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梅尔斯闻言轻声笑了笑，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诺德维克同样往看台上望去, 球迷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多特蒙德黄黑色的围巾、戴着同色调的球队帽子。
不同于他所熟悉的、比赛时球迷们撼天动地的激情欢呼、加油和呐喊。
今晚的球迷们脸上带着愉悦宁和的笑容，他们随着音乐一齐开口歌唱，慢慢摇摆着身体和手臂。
有的球迷高举着手中的多特蒙德围巾，有的球迷侧过身和一旁的家人亲密拥抱，还有的球迷举起了自己的孩子，让年幼的小朋友坐在爸爸妈妈的肩膀上享受当下的快乐时光。
温馨的圣诞颂歌萦绕在球场内，应和着点点星光，氛围感十足，连夜色都衬得温柔。
一张张球迷的面孔映入眼帘，或是年长稳重，或是正值壮年，或是年幼天真，这么多人一直支持着、喜爱着、陪伴着这支球队。
不管他们之后会去往何方，这都是能够长久地停留在记忆里、带来美好悸动的画面。
凯文望着这一幕，缓缓呼出一口冷气，心却变得越发柔软起来。
他非常相信，这个赛季多特蒙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接近冠军。
他们一定可以创造奇迹。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现，凯文下意识地朝诺德维克望了过去，后者恰好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蓝色的眼眸和蜜糖色的瞳孔对比分明，两个人对视了那么一瞬，诺德维克忽的感觉自己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他的视线里，夜色柔软绵长地贴在金发男孩的脸上，星星点点的光影浮动其上。
诺德维克那些压抑许久的情愫，正在疯狂地一点点重新聚拢，转瞬之间便齐齐涌上了心头。
他的表情依旧镇定，只是视线乱飞，挣扎着、叫嚣着抵抗理智。
情绪这个东西，很是奇妙。一旦开始酝酿，就会在人的脑海中不断翻滚。
诺德维克曾经数次尝试把那些越界的感情塞回去，可他的努力全是徒劳。
那种感情一旦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就是一股冲撞的、失控的力量。
诺德维克不知道别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盯着那个喜欢的人完全挪不开。
那是一种天旋地转、无可救药的沉迷。
诺德维克想要很多的拥抱和亲吻，想将他的爱意放肆又热烈地落在凯文柔软的脸颊、浓密的睫毛，还有微微翘起的嘴唇上。
与此同时，他又暗自惶恐不安，生出平生罕见的怯懦。
如果凯文厌恶这种同性之间的感情怎么办？
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让凯文选择远离自己怎么办？
他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除了逃避，诺德维克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僵硬地转回脑袋，垂下头，抬起手，用力地揉了好几次脸。
与诺德维克的沉默不同，一旁的罗伊斯正用完全不在调上的歌声自信歌唱，周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他一边蹦蹦跳跳地恶作剧般和队友们撞来撞去，被弹飞后仍然锲而不舍。
忽然间，一个人被轻轻地撞到了诺德维克的身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对方的腰。
仅仅是将双手搭上，诺德维克便意识到这个人就是凯文。
霎时间，他只觉得掌心、手尖都有些发软、发麻。
金发男孩还处于有点懵的状态，蓝色的眼睛圆睁着。
他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看起来单薄的罗伊斯给撞飞了。
这合理吗？
等凯文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被撞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下一瞬，仿佛有一张无形的蛛网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将他完全笼罩在其中。
明明隔着冬日厚厚的保暖衣物，可两人身体接触部位传递过来的酥麻感觉，让凯文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周围喧嚣的人声、更远处温馨的歌声都不知不觉地远去了。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诺德维克近在咫尺的呼吸，还有对方身体隔着衣物透来的偏高温度。
凯文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诺德维克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后颈上，那一小块肌肤立即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刺激一样瞬间紧绷。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感受到原本诺德维克扶着自己的手臂在一点一点收紧，坚定又不容拒绝地环抱住了自己。
凯文觉得身处的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恍惚间生出一种他只能呆在诺德维克的怀抱里、哪里都去不了的错觉。
凯文的心里莫名闪过一丝酸涩，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正在砰砰撞击着他的胸腔，让金色的眼睫都有些微微颤抖。
两个人的气氛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季前训练之前，似乎还多了点什么。
诺德维克抱着凯文，将自己的脸颊深深地埋在金发男孩柔软的发间。
原来喜欢是这样一种感觉吗……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靠近与亲密，都让人兴奋紧张、心头发痒，酸涩又甜蜜。
此时此刻，熟悉的球场上，温馨的夜晚里。
诺德维克觉得自己被这温柔圣洁的圣诞颂歌所赦免，终于被允许轻轻舔一舔那期待已久的糖果上裹着的糖霜。
多特蒙德众人围着球场上摆放的巨大圣诞树放声歌唱，五音不全，但主打一个勇敢自信。
早已习惯自家球员们唱歌风格的小蜜蜂EMMA摇晃着可可爱爱的玩偶身体，和所有人亲切拥抱。
没有人在意诺德维克和凯文的拥抱举动，就算看见了也只是会心一笑，不会敏锐地察觉到那是意乱情迷的马脚。
大家都在笑，都在闹，一起欢庆着即将到来的圣诞节。
俱乐部的活动全部结束后，凯文飞往了伦敦，和外祖父母一起度过圣诞假期。
诺德维克在返回比利时前，特地去儿童医院看望了文森特。
原本就瘦弱的小男孩由于持续不断的化疗，看起来更加虚弱了。
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苍白的小脸上神色怏怏。
诺德维克给文森特讲了不少俱乐部和比赛中里有趣的事情。
临别前，他看着小男孩恋恋不舍的神情，忽然开口道：“男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世界上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你会知道，但你得发誓不能告诉别人。”
文森特眼睛里一瞬间亮起了光，小脑袋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诺德维克蹲在小男孩床边，凑近他，双手做喇叭状，小声道：“我发现自己有一个喜欢的人……”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一缕害怕惊动草叶的轻风：“很喜欢，很喜欢。”
文森特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似乎是惊讶大名鼎鼎的球星为什么还会有暗恋的对象。
他看了诺德维克一眼，开口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诺德维克在一瞬间想了很多说辞：
我担心他不喜欢男人；
我害怕说出口后我们的关系就回不去了；
我担心他之后的职业生涯会因此受到影响。
但最关键的其实是……
半晌，诺德维克才从嗓子里虚虚地挤出一句话：“我害怕他不喜欢我……”
“那倒是，的确有可能。”文森特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诺德维克是知名球星，可是谁规定所有人都要喜欢他呢。
诺德维克被小男孩耿直的反应弄得喉头一哽，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但很快，文森特露出了一个笑容：“可是你之前不是告诉我，一定要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吗？不舒服了要和医生说，想做的事情要和爸爸妈妈沟通，要坦坦荡荡地展示自己的内心，这样一定能够打动其他人。你曾经说，不管未来如何，在当下的生命里就要鼓起勇气和信心去面对任何事情。”
小男孩一边复述着诺德维克曾经告诉他的话，一边回忆起自己在对方的鼓励下努力面对疾病和生活，学会了画画，用画笔去记录看到的、喜欢的一切。
而现在，这个在那时候信心满满指导自己的大人却陷入了同样不敢面对事情的苦恼。
文森特表示，真是搞不懂你们奇奇怪怪的成年人。
他眨了眨眼睛，继续道：“而且我看的动画片里说，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不需要隐藏。被人喜欢同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去告诉她吧，就算对方没有接受，也一定能感受到你真诚的心意。”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男孩的神色有些低落，但他很快又模仿着诺德维克曾经鼓励他时那副信誓旦旦的架势。
文森特挺直了腰背，郑重道：“尤其是，你现在还有可以告诉他的机会。不快点告诉对方的话，可能下一次就没有机会了。”
因为疾病而更早熟的文森特比很多大人都更加意识到时间的宝贵。
比起拒绝，更可怕的是错过。
诺德维克一时间愣住了，如梦初醒。
下一次，或许就没有机会了吗……
当年卡洛琳的事情在诺德维克的脑海中一晃而过，肯尼斯似乎还嘲笑过自己是小孩子对朋友的占有欲。
诺德维克不得不承认，这种占有欲并没有随着他的长大成熟而消退，反倒愈演愈烈。
冬歇期结束，凯文或许就会带着他的新女友介绍给自己……
一想到这种可能，诺德维克就缓缓咬紧了后槽牙。
“你说得对。”他抬手摸了摸文森特的肩膀。
像是彻底下定了决心，诺德维克的嘴角高高翘起，“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能够带来好消息。”
几天后，诺德维克过完了自己的22岁生日，2014年也随着雪花翩然而至，仿佛昭示着崭新明媚的新一年。
由于打定了注意要好好告白，诺德维克便开始在互联网上收集各种告白经验，认真学习。
经验第一条：一定要事前保密。
于是，远在伦敦的凯文整个冬歇期就只收到了来自诺德维克的两条信息。
一条祝他圣诞快乐，一条谢谢他送的生日礼物。
除此以外，黑发男孩像是被FBI关押了一样，失去了音讯。
凯文闷闷不乐地低头看着手机，垂下眼睛，抿了抿唇。
明明圣诞歌会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氛围不是消失了吗，他原本以为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没想到，诺德维克现在直接搞了个大的，更冷淡了。
凯文原本的期待就像是刚刚还聚成一团的蝴蝶，现在却呼啦一下四散开来消失不见。
凯文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直接问了阿扎尔有没有和诺德维克联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阿扎尔两眼迷茫，摸不着头脑。
他直接将诺德维克的圣诞祝福截图给了金发男孩。
看着上面同样的“圣诞快乐”字眼，凯文忽然更加不爽了。
这份不爽里面裹挟着前所未有的迷茫、烦躁和不知所措。
这些负面情绪糅合在一起，在他的心里相互碰撞、翻滚。
凯文突然意识到，诺德维克曾经对待他有多特殊。
他其实是喜欢这份特殊的，而且一丁点都不想分给别人。
凯文觉得自己有必要找诺德维克问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就这样，在两个人相互不知的煎熬等待下，德甲冬歇期终于结束。
多特蒙德恢复日常训练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雪。
凯文比诺德维克先回到他们的住处，花园里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他正思索着该怎么和诺德维克聊聊，就听见了门口的动静。
凯文下意识地跑出房间，就瞧见诺德维克刚从车里钻出来。
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黑发男孩转过身，对上凯文的视线后，手肘撑在车门上，笑得懒散，一派闲适的模样。
凯文倏地眯起了眼睛，脸颊微微鼓起。
没来由的，诺德维克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凉。
他的预感的确没错。
只见金发男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下冲到落满白雪的花园里，飞快地捞起一捧雪，以五大联赛助攻王的准头朝他狠狠扔了过来。
诺德维克猝不及防地被凯文用雪球砸了满脸。
雪花从他英挺的眉宇上簌簌坠落，径直落到了他没有围围巾的脖子上，冰得他脖颈拔凉拔凉的。
诺德维克愣了一下，当机立断地从一旁积雪的地上兜起雪，迅速展开反击。
毕竟，经验第二条：要多多展示自己各方面的能力。
诺德维克时刻谨记着前辈的告白经验，找机会实践。
作为蝉联了三年的德甲最佳射手, 诺德维克的反应速度当然不慢，准头也很不错。
只不过他毕竟心里还是有数的，仅仅用小雪球往凯文的羽绒服上扔。
可不妙的是，诺德维克发现, 凯文的攻击怎么越来越猛烈了？
雪球径直冲着他没有遮挡的脸上和脖子上招呼。
还有, 凯文捏的雪球怎么也一个比一个大？
告白经验第三条：时刻考虑对方的感受。
于是, 诺德维克转攻为守，踩着白皑皑的雪地，小心翼翼但灵活无比地躲避着雪球攻击。
雪积得有点厚，两人在雪上跑动起来，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瑞兰德刚刚在车上接了个电话, 耽误了点时间。
他一下车就瞧见两个人正跑着、闹着打雪仗，像是小孩子一样。
瑞兰德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们两人上半赛季的诡异相处模式令人担心不已，现在瞧着倒是恢复了以往亲密无间的欢快模样。
瑞兰德欣慰地点了点头，拎着诺德维克的行李走进别墅, 将外面的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不知道跑了多久，诺德维克顶着满身的雪花精疲力尽地躺在雪地上。
他嗅着空气中雪后清爽而寒凉的气息，扭头看向身侧同样气喘吁吁的凯文。
金发男孩的头发因为出汗, 有些贴在他白皙的额头上。
蓝色的眼底微潮，鼻尖和睫毛上还缀着点白白的雪花。
像是一块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小蛋糕。
凯文深深浅浅的呼吸径直打在诺德维克的耳畔。
有那么片刻，两个人的呼吸声似乎交.缠到了一起。
诺德维克心头一跳，喉结难以控制地滚了滚。
距离太近了。
他甚至能看清凯文一根根金色的纤长睫毛, 还有耳朵上的毛细血管。
诺德维克忽然很想……亲吻他。
他顿时有点心浮气躁，心跳加速。
诺德维克正努力压抑着这种摧枯拉朽般席卷着他神智的欲.望，就听见凯文开口打破了沉默。
金发男孩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忍无可忍的火气：“诺伊, 你到底怎么了？”
诺德维克最开始茫然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凯文说的是什么。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 喉头颤了颤，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告白经验第四条是什么来着……
瞧见诺德维克没有说话，凯文更生气了，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他漂亮的蓝色眼睛冒着火光，仿佛能在诺德维克的脸上烫出一个洞来。
下一秒，诺德维克感觉身上一沉，后背陷进雪地里。
凯文翻身压在黑发男孩的身上，用膝盖抵着诺德维克的腰身，抬手扣住了他的后颈。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更近了，鼻尖都差点儿撞上。
“快，说！”金发男孩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审问。
他热乎乎的气息径直喷洒在诺德维克的嘴唇上，带起一阵头晕目眩的酥麻。
凯文脸颊鼓鼓的，眼睛圆睁着，像一只气恼的圆眼睛小猫，在诺德维克的心尖上挥了一爪子。
只要稍稍仰起下巴，就能轻而易举地吻到他。
这个念头在诺德维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些忍了太久、日夜翻涌的爱意即将按捺不住地喷涌而出。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都凝固了。
诺德维克不着痕迹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他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在疯狂循环——“因为我喜欢你”。
“我……”诺德维克呼吸乱如麻。
“嗯？”凯文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他倒要看看诺德维克能够给出什么说法。
谁料，黑发男孩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些告白经验，忘记了他精心设计、还在不停比较的n种告白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