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瑟醒了,却在装睡,好像这样就可以继续做着他的美梦,他恐惧残酷的现实。
 可封锦让他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了。
 他又怎么办,才能编造合理的理由,重新说服自己?
 是的,理由足够合适,他就能继续欺骗自己。
 可封瑟无法编造了。
 他必须面对,回避即为不合理。
 接下来要怎么做?
 去白寒景面前直接问吗?
 封瑟想出这个想法,又立刻把它否定。
 【“只要你自己愿意想起来,没人能让你忘记。”】
 封零是如此说道。
 “那我就想起来吧。”
 封瑟喃喃道。
 他选择直接面对,却只是为了给白寒景找个没欺骗自己的理由。
 封零说的对。
 只有封瑟不想忘记,愿意想起来,没人能让他的记忆永远被封锁。
 咔嚓咔嚓——
 能感觉到的,脑海中似乎有细微的响动浮现。
 无形之屏障崩坏。
 只有封瑟自己知道,看似一句轻飘飘的话说下去,记忆的枷锁碎裂,而是他到底对那个人抱有了多大的期待,希冀,痛苦,绝望……
 统统涌了出来,撕扯他、玩弄他。
 深渊之城的太阳依旧永恒。
 封瑟独自站立,影子被拉得细长,光芒无法穿透胸膛,照到他的心间,他内心的冰冷也永恒孤寂。
 可他还是笑了,眉睫深黑,嘴唇殷红。
 “深渊……?”
 他的力量也回归了,不可观测的波动萦绕于身旁,隐没于皮囊之下的恐怖。
 就在想起一切之后。
 他都记起来了。
 封瑟好像坠落万花筒般的幻境, 循着记忆长河往上,追溯源头,他所踩过的斑驳色块, 是破损的棱镜碎片, 折射光怪陆离的华彩,尽数向他展现真实。
 从前, 有对偏执的夫妻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们是天才, 希望自己的后代继承他们的才智,要更加的出色。
 孩子的资质足够承担起他父母的期望,一路磕磕绊绊的长到十岁,符合父母“天才”的标准。
 某日,他遇见只黑猫, 想去抱。
 惧怕生人的野猫毫不留情地抓伤了他,孩子没有感觉,皮肉都翻出来,血从花园流到了庭院。
 父母这才发现他皮囊生来就带有的病症, 他不是完美的,是看似精致的瓷娃娃, 内里却布满难堪的裂痕。
 这几乎让他们疯癫。
 第一个孩子消失了, 痕迹被某消殆尽,转过几年,他们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消失的哥哥叫封瑟,弟弟叫封锦, 名字毫无意义, 父母只希望弟弟能延续自己的希冀。
 弟弟是个笨孩子,完全比不上哥哥。
 父母对他的耐心也逐渐消耗殆尽。
 哥哥被囚禁在地下室内, 靠着父母的怜悯苟且生存,长到十八岁都不曾再见天日,有天,弟弟发现了父母的秘密,这对兄弟相遇了。
 怯懦,相处,利用,哥哥出来了,看见了父母的暗中谋划。实验室那布满精密仪器,计划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他们要再造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会有他有哥哥的头脑和弟弟的身体。
 他点火焚尽所有。
 甚至来不及向他的父母报复,那对夫妻死于意外,他浑浑噩噩、不知所措,拥抱他们的尸体,寻求昔日的怜爱,只得到满身鲜血,弟弟厌恶地看向他。
 他是不屑于解释的,彷徨的立于火中,燃烧的火焰吞噬了他的身体,携带着他的愿望下地狱。
 没有地狱,而是深渊。
 深渊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消极怠工的玩家,一心想找死。这个外表漆黑的纯白灵魂有着极好的资质,祂诱惑:替他工作,有天会允诺他救赎。
 满口谎话的神垂下虚无的蜘蛛丝,深渊的诺言不能相信,他却以它作为信仰攀登山峰。
 他是深渊的裁决者,一步步成长。
 万千世界向他开放,他邂逅了许多可以被称为朋友的人。
 人性本恶,将屠刀强加于异类之上。伤痕累累的怪物对他心怀孺慕,他惊讶于她们还是孩子。
 在清扫出安全区后,将她们交托给对仰慕自己的研究员,后来他们便相互扶持,勉强过活(?)。
 人鱼隐匿于深海,王国的贵族疯狂地嫉恨骑士长,公主与王子缠绕于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不得解脱。
 他解决了那域狠毒的主宰,轮回还在继续,但贵族发觉不再怨恨骑士,教会他宫廷舞。公主摒弃疯狂,学会如何去爱给她献上玫瑰的王子。
 神从不爱人,视人类为蝼蚁。可世界已不再喜爱他们,挑选人类作新的主角。
 他教奴隶少年举起叛神的旗帜,亲自攻上神界,把悉数神明斩尽于刀下。看少年终成王,建立人类的帝国,在他逝去前,发誓人与神永远不能同在天空之下。
 行军帐下,金发的军官提笔绘出地图。战火连绵、血腥地狱,钢铁洪流步步逼近,他姿容未折,清俊如林,让颓靡的国家重立于巅峰。
 冷的咖啡被他端走了,杏仁酒里有蛋白石的光芒,他大刺刺坐在办公桌上,年轻的领袖丝毫不在意,签下文件,把沾满糖霜的甜点推给他。
 他见过更多、更多……
 封瑟的世界在变革。
 他的崩溃更是来得毫无预兆。
 [我当初只是骗你的……]
 深渊让他生出极端的怨恨,心怀杀意。
 地狱里的蜘蛛丝或许早就断了,使你爬上去的只是一昧的坚持,可当它是割舍不掉的信仰,你就会怀疑自己能否还可以前进,永无安宁。
 他孤注一掷的刺死了深渊,视祂的求爱不见,牢牢记住的只有锥心刻骨的欺骗。
 深渊不会消亡,不久后就重聚,这个期限短的连一分钟也没有,他疲惫的看向祂,做出了选择。
 ——封瑟刺死了他自己。
 封瑟死过两次,都活了过来。
 深渊救活了他,却不敢再直接面对他,封住了他的记忆,让他进入副本,再化身试图攻略他。
 封瑟睁开的第一眼——
 【首先恭喜你来到深渊游戏。】
 那是开始。
 一男一女,坐在同一张长椅上,女的给男的递手帕。
 “两位,我找了你们好久。”
 封瑟坐到了最右边,在两个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
 他看着满脸震惊的少女,她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心想,这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她的长相不像他,清冷秀美,内里的性格却是他最为喜爱的,包括她的经历,这像极了封瑟。
 所以他决定帮帮她。
 深渊权限被他拿来做好事,当然,他不忘恐吓对方一番,还有他的弟弟,两个都别想逃。
 等她走后,接下,他和这个久别重逢的血亲谈话,虽然恢复了记忆,但以往对他阴暗的执着却没那么重了。
 他竟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想法。
 封锦抛弃过他。
 他虽然还是我的弟弟,我会尽到自己兄长的义务,但他不会是最重要的了。
 “小锦先走吧,我迟点再来找你,我是说或许。”
 他轻轻松松地把他打发走了。
 他抬头望向天空,淡淡道:“深渊,不出来吗?”
 没有人回答他。
 好像刚才他捕捉到的银发只是错觉。
 “你不出来就算了。”封瑟打算睡一觉,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舒展身体,“等我睡醒了,我就去自杀,这次保证让你没有救活我的机会。”
 说完,他的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深渊的化身低头,还是那具银发银眸的壳子,暗哑着嗓音:“不要怎么做。”
 “这话可真有意思,凭什么?”封瑟就是笑,“我没有选择做什么的权利吗?”
 “封瑟……”
 “好了,别烦我!”封瑟闭上了眼,“我要睡了,你愿意的话就在梦里找我吧。”
 “我也和你玩个游戏。”
 “在梦里,你把我活着带出来的话,我就不打算和你算账了。”
 “不能的话,你就把现实中的我埋了吧,我不会理你的,你就当我死了。”
 “好。”
 春天, 万物复苏。
 冰冷的黑铁栅栏拱卫庭院,洁白典雅的欧式别墅矗立于此,繁茂的枝叶滴落露珠, 惊醒了小小的一团。
 连续的钢琴声从最高的那层玻璃窗中传来, 黑发的孩子根本不去看乐谱,稚嫩的手指敲击出优美的节奏, 速度快的令人眼花缭乱, 精准的像一台机器。
 砰——砰——
 指尖落下末尾的音节。
 他跳下了凳子, 黑眸亮晶晶的像被撒了一把碎星星,他看向母亲,得到了旁观女人的点头。
 他高兴得欢呼雀跃,小皮鞋踩过刺绣鲜艳的羊毛地毯,连蹦带跳的跑下了楼梯, 到了满目生机的庭院里。
 女人从楼上看他,有温柔的慈爱。
 白寒景在寒凉的晨露中醒来。
 他很冷,凭借着本能伸展四肢,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微弱的“喵”, 寻求温暖。
 他听到后,顿时瞪圆了还带些许朦胧的眸子, 震惊之余, 发出了一连串的猫叫声。
 他成了猫?
 白寒景忽然意识到他是封瑟的梦境里了。
 他说要和他玩个游戏。
 但白寒景知道,这是对他的考验,考验过了,封瑟不但不和他算篡改他记忆的旧账, 两人还有继续的可能性。可考验不过——
 下场他已经说了。
 深渊——白寒景就等着死吧。
 他入梦境, 考验就已经开始。
 他还没理清封瑟会怎么样考验他。
 遮蔽他的草叶被扒拉开了,猫咪不太适应, 软乎乎地叫了一声,引来清脆悦耳的发笑声。
 年幼的孩子抱起猫,音色还很绵软,“让我看看这里躲着什么?唔…小猫,可爱,我能养你吗?”
 猫当然不会说话,他自顾自的大笑:“我就当你同意啦,我带你去找妈妈,让她同意我收养你!”
 他兴冲冲的抱着猫跑。
 白寒景在他的怀抱里很难受,好不容易露出个脑袋,硕大的猫眼看清了孩子的样貌,就愣住了。
 因为那是封瑟啊——
 黑发黑眼,肤色白皙,他没有寻常孩子的婴儿肥,睫毛又密又长,艳丽的五官已有雏形。
 英伦毛衣加短裤,光亮的小皮鞋,及膝的中筒袜,露出一截漂亮的小腿。
 他迎着阳光,脸庞晕着浅浅的光晕。
 如果成年的封瑟是咄咄逼人的带刺蔷薇,满目疲惫的艳鬼。那幼年的他就是鲜艳的雏菊,用牛乳和饼干浇灌而成的小王子。
 白寒景看呆了,忽地朝他伸出了爪子。
 封瑟在奔跑中,恰好低头。
 嘶啦——
 野猫的爪子毫不费力地撕开了孩子的皮肉,鲜血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滴,绽开了妖异的血之花。
 封瑟没有知觉,继续“咯咯”大笑,笑声清脆。此刻魔鬼般的艳丽和孩童的天真共同在他身上演绎。
 白寒景绝对没有想抓伤他,那时他也不想伸出他的爪子,可身体在不由自主的动作。
 封瑟受伤了,这好像是一个必定的结果。
 母亲这时走下了楼,收获了抱着猫的儿子,和他满身刺目的血迹。
 他是如此无邪,丝毫不顾忌母亲难看的脸色,“妈妈,我发现了一只猫,我可不可以养它?”
 “封瑟,你不疼吗?”
 母亲的脸色很阴沉,嗓音尖刻,几乎看不到儿子弹琴时柔软的慈爱了。
 白寒景几乎是想要立刻去阻止封瑟接下来的话,他知道那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猫的背弯弓,上面的毛几乎都竖直,它疯狂地叫唤起来,想要引起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的注意。
 睫毛下垂,黑眸分了点余光给他,里面有幸灾乐祸。
 白寒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喵呜——!!!”
 “不会啊。”
 那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笑。
 “妈妈,我可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的存在。”
 他说了。
 “你这该死的杂种!”
 母亲从他的怀抱夺走猫,尖锐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疯了似的把猫狠狠地摔在地上。
 白寒景遭到重击,他的这副身体十分脆弱,被这样对待,立刻陷入了濒死状态。
 他虚弱的趴在地上,内脏破损,嘴角抿出血,但还是依旧不甘放弃的去看被拉走的封瑟。
 翡翠猫眼中所倒影的——
 孩子嘴角勾起弧度,转头朝他做“再见”的挥手,眼里充满恶意,最后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他大笑,如此疯狂,惊起了庭院里栖息的雀鸟。
 【他都明白,知道我要做什么。】
 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就是封瑟的报复。
 二周目。
 在地下室,白寒景恢复了人类形态,看着被锁住的少年。
 还是封瑟。
 他的年岁并不大,脸庞消瘦,皮肤已经失去了健康的白皙,泛起病态的苍白,失血的嘴唇,精致且脆弱,长睫浓黑,垂眸时带着绚烂的华彩。
 他安安静静的坐着,手腕和脚腕都被戴上锁链镣铐,眉眼阴郁,道:“大哥哥,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但你能不能别打扰我?”
 他似乎没有记忆,那是我的错觉吗?
 不管知不知道,白寒景当然不会听他的。
 他利落地撬完了所有的锁,进入了牢笼里面。封瑟也不反抗,乖乖地被他拉了出来,单薄的衣物有些短了,几个口子可怜兮兮的挂在上面。
 “跟我走。”他说。
 “好啊。”
 封瑟惫懒地看了他一眼,就真的去握他的手。
 白寒景不太相信自己会赢的那么容易,带他走不一定就代表他通过了封瑟的游戏。
 指尖忽的传来刺痛,湿润感袭来。
 “大哥哥。”
 白寒景一阵眩晕,就看见封瑟捏着枚泛紫光的针,还是冷淡厌世的样子,“我真的很抱歉。”
 再醒来,他被绑在手术台上,上半身的衣物消失不见,头顶的白炽灯刺目。
 封瑟身穿白大褂,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用锋利的手术刀,朝着他的心脏比划。
 他见他醒了,说:“抱歉呐,主人格说,如果我不杀了你,他就要杀了我。”
 白寒景知道封瑟得过人格分裂症。
 他不只是只有封零一个人格,他的大多数人格都想让主人格去死,好霸占身体。
 封瑟把他们一个个都干掉了,封零不想与他作对,选择了自毁,复活时却成了独立的意识个体。
 “我给你打了药,死的时候不会疼的。”
 这个人格不会笑,是个孤僻冷漠的孩子,他看向他的深邃的黑眸极为专注。
 说完,手术刀捅进了白寒景的心脏。
 片刻后,他死了。
 三周目。
 白寒景把他带了出来,不顾他抗拒的眼神,几乎是完全把他给扒光了,收掉他身上所有的小东西。
 他们走出了地下室。
 然后,在下房子楼梯时,他被封瑟从身后一把推下了楼。
 白寒景卒。
 三周目结束。
 四周目。
 封瑟被带了出去,他对重见天日毫无反应,提出要吃饭。
 白寒景无法拒绝,找了家餐馆,仔细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封瑟吃着盘子里的食物,没什么动作。
 突然,头顶的吊灯突然砸下来,正好砸在白寒景的头上。
 白寒景卒。
 封瑟很淡定的吃完饭,在别人一脸惊恐的眼神中,掏出白寒景的钱包付钱,就算是做梦,他也没有吃霸王餐的习惯。
 四周目结束。
 五周目。
 白寒景学会了,他不答应封瑟的请求。
 哦,白寒景没死。
 封瑟死了,自杀。
 五周目结束。
 六周目。
 白寒景踏过火焰和浓雾,找到了封瑟。
 他已经是青年状态了,光影在颧骨轮廓跳动着,贪婪的舔舐艳丽的容貌。
 他闭着眼,靠在墙角,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白寒景慢慢走到他眼前。
 封瑟还是没有睁眼,却意识到有人来了。
 “别管我,离开这里,我不觉得有人可以救我。”
 白寒景已经明白封瑟是有记忆的了。
 这是封瑟的梦, 他是这个梦境的主宰,他只要有强烈的愿望,梦境里的一草一木, 他都能够完美的调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的死亡是无法规避。
 封瑟是在发泄, 报复他的欺瞒。他对白寒景冷眼旁观, 为他的死亡感到至高愉悦。
 可这是一把双刃剑, 在伤害了敌人的同时,使用者的双手也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他给白寒景看的都是他最痛的地方。
 封瑟亲手割开自己的胸膛,剖析孤寂的灵魂,把那些令他满腹苦楚的过往一遍遍鞭尸。
 白寒景在梦境陨落,现实中的躯体根本不会有丝毫损伤。
 封瑟的痛苦, 换来的只是自己毫无意义的死亡,这值得吗?
 封瑟依旧倦怠地阖眼,好像他是寿命将近的老猫,借死亡橘黄的火光取暖, 好让死前能舒服点。
 他不想听,不想看, 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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