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节总共有四天,他不清楚献祭活动具体在哪一天开始,今天已经是第一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正思索着,他看到有什么在眼前晃动。
 他抬起头,看到沉默寡言的玛歌正学着他的手影手势,在灯光前晃来晃去。
 偏头看向墙上,一只手影小狗正环绕着他的影子,像在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阿尔宾怔住。
 “谢谢。”他笑起来,也以手影小狗回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阿尔宾立刻转过身来,张开手臂将玛歌护在身后,警惕着看向门口。
 铁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两个穿着守卫着装的人。
 难道是献祭要开始了?
 阿尔宾的心高高悬起,身后的玛歌也紧张地拉住他的手臂。
 守卫看向他们,说道:“祭司大人要见你们。”
 两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被迫跟着守卫前去。
 阿尔宾用余光记下路线,可这一路上他一扇窗户也没看到,也没看到什么出口,只感觉四处都弥漫着葡萄酒的气味。
 他们被带到像是祷告厅一样的地方,这里的布局呈现“T”字形,依旧没有窗户,道路左右两侧是盛满葡萄酒的池子,这个空间的酒气也是最浓郁的。
 这里的层高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葡萄藤爬满石壁,墙上镶嵌着用以照明的发光水晶,远远看去像是水灵灵的葡萄,又像是瑰丽的绿色星空。
 T字形顶端中央,一尊巨大的酒神像屹立着,神像手中握着一个倾斜的金色酒杯,从里面倾倒出醇美的葡萄酒。
 而在神像前,有个浑身邪气的酒红色头发男人披头散发地倚靠在石制的榻上。
 他打量着直直走来的两个孩子,不过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阿尔宾身上,对玛歌并没有什么兴趣。
 阿尔宾在他面前站定,依旧将玛歌护在身后。
 不等对方开口,阿尔宾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要献祭那么多孩子?”
 他的红瞳定定地望着对方,里面似有火焰燃烧。
 被问到的祭司愣了一下,眉梢一挑:“我还以为你会害怕地问我为什么要抓你过来。”
 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回复阿尔宾:“不是献祭,那只是在选拔酒神殿的下任圣子或圣女,只不过那些孩子没被酒神选中而已。”
 “过程确实痛苦,但也不用那么害怕,这可是好事。”他语调缱绻,带着几分含糊,像是醉酒未醒,“一旦成为神选圣子或圣女,等我死了,就能接替我的位置成为酒神殿的最高祭司,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殊荣。”
 “你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祭司似乎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轻笑起来:“当然,每一任祭司都是这么过来的。”
 “向你自我介绍,我是拉图,酒神殿的最高祭司,也许会是你们中某一人未来的前辈、指导者,甚至养父。”他语气就像前辈一样和善,“尽情问出你们的疑惑吧。”
 阿尔宾望着他,心里格外疑惑。
 既然这个人曾经也是受害者,为什么如今却要逼迫别的孩子去做这种事呢?
 “成为最高祭司的话……可以改变这样的选拔方式吗?”
 拉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白发孩子,接连的问题让他看穿了阿尔宾天真的疑惑。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捧腹大笑起来,张扬的发丝被笑得乱颤,眼神都清醒几分。
 “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谁知道呢,我反正没听说有人试过。你在疑惑我为什么不试试改变选拔方式吗?”
 阿尔宾点头。
 “因为啊……”拉图酒红色的眼底酝酿着疯狂,笑容里带着快溢出来的恶意反问他,“我经历过的事情,凭什么我之后的人不用经历呢?”
第14章 十四只反派
 酒馆提供的小房间原本可能是个杂物间,老板娘简单收拾了一下,仍有许多杂物。
 泽曼将一会儿用于吃饭的桌子清理出来,也下楼去,阿尔宾一个人可端不上来两人份的套餐。
 路过楼梯时,泽曼察觉到魔法残留的痕迹。
 酒馆里通常少不了打架斗殴的事情,有人在这里释放一两个魔法也正常,但泽曼仍然感觉有种不对劲的预感。
 他蹙起眉,加快步伐走到大堂里,目光扫过,却没能见到那道活泼耀眼的小身影。
 周围的食客也都没看到那孩子下来过,也没看到过什么可疑人物。
 ——阿尔宾失踪了。
 酒馆里霎时间掀起一阵疾风,泽曼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他脚尖轻点,跃至屋脊上,猩红双眼晦暗,锐利的目光俯瞰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既然还有魔法残留,那阿尔宾应当没有失踪太久。
 可无论他如何感应,如何寻找,这茫茫人海之中始终没有他要找的人,阿尔宾就像水一样消失无踪。
 若能使用魔法……
 可他体内,只有因愤怒而激荡的魔气在冲击他每一寸经脉。
 这些魔气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时时刻刻叫嚣着。
 杀吧!杀吧!
 放纵你内心最深处的欲望,释放你的力量!
 把这里杀个干干净净,掀个底朝天,任谁都逃不出去。
 泽曼阖上眼,一边压制魔气,一边思索。
 既然现场残留的是魔法踪迹,那么应当是人为,而非魔物所为,是人为就一定会留下活动痕迹。
 他沉吟一瞬,立刻来到都城里一处悬挂着金银花标志的商会据点。
 商人们走南闯北,为了保护各自的利益,也为了促进贸易,集结起来组成了商会,并在各大城市都设有分会。
 他们是消息最灵通,也是门路最多的人。
 而金银花商会就是遍布大陆的大商会之一,在一些国家中,他们的话甚至比国王更有用,贵族们也要巴结他们,以谋取更多的利益。
 但当泽曼拿出一枚金银花徽章,这里的分会长却立刻以恭敬的态度地接待他。
 “您有什么需要,请尽情告知在下。”
 “我要找一个孩子。”泽曼迅速描述了阿尔宾的情况,分会长闻言,立刻放出消息,动员起商会的成员提供线索。
 这里是戈尔德的势力。
 那天晚上,泽曼并没有杀了他。
 戈尔德在人类世界和魔物世界都有一定的权势,并且还有袒护阿尔宾的心,泽曼需要他为自己调查一些事情。
 就像诅咒反噬这种事,曾经是人类的泽曼根本无从得知。
 付出一点点代价就能活下去,戈尔德当然是欣然应允,隔日就送来了独特的信物,泽曼可以调动金银花商会的力量获取想知道的情报。
 当太阳渐渐落山,商会找到泽曼,送来消息。
 “我们的人从卫兵处得知消息,前些天酒神殿最高祭司下令要找一个白发红瞳的孩子。就在今天,城门卫兵上报了阿尔宾先生入城的事情。阿尔宾先生很有可能是被酒神殿的人带走了。”
 酒神殿……
 泽曼眼神凌厉。
 酒神殿的人一向被视作疯子,和太阳神殿的风格不合,距离又远,他对酒神殿一向没有什么交情和了解,对酒神殿那个终日醉酒的最高祭司也只是点头之交。
 商会的人说:“正值狂欢节,有消息说是那孩子被选做圣子候补了。今晚就会举行仪式,献祭给酒神大人。”
 他打量着泽曼身上骤然爆发出来的寒气,小心翼翼地介绍着酒神殿特殊的选拔方式。
 “知道位置吗?”泽曼冷声。
 商会的人早有准备地拿出一份地图。
 “根据往年的情报,圣子候补一般会在地宫里秘密献祭。这是我们找到的地宫建造图,如果想要不打草惊蛇地将人带出来,难度很高,最好雇佣……”
 “不必。”泽曼斜睨地图。
 他冷冽的嗓音像即将来临的暴风雪。
 “我一个人即可。”
 酒神殿的最高祭司拉图毫无遮掩地向两个孩子展示了他的恶意。
 他那张被酒精蚕食,从不控制神态的脸上甚至带着一抹调笑,像是在邀约他们,邀请他们沿着他的步伐,一起深陷罪恶的泥潭。
 他期待面前的孩子将遭遇某种痛苦,并以此作为自己的下酒菜。
 这是这两个孩子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感受到来自成年人的恶意。
 他们浑身颤抖着,弱小的他们根本无力反抗这份恶意。
 即使如此,阿尔宾依旧坚定不移地护在玛歌面前。
 阿尔宾反问他:“凭什么要去折磨其他人呢?”
 “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痛苦,无法理解你现在的想法,但同样的,你显然也无法理解其他受害者和家属的想法。”
 “家属?”拉图嗤笑着,“像你身后那个小女孩,酒神殿会给她家一大笔钱,你又怎么知道那些家属不是欣然卖掉他们的呢?也许他们只是在孩子面前惺惺作态,背地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玛歌惊慌地抬起头。
 “这么臆测别人的家人,也太过分了!”
 阿尔宾蹙眉,他和拉图两个人显然谁也无法说服谁,谁也无法理解谁,再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的。
 他转而问道:“你刚才说,你会成为我们其中之一的前辈,是不是意味着选拔只有一个人会通过?”
 “没错。”拉图望着他,“原本那个小女孩是这次候选人,但前些天酒神万恩大人向我降下神谕,让我找一个白发红瞳的孩子来。”
 “通常一年只有一个候选人,这次居然有两个,这可怎么办呢?”
 斜倚在榻上的他支起胳膊,托着腮,目光游移在二人之间。
 “这样吧。”他露出搞事情的笑容,“就由你们自己来决定今年谁先接受选拔,被留下的那个人起码可以活到明年,如果第一个人成功通过选拔,那第二个人就再也不用参加选拔了。”
 他在挑拨离间。
 那张邪气四溢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天真小鬼们感受一下来自同龄人的恶意吧”。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阿尔宾就毫不犹豫地开口:“我先。”
 玛歌猛地扯了下他的衣角。
 “不……”
 阿尔宾偏头对她说:“既然酒神都降下神谕要找我了,你去了也没用。”
 好戏被破坏,拉图骤然敛起笑意,他坐起身来,死死盯着阿尔宾。
 阿尔宾不是不害怕,但比起害怕,他语气里更多的是庆幸。
 “如果我能通过选拔,就不会再有其他孩子受害了。”
 太好了,他不再是无能为力。
 经过这次事件他已然明白,想要帮助他人的话,自己也必要拥有一定的力量或地位。
 对此,拉图的脸色显出几分阴沉,看起来有些可怕。
 他语气危险:“不一定哦,虽然酒神降下了那样的旨意,但那位神明可是出了名的反复无常,你别以为他会因此选中你,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阿尔宾毫不动摇,只是目光坚定地向他确认:“如果我成为最高祭司,我可以让神殿里的大家都听我的话吗?”
 是个想要权力的孩子?
 难怪要抢先。
 拉图面色稍霁。
 他语调再度舒缓下来,“当然,只要你想,让这个王国都听你的也可以。甚至不用等到你成为最高祭司,只要你能被选中成为圣子,你就会拥有一定程度的实权,命令教徒信众完全不是问题。”
 阿尔宾眼睛一亮。
 拉图饶有兴趣地问:“那么,你想命令他们去做什么呢?复仇?杀人?掠夺?我并不会介意这这些事,只是感到好奇。”
 阿尔宾清脆响亮地回复他。
 “种田!”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空旷的祈祷厅里。
 拉图仿佛遭遇了时间静止,神情笑容都在这一瞬凝滞,并缓缓呈现出一种茫然的姿 态。
 他眼神迷离,仿佛完全没听清他的话,将手掌放到耳后,摆出侧耳倾听的姿势。
 “你说什么?”
 阿尔宾一脸遗憾地看着他。
 怎么年纪轻轻就像老爷爷一样耳背了呀。
 是做坏事太多遭到报应了吧。
 “我说如果我成为圣子,我打算让会魔法的大家都去种田。”
 拉图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你想出来报复酒神殿的办法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办法,让神官魔法使去种田哈哈哈哈……”
 “不是呀,”他带着美好的向往构思着,“我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国家的土地是黑色的,能长出好多粮食。如果再用魔法去种田,唰唰唰长出粮食,大家就都不用挨饿了!”
 他可是听新闻里说过,黑土地,肥沃!适合种田!
 等他有了地位,他才不会让邪-教徒去抓小孩子呢,让他们去种田多好!还有好多土地没开垦呢。
 他熠熠生辉的眼睛望着拉图。
 “你是被挑选出来的最高祭司,你的魔法也一定很厉害吧。”
 他仿佛在说“到时候你也去种田吧”。
 拉图看他一副认真的表情,表情一僵。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天真还是狂妄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根据教典记载,黑色的土地是酒神万恩赐下的恩泽,酒神也确实掌握着[狂欢]、[酿造]和[丰饶]的权柄,但从没有人想过让神官去种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尔宾听到酒神有丰饶的权柄,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家会信仰这样的邪-教了。
 因为吃不饱饭,所以要祈求丰饶的神明,甚至为此献祭孩子。
 但这也意味着自己想法更可行了。
 丰饶之神的信徒去种地,合情合理!
 丰饶、酿造和狂欢,这不就对应着生产、加工和消费么!
 这个国家未来可期啊!
 这样说来,他们之前分明是在不务正业。
 难怪酒神指名要找自己呢。
 自己是来把他们掰回正途的!
 他自信满满地回道:“意味着神官们要下基层。”
 其实其他也不太懂下基层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高高在上神神叨叨的神官们应该多关心一些平民。
 拉图一顿,若无其事越过他的答案,索性自问自答起来。
 “神官里可有不少贵族,但你却让他们去做低贱农奴的工作,这是何等羞辱,他们会憎恨你。农奴们被魔法使夺走了工作,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向领主交税,他们也会憎恨你。”
 阿尔宾一愣。
 对哦……种地是农民的工作,如果魔法使把种地的活都包揽了,农民们就没工作,可能会活不下去。
 他皱着脸思索起来。
 这个世界好复杂啊。
 “那……让神官们用魔法培育良种?这样大家就不冲突了!”
 他虽然没见过什么作物,但他前世吃的东西可比这里好吃多了,都是因为有科学家们一代又一代地育种。
 这个世界还没有科技,那就让魔法来填补这份空白。
 他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当然,他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要好多好多,他现在还有太多没想到的事情了。
 难怪大人们要上那么多年的学。
 这样说来,神官们也不一定都适合干这个,他们也得先学习筛选才行。
 他一本正经地朝拉图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先好好学习,然后寻找更合适的方法。”
 拉图:……
 拉图:你真的明白了?
 他怎么看都感觉阿尔宾完全没放弃让神官去研究种田。
 有一瞬间,他想过把这孩子踢出圣子候选。
 但转念又想到,外人都说他们酒神殿是疯子,这么一看,眼前的这个孩子不正是个小疯子么?这孩子的想法可比他们疯得多。
 疑问全都得到解答,阿尔宾对他说:“已经决定了今年是我,那可以把玛歌放回去了吗?”
 “让她回家不可能,但她可以留在酒神殿学习魔法。”拉图挥挥手,示意守卫将玛歌带出去。
 玛歌紧紧拉住阿尔宾的手臂。
 “不要小白哥哥……我也可以……”
 阿尔宾摸了摸她的脑袋,扬起自信的笑:“放心吧,我一定会没事的!玛歌也好好学习哦,不过有些不对的话就不要听了。”
 “爸爸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回去呢,玛歌的妈妈也是吧?”
 一名守卫轻易拉开玛歌,将玛歌带走。
 拉图注视着阿尔宾轻微颤抖的手,瞥了眼被带走时仍然不停回头的玛歌。
 他酩酊大醉般呢喃着:“我竟然有些嫉妒那个小女孩了……”
 凭什么他当年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凭什么他没有的东西别人可以拥有?
 他抬手用酒杯接住从雕像上流下来的葡萄酒,又是一饮而尽。
 但他的脸上却没什么平时喝酒会有的笑意。
 “走吧,万恩大人恐怕也等你很久了。”
 他扔掉酒杯,起身离开。
 阿尔宾跟着他的步伐,另一名守卫则在背后看住他。
 他们朝T字形道路的右端走去,拉图径直穿过了葡萄藤,阿尔宾这才发现这后面居然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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