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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偏差(山河南渡)


“她的确是偷拿了家里的钱,但那是因为她家是父亲管账,母亲全职主妇没有收入,平时除了基本的生活费不肯再给她多余的钱,有的时候连生活费都不能及时给。当时她班上急着要交班费,她拖了两周实在没有办法、和父亲说了几回都被骂回去,只好偷拿两百,这一拿就被发现了。”
“那你给她饭卡,她不就猜到你知道这事了吗?”祁扬脑海里浮起那个怯懦女孩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陆瑞安无奈,“我跟她说学校每学期都要给老师的饭卡充餐费补贴,我要回家照顾猫、在学校吃饭时间不多,饭卡里的用不完让她帮忙用用——学校确实会一年给老师饭卡里补贴一万多,我时不时会给他们拿去在教师用餐区刷几个菜改善伙食。我带的班都是知道的,班上有些皮实的小孩偶尔考好了还缠着我要饭卡请他们吃饭。”
“怎么陆老师对学生这么大方,都不舍得请我吃几顿。”祁扬想起从前婚后,陆瑞安基本上没时间回家和自己吃饭,现在得知陆瑞安竟然是在学校请学生吃饭,就控制不住地吃味。
但他时刻恪记着现在他和陆瑞安离婚的事实、陆瑞安不喜欢他从前耍脾气的说话方式,不敢表露出来,暗搓搓地怨念一瞬便飞快转回话题:“她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宿舍?继续被针对怎么办。”
“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建议。”陆瑞安意识到自己的烦恼变成了祁扬的烦恼,过意不去地给祁扬盛汤,他有些苦中作乐地轻笑了下,“这些事我都不知道能和谁说,还好你今天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祁扬尴尬地低头,为自己不能给陆瑞安解忧而感到陌生的羞惭,但下一秒他却被脑海中一霎闪过的念头惊得怔住——陆瑞安竟然会向他寻求意见和帮助?
不是找洛明起、也不是找祁湛,而是仅仅同他倾诉。
陆瑞安轻慢地呼出一口气,不再继续谈论这件事。虽然问题并没有解决,可他却前所未有地感到一种轻松,一种能够无所顾忌地向人表露自己苦闷、无能和烦恼的松快。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再次交汇上。恍惚之间,他们都有种彼此仿佛是婚后相爱多年的一对寻常夫夫,彼此交换烦恼、彼此慰藉、彼此生活相融的错觉。
两人交融的目光又触电般错开,陆瑞安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眼神闪烁地站起身,轻咳一声:“晚自习六点半开始,我去学校了。”
祁扬不由自主跟着他起身,局促地应声:“那我,等你晚上回来?”
陆瑞安逃似的换鞋出门,直到关上门,祁扬才听到他羞窘丢下的一句:“好。”

对祁扬来说,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满含期待的夜晚。
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他和陆瑞安的关系竟然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缓和了,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煎熬,祁扬一静下来就控制不住地满脑子想陆瑞安,继而感到长夜漫漫,好不容易捱到十一点,他跃跃欲试地动身准备开车去接陆瑞安下班,刚一动身就接到了陆瑞安的电话。
“突然有点事要处理,”陆瑞安仓促交代中无奈的叹息,使得祁扬的心绪也一同低落下去,“你明天还要上班,先休息吧,别等我了。”
祁扬像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心头的迫不及待被浇成透心凉。
尽管他理智上知道陆瑞安不是会随意毁约的人,也知道陆瑞安一定是有要紧事缠身。
可陆瑞安冷淡的不解释和这似曾相识的事件走向却再次勾起曾经五年里的某些灰暗记忆,像咒语一般不受祁扬控制地勾出不满和被辜负的气恼。
如果还是婚后的那五年里,祁扬会在刹那的怔忪失望后忿忿地回一句:“你爱回不回,我才懒得等你!”
陆瑞安依旧不会表露多余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沉默两秒,继而情绪稳定地挂断电话,徒留祁扬一人独自承受希望落空和被忽视的寂寞和酸苦。
然而现在,汹涌的失落沮丧压过不甘示弱的愤懑,祁扬赶在陆瑞安挂断电话前问:“我都准备开车过来了,你就不能好歹跟我多解释几句吗?而且我又不是不能等。”
那幽怨又带着小心的语气落在陆瑞安耳朵里像是撒娇,搅得陆瑞安心口一软。莫大的负疚漫过他的胸口,让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辜负了祁扬的心意。
“是真的突然有急事要处理,”陆瑞安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点哄的意味,“刚刚初中部的老师给我打电话,有社会上的小混混约了两个学生下晚自习后去学校小花园打架,有一个就是我们班的,我得赶去看看情况。”
“……你们班的学生可真会找事。”学生时期“混不吝”得在各个老师处留名的祁扬此刻听完陆瑞安的解释,不禁发出感叹。
“初中部的黄老师打电话过来了。”陆瑞安忙得不可开交,却也在听到祁扬应下的“好”后才挂断电话,匆匆赶去保卫处。
陆瑞安从前也偶尔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迟回家,或是半夜因为住宿学生触犯规则而被叫走。那时候两人虽同床共枕,却已然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陆瑞安不会主动和他解释缘由,只是像一阵悄无声息流淌的风般来去匆匆,祁扬也不肯主动问及陆瑞安,于是这道鸿沟愈发不可愈合。
祁扬心里是怨恨陆瑞安的。怨他就连婚后也不曾对自己交付真心,所以事事都要区隔得泾渭分明。他们不像是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夫,而是借由法律缔结同居关系的生活搭子,没有感情交流,也不会干涉彼此生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本应该在离婚后分居两地、不再有瓜葛的如今,祁扬却觉得自己离陆瑞安近了很多。
他心里的不甘、怨憎和幽暗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他还是很迫切地想要得到陆瑞安的特别对待,想要陆瑞安眼里心里只有他,想要陆瑞安的偏爱。可他开始尝试摒弃掉习惯以“无理取闹”来夺取所想的强势手段,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想陆瑞安会不会因为他的无心之言而远离他。
比起不顾后果地发泄不满来让自己心里舒坦些,他更怕陆瑞安会离开他,他变得瞻前顾后起来。这样会让他感到委屈的自我压抑,却误打误撞地探寻出能够使陆瑞安向他分享烦恼、愿意向他靠近的方向。
十一点十分,祁扬盯着墙上的挂钟盯到眼睛发酸,连吃饱喝足的小呆都不愿意和他玩耍、自顾自跳进猫别墅趴在窝里睡了。
双耳深处轻微地脆响了两声,好像有遥远的啸鸣在极致的寂静中扎在他的神经上。
祁扬仰了一下脸,看到挂钟上的分针又往下走了一格。
他知道自己应该耐心地等待,可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出家门来到车库、驱车来到学校。
“你好,是来接学生放学的家长吗?”保安敲敲车窗,提高音量探询,“走读的学生已经都放学走了,你要等谁?”
“你好,”祁扬降下车窗,他不明显地犹豫片刻,解释道,“我是来等陆老师下班的,他现在应该是在保卫处处理学生的事情。”
“哪个陆老师?”
“现在高二五班的班主任,陆瑞安老师。”
“稍等,我去确认一下。”
保安离开前尽职尽责地在本子上记下他车牌号,快步回到保安亭,透过窗户能看到他在给校内的保卫处办公室负责人打电话告知情况。
五分钟后,保安回到车边,态度缓和:“陆老师还在保卫处的办公室,应该快处理好了。”
“好的,我不着急,麻烦了。”祁扬给他递上烟,嘘寒问暖,使保安对这个教师家属的印象格外良好。
十一点四十,陆瑞安步履匆匆从校内出来,他先是在校门口停下,目光从左往右地寻找着,最后同车内的祁扬视线交汇。
祁扬坐直身体,探出窗外朝他挥了挥手,陆瑞安便颔首示意,加快步伐走来。
“今天好像比上回还处理得久一些?”看陆瑞安坐进副驾,祁扬探身去替他系安全带,陆瑞安猝不及防地和他鼻尖相触,怔在了原地,似乎呼吸都静止了一瞬。
“呃,嗯……”陆瑞安心跳加速,他慌不择路地别开脸,假作忙碌地仰脸去看窗外,理智快速拽回他被猝然打断的思路,回答祁扬半分钟前随口的问话。
“派出所的民警也来了,这事在我和初中部的班主任这里止不住,只好临时请来初中部的年级主任,所以又多费了些时间。”
“是学生打架?”祁扬靠回自己的位置,注意力全数停留在陆瑞安的侧脸上,他注意到陆瑞安的局促,心底甜丝丝地漾开一抹得意和欣喜。
“也不能这么说。”陆瑞安过快的心跳逐渐平复,两颊的热度也随之减弱,他终于能继续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同祁扬对视,“那几个校外的混混本来是初二年级十四班的一个学生叫来的,要替他和班上另一个男生打一架。我班上的学生——方秋白恰好和那男生认识,两家的父母关系好,他俩也好得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方秋白特意提前一节晚自习的时间赶在初中部放学的伤害去了小花园。”
“好在他平时学了点防身的功夫在身上,也聪明,知道提前打电话报警,这事才算没闹得太大。”陆瑞安苦笑着摇头,“方秋白这孩子成绩好,聪明又懂事,平时看起来也是沉稳的,我都没想到他居然今天会撒谎找我批病假,去替他那弟弟跟人打架。”
“他弟弟好像不知道班上的同学跟他约架这件事,下晚自习后自个儿跑回宿舍睡了,刚刚还是黄老师去男生宿舍把他叫过来的。”陆瑞安回忆起方才的情形,忍俊不禁,“那小孩有点笨笨的,不过有一副侠肝义胆的热心肠,刚刚围着方秋白一通宣誓表忠义,把在场的老师和警察都逗得忍不住笑。”
他正说着,无意间往祁扬的方向看过去时,目光透过窗户瞥见话中的两个主人公,祁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望见一高一矮的两个男孩并肩走着。
个高的男孩浑身透着一股不轻易近人的冷淡,有种不似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稳重。而他身旁矮上一个头的男孩走路三步一蹦,浑身上下充满活力,时不时轻快地绕着他转一圈,时不时还能听到两人交谈间的笑声。
祁扬没来由地想起当年高三时候的陆瑞安,似乎也和那高个男生一样,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沉稳。不同的是,陆瑞安的成熟并非天然的疏离,而是温和的、让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感到舒适且熨帖的。
那时的祁扬呢?
他不会像这个过分有活力的小男孩一样坦白直率地表露出自己的在意和欢喜,而是挑鼻子挑眼地和陆瑞安不对付。
其实他的心早已不由自主地时时绕在了陆瑞安身旁,在数年之后才迟钝地领悟过来自己心底那些幽微的占有欲、嫉羡和不甘其实都源于他对陆瑞安的心动。
从前的他固执地认为,如果陆瑞安喜欢他,就应该明白他的所有想法,理解他的别扭、在意他的小情绪,而不仅仅处于祁湛的嘱托。
可事实上,正如陆瑞安之前被他逼到极致所说的那样,他不安于陆瑞安态度的不明确,不安于陆瑞安没有给予他特殊偏爱的同时,陆瑞安也为他的喜怒无常所困扰。
祁扬乍然从迷梦中跌破,他忽然感到自己似乎错了太多,也错了太久。
——我为什么就没有试着对陆瑞安再坦率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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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蓄念五·情书 (1)
第二天,祁扬照旧下班赶回来做饭、追在猫屁股后面收拾残局,不过他不敢得寸进尺,主动表示自己晚饭后就回酒店。他的态度坚决又诚恳,陆瑞安把挽留的话吞了回去。
陆瑞安忙得只能抽出四十分钟回来吃饭,其中还有二十分钟要花在通勤上,察觉祁扬的转变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和祁扬道谢——感谢他这几天抽空过来照顾猫的同时还要帮自己做饭。
祁扬生怕陆瑞安找借口不让他再来做饭,连忙说只是吃腻了公司附近的饭菜,想自己动手、这才顺便给陆瑞安那份也准备上。
陆瑞安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他,祁扬觉得陆瑞安的注视灼热得像要把他整个人烧穿,和陆瑞安对视几秒就心虚得低下头扒饭。
陆瑞安眨眨眼,垂眸,将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藏在了碗后。
他顺口问祁扬:“你的鼻炎现在有好转吗?”
祁扬一听到问话,条件反射地认为陆瑞安是想让他把猫带走,顿时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地给出否定答案:“没!”
身体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急切,让祁扬马上偏开脸打了个喷嚏,一边咳嗽一边紧急打补丁:“没好全,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了些。”
陆瑞安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祁扬紧张得像是在等他的审判,等来陆瑞安漫不经心的点头:“嗯,那你先照顾好身体。”
祁扬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陆瑞安便搁下筷子说要回学校去守晚自习,这让祁扬狠狠松下来的一口气转换成失落坠下。
他不知道陆瑞安在忙什么,一方面与从前独自一人在家等着陆瑞安下班时相仿的怅然油然而生,另一方面又感到庆幸,庆幸两人如今都离婚了,陆瑞安还能容忍他这样一个讨人厌的前夫留在家里日日见面。
半个月过去了,小呆还是没学会用猫砂盆,祁扬周六借来同事家的狸花教了一天也没能学会,以至于狸花不耐烦地怒拍一爪子把小呆扇进了盆里。
小呆在猫砂里滚了一圈,挣扎着扒拉着盆的边缘站起来,沾着猫砂的小黑脑袋努力往祁扬的方向探,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可怜。
同事笑得前俯后仰,扼腕痛惜没能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然而它的身体是那样的娇嫩,粉嫩的爪子像两朵半透明的绒花,祁扬担心捏碎了它,便用手指头拨下它脑袋上的猫砂,捧在掌心里抱出来。
它笨拙的鼻子畏畏缩缩地嗅着祁扬的腕骨,温暖柔软的绒毛蹭过祁扬的手腕,微痒的触感顺着皮肤流淌到胸口。
祁扬深深地明白了为什么当初的陆瑞安会那样憧憬拥有这样一只小生灵纳入生活。
“你真笨。”祁扬小声说着,抱着小呆轻轻放回它最爱的阳台吊床上,任劳任怨去收拾被小呆尿湿的毛毯。
送走同事,祁扬看着时间去超市买菜回来——到了高二,周末放假时间延后至周六晚自习结束,周日晚上六点半准时回校自习,勉强算有一天的休息,陆瑞安的上班时间也随之变动。
由于周日放假,陆瑞安索性将周六的晚饭延到晚自习结束后回家再吃,这是祁扬从前就知道的习惯,以前也因为担心陆瑞安的身体试图让陆瑞安准时在晚饭饭点回家来吃,但那时的他是怎么对陆瑞安说的呢——
“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还这么故意糟蹋身体,出问题叫我爸妈知道又骂我没照顾好你,你下午五点半下课抽时间回来一趟吃个饭是会怎么样?你的时间就这么金贵?我给你做饭的时间就不值钱了是这个意思吗?”
陆瑞安低着头不反驳,只是驯顺地道歉,试图让他消气:“对不起。以后周六晚上就不麻烦你给我留饭了,这样可以吗?”
那时的祁扬硬生生被气笑了,丢下一句“爱吃不吃”便摔门而去,却也还是坚持每晚给陆瑞安留上好消化的晚餐。
如今回想起来,祁扬终于意识到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朝陆瑞安撒火,他的心疼和体贴会被他的口不择言掩盖,陆瑞安听在耳里的只会是非他本意的厌烦和恼怒。
如果他能沉住气好好和陆瑞安商量,那些在不知不觉中积攒起来的、让他和陆瑞安走到如此境地的隔阂是不是就不会出现?
可惜没有人能告诉他确切的答案,他只能靠自己去探寻。
陆瑞安回来时已经过十一点,祁扬迎他进门便马不停蹄地转身去厨房炒菜,陆瑞安愣了下,来到厨房,望着祁扬熟门熟路开火颠锅的忙碌身影,不自觉地微微斜靠着门框,看得出了神。
“你没吃晚饭吗?”陆瑞安坐在桌前,没动,凝睇着祁扬。
祁扬眼神微闪,轻咳一声,找寻合理借口:“我今天下班晚,过来都快十点了,猜到你也差不多这个时间下班,干脆等你一起,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陆瑞安慢吞吞地“哦”一声,不知信没信,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拨了拨碗里的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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