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他……”谢云槿咬了咬唇,“除了放印子钱,还有做别的吗?”
 “别的他牵扯得不深,”梁煊知道他心中所想,“即使定罪,也不会有多重,如果他提前把钱补上,可以更轻一些。”
 谢云槿放下墨,想不通:“侯府不缺钱,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许是觉得多年未出事,自己不会这般倒霉,”梁煊摇摇头,“你父亲还算谨慎,渝州那边的人与他接触不是一两天了,他去年才往那边伸手,还好涉入不深。”
 不然,想保住侯府,就没这般容易了。
 他不在意侯府如何,可阿槿是长宁侯世子,侯府有什么事,阿槿首当其冲。
 看来,得敲打敲打长宁侯。
 至少在阿槿成长起来之前,侯府不能因长宁侯牵扯进不该沾染的事。
 “不用忧心,孤不会让侯府有事的。”梁煊抬手,抚上谢云槿眉间褶皱。
 私下里,梁煊不会在谢云槿面前自称“孤”,这么说,代表用储君身份许下承诺。
 谢云槿不赞同摇头,看了眼周围,偌大书房,只有他们两人,不用担心他们说的话被传出去。
 保险起见,谢云槿还是压低了声音:“殿下,你日后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可不能这般有私心,会被说……被说是……”
 “是什么?”
 看梁煊毫无所感的样子,谢云槿有些急,比划道:“那个啊!”
 梁煊忍笑:“那个是什么?”
 “就是,昏君!”说完,谢云槿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继续道,“你方才的行为,实乃不是明君所为,太傅知道了,定要罚你。”
 “那……”像是怕被人听到,梁煊附到谢云槿耳边,故意拖长声音,“阿槿帮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谢云槿扑棱扑棱耳朵,只觉一阵烫意从耳际传来。捂住耳朵,声音磕绊:“我,我肯定会帮你保守秘密,你好好说话!”
 梁煊不再逗他:“好了,来把太傅布置的文章写了。”
 谢云槿顿时耳不红了脸不烫了:“知——道——了——”
 长宁侯忐忑等了许久,谢云槿刚回府,就让管家把人带来。
 “如何,可有与太子说情?”
 谢云槿点头又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宁侯不虞。
 谢云槿叹了口气:“父亲,您也知道的,因着三皇子的事,陛下对此事非常上心,殿下那边不好徇私,不过您放心,殿下说,此事不会波及侯府。”
 “对了,您得赶紧把窟窿填上。”
 “该处理干净的我都处理干净了。”若不是牢里那人仿佛跟他有仇似的一个劲儿攀咬他,长宁侯不会这么被动。
 即便早有预料,长宁侯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不能再和太子说说情吗?”
 “父亲,我只是殿下的伴读,没有那么大能量。”
 长宁侯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也是,罢了,为父再想想其他法子。”
 回到自己院子,谢云槿见侯夫人在院里等他,诧异:“娘,您怎么过来了?”
 “娘来看看你,病可好些了?”侯夫人心疼道。
 谢云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侯夫人身边,扶住她手臂:“好多了,娘,您不必担心,儿子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你爹又叫你去书房了?”侯府发生的一切,逃不开侯夫人的眼睛。
 她知道,长宁侯对儿子态度的转变,更知道,这份转变是因为长宁侯在外出了事,想借儿子和太子的关系摆平这件事。
 进了屋,侯夫人示意伺候的人出去,待屋里只留下娘俩,道:“你爹也真是,他自己犯的事,找你有什么用?”
 长宁侯不止一次暗中示意她,要槿哥儿在太子面前为他说情。
 “他连世子之位都不情愿给你,出了事倒想起有你这个儿子了,”侯夫人拍拍谢云槿手背,“槿哥儿不用理会他。”
 一次次失望中,侯夫人已经不对长宁侯抱有期待了。
 “我知道的,娘。”谢云槿乖巧开口。
 “你爹是个指望不上的,万不可为了他与太子生出嫌隙。”两者相比,侯夫人更在意儿子的前途。
 侯夫人拉着谢云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带着侍女离开。
 夜幕降临,长宁侯跟前伺候的下人来传话,说长宁侯今晚不过来了。
 侯夫人坐在镜子前,侍女动作轻柔为她取下发饰。
 “这只玉簪是世子去岁送您的,最衬您肤色。”贴身侍女开口。
 “槿哥儿是个好的。”想到儿子,侯夫人眉间闪过一抹柔色。
 她最不后悔的,就是为了槿哥儿的地位,没让府里有第二个哥儿出生,不然,以长宁侯的秉性,指不定得出多少事端。
 长宁侯不止一个孩子,却只得了谢云槿一个儿子,侯夫人也只有谢云槿这一个孩子。
 谢云槿的重心仍在读书上。
 沿袭前朝的科举制度,除了家族举荐,世家子弟还可走科举出仕的道路。
 后者更受当权者喜爱。
 太学里,有不少准备走这条路的。
 顾承泽便是其中之一。
 不久之后,他会以秋闱第一的成绩参加春闱。
 谢云槿去年也报名了,但,刚好秋闱前一天,他生了病,整整半个月才好,错过了去年的考试。
 要参加,只能等下次。
 随着春闱日子接近,来京赶考的学子越来越多。
 太学里会参加今年春闱的人不多,来太学读书的,除皇子之外,要么是皇子伴读,要么年岁尚小,或者家里有爵位要继承。
 虽不参加,对三年一次的大比都很感兴趣。
 “听说渝州有个不输顾兄名气的才子,也会参加今年的春闱。”
 “渝州?是那个出了事的渝州吗?”
 “是,听说有很多人慕名去拜访他。”
 “拜访他做什么?”
 “好奇呗。”
 “你上次不也去凑热闹了?怎么样?”
 “确实算得上一声‘公子如玉’,但比起我们学院的顾兄差远了。”
 “你不能因为是太学的学生有失偏颇啊,要我说,那位冯公子也很出色。”
 谢云槿本来趴在书本上打瞌睡,听到“冯”这个姓,“噌”的抬起头:“姓冯?从渝州来的?”
 “谢兄也听说过吗?”
 太子不在,说话的人凑到谢云槿桌边。
 其他几人也围了过来。
 谢云槿开朗、张扬,又有着太子伴读的身份,在太学里很吃得开。
 “听说过。”谢云槿点头。
 与这些人所想的“听说过”不同,谢云槿知道这个人,是因为那个梦。
 那天之后,谢云槿又做了一次类似的梦。
 梦里的信息大多是片段式的,几乎全是和梁煊在一起的画面,其他信息非常简短,只是让他知道发生了这么件事。包括梁煊是如何一步步陷入众叛亲离地步的,谢云槿统统不知道。
 但,在他仔细梳理后,还是记下了几个名字。
 其中之一便是来自渝州的冯星文。
 “你说的那人,可是叫‘冯星文’?”
 “不错,是叫这个名。”另一人点头。
 “看来冯星文名气确实大,连谢兄都听说过。”
 后面几人说了什么,谢云槿没再仔细听了。
 “冯星文”这个名字,是梦里他从梁煊口中听到的,会出现,是因为他一直在试图救他。
 许是白天听到名字,夜里,谢云槿卷入熟悉的浪潮。
 高大阴影将他笼罩,这一次撞击比以往每一次都狠。
 明明灭灭烛光中,意识逐渐涣散。
 谢云槿用力掐了下自己,趁着恢复一丝清明,艰难开口:“停、你停下!”
 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阿槿,我不会允许他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细密的吻落在颈侧,谢云槿偏头去躲:“谁?”
 梁煊动作停了,单手撑在谢云槿耳侧,另一只手抚上他脸颊:“冯星文,阿槿,再有下次,我就将他杀了。”
 亲昵语气里,毫不遮掩杀气。
 谢云槿毫不怀疑,梁煊是真的想杀人。
 “阿槿,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乖一点。”
 谢云槿一点点积攒力气,等梁煊俯身下来,用力给了他一记头锤:“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梁煊似乎被他砸懵了,好半晌没说话。
 “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次都只知道做做做,至少你该让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口气喊出来,谢云槿舒坦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梁煊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谢云槿气势蔫吧了,小心翼翼去看他。
 梁煊没有生气,只是面色有些茫然。
 时间仿佛停滞了。
 谢云槿别扭的动了动。
 眼中晦涩一闪而过,梁煊重新俯身,将人重重拥进怀里。
 天旋地转。
 谢云槿从梦中惊醒。
 身上出了一层汗,衣衫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世子,怎么了?”知书听到动静,从外间走进来。
 “做了个噩梦。”谢云槿坐起来,透透身上的热气。
 他身上全是汗,头发汗湿了,一缕缕粘在脸上,被他随意薅到脑后,露出光洁脸庞。
 柔和烛光下,白皙肌肤显出如玉般质地。
 他们家世子,当真越来越好看了。
 知书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奴婢去叫水。”
 春寒料峭,身上热度散去,谢云槿打了个哆嗦,默默裹紧被子。
 泡完热水澡,身上爽利了,谢云槿躺到床上,后半夜一直没怎么睡,脑子里全是梁煊、冯星文和梦里的事。
 梦里的一切,未来当真会发生吗?
 谢云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笃定这一点。
 他得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翌日一早,谢云槿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观棋去查查冯星文。
 然后收拾好自己,前往学宫。
 太子已经到了。
 这是太子在太学的最后一段时间,年满十八,太子便可进入朝堂,不需要再来学宫学习。
 看到他眼下的青黑,梁煊眉眼微压:“阿槿昨日没休息好?”
 “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谢云槿搓搓脸,让自己精神点,“不要紧。”
 “渝州的事有新进度了,这几天,你要不要宿在东宫?早上也可以多睡会。”
 谢云槿反应了一会,反应过来,梁煊是担心长宁侯一事的结果影响到他。
 “我……”如果不是那些梦,谢云槿很乐意在东宫住一段时间。
 以前每年冬天天气太冷的时候,谢云槿都会在东宫留宿。一来不用每天来回奔波,二来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会,对谢云槿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
 “先别急着拒绝,阿槿。”
 夫子进来,梁煊顺势收了话。
 阿槿最近似乎有些疏远他。
 梁煊皱眉,是因为长宁侯的事吗?
 “云槿,云槿。”
 迷迷糊糊中,谢云槿听到有人叫自己,睁开眼。
 “承泽?”
 谢云槿一动,身上披的衣服滑落,手比脑子快一步捞起衣服。
 ——是梁煊的披风。
 “你怎么睡着了?夫子刚刚瞪了你好几眼。”
 “太困了,”谢云槿不好意思揪住手上的披风,“我等下去和夫子道歉。”
 “我陪你一起去,等会一起出宫。”
 两人住的地方相隔一条街,不算远,从宫里出去正好顺路。
 谢云槿抱着披风站起来:“殿下呢?”
 “上课到一半,被宫人叫走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这披风是殿下的吧?”
 玄色披风,绣有银色龙形暗纹,一看就不是常人能用的。
 他坐的位置靠后,谢云槿睡着后,顾承泽亲眼见着太子是怎么给人盖上披风的。
 莫名想到圈地盘的猛兽,用沾染自己气味的物品,将所属之人圈起来,告诫他人,这是属于他的,不要妄想染指。
 “嗯。”披风用料极好,摸在手里光滑厚实,谢云槿打算先把衣服还给梁煊。
 “走,先去还披风,再去找夫子。”顾承泽熟稔将手搭在谢云槿肩膀上,揽着人往外走。
 谢云槿飞快收好桌上东西,顺着顾承泽的力道被带出门。
 补了一觉,谢云槿精神多了,刚出门,就见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身影。
 梁煊是特意来等谢云槿的。
 看着两人相偕而来的身影,目光落到顾承泽搭在谢云槿肩膀上的胳膊上,微微发凉。
 注意到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目光,顾承泽挑了挑眉。
 收回目光,梁煊朝两人走来:“阿槿,我来接你去东宫。”
 顾承泽看看身边的好友,再看比平时略显不善的太子,眼珠转了转,道:“云槿,不是说好跟我一起回去吗?”
 敏锐察觉到梁煊一瞬间的低气压,和两人间隐隐出现的对峙气氛,谢云槿头都大了。
 顾承泽将谢云槿拉向自己,挑衅般看向梁煊。
 谢云槿年纪小,可能暂时没反应过来,他却是看得真切,太子看谢云槿的目光,越来越不像是看朋友。
 顾承泽一开始只觉得违和,直到那天撞见小舅子目送楚家姑娘离开的场景,小舅子的目光和太子看谢云槿的目光隐隐重合,顾承泽恍然大悟,太子竟然对好友抱着这样的心思!
 如此一来,很多事就说得通了:与常人不同的亲近,时刻落在好友身上的视线,在好友面前格外好说话,对好友若有似无的占有欲……种种迹象表明,太子对好友怀着不一样的心思。
 初察觉到时,顾承泽心中悚然,太子是什么身份?一国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存在,他若真要对谢云槿做什么,谢云槿根本没法抵抗。
 身份、皇位,是横亘在两人间的天堑。
 好在,经过他一番观察,好友在这方面迟钝得紧,完全没发觉太子可能对他抱有不一般的感情,太子也没有挑明的意思。
 顾承泽高高悬起的心落了落。
 他死死捂住这个秘密,只要太子不挑破,两人间就有寰转的余地。
 然,最近云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有意无意躲着太子,顾承泽乐见其成,他实在不愿好友卷进皇室漩涡中。
 谢云槿不知顾承泽心中所想,将箍在脖子上越来越紧的胳膊扒拉下来,抱怨道:“承泽,你再用力别说等会我们一起回去,再过会儿你就得送我去太医院了。”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力道太重,顾承泽忙松开手。
 梁煊大步走过来,小心检查谢云槿的身体:“很痛吗?孤派人叫太医过来。”
 “不用不用。”谢云槿连连拒绝,顾承泽只是力气大了些,并没有真的弄疼他。
 “真没事?”
 “真没事,不信你看。”谢云槿偏头。
 雪白一片落入眼眸,梁煊要说的话一瞬间忘了个底。
 顾承泽不忍直视移开视线。
 他现在开始怀疑谢云槿是不是真的察觉到太子心意了。
 谢云槿纯粹是没想那么多,他容易招蚊虫,夏季到来,极容易被蚊虫咬,有时候被咬的地方不方便自己上药,都是梁煊帮他。
 最终,谢云槿没留在宫里。
 顾承泽陪他去和夫子道了歉,两人同乘一车回府。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吃完嘴里的松子糖,谢云槿问。
 “怎么突然这么问?”
 “从宫里出来到现在,你看了我不下五次,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松子糖吃多了有些腻,谢云槿端起手边的茶水,几口喝完。
 顾承泽不愿做挑破太子和谢云槿关系的人,世事无常,即使现在太子对谢云槿是一颗真心,谁能保证,几年后,这颗真心依然如初?
 拿起一枚精致小点心,顾承泽问:“这是芳华阁新出的凝香糕吧?你马车上怎么什么好吃的都有?是侯夫人准备的?”
 “不是,”谢云槿也拿了一块凝香糕,“是殿下让人准备的。”
 随着年岁渐大,谢云槿的食量跟着增加,偏他又挑嘴,不喜欢吃的东西沾也不沾,第二次饿肚子时,被梁煊发现了。
 那个时候,谢云槿正在偷偷吃自己藏起来的白馒头。
 白馒头是他藏着带进宫的,为太学供应吃食的厨子换了人,谢云槿吃不惯新来厨子做的饭菜,前一天饿到肚子,为了不继续挨饿,悄悄带了一个白馒头。
 巴掌大的馒头完全不够半大孩子吃,但比起饿肚子,聊胜于无。
 九岁的小云槿趁别人去吃饭,躲在角落里,啃白馒头。
 好不可怜。
 梁煊看到时,还以为自己的小伴读被人欺负了,心疼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馒头。
 干吃馒头有些噎,谢云槿虽不得长宁侯喜爱,却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何时吃过这么简单的饭,想着在家里和娘亲一起用膳的画面,不自觉红了眼眶。
 正艰难咽下馒头,手里的馒头被人抢走了。
 谁啊?他就吃个馒头,也要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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