳朵……”
“摸耳朵？”沈亦没想到西奥的要求会是这个，“你确定吗？我可不会摸一下就放手哦？”
兔子耳朵诶！他可不会控制自己！
沈亦当即支棱起来。
“嗯……没关系。”西奥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可惜那手感和沈亦摸到的时候差远了，他悻悻松开了手。
沈亦心想西奥不会就这样让他摸耳朵吧？这和蚂蚁爬身上有什么区别？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头顶的窗户在不断缩小，渐渐露出了石灰石的粗糙边缘，包裹着他的蔷薇花瓣逐层绽开，视野范围越来越大。
一只两米高的兔子期待地站在他面前，两只竖长的耳朵仿佛在紧张，肉色软骨的里侧泛着薄薄的红，兔脸几乎算得上严肃。
沈亦变回来了。
他看着眼前紧张等着他的兔子，突然道：“你长得好高，我够不着。”
大兔子本身有两米之高，兔耳朵更是二十公分有余，虽然不至于摸不着，但总归是需要抬手去够的。
西奥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正准备弯腰时，耳朵忽然被揉了一下。
两米高的大兔子顿时僵住。
“骗你的，我好歹到你肩膀呢。”
沈亦两只手抓着两边兔耳，手指在耳朵外侧的绒毛上来回扒拉，愣是把西奥摸得兔爪僵硬，不知道该不该把人推开。
【好奇怪的感觉。】那声音说。
【但是舒服。】西奥小声道，所以他才迟迟不想把人推开。
【确实。】那声音无比赞同。
沈亦停了手。
“怎……怎么了？”西奥沉迷在被摸耳朵的快乐里，一朝清醒还有点茫然。
“我饿了，还很困。”沈亦说。
变大了之后，饥饿感更加明显，连带着现在是他的睡眠时间，困意也严重。
西奥想起他这一整天确实忘了给沈亦喂东西，顿时变出了数朵蔷薇花。
“不想吃花，想吃肉。”沈亦说。
西奥犹豫了一瞬，似乎在纠结，但还是牵住了沈亦的手：“我带你回去城堡，但你不要试图逃跑，我会把你抓回来的。”
“我不会跑的。”沈亦保证。
西奥于是带着他回到了城堡大厅，国王与蔷薇国王子已经不在这里了，但负责收拾的仆人还在，闻言吩咐人去厨房拿了食物过来。
沈亦于是高兴地填饱了肚子，同时在西奥王子的同意下，占据了他半边床铺，睡在柔软的天鹅绒垫子上，怀里抱着巨大的兔子玩偶——真毛的那种。
西奥完全不敢乱动。
第二天早晨，西奥在仆人的呼唤下醒来，他需要前往城堡前门，在玫瑰国子民的见证下恢复王子身份。
沈亦竟然也没睡懒觉，虽然睡眼惺忪，但还是跟着西奥王子一同洗漱，穿衣整理，最后跟着对方一同去往前门。
前门的城垛上已经站着国王与蔷薇国王子的身影，经过一天的思想准备，国王的脸色已经恢复成威严又不乏和蔼的模样，上前将西奥王子接到了自己身边。
“今日是我们与蔷薇国正式结盟的日子，在这里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知大家，我手中牵着的‘人’，就是我玫瑰国十五年前被关入地牢的公主，但他实际上并非公主，而是王子，是占星术师算错了星命，他不是死星，而是我们玫瑰国的光耀之星，他将与美丽而英勇的蔷薇花王子联姻，成为两国联盟的见证！”
国王高举着西奥的手，向所有前来观礼的人展示了他与眼前这个兔怪的关系。
城堡下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国王竟然会宣布这样的事情，死星变成光耀之星就算了，怎么连公主都变成了王子？还要与蔷薇国联姻？一只巨型兔子？蔷薇国王子疯了？
然而，即便惊讶至此，玫瑰国的人民们也只是私下讨论，并不敢大声驳斥些什么，只是眼神看得出都十分震惊。
这里面，唯有数人并无讶异之色，相反摩拳擦掌，颇有些期待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三一说的送餐时机。”白树看着被国王亲口承认的王子，目露恍然。
“看来今晚要打一架了。”眼镜男低声说。
国王这样高调宣布西奥的王子身份，原本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在哪里送晚餐的人也该知道了，今晚就是最佳时机。
“三一既然在王子身边，他应该最方便吧？”白树猜测道。
“不一定，糖水罐子两人还在蔷薇国王子的队伍里，他们也离得近。”眼镜男说。
蔷薇国王子就住在城堡里，她带来的队伍自然也是，糖水罐子几人离西奥王子也很近。
“看来不打不行了。”阿诺低声道，语气竟是有些兴奋。
眼镜男和小鸟依人都没说话。
夜晚，城堡里。
西奥还要陪着国王及蔷薇国王子等一众人商议之婚事，沈亦则回到了房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