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要请客吃饭,闳翁尚不觉得有什么,无名和刘盈已经下意识地吸了吸口水。
刘盈立刻欢呼一声,无名虽然没有像刘盈那样溢于言表,但手里捣纸浆的动作却更加用力了。
果然美食的魅力真大啊!连无名兄那样冷淡的人也为之破例。
樊伉心里感叹着,觉得纸浆捣得差不多了,让无名停下来歇息,让闳翁取来竹帘,准备捞纸。
问清楚了怎么捞纸后,刘盈迫不及待地将纸絮捏成小团扔进抄纸槽里。
无名用一根大木杵不停地搅拌,直到纸絮全都化开,纸浆纤维全游弃地悬浮在水中,这才和闳翁两人抬着竹帘放入水中,左右摇摆两下,再抬起竹帘,看到竹帘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湿纸页。
樊伉点了点头,虽然这纸的颜色略黄,而且颗粒有点不均匀,但确实是纸。
樊伉将竹帘挂了起来,拿了一块湿布轻轻挤压,将湿纸页里的水分挤压出来,然后将纸从竹帘里分了出来,贴在隔壁屋子的炕上。
他没有建烘壁,这几天一直烧着炉灶,炕上的温度不高不低,用来烘纸挺不错的。
刘盈睁大了眼。
一堆稻草又泡又蒸之后,居然会变成像丝绵一样的絮状物,实在是很神奇。
“接下来怎么做呢?”刘盈兴致勃勃地问道,对樊伉口中说的那个像丝帛一样薄的竹简更加期待了。
“接下来我们先去吃饭,等着干了之后就成了。”樊伉拍了拍手,心中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从今天起,他也是个手工达人了!
第25章 黄草纸
纸一时半会烘不干,樊伉话已经放了出去,索性捋袖子准备大显身手,做一顿好吃的好好犒劳自己,还有闳翁无名阿琅刘盈几个帮手。
这些天无名他们一直跟着忙前忙后,所有脏活重活累活全包了,他能顺利地造出纸张,实在功不可没。
此时已是阳春,正是草长莺飞,万物生长的季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全都从冬眠中苏醒过来,食物的种类也多了起来。
樊府自是不缺吃的,去岁的冻肉都未曾吃掉,武阜和樊哙还时不时地出去打个小猎,猎几只野味尝尝,以至于厨下禽肉已经有泛滥的趋势。
这个年代因为调味料还有烹饪手法的限制,人们是不吃头内脏以及翅膀爪子这一类的下脚料的,至少贵族阶级和富贵人家不吃。
樊家也是如此。
这几天宰杀了不少野鸡野兔子之类的,肉早被炖了烤了吃掉,剩下一些下脚料堆在厨房里,都积了快有一大盆了,刘婆端着盆子出去。
院子里大黑正摇头摆尾地等着加餐。
樊伉眼睛一亮,道:“这些留下,别扔了。”
“郎君,厨下尚有不少肉食,郎君何苦吃这些腌臜贱物。”刘婆以为樊伉节俭,舍不得这些下脚料,苦口婆心地劝道。
“那是你们不会做,要是会做的话,这些东西可好吃了。”樊伉摆了摆手。
其实相比起鸡大胸鸡腿那些净肉,樊伉更爱吃脖子爪子这一类连皮带筋的,嚼着特别有滋味。
几千年后的人们几乎把食物利用到了极致,这个年代人们不爱吃的爪子脑袋脖子,经过特殊的秘法刨制,成了著名的小吃,卖得还贼贵。
樊伉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绝味鸭脖、麻辣兔头、香卤鸭舌、泡椒凤爪、香辣烤翅等诸多美食,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虽然现在缺乏很多调味料,但还是可以做出很多好吃的东西来。
到嘴的美食没了,大黑一路小跑过来,绕着心爱的两脚怪“汪汪汪”叫个不停。
樊伉不禁有些愧疚。
前些日子他在城外帮忙安置流民,那地方人多嘈杂,就没有带大黑,回来之后又一直忙着捣鼓造纸的事情,好久都没有照顾大黑了。
不过看大黑被养得油光水滑的样子,估计这些日子在府里被刘婆他们养得不错。
“给他煮两根大棒骨,就用清水煮,别放盐。”抢了大黑的食物,樊伉莫名地有点心虚,赶紧让刘婆给它加餐。
刘婆虽然觉得特地给狗煮肉有点浪费,但还是应声去了。
樊伉亲自蹲在水盆前,清洗那些下脚料。
这些基本都是禽类身上比较脏的部位,樊伉不太放心让刘婆她们清洗,还是自己动手最放心。
听闻樊伉要亲自做吃食,刘盈和无名兴冲冲地跑到厨房,结果看到樊伉蹲在水盆边上正努力地清洗那些不吃的边脚料,不由十分失望。
“伉儿,你说请我吃饭就吃这些啊?”刘盈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表情。
这些东西即便是当初还在沛县种地的时候,他们也是不吃的。
“表兄放心,别看都是些下脚料,我保证一会做出来,好吃得你停不了嘴。”樊伉信心满满。
“哦。”刘盈有些将信将疑。
樊伉见状也不解释,让刘婆她们把洗干净的鸭头鸭舌爪子脖子一股脑放进锅里淖水,然后另开了小灶,撒了一把花椒粒翻炒,做了两勺椒盐。
这些花椒粒还是上次他从一个侍医的医箱里找出来的,被他当宝一样收着,这个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这不是散寒除食治恶风的蜀椒么?伉儿炒这做甚?”刘盈满脸诧异地道。
“做调料啊。”樊伉踮着脚尖,手里翻炒的动作不停,然后起锅将花椒倒进一个干净的小陶钵里,加一半盐递给无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无名兄帮忙把这个捣成粉末。”
“……”无名忍着打喷嚏的冲动,将陶钵接了过来,拿着一根小木杵用力捣了起来。
樊伉利落地把鸭头从锅里捞出来,切边,放进陶碗里加豆酱黄酒和甘草粉腌制起来。
剩下的鸡爪鸭掌鸭翅鸡翅脖子之类的,全都冲洗干净,剪去指甲,加花椒八角桂皮豆酱白芷和蜂蜜放入瓦罐慢煨。
等到煨熟,鸭头也腌好了,拣出来下油锅大火炸至金色,出锅撒上刚捣的椒盐,一盆香喷喷的椒盐鸭头就做好了。
卤味和鸭头樊伉各装了一份,让人给吕媭和樊哙送去,剩下的全装备摆上桌。
“可以吃了。”
樊伉净了手,招呼了刘盈他们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坐下,伸手拣了一只鸭头开始啃起来。
无名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了下来,只有刘盈和闳翁两人还站在桌边都没动。
刘盈是还没有克服心理上吃腌臜贱物的那个坎,闳翁则完全是顾忌主仆的身份,打死他都不敢同主人同桌用食。
樊伉“咔嚓”一声咬开颅骨,拣出里头的鸭脑吃了,抬头见刘盈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他,还奇怪地道:“你们俩怎么不吃啊?”
“老奴不敢。”闳翁搓着手,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内心忐忑极了。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郎君一起上桌吃饭啊。
倒是无名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起身拿食盒将菜各装了一份递给他,说:“拿回去吃吧。”
闳翁闻着那香味,真心实意地给樊伉磕了个头,然后将食盒抱在怀里,欢天喜地地走了。
相比起刘盈的小纠结,闳翁对于吃这些边脚料倒是没有任何负担,以前做宫奴的时候,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什么都吃。
这些贵人们不吃的边脚料,对他们那些宫奴而言,算是打牙祭的好物。
不过那时候他们都是洗洗干净煮熟了就吃,味道实在称不上好,闻着还有一股腥臊味,完全没有郎君做的这么香,光是闻一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闳翁都走了,刘盈还在那纠结得不行,樊伉十分无语:“你真不吃啊?一会儿就吃完了。”
吃个鸭头而已,要不要这么纠结,好像吃砒霜似的。
刘盈冷眼一扫,发现盆里的食物果然少了许多,再拖拉下去,他都没得吃了,于是心一横,一屁股了坐了下来,满脸壮士断腕的表情夹了半只鸭头放到嘴边张嘴一咬——
咦咦咦咦——
好香好脆啊!
刘盈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一脸的不敢置信。
“伉儿,这个鸭头好好吃!”
没想到以前他们不屑吃的这些杂碎居然这么好吃!
刘盈反应过来后,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亏了,以前真是太浪费了。
樊伉也觉得不错,如果有辣椒胡椒的话,再撒上一点味道就更好了。
“那个鸡爪子也不错。”他是按照山寨版的周黑鸭食谱做的,虽然少了几味调料,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刘盈第一次吃到这种风味的食物,有点欲罢不能,立刻发挥了隐形吃货的本质,敞开肚皮吃得满嘴流油。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一个半大小子两个半大孩子将满盆的卤味和鸭头一扫而空,刘盈最后都吃撑了,扶着桌子站起来,说:“伉儿快把这个什么椒盐鸭头的做法告诉我,回宫后我也让人做了给阿母吃。”
“行。”樊伉痛快地答应了。
吃过饭,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消完食,樊伉估摸着纸应该烘干了,带着刘盈和无名兴冲冲地杀到先前烘纸的屋子里。
刘盈看着炕上那张薄薄的带点微黄,似布非布的东西,满脸懵逼:“伉儿,这就是先前我们煮的草?”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樊伉揭起那张纸,发现纸张颜色发黄,表面也十分粗糙一点儿也不光滑,有点儿像以前小时候擦屁股用的草纸,距离书写用纸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不过樊伉还是很满意。
毕竟是第一次做试验,能顺利造出草纸也不错了。
他果然是个天才!
就在樊伉沾沾自喜的时候,脑海中的系统发出声音。
“叮个咚,改进造纸术任务完成,奖励宿主六十点经验,三十个庄园币。”
“叮个咚,宿主等级提升,成为二级庄园主。”
“叮个咚,开启新的支线任务,推广造纸术,至少抄录五本纸质书籍。”
“叮个咚,请宿主再接再励,努力经营您的庄园系统。”
樊伉瞄了一眼任务条,发现这个改进造纸术的任务也是有期限的,他提前了半年完成。
“我消极怠慢系统发布的任务会被电击,那我提前完成难道没有奖励吗?”樊伉一直怀疑这个系统其实是可以交流的,于是试探地在脑海里用意识和系经沟通。
脑海里那个金属音悄无声息,等了好半天,就在樊伉以为系统不会回答的时候,系统出声了。
“叮个咚,检测到宿主提前完成任务,奖励宿主五十庄园币。”
虽然只是个冷漠的金属音,樊伉却依稀听出了一抹心不甘情不愿的味道。
樊伉一直被压迫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原来系统也会有情绪,看到系统吃瘪他就高兴。
既然是可以交流的系统,樊伉决心化被动为主动,多了解这个坑爹的系统,知己知彼,努力坑回去。
“系统,那个庄园币有什么用?”
系统反应有点迟钝,这一回樊伉等待的时间更长。
“宿主等级提升到一定级别,可以开放庄园商城,庄园币可以用于商城交易。”
樊伉:“?!!”
居然还有商城。
“商城里都有些什么?”樊伉立刻精神一振,觉得以往被系统电击得要死要活的也值了。
系统冷漠音:“宿主等级过低,无权查阅该类信息。”
“……”樊伉心道,果然是个小气又坑爹的系统。
知道从系统那里暂时榨不出有价值的消息,樊伉立刻将系统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将纸从炕上揭了下来。
擦屁股的问题可算能解决了。
刘盈的一张脸都快贴到纸上了。
“这个能写字么?”他记忆挺好,一直没忘樊伉造纸的初衷是为了代替竹简,看着这张薄薄脆脆的像麻布又不是麻布的东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试试不就知道了。”樊伉内心也挺激动的。
没想到真被他捣鼓出了纸张,樊伉迫不待地想要试用一把,当然不是用来擦屁股,而是用来写字。
刘盈还等着他的周黑鸭配方呢,正好用这个黄草纸抄一张,简单方便。
知道郎君要写字,阿琅很快就取来了笔墨和竹简。
樊伉拿起笔,正要在纸上大笔挥毫时,突然卡壳了,他忘了自己根本没有练过毛笔字,而且这个年代的字他连认都认不全,更别说写了。
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突然成了个文盲更心酸的了。
明明他以前也是硕士来的,虽然是农学硕士。
不想了,真是越想越伤心。
樊伉把毛笔往无名手上一塞:“无名兄,我的字丑,你帮我写吧。”
至于无名会不会写字的事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他眼里会武功,刀子耍得好,还会做各种各样手工木活的无名简直就是万能的,写字不用说肯定会了。
从见到成品的黄草纸时起,无名就显得有些跃跃欲试,见樊伉真的把毛笔递给他,还是很有风度地摇头拒绝了。
“这种神奇的布是郎君煮出来的,第一个试笔的人该是郎君才对!”
樊伉顿时满头黑线。
什么神奇的布,只不过是一张黄草纸罢了!
在樊伉的坚持和刘盈的羡慕之下,无名拿起笔,樊伉念一句他写一句,很快就把周黑鸭的食谱写完了,不过他还是非常与时俱进地把这个年代没有的调味料给删掉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樊伉把食谱往刘盈身上一拍,说,“你回去让宫里的庖厨琢磨自己增减调味料,兴许味道会更好一点。”
“多谢伉儿。”刘盈乐滋滋地将食谱一把揣进怀里,道,“伉儿,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宫了,这几日阿翁时常请萧丞相和留侯议事,我也要到场,就不能来找伉儿玩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表兄先忙吧。”樊伉笑眯眯地送刘盈出宫,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将整张黄草纸裁成现代书本大小。
一张黄草纸,裁了将近三十张厕纸,叠在一起厚厚一叠。
无名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郎君造出的这种草布,虽然表面生涩粗糙,然而吸墨性强,墨一落纸,极易漫开,想比起笨重的竹简,更适合用于书写。若是能大量制造,有朝一日替换掉竹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樊伉不以为意地道:“什么草布啊,就是拿来当厕筹的黄草纸。”
无名:“?!!”
用这么珍贵的草布当厕筹真的好么?
樊伉用黄草纸美滋滋地上了一趟厕所,顿时对原本的厕筹越发深恶痛绝。
至于抄录书本的事,等到他造出更白更适合收写的纸再抄也不迟。
反正根据他所了解的系统的尿性,只要他一直在造纸做跟抄录书籍有关的事就算是在积极主动地完成任务,不会电击惩罚他。
到底是个系统嘛,坑着坑着就明白反坑的方法了。
现下樊伉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准备春耕。
春耕于天下人而言是关系到一年收成在接下来的日子会不会饿肚子的关键,于樊伉而言,则是关系到系统会不会因为他怠慢系统发布的任务而对他实施各种狠辣惩罚手段的关键。
虽然推广小麦种植的任务期限是十年,但他敢保证如果他敢在这上头稍有懈怠,系统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挥舞着小皮鞭,教会他什么叫系统的惩罚。
因为石磨的普及面食的诱惑以及产量的差异,不用樊伉多劝解,吕媭自己也在考虑今年在食邑中推广小麦种植。
听到吕媭提到食邑,樊伉还有点懵,待得知道樊家共有两千八百户的食邑时,樊伉不禁深深地嫉妒了。
所谓食邑,又称采邑、采地、封地,是指古代诸侯封赐所属卿、大夫作为世禄的田邑,也包括土地上的劳动者在内,盛行于周。
通俗地讲,食邑就是贵族阶级的私人小王国。
在所属食邑内,你就是皇帝。
虽然秦汉推行郡县制,受封爵者渐失封邑内的统治权,但食禄还是以征敛封邑内民户赋税拨充,并且是按民产计算。
换句话说就是樊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刘邦起义,南征北战,刘邦是不给发工资的,樊哙的工资就来源于名下这两千八百户食邑的产出。
封邑内产量多,樊哙的收入就高,反之就低,跟周代按田邑大小区分不一样。
整整两千八百户啊!
哪怕照现代独生子女政策,一个家庭三口人来算,三口十几亩田地,一亩地照现在的生产水平也不多算,一百斤,一户人家也能有一千多斤粮,两千八百户就是两百八十多万斤粮食。
汉初承秦制,田租收泰半之赋,另有每顷刍三石、稿二石的附加税,再加上口赋及户赋,樊府每年所得至少超过一百八十万斤粮食。
照这个年代粮食的购买力,妥妥的一笔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