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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天南星(末终一事)


“那就多谢了!”周祺煜冷着脸,正要接过缰绳,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给我拦下他们!”
乞木王与世子额森正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追了过来。
乌尼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这出拙劣的苦肉计骗一骗这些不知内情的小将士还成,可在父王与长兄面前,恐怕难再奏效。
他连忙回头,“别耽搁了,快走!”
话音刚落,却见一支被满弓射出的铁箭裹挟着劲风,飞了过来。
那箭的速度太快了,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南星近前。
齐寒石与乌尼本能地扑了过去,可惜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电光火石间,南星只顾得闭上眼,可是等来的不是臆想的痛,却是耳边一声闷哼。
殿下……
南星慌乱间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周祺煜那张苍白近乎透明的脸,血色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只剩下一抹虚弱的笑,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没能开口,便随着身体缓缓滑了下去。
祺煜……
祺煜——
一瞬间,南星的天塌了,巨大的悲意将他笼罩,他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查看周祺煜的伤,摸到的却是一手的血。
“乌尼你个畜生!还不快点给我滚回来!”
身后传来乞木王的怒喝声,乌尼充耳不闻,却在看到南星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睛时,结结实实怔在了原地。
那本该是一双柔情似水,能够融化漫天繁星的眼睛,如今却被灭顶的绝望充斥,让人痛得不忍直视。
乌尼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那么平和善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沉沉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南星掉落在地的弯刀,正是他此前送出的那一把,径直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放他们走!”

第九十九章 昏迷
乞木王万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幕,整个人僵了一瞬,怒不可遏道:“你这是做什么?”
乌尼面不改色,“父王,求您放过他们吧!”
世子额森经历了一场驻地大火,脸被浓烟熏成了锅底黑,正气不打一处来,听到这话,险些当场爆炸:“乌尼你疯了?!”
“我没有疯!大哥,停止这场争斗吧,”乌尼求道:“天神赐予我们幸福,可这样实在太痛苦了,不该这样的!”
额森怒火中烧,“这些大燕人给我们下药,还放火烧了我们的营帐,你难道要为了他们背叛乞木吗?”
乌尼手持弯刀,站得一动不动,“我自知是乞木的罪人,甘愿受到惩罚,可我们不也放火烧过大燕吗?一报还一报,算是扯平了。”
乞木王脸色铁青,勉强压下火气道:“乌尼,你先把刀放下,只要你肯乖乖回来,今天的事,我可以不予追究。”
乌尼:“请父王先放他们走!”
“乌尼!”额森怒道:“我看你是被那个中原小白脸下了蛊,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倘若我这条命能换来天下太平,也算死得其所。”乌尼斩钉截铁道。
“你……你这个畜生!”乞木王额头青筋暴起,胯下战马被缰绳扯的长嘶一声,“我们与大燕势不两立,你这样对得起浴血的乞木族人吗,对得起天神的护佑吗?快把刀放下,给我滚回来!”
乌尼眸光微动,“父王,乞木与大燕世代为邻,仇恨只会蒙蔽我们的眼睛,自小您就告诉我,天神赐予我们慈悲与仁爱,可这些年来乞木四处征战,乞木的族人颠沛流离,大燕的百姓无辜受尽苦难,我相信这绝不是天神的本意,父王求求您,停止这场无谓的战争,放了他们吧。”
乞木王冷哼一声:“我若是不肯呢?”
“那就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乌尼以一己之力挡下乞木追兵,南星却抱着不省人事的周祺煜近乎发了疯。
四面的惨叫与哭喊声连成一片,他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只剩下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浸染着脚下翠绿的草地。
绝望到了极点,也不过如此了吧。南星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空留下机械的本能,目光空洞地抱紧周祺煜,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正在这时,忽听“簇”的一声爆响,一朵巨大烟花升腾夜空,将漆黑的夜照成一片白昼。
几乎只过了片刻工夫,马蹄之声隐约响起,埋伏在不远处的方世涵带着一队轻骑冲了过来。
“南星,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你把殿下交给温良,快跟我走!”齐寒石试图将他与周祺煜分开。
南星却歇斯底里地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你振作点!”齐寒石情急之下吼道:“南星,你听我说,殿下只是暂时昏了过去,你若不想搞成生离死别,就给我振作起来,他需要你救活他,但前提是你得先活着回去!”
南星怔了一瞬,像是被忽然点醒,空洞的视线重新清明起来。
齐寒石抓住机会,将昏迷中的周祺煜塞给温良,自己一把扯过南星,抱着人翻身上马,猛地一拉缰绳,引得战马高高跃起,飞奔而出。
大燕夜袭乞木,皆是有备而来,以精锐骑兵作为先锋,打了个措手不及。乞木驻地虽兵力雄厚,可毕竟因为一场大火乱了阵脚,又被泻药放倒一批,原本十成兵力被挥霍掉大半,两军甫一照面,先行败下阵来,顿时被大燕铁骑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混乱之中,南星看到了不远处僵在原地的乌尼,手中依然握着那把短弯刀,却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修罗之像,震惊地无所适从。
一股撕心裂肺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苍天呐,怎么会变成这样!
南星自然不知大燕夜袭乞木的计划,他有心挣扎下马,去找乌尼解释清楚,可一想到仍在昏迷的周祺煜,终于还是狠下心咬了咬牙,跟随齐寒石一骑绝尘。
大燕铁骑长驱直入,像是一把利剑,生生将乞木大营豁出一道缺口,随后精锐步兵跟进,彻底蹚平了前进的障碍。
乞木王不肯缴械投降,咬紧牙关,硬是咬出了一口负隅顽抗的骨气,带着一众残兵与大燕苦战了三天三夜,可毕竟大势已去,最终力不能支,稀里哗啦地败下阵来。
至此,这场轰轰烈烈的战争,最终以乞木惨败,大燕大获全胜告一段落。乞木王及一众贵族将领悉数被俘,随军押送大燕北疆驻地。
对于大燕而言,这场胜利弥足珍贵。经由此,乞木这根常年插在边疆的毒刺,终于被连根拔除,亡国之危已解除,至少能换回大燕五至十年的太平。
朝中上下松了口气,举国一片欢腾,可是驻扎于北疆的大燕军队却迟迟未见班师回朝,一来,战后还有些后续事宜需要处理;二来,大燕太子周祺煜失血过多,尚在昏迷之中,实在不宜舟车劳顿,只能暂时留在北疆。
驻地的炊烟送走了最后一抹残阳,草原的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太子的营帐内,昏暗的琉璃光下,枯坐着一尊人形雕像,南星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他面前的人。
自从回到北疆驻地,他已经这样不眠不休守了周祺煜三天三夜,任凭谁见了,都不免一声叹息。
那日为了南星,周祺煜生生受下额森一箭,险些把血流干。
南星从医多年,治病救人的沉着冷静,已是骨子里的本能,却在面对周祺煜时前功尽弃。一看到他后背血肉模糊的伤口,就控制不住地崩溃,手抖得连纱布都握不住,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一旁的程浩风看不下去了,便咬着牙接了过来。好在这一箭虽然凶险,却万幸避开了要害,他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周祺煜体内的箭头取出,又连忙止了血,算是将他的命从阎王那里挣了回来。
好不容易脱离了危险,周祺煜却迟迟没能醒来。他实在太虚弱了——整个人色厉内荏全凭一口气吊着,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殿下不醒,南星便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既内疚又自责,心疼地肝肠寸断,一天到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固执地不肯离开。
原本与他同住的程浩风独守了几天空房,终于忍无可忍,斟酌着词句道:“三哥,这都三天了,你连个眼都没合过,好歹去睡会儿吧。你放心,这儿还有我呢,若是殿下醒了,我马上去叫你好不好?”
南星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周祺煜道:“不用,你快回去休息吧。”
“不是我休息,是你休息!”程浩风急道:“你说你光这么盯着能有什么用?我好歹也是个学医的,从没听说眼神还能治病的!”
他见南星充耳不闻,叹了口气,继续道:“三哥,你这样苦熬下去根本没意义!别等殿下醒了,你再倒下,这还有完没完!”
“浩风,”南星开口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吧。”
“你可拉倒吧,真有分寸,就不会这样了!”程浩风道:“好不容易才从乞木逃回来,非要这么折腾自己吗,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殿下着想呀!他若是知道你这样,不得心疼死!”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南星苦苦隐忍的眼泪终于无可救药地流了下来,“怪我……都怪我!你说祺煜万一再也醒不过来,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程浩风心里一酸,连忙上前安慰道:“你别自己吓自己啊,这才哪到哪,殿下一定会醒过来的!”
“可这都三天了!”南星的泪水决了堤,一时间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若不是一意孤行非要跑过来,怎会变成这样……我还故意气他,浩风,我好后悔,是我害了他!”
“行了三哥,不是你的错!”程浩风苦口婆心劝道:“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他好,想必殿下心里也明白。你先别急,咱再给他点时间,再说太子殿下何许人也,在我眼中,顶他最厉害了,你放心他吉人天相,一定能够醒过来的!”
“可要是醒不过来呢?”
“醒不过来我就陪你一起等,”程浩风道:“一直等到他醒来为止!”
南星叹了口气,稍稍恢复理智,抽着鼻子道:“行了,我发泄一下就好,放心吧,没事的,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得,说了半天全成车轱辘话,和没说一样!
程浩风一屁股坐了下来,“你不走,我也不走!”

南星与程浩风互不相让正较着劲,忽听营帐外一声通报,齐寒石从外面走了进来。
程家幺弟顿时跟见了救星一样,垮着脸迎了上去,“齐大哥,你快劝劝我哥吧!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守着,连口水也不肯喝,说什么都没用!”
齐寒石顿时皱起眉,这些日子以来,南星因为周祺煜茶饭不思,肉眼可见变得消沉,心里自然不好受,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南星追到手,可惜天不遂人愿,自己这厢还未出手,情敌那边先舍命来了个王炸——周祺煜这一箭中得让人心服口服,饶是他再心有不甘,可是输了就是输了,除了愿赌服输,还能怎么办!
齐寒石无声叹了口气,走到南星身边道:“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可是殿下这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你继续守在这儿也无济于事。说句不好听的,眼下大战刚过,全军上下受伤的不止殿下一个,伤兵营那么多兄弟,也在等人照顾。”
南星神情微动,擦了擦眼泪道:“齐兄教训的是,这几日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耽搁了给弟兄们治伤,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齐寒石解释道:“伤兵营新调来一批军医,人手倒是足够,你不用急着过去,我只是想让你振作起来,想一想你当初来北疆的初衷。”
南星闻言点了点头,“知道了,你放心,我会振作的。”
“另外……”齐寒石有些欲言又止道:“刚刚听人传过话来,乞木那个二王子,方才试图咬舌自尽。”
南星整个人僵了一瞬,“你说什么?乌尼咬舌自尽?”
齐寒石“嗯”了一声:“还好侍卫发现的早,及时拦了下来,并无大碍,可他毕竟帮过我们,于情于理,我都觉得你该过去看看。”
“他现在在哪?”南星蓦地站起身,说着便要往帐外走,刚刚迈出两步,又犹豫地停了下来,依依不舍地回过头。
程浩风连忙有眼力见地说道:“哥有事尽管去,殿下这里还有我呢,放心吧!”
眼下除了周祺煜,南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乌尼。虽然夜袭乞木这件事他从头至尾并不知情,可是结果却是结结实实地利用了人家,还害得对方家破人亡。
人心都是肉长的,乌尼为了南星掏心挖肺,却换来这样的结局,搁谁身上也接受不了。
南星跟着齐寒石来到收押乌尼的营帐前,稍稍迟疑片刻,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乌尼虽是大燕俘虏,却也是南星几人的恩人,方世涵得知内情后,破例对他网开一面,除了不能自由进出外,一切参照宾客标准对待,算是聊作补偿。
营帐内的乌尼一动不动地僵坐着,昏黄的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晦暗,嘴角还残留尚未擦净的血迹。
见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南星简直内疚地要死,连忙快走了几步,“乌尼,我……”
乌尼的目光闪了闪,终是一动未动,冷冷说道:“你来做什么?”
南星喉咙哽了哽,“听说你刚才……快让我看看,伤到没有?”
乌尼冷笑一声,“我都成这样了,对你毫无价值,你不用再费尽心机地演戏了。”
“我没有!”南星有心解释,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人生境遇,实在造化弄人。
只不过几天的功夫,两人天上地下,竟换了身份。
“乌尼,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乌尼自嘲道:“都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是我害了乞木,害了父王和我的族人,我是乞木的罪人,我不配活着。”
“不是的!”南星急道:“你是我的恩人,是大燕的恩人,乌尼,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纯真、最善良的人……”
“纯真善良又有什么用?”乌尼径直打断道:“因为我的过错,乞木彻底完了,我的族人因为我家破人亡,父王被我气得吐血……”
“可是你并没有错!”南星急道:“错的是你的父王,是他发动了无谓的战争,你不过是阻止他继续错下去而已!”
乌尼:“你不用劝我!”
“我说的都是事实!”南星据理力争道:“倘若大燕百姓知晓你的存在,一定会念着你的好感激你的!”
南星顿了顿,继续道:“老实说,因为这场战争,我恨过你,恨你父王,恨额森,恨你们的每个族人,即使你曾经救过我,对我有恩,都无法抵消这种恨意,当初在乞木,我把你当作棋子,只想利用你逃出去。”
乌尼的眸光黯了黯,“你的目的达到了。”
“可是我错了!”南星道:“我忘了你也是受害者,我不该迁怒你的。乌尼,我发誓,我从未想过要害你,大燕夜袭乞木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为此,我很抱歉。”
乌尼扯出一抹凄苦的笑来,“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南星摇了摇头,“不错,乞木这次确实败了,可那又怎样!是你告诉我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们还在,还有乞木人在,一切就有希望。乌尼,我曾说‘你我立场不同,注定做不了朋友’,现在我想收回这句话。只要你肯给我这个机会,我真心实意想交你这个朋友!
乌尼落寞地垂下眼:“恐怕没这个机会了,大燕是不会放过我和我的族人的。”
“不试试又怎知道呢?”南星道:“乌尼,你不是罪人,你是我的恩人,是大燕的恩人,虽然我位卑言轻,可一定会想办法,为你和你的族人求情的。”
“求情?去找大燕太子求情吗?”乌尼的眸光现出几分哀伤,“那日站在你身边,为你挡箭的就是他吧?”
南星现出几分吃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你的同伴喊他‘太子殿下’,看得出他很在乎你。”乌尼笑了笑:“他就是你的心上人?”
南星一时间五味杂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我眼睛不瞎,看的出来。”乌尼自顾自道:“我哥是乞木数一数二的神箭手,想必那一箭原本是要射向你的,你们的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南星忍着心痛道:“还没有醒过来。”
乌尼叹了口气,“抱歉。”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不是你的错。”南星抬眼看向他道:“乌尼,不管怎样请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至于其他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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