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哥，我听水手说大概还有三天到桑坦德。”谭弋端着刚做好的海鲜馅儿包子给吴别尝尝，他也在这趟船上，加上有了几次跟船经验，这回师父把厨房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做，他终于有资格随便动用厨房的食材。
吴别说了声“谢谢”，随手拿过一个包子一口咬下，是剁碎的虾肉馅儿，可能是在海上待的时间太长，总觉得有股子咸腥的海水味。
这趟秦墨冲那小子没跟着来，听说是他爸爸把他扣在家里，要求他在家过年来着，他跟他爸闹了好一阵也没用，船不走，他爸不放他出门。
没了秦墨冲，谭弋有点黏着自己，吴别也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上染上了同性恋的气息，谭弋觉得自己是他的同类，不然谭弋他为什么主动跟自己亲近，但是吃人嘴短，而且谭弋不是一个话多人，就当是找了个闲来无事聊天的伴儿吧。
“别哥，桑坦德好像马上要举行摩托车比赛。”
提到摩托车，吴别吃包子的动作一顿，味蕾尝到了虾肉里咸到发苦的味道。
“怎么了？”谭弋见吴别表情不太好看，又不说话，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包子不怎么好吃啊？”
吴别随便嚼了两口包子便很快咽下，“还行，就是有点咸。”
谭弋一个劲儿地道歉，吴别也没什么心情安慰他，敷衍了两句，借口回房间休息，很快钻进了生活舱。
回到房间后，吴别坐在桌子前发呆，没有手机，他也不用网络，为了打发时间，他破天荒将职业技能书拿出来翻了一遍，他心平气和度过一段平淡的时光，但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想到霍展颜时，还是会心情低落。
他说不上来，这种低落是为什么，可能是为自己无疾而终的网恋感到悲哀，也有可能是抗拒自己喜欢上了男人，还有可能是因为圣诞节第二天的不辞而别。
吴别犹豫再三，缓缓拉开抽屉，他的手机就这么静静躺在里面，因为没有充电，早就不能开机了。
吴别将手机拿了出来，手机挂件摇晃时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试着去捏挂件上的开关，手机没电，但是这个三十五块钱的非主流挂件依旧顽强。
艳俗的跑马灯伴随着滋哇乱叫的音乐，只是亮了一阵，响了一阵后，很快又安静了下来，这么远的距离，霍展颜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吴别再按，挂件再次闪烁，他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理，反反复复按了很多次，直到音乐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留下了痕迹，即便是不按后，耳边还回荡着那种声音。
挂件电池的续航能力比吴别想象中还要持久，完全没有没电的迹象，先前买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幼稚玩意儿质量这么好。
三天的时间既漫长，又短暂，在看到第一个港口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清晨的阳光照耀在海面上，刚下夜班的人都瞬间精神了。
“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吧，下午还有个摩托车比赛，晚上还能在酒馆喝点。”
大海是自由的，但是人对陆地的向往是本能驱使。
吴别也刚下夜班，他不想上岸，一心想回房间睡回笼觉，等他一觉睡醒，正巧碰上大家准备上岸。
谭弋找了吴别半天，总算看到了吴别的人影，他跑上前，“别哥，你要上岸吗？”
不管有没有吴别一起，谭弋想要上岸，都是跟着大部队的，但是有吴别在场，他会更有安全感。
这时，有人上前一把揽住吴别的肩膀，“走吧别哥，船上待得快发霉了，好歹也下船走走。”
见吴别被人拽走，谭弋也赶紧小跑着跟上，吴别没带电话，自己要是走丢了的话，连打给谁都不知道。
第63章
一顿饭吃完，刚到傍晚，吴别已经吃了无数次喝酒的亏，这次他学乖了不少，说一小口啤酒，就一小口，酒精刺激着他的脸颊微微发烫，他的意识清醒，整个人格外精神。
“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去看比赛吧，要是去晚了的话，肯定挤不进去的。”
吴别心想一个破摩托车比赛，还是业余赛能有多少围观群众啊，他还是小看了这个沿海小城市居民无聊的程度，远远朝起点看去，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谭弋体贴解释道：“听说是无规则业余赛，奖金丰厚，所有参赛的选手很多，观众就更多了。”
竞技比赛本就存在风险，无规则比赛，还有奖金的加持，加大了比赛的危险性。
有人指着对街的车行道：“你们谁想参加，那边还能租车呢。”
“得了吧你们，别回头奖金没拿到，自己得付医药费不说，还得赔别人的车。”吴别忍不住泼他们的冷水，看了眼乌泱泱的人群后，他提醒道，“这么多人，都跟紧点，弄丢了可没人来找，到时候自己打车去港口。”
很快，大家嘻嘻哈哈地混进了外国人的队伍，短短几分钟的工夫，吴别脸都黑了，他左顾右盼，硬是没找到大家的身影。
“一个个嘴上答应得好，结果转个身就不见了，连谭弋那小子都走丢了！”
吴别骂骂咧咧，他完全没想过是他自己走丢了，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挤出人群，想找个安静的角落给谭弋他们打电话，结果一摸口袋，这才想起自己不用手机很久了。
“操！”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要自己打车回港口的人，正当吴别气得直骂人的时候，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整个人一僵，定睛想要看清楚，那个眼熟的人影早就不见了踪影。
不可能是的……
吴别心里犯嘀咕，这么远的地方，霍展颜不可能找来的，再说了，他就算是想找来，他也不知道位置啊。
肯定是因为这场摩托车赛，看到摩托车，自己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他，一股没由来的烦躁袭上心头。
总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到霍展颜，接踵而至的是心情低落，吴别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潜意识里还惦记着霍展颜。
一想到这些，吴别心里更烦，他对这场摩托车赛的兴趣不高，索性早点打车回去算了，他刚转身，差点跟人迎头撞上，一个戴着头盔身材高大的男人堵在他跟前。
“不好意思……”吴别的语言系统都没来得及装换成蹩脚的外语。
那人倒是挺随和，还好心扶了他一把，一抬手表示没关系。
吴别眉头紧蹙，隔着护目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他越看这人越觉得眼熟。
不会的，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而且霍展颜没有追过来的理由，自己都那么对他了，他怎么可能还追过来呢？
两人僵持了片刻，男人没有走开的意思，吴别也盯着他不放，就在吴别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想要撩开对方护目镜看一眼时，广播里响起了完全听不懂的外语。
男人很快有了反应，朝着吴别点点头，转身朝着出发点走去，吴别一滞，也飞快跟了上去，可人实在太多，他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男人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霍展颜来这里的可能性很小，喜欢摩托车的男人一抓一大把，跟霍展颜身材差不多的男人也不是没有，而且骑行服一穿，头盔一戴，谁看得出来他是人是鬼，不一定就是霍展颜的。
可是无论吴别怎么给自己心理安慰，他还是舍不得离开，直到大量摩托车在起点集合，他总算在众多参赛者里找到了那人的身影。
“听说是无规则业余赛，奖金丰厚，所有参赛的选手很多，观众就更多了”，谭弋的话萦绕在吴别耳边，他有点担心，如果真的是霍展颜的话，万一比赛途中出了事故，霍展颜曾经受过伤的腿会不会受影响？
没等吴别做出反应，已经听到了出发的枪声，有还没来得及起步的摩托车，被人一脚踹翻在了地上，等那人爬起来的时候，已经被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
吴别心脏一坠，他的视线下意识追寻着男人的身影，那人不慌不忙，等堵在前面的车走得差不多了，才拧紧油门出发。
刺耳的引擎声刺激着吴别的听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男人也在看他，那种感觉很熟悉，跟自己在自行车比赛现场，自己找到霍展颜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吴别想追来着，可是他哪儿跑得过摩托车，正好酒馆门口有一块全损画质的屏幕在对赛事进行直播。
只有两三架无人机跟着，画质不光模糊，还抖动得厉害，解说也完全听不懂，偏偏这个时候，谭弋也没在旁边。
忽然，大家惊呼一声，画面中一个身穿黑色骑行服的男人跟着摩托车一起摔到了地上，连人带车滑行十多米远，险些被后面赶上来的摩托车给撞上，那人疼得蜷缩在地上，好半天也不见有救援上去帮忙。
这么模糊的画质，人人黑色的骑行服都胡成一个样式，吴别心都揪起来了，他拔腿就往摩托车的方向跑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都去看比赛的缘故，路上连出租车都没有，吴别跑了一阵，渐渐停下了脚步。
他现在的样子挺滑稽，挺搞笑的，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他连男人的脸都没看到，怎么就能确定那是霍展颜，直播画面糊得都快看不清了，他怎么就能确定摔倒的是刚刚见过的男人，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霍展颜又怎么样了？
吴别抬眼环视了一圈，这里离港口很近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么多，缓缓朝着港口走去，走了十来分钟，总算是看到了他们的船，船上只留了几个水手看家，有人跟吴别打招呼，他也只是简单敷衍一句，很快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货轮停靠在岸边，海浪幅度较小，吴别躲在房间完全感受不到船体的晃动，静谧的夜晚将各种声音都放大了，包括他的心跳，他霍地拉开面前的抽屉，拿出里头的手机。
漆黑的手机屏幕上是他表情难看的脸庞，其实，自己只需要给手机充上电，就能看到未读来信，里头说不定就有霍展颜的消息，自己从而能判断出霍展颜到底有没有来。
可吴别没有那个勇气，他捏着手机良久，最后只是懦弱地捏了捏手机上的挂件，走马灯乱闪，音乐也难听得要命，这声音比吴别学生时期用的磁带音效还差。
光污染和吵得人心烦的声音顿了一下，紧接着又闹腾了起来，吴别以为是短路，重新将手机放回抽屉里，懒得再管，直接躺到了床上。
他闭着眼睛假寐，音乐声一直萦绕在他耳边，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挂件是不是坏了，怎么叫个没完？
黑暗中，吴别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抽屉，他短暂静止了两秒，随后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拉开抽屉，音乐声骤然变得清楚起来，跑马灯也格外刺眼。
不是他按的，也不是短路……
吴别抓起手机跑出房间，脚步飞快下到甲板，他趴在栏杆上，屏住呼吸寻找着，心跳剧烈跳动，让他完全没办法镇定下来。
海风吹拂海面，浪花声由远及近，室外夜灯的效果并不是很好，只有光源正下方昏黄一片，港口那一片小丛林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夏虫在叫个不停。
没人……
吴别心口一紧，真是他想多了，他手指僵硬地去捏手机上的挂件，从靠近货轮的下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一低头，五光十色的跑马灯在黑夜中格外醒目，比那不堪一击的夜灯夺目多了。
一个模糊的人影被跑马灯笼罩，吴别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咽了咽唾沫，沉声道：“霍展颜？”
那道身影听到吴别的声音没有回应，他应该又捏了手机挂件，吴别手上的挂件闪得更凶了。
吴别脑子一片空白，他本能地扶着舷梯往下走，越靠近黑影，他步子越缓慢，最后停在了离黑影几米远的距离，在跑马灯的映照下，他看到了戴着黑影头上的头盔。
这一刻，吴别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被他猜中了，可他完全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胸口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
挂件的音乐不合时宜地响起，跑马灯不断闪烁，把人的脸色照得又青又红的，晃得人眼睛疼。
吴别的舌头在空腔里蠕动着，有酸涩的唾液不断从喉咙深处涌出，又被他强硬地咽了回去，他几次想要说话，都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捏紧了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
“别按了，霍展颜。”
戴着头盔的人手上一顿，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脑袋也耷拉了下来，顶着头盔，吴别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丧气。
第64章
夜风吹拂着海面，月光下的浪花波光粼粼，聚集在夜灯下的蜉蝣被风吹乱了阵型，微弱的灯光因为接触不良不断闪烁，岸边两人的身影也时隐时现。
“你来干什么？”吴别站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界处，他额前的头发正好挡住了他的表情。
戴着头盔的人一动不动，仿佛屹立在黑暗中的雕像，烦躁、不安、心虚，各种情绪充斥着吴别的大脑，霍展颜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吴别觉得，他已经做得够绝了，两人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跟霍展颜断崖式分开，霍展颜肯定会接受不了，肯定会彻底对自己死心，等八个月过后，他俩桥归桥，路归路，这事就真的翻篇了，可为什么？为什么霍展颜还会出现在这儿呢？
“你没看出来我在耍你吗？”
霍展颜当然知道吴别是有心这么做的，在没有见到吴别之前，他内心是忐忑的，他害怕见不到吴别，更害怕吴别不愿意见他。
但见到吴别的瞬间，他内心又是有怨，吴别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两人重逢，他完全看不清吴别脸上的表情，但是他能听清吴别冰冷疏离的语气，仿佛在埋怨他的到来，他只能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手机挂件上。
可听到吴别熟悉的声音，委屈骤然涌上霍展颜的心头，他又有什么立场跟吴别甩脸色呢？
吴别是个急性子，越是让他没底的事情，他越是急躁，“你不说话算什么意思？把你那破头盔给我摘了！”
良久，才从头盔里传来闷声闷气的声音，“你这回气消了吗？”
“什么？”吴别没有反应过来。
黑影终于动了动，抬手摘下头盔，海风吹动着被汗水打湿的马尾，霍展颜这张熟悉脸总算是出现在吴别的眼前，明明一切都在吴别的意料之中，他的心脏还是有种下落的错觉。
可能是戴太久头盔缺氧，霍展颜的眼眶都憋红了，整个人汗涔涔的，胸口的起伏随着呼吸变得有些剧烈。
“我骗了你一回，你现在骗了我一回，现在你消气了吗？”
其实欺骗吴别这件事上，霍展颜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弥补，他是喜欢吴别，喜欢得无可救药，可这跟无辜的吴别又有什么关系，他伤害了一个直男，又不是他单方面的喜欢就能抵消这种伤害的，他的喜欢，可能对于吴别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负担。
“我先前骗你，你生我气，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这回你骗我，我们能不能算扯平了？”
一开始意识到吴别不辞而别，霍展颜更多的是痛苦，冷静处理完期末考试后，他又感到庆幸，他愧疚的内心得到了些许救赎。
霍展颜心跳得很快，每开口说一个字，他都得鼓起莫大的勇气，“之前我骗你的事，你能原谅我了吗？”
静谧的港口，海浪声稍微大点就会淹没人声，吴别手心出了很多汗，一股无力感，让他头晕目眩。
这跟他设想中不太一样，霍展颜不应该生气吗？他被自己耍了，被自己骗了，他俩头天晚上还那么要好，第二天早上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人，在他眼里，他只把这些当作自己没有消气吗？
“你听不懂吗？我……”
霍展颜抢在他吴别前头开口，“我知道，你不喜欢男人，我也不是想要硬着你喜欢男人，只是我喜欢你，我想争取一下，争取让你也喜欢我。”
“怎么？你不是男人？”
“我只是想我能在你那儿特别一点。”
面对吴别的冷嘲热讽，霍展颜坦率得要命。
那种心堵的感觉压得吴别快要无法呼吸，他自问他不是同性恋，但凡换成其他男的，可能见面那天，已经跟对方打得不可开交，以后会老死不相往来，根本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
吴别比谁都清楚，他不是没有消气，而是他清楚地意识到，他接受了霍展颜，他吴别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他怎么能是同性恋呢？他先前信誓旦旦地说过，就算天下女人死绝了，他吴别都不会是同性恋。
吴别疾步上前，一把揪住霍展颜的领子，恶狠狠地瞪着他，自己不想这样的，自己想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方及时止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