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待在这碍眼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长岛宏吉拦住了晴明,并且对自己的妻子不耐烦的呵斥,惠织迅速的收起了那副受伤的神情,她放下手中的衣物,用手帕擦干眼泪,低着头走了出去,温顺的样子让晴明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副模样。
“抱歉,夫人。无意打扰。”
“道歉又有什么作用呢?你们男人啊……”惠织走过他时轻声回答,眼中满是泪水。
道歉没有任何作用,它永远也抵消不了你犯的过错,不论有意无意,你都伤害了那个人。大天狗看了看女人孤独离去,在心中默念。长岛宏吉多看了几眼他,但碍于晴明的身份并没有开口。
晴明走到房间里拾起了小儿的衣物,闭上眼睛感知周围事物,然后迅速向空中扔去一张空白的符纸,用手指画出复杂的符文。符咒在晴明睁开眼时突然炸裂,化作青烟散尽,他长呼了口气,道,“他还活着。”
“嗯?”长岛宏吉愣住了,他对晴明的话不太明白。
“您的儿子还活着。”晴明再次回答。
“我知道。”长岛宏吉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我需要你帮我从姑获鸟里救回他,你现在应该为我占卜他的地点,然后立马动身去找他,而不是在这里说些无聊的话。”
“太心急了,但毫无作用。”晴明将幼儿的衣物叠好,摆放整齐。他用灵识在房间里仔细的巡查了一番,但奇怪得很,他并没有感知到姑获鸟的气息,甚至没有任何妖力。晴明虽然不曾与姑获鸟交手,但也大致知道她的能力如何,绝对不可能完美的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藏,所以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个叫阿兰的侍女骗了长岛宏吉。
最关键的问题是根据占卜的结果来说,长岛户衫现在确实在姑获鸟那里,虽然不能确定准确的位置,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晴明沉思,决定与长岛宏吉告辞,“我就先离开了,会尽快帮助大人找到户衫的。”
“请便。”长岛宏吉没有挽留,事实上他希望晴明快点走,省得惹他心烦,但碍于有求于他不好出声。
长岛宏吉送两人出门,路过酒宴时大家都非常沉默,有人尝试来和晴明打招呼,但都被长岛宏吉瞪了回去,只好带着尴尬的笑与晴明点头示好,晴明没有在意,对他报以同样的微笑。
登上牛车后晴明放松了下来,他整理好自己的衣物,看了看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天狗,问,“你很疑惑?”
“是的。”他毫不犹豫的点头,“有很长一段时间民间传言姑获鸟性情凶恶,贵族们把她说成食人之妖,而长岛宏吉托你寻找,虽然模样急切,但你说他儿子没死时他却愣住了,我不能理解,他似乎从未担心过自己儿子会死去。”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晴明有点惊讶,他没想到大天狗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抚摸着手中的蝙蝠扇,耐心的解释,“长岛宏吉只是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你要知道,他被他父亲保护的很好,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危险。所有的麻烦事情他父亲都替他解决了,从吃穿住食到官职和妻子。他父亲为他安排了一切,而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被放在安逸舒适的环境里,这样的人要怎样去照顾另一个孩子?”
大天狗沉默不语,晴明用扇子挑开了帘子,继续道,“就算是孩子也会想爬出温软的床榻,他把这件事情瞒了下来,认为自己处理得好。但不管是谁都帮不了他,最后他找到了我,你应该发现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我会拒绝,他不曾遇到挫折,任何事情的结果对他来说都只展现了好的一面,所以他不会去想那些坏的事情,在他的认知里长岛户衫活着才是是正确的,一切都顺理应当。”
“任何事物都不是绝对的,他不会永远在保护下存活着。”
“没错,他确实不会一直被保护。”晴明放下了帘子,夜晚的风吹风牛车里很冷,晴明靠近大天狗,下意识的去触碰他的面具,“他过于暴躁了,拥有坏脾气永远不是一件好事情。他对奴仆苛刻,对妻子冷漠,他身边的人惧怕他,恐惧着他的每一句,就算他以后改过,也无法挽回了。”
就算改过也无法挽回。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大天狗看着自己为晴明编的小辫子与蝴蝶结发带,闭上了眼睛。
第12章
天色阴沉闷热,像是要下雨。长岛宏吉派来的人在门外已经等候许久了,樱花妖为他们提前备好了牛车,装上柏饼与酒在路上吃。阿兰的家在江户,距离平安京有些远。晴明听到仆人汇报地点时总觉得脑子里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始终无法记起来,这让他鲜有的感受到挫败。
“前任治部卿的家乡也在江户。”大天狗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晴明才想起那日与治部卿闲谈时他也在场,不过他现在出声提醒也是罕见。
晴明看着他那冷淡的脸,轻笑,“我本以为你只是坐在哪里赏花。他那样长的话,倒是难得你听得下去了。”
“无事可做罢。”大天狗想起治部卿那张脸还真有点觉得是难为自己听得下去了,他太能说了,要不是为了避免夜叉隔三差五就来找他决斗,他真不会离晴明他们那么近,“上次博雅来时你给他的药似乎不太一样。”
“人和妖怪总是不同。”对于大天狗突然转移话题,晴明的反应很快。他挂起了标准的微笑,不知名的情绪在他眼中闪过。大天狗感受到身边的人气息在一瞬间有所改变,但他没有管这些。
现在已经出了平安京,到达郊外后闷热散去,雨水开始纷纷扬扬起来。晴明放下了帘子,突然的黑暗使大天狗有些不适应,压抑的气氛在狭小的牛车里蔓延,他没有思考太久,又重新打开了帘子。山路并不平稳,大天狗准备返回坐下时,牛车因为地面的许多石头开始摇晃了起来,他一时没能站稳,身体向前倒去。
“唔。”他感受到自己的嘴唇触碰到什么温软的东西,下意识的伸出了舌头去舔,等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整个人都愣住了。摔在晴明怀里的大天狗几乎是僵硬的抬头去看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充满了笑意。
此刻雨声渐小,潮湿的空气带着泥土的味道,大天狗通过它们联想到了蚯蚓,联想到了山泉,联想到了鸟雀。雨水随着风吹进来,也许是身下的人过于温暖,也许是那双眼睛有一种迷惑人的作用,大天狗对上它时产生了一种晕眩的错觉。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成了红的或者是蓝的,究竟是怎么样的颜色,他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但这就像是宇治桥姬神社里的清脆的风铃声和沉重的焚香,空灵和庄重混杂在一起却并不冲突,让人意外。有一万种可能性,大天狗认为在黑夜山捡到那份信件的人不是他,而是安倍晴明。
不然这一切都没办法去解释。所有的感情都在一瞬间爆发,他的思维仿佛平静的炸裂了,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和遇到黑晴明时候冲动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累积的感情就是平缓的流水,当遇到拐弯处时它溅起水花,现在想要假装无事继续向前是没有办法的。
复杂的感情融合在了一起,不管是黑晴明还是白晴明都是一个人。我们把对黑晴明的感情设定为敬爱,这是一颗种子。而现在的安倍晴明则是水,他下意识的牵手让种子萌芽了,摔倒只是一个偶然的拐弯处,巧妙的意外时常发生。于是得把爱情比做不动产,类似于黄金等天然货币,你不用去仔细判断,因为你就是知道。
大天狗在这时感觉到樱花绽放了,晴明或者是他,都是如此。
他从晴明怀里面挣脱出来,坐到了牛车的角落里。晴明看着空出来的地方,用蝙蝠扇敲了敲。
“你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吗?大天狗。”晴明垂眸,“春子对野口说,腰带很漂亮。”他看着大天狗的侧脸,用一种哄骗的口气问,“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喜欢你。
大天狗并没有说完。所有的念头都被他压在心底,仿佛全部烟消云散。太快了,他并不能面对。
“人不能着急。”晴明笑,有些事情要点到为止,太过分可不行,“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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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到。
她坐在廊下,孩子们在田野上奔跑着。不远处华丽的牛车充满了京都的气息,它停下了,车夫的衣服上面带着明显的长岛宏吉家的标志。牛车上面下来两位身着狩衣的男人。阿兰见此忍不住颤抖起来,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色。草仿佛开始疯狂的生长,孩子们的笑声渐渐散去,她感觉自己被恐惧紧紧的勒住了。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她心中最后的稻草终于被压垮了。
“是长岛大人家的侍女阿兰吗?”晴明看着眼前眼神空洞的女人有点不解,她不答话,像是没听到似的,晴明只好再次询问,“是阿兰吗?”
“是。”阿兰回过神来,她擦拭眼角泪水,向晴明行礼,“阴阳寮的晴明大人啊,不知大人此来何事?”
“治部卿托我寻找他的儿子。”晴明拿出姑获鸟的羽毛,向阿兰递去,“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