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有心爱的人吗?”青行灯问。河童被鲤鱼精套了个爱心,花鸟卷也握住了一目连的手,晴明和大天狗更不用说,早就抱在一起了。青行灯观望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很恩爱,有的妖怪抱在一起,有的再回忆自己家的爱人。她接着说,“这可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还要从我遇到那个叫清姬的人类姑娘开始讲起。”
“清姬?那不是个蛇尾人身的妖怪吗?我曾经见过她,似乎是个很哀伤的妖怪呢。”二口女想到了那个长相美艳,却浑身都透露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女妖怪,好像性格很孤僻呢。不过有看到她和鬼使白在一起聊天过,也许是朋友吧。不过说起来鬼使白是真的很温柔呢,如果和他是朋友的话,那么她也一定不会太坏吧,“青行灯大人真的认识好多人呢!”
“嘛,因为我去过很多地方啊。我那次去了熊野,在我遇到她时,她还是一个困在爱情之中的人类啊,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青行灯感叹,“她是熊野一户非常富有的商人的女儿——
清姬已经十八岁了,但还未出嫁,她日日期盼着自己未来丈夫的到来,在夜深人静时在脑海中勾勒他的模样,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穿着鲜亮或者朴素。她在阴雨天总坐在廊下,榻榻米泛着湿冷气息,侍女们给她添衣,雨水打在青灰的石头上,溅到她脚踝上,这是三月河床刚刚融化的春水,好凉。
父亲在屋中午睡,下雨天庭院里会出现成群结队的青蛙,她想起父亲的呼噜声,又想起那些在外面怀着孕的女人们,有点好笑,又觉得失望。她对母亲的记忆零零散散,在朦胧又模糊的激流中她抓不到半点关于那个女人的记忆,于是她开始怀疑她是否存在。父亲不提,她从来不问。
那时候还没有吉原,京都里的游女们被吹到天上去,熊野的游女屋太小了,父亲睡遍了每一个女人。她们挺着大肚子来要钱,忘八把父亲当做散财童子,好可笑。父亲笑眯眯的给钱,忘八就把睡在府邸门口的游女们领回去,打掉孩子,给她们加餐,清姬冷眼看着这一切,并没有说任何话。
‘你好像你母亲。’父亲抱着自己哀伤的心路过清姬时这样讲,清姬还是不语,但从那天起她开始吸烟,好似只有在烟雾缭绕里她才能够真正的找到自我。父亲没有再当散财童子了,他开始劝诫清姬,为她找了好几户人家。那些男子都不错,一个比一个俊美,是清姬理想中丈夫的模样。但是她都一一拒绝了。父亲问不出缘由,觉得自己的女儿戏弄了自己,内心不解又气愤,‘你要变成什么样子了?她看到了不高兴,等以后团圆,她就要教训你的。’父亲所说的团圆,是死亡的意思,而她指母亲。在家里母亲是一个话题终结的意思,清姬不太开心。
‘她是谁。’清姬知道,但是她还是问,‘叫什么名字?’父亲听到后沉默了,他短暂的哀叹一声,像某种恶心的鸟类,清姬想到后笑了笑,于是父亲夜里就走了,去了京都。日子日复一日的过着,清姬还是在雨天出行,踩死一片绿色的青蛙。血肉模糊,内脏与汁液沾湿她的裙子,大红色开始变暗,味道不算好闻。清姬沉默着在稻田边上蹲下,放下伞,捡起青蛙的尸体捧在手心中。雨水顺着头顶一直流,头发和衣物全湿透了。她静静的等候,像隐藏在草丛中的蛇类,她在捕食,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猎物出现。
‘小姐,小姐?你在听吗?是不舒服?’看,出现了。清姬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她隐晦的勾唇,然后迅速放松。男人拾起边上的伞,还有另一道脚步声,很沉,是个老年人,她不喜欢老年人,这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差劲。清姬并没有起身,男人为她遮雨,再次出声询问,‘小姐?可以听得到吗?’清姬终于动了,她抬头,发现是两位僧人。光秃秃的头颅和朴素的衣裳,俊俏的年轻僧人告诉她,他们是来熊野修行的苦行僧。
‘小女子名为清姬,’清姬看着他,知道猎物已经上钩了。僧人还俗娶妻,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她心里盘算着,觉得不错。她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于是疯狂的迷恋上了这位叫安珍的僧人,隔壁的花痴女人说这叫一见钟情。安珍回应了她的感情,在住在清姬家的一个月后,他们开始陷入恋情。老僧人知道了这件事情,开始劝诫安珍,并告诉了安珍他打听到的事情。
‘她父亲杀了她母亲,他们一家都有癔症,是怪物。’老僧人反反复复的重复这句话,像是要把它刻在安珍脑子里,融进肉里,随着血液不停的循环。清姬听到了,她漠不关心的坐在廊下看雨。青蛙又出现了,屋子里没有父亲在打呼噜,只有年迈又腐朽的僧人在念经。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吵闹。父亲去了京都做散财童子了,每隔三天寄过来一封信,厚厚的十几页,里面写着一些无所谓的话,大抵是说让她嫁一个好人,平平安安过完一生。清姬每一封都回,写了四个字:安好,勿念。
熊野的樱花终于全部开放了,漫山遍野的粉红色,柔软又清香。饱含生命力的少年邀请少女去游玩,他在日暮时分表白,少女的眼里带着夜晚的星星,脸上是粉红的樱花花瓣,她羞答答的答应,于是又成了一桩人人羡慕的好事情。此时的清姬已经从猎人变为了猎物,她整颗心都扑在安珍身上,他们也约定一起去看樱花,在大晦日之前成婚。所有的事情似乎都非常顺利,隔壁的花痴女人觉得他们明年就会生一对双胞胎。但是这样的美好只存在于表面,老僧人深知事实,于是在暗地里的意,清姬不知道缘由,也随他去了。她坚信自己找到了爱情。
但安珍每每看到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清姬,内心都非常的恐惧,似乎头上横着一把刀,即将砍下来了。他在恶梦中惊醒,脑子里全是老僧人的话,他想到了他们初次相遇时的情景,清姬手里捧着一只被压扁的青蛙,手心满是青蛙的汁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它是被人踩死的,庭院里常常出现大大小小的青蛙尸体,他惊恐的幻想着事实真相。于是在这一刻安珍的思想和那天被踩扁的青蛙融合了,清姬在他眼里成了可怕的庞然巨物,他暴露在平坦的地上,毫无遮掩,她能够轻松的将他杀死。如果他再继续待下去,他就要发疯了,成为清姬家族遗传病的其中一员,他是感情的牺牲品。
接着正如同老僧人预料的,他反悔了。安珍在夜里起身,他悄悄的离开熟睡中的清姬,找到正在睡觉的老僧人。安珍摇醒他,老僧人知道他所为何事,早就收拾好了衣物,所以非常果断的和他商量了逃跑计划。他们在夜里离去,为了避免清姬追上来,留下一份信件告诉清姬他出门了,要在几天后回来。清姬第二天醒来时发现了信件,她并不相信安珍的说辞,并且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爱人背叛了自己,他听信了老僧人的谗言,在感情上临阵脱逃了。
‘哦,这是个胆小鬼。’清姬平静的想着,但她的行为非常不理智,她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道成寺,夜里起来上厕所的花痴女人对她帮助很大,这证明人类应该多上厕所。清姬不分日夜的追着安珍与老僧人,安珍一路上都如同惊弓之鸟,觉得他肯定会被拉回去,事实证明他的猜想不是没有道理,清姬快要追上他们了。四处都流传着疯女人的谣言,安珍躲在草丛里,看到了自己不认不鬼的前任未婚妻。清姬头发杂乱,衣袖破烂不堪,眼里满是猩红的血丝。长久的奔波让她的脚被磨破了,尖锐的石子使得她磨破了的脚血肉模糊。有毒的昆虫也是原因之一,毒素使她的腿部腐烂发出恶臭,她感觉不到痛苦,她的思维被安珍的背叛麻痹了。
也许在前一秒钟之前安珍还在路上悔过,他在劳累的逃跑中想到了清姬的美丽与富有,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位无辜的女子。但是此刻一切都不可能了,事情正如老僧人预料中发现。安珍被自己曾经的爱人吓得痛哭流涕,于是他向熊野神乞求,想让他帮助自己将清姬困住,自己则迅速渡过日高川,逃到道成寺里向住持求救,并躲入寺内的大钟里。
清姬被困在熊野,几乎要发疯。于是一位神秘的妖怪出现了,她打破了熊野神的结界,使得清姬能够去向自己的恋人复仇。日高川自己没有船了,河水是彻骨的冷,清姬听着对面道成寺隐隐约约传来的钟声,毅然跳入水中,‘你,休想从我这逃掉。’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的四肢都被寒冷麻痹了,身体使不上劲来,快要淹死在日高川了。但是她瞪大了眼睛,始终觉得不甘心,‘背叛了我之后,还敢恬不知耻地活在这世上,那个男人在哪!明明和我约好了一定会回来的。明明说过会来迎娶我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嘶嘶......’怨念要化为实质了,清姬在沉入水底的那一刻,变为了蛇尾人身的怪物,‘无尽的痛苦啊,都是那个男人给我带来的。’清姬对于自己的变化感到厌恶,却又觉得是一种新生,她变成了完全的狩猎者,能够清楚的知道那个背叛了她的男人藏在道成寺的哪一个角落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