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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观(木三观)


众人相视无言,稍显犹豫,一时无人回答他的提问。
这时,一个高大的男子——似乎是他们的领头人——走上前来说:“我们是从北洲来的灾民。听闻摄政王仁慈宽厚,在京城设立了栖流所来收容我们这些灾民,所以我们便来投奔。”
皇帝听后满脸疑惑:“栖流所?”
见这位锦衣少爷似乎对此一无所知,那名高大的流民继续解释道:“栖流所就是摄政王为了安置我们这些因天灾人祸而流离失所的人设立的地方。在那里,我们至少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是这样啊……”皇帝不太在意地应声。
旁边一个男人也插口说道:“之前皇帝都不许流民进京,幸好有摄政王仁义!”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立即不高兴了。
不许流民进京是皇帝和太后定下的规矩。
这规矩也无他,是平常皇帝喜欢在京师微服走动,看到那些臭烘烘的流民觉得心烦,便让撵出去。
太后也同意:“天子脚下,若是让灾民随意涌入,恐怕会滋生鸡鸣狗盗之事!”
皇帝听到那男子的话,眉头紧锁,不悦之情显而易见,便也把当初太后的意见搬上台面:“京城乃是国家之心脏,治安稳定至关重要。流民涌入,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奸恶之徒混入其中,滋生事端。”
皇帝的话音刚落,那些流民们瞬间激动起来,神情变得不淡定。
那个高大的流民忍不住说道:“你的意思,就是我们这些灾民进京都是偷鸡摸狗、滋生事端的人?偏你们京城少爷最高贵,不许我们贱步临贵地,我们去了都是要做贼的?”
皇帝虽然在太后和明先雪面前唯唯诺诺,但在其他人面前向来都是唯我独尊的。察觉到流民的愤怒,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不悦,斥责道:“你们这些乡巴佬懂什么?京城是国家的中心,岂容儿戏!流民这样大量涌入,万一有坏人混进来怎么办?你们以为京城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让粗人胡乱搅和?”
他瞪了那高大的男子一眼,继续粗暴地说道:“别以为你们受了点灾就能来这里捣乱,京城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流民们听到皇帝如此粗暴的言语,愤怒之情瞬间被点燃。
他们原本就因灾难而生活困苦,此刻又遭到如此羞辱,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你大爷的!”不知是谁第一声暴喝,犹如点燃了一根导火索,流民们纷纷涌上前来,想要撕扯皇帝。
展辰反应迅速,立刻挡在皇帝身前,猛然拔剑出鞘,剑光如寒霜般闪烁,迅速刺向跑得最近的那一个男子。
然而,就在手中剑即将触及目标之际,展辰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忽的看到了无头的宫女站在他面前。
虽然这身影无头无脸,展辰却立即认出了,这是他曾经最爱的少女。
展辰的动作突然停滞,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他站在宫门前侍立,一个如花似玉的宫女,手捧着山茶花,笑容满面地走进宫门。
她那娇俏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笑容曾在他青涩的少年心田中,如山茶花般绽放。
就在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皇帝突然宣布要那名宫女侍寝。
展辰愣愣地站在寝宫门外,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他听着夜风吹过宫墙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是哀伤的叹息。
不久,寝宫内传来皇帝的暴喝声,紧接着是宫女的哭泣和求饶。
展辰的心被紧紧揪住,他想要冲进去,却又畏惧皇权的威严。
最后,皇帝的声音冷酷而残忍地穿过厚重的宫门:“展辰,把她杀了。”
——把她杀了。
展辰忘了自己是怎么做的。
他只记得,当时自己知道,如果这把刀不砍在少女的脖子上,掉的便是自己的脑袋。
展辰把心一横,一刀了断了那个少女的性命。
鲜血溅满雪白的山茶,凋零一地。
展辰手持血刀,心神麻木地站在宫门口。
从那一刻起,他从一个鲜活的少年,变成了一座无生命的雕塑,漠然注视着这个世界。
从那一晚之后,展辰便这样如砍瓜切菜一般割了一个又一个脆弱又美丽的头颅。
渐渐的,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了。
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美丽的人,委顿在地,展辰从犹豫、恐惧、怨恨最终变得毫无感情。
在暴动的流民面前,展辰如坠梦境般站在原地,心神似乎仍被过去的回忆紧紧缠绕。
皇帝的惊慌失措的嚷嚷声撕破了他的沉思:“护驾!”皇帝瑟缩在展辰的背后,声音中透露出不耐烦与难以掩饰的恐惧,“快,杀了这些无法无天的刁民!”
展辰恍惚地抬起头,然而,他眼前所见却令他毛骨悚然——一排排无头的躯体笔直地站立着,虽然失去了头颅和面容,只剩下身躯,但展辰却以一种离奇的方式认出了他们。
那些,都是他曾经亲手斩下头颅的美人们。
这一刻,如有潮水般涌上心头,冲击得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展辰立在原地,心灵深受煎熬。
近来他就时常梦魇,见到冤魂索命,得了莲华殿的安神香,才暂且偷得几夜好眠。如今青天白日的却骤见鬼影,展辰心神大震,如泥塑木雕般僵立,完全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一阵喧嚣声传来,展辰艰难地转动眼珠,只见流民们怒吼着,挥舞着拳头,向着展辰和皇帝冲来。
展辰虽然武功高强,但此刻的他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流民们越来越近,身子却僵硬得似一块铁,动弹不得。
而皇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尖叫着转头就跑,但此刻要跑为时已晚。
几名身强力壮的流民已首先冲到了皇帝面前,伸出粗糙的双手,狠狠地按住了皇帝的肩膀,将他重重地压倒在地。
展辰也不好过,有人狠狠地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地往后拽,几个人一并朝他踢打。
皇帝被按倒在地,遭受着流民的扑打和撕扯,惊怒交加,忍不住大声叫喊:“我是皇帝,你们如此伤我,是要诛九族的!”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流民们肆无忌惮的大笑。“你是皇帝?”一个流民嘲讽地说道,“那我就是天帝!”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
“今儿就是天皇老子来了,敢惹我们,也是要死!”另一个流民恶狠狠地补充道。
流民头子听着皇帝的话,紧盯着被按倒在地皇帝的衣衫打扮,心中盘算着:这个人虽然肯定不是皇帝,但看着也像是权贵之人。若放他活着回去,日后必定会成为祸患。
流民头子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环顾四周,心中一横,下定了决心。他便弯腰从地上抄起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石头边缘尖锐,透着冷冽的杀意……
阳光普照大地,金色的光辉洒落在皇宫的莲华殿上,使得这座肃穆的建筑更加庄严神圣。
明先雪身着一袭白衣,正凝神诵读经文。
在明先雪的旁边,狐子七正在焚香,注视着那升腾的香烟,烟丝纷繁复杂,难以解开,却都随着轻风飘散在空气中。
齐厌梳缓步进入莲华殿,神色凝重地向明先雪汇报:“禀王上,太后丧仪已经妥善处理完毕。”
明先雪轻轻一笑,说:“还是要劳你辛苦了。”
齐厌梳听到“还是要”三个字,莫名感觉到什么,脸上倒是寻常,恭敬平稳地回应:“为王上效力,是臣的荣幸。”
却在这时候,一个宦官慌张步入,“扑通”一声拜倒在地。
看到宦官的形容,齐厌梳和狐子七都察觉到有大事发生,眉心微蹙。倒是明先雪神色如常,只是放下手中那本《大悲咒》,问道:“怎么了?”
宦官声音颤抖地说:“禀摄政王殿下,大事不好了!皇上他……他在郊外微服纵马时,遭到了暴民的袭击,已经……已经崩天了!”
狐子七难以抑制内心的惊愕,讶异地问道:“陛下即便是微服私访,身旁也总有护卫相随,怎会遭遇如此不幸?”
“侍卫们在河边扎营,陛下和近卫长展辰单独进密林散步,才遇到暴民的。”宦官顿了顿,又道,“当侍卫们听到密林中传来的骚动并匆忙赶去时,只见陛下和展辰都已没了生机了……”
狐子七只感难以置信,目光不觉往明先雪脸上扫视。
明先雪低念一声佛号,又道:“那些暴民可在?”
宦官诚惶诚恐地回答道:“回摄政王殿下,暴民们行凶后便四散而逃,侍卫们当场抓住了几个,但其余的已逃逸无踪。”
明先雪满脸慈悲地念了一句佛号:“愿逝者安息,生者警醒。追缉之事,还得仔细再仔细,切记不能伤了无辜之人。”
说着,明先雪又令大理寺卿严查此事。
皇帝横死之事震动朝野,不少人都怀疑是摄政王故意设计。
大理寺卿严查此事,最终得出结论:皇帝的死因确实与摄政王无关,而是的确是暴民所杀。
毕竟,路线是皇帝自己选择的,偶遇流民,及至后来场面失控也难以被人为设计出来。
这一结论虽然令人震惊,但大理寺卿向来以公正严明、明镜高悬而著称,他的调查结果自然具有极高的可信度。
众人听闻连大理寺卿都确认是暴民误杀,而且明先雪仁善之名深入人心,故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相信这一结论。
陛下去后,皇位悬空,摄政王也排除了弑君嫌疑。
因此,几乎没有悬念地,朝臣们纷纷上奏,请求明先雪登基称帝。
明先雪沽名钓誉,戏瘾大发,自然是要按照传统,三辞三让。
朝臣第一次请奏时,明先雪说道:“诸公错爱,先雪感激不尽。然皇位乃国家之根本,需德才兼备者居之。朝中有诸多贤能之士,定能寻得更合适之人选。还请诸公三思。”
百官第二次请奏时,他又说:“先雪自觉德薄才鲜,虽有心为国为民,恐难以胜任。愿诸位能再三斟酌,另择贤明。”
到了第三次的时候,明先雪终于演够了,才说:“承蒙诸公不弃,孤感激涕零,在此立誓,必将竭尽所能,勤勉治国,不负众望。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朝臣们也松一口气:啊,终于演够了,累死臣了。
真怕这个明先雪太装,还得我们摁着黄袍加身呢。
齐厌梳也松一口气,心想:啊,差点逼得我要伪造天象了。
见明先雪愿意称帝了,众人便是一个个跪地朝拜,山呼万岁。
其实明先雪也未必就是演够了,主要是看着时间不多。
他时刻记着,得在腊月立后呢。
立后的前提,得是他明先雪登基啊。
在成婚立后这件事情面前,什么有的没的都可以放一边。
明先雪回到灵氛阁,却见狐子七坐在窗前,一身素服,正支颐看着天。
明先雪说道:“怎么穿得这样素净?”
“这国孝一场又一场的,我自然不敢穿鲜艳衣裳啦。”狐子七懒洋洋地说。
明先雪一笑:“待腊月你我成婚之时,你爱穿多鲜艳都可以。”
狐子七瞧着此刻明先雪眼睛里溺死人的柔情,心想:莫说穿大红,就明先雪现在这劲儿,我说要穿龙袍,他怕也只会问我尺寸罢。
狐子七想到突然就死了的皇帝,心里打鼓,问道:“大行皇帝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明先雪但笑道:“因为报应不爽。”
“原来是因为报应不爽啊?”狐子七笑笑,“我还以为是因为惹你不爽呢。”
明先雪却只捻了捻念珠,问道:“你很舍不得他死吗?”
狐子七骤然有些意外:“舍不得?我和他很熟吗?”
明先雪轻呵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愉悦的声音一样,勾了勾嘴角。
明先雪又道:“那你我的婚期就此定下来了,小七可没有异议了吧?”
狐子七心下骤然一紧。
他原本说要皇后之位,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想着明先雪做皇帝是要徐徐图之的,却没想到,明先雪的行动力这么强,实在是出乎狐子七的意料了。
看来,明先雪这人看着虽清心寡欲,但只要有了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
狐子七察觉自己原已坠入网中,成了他囊中之物。
明先雪要登基,这是没有人觉得意外,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的事情。
然而,当他提出想要立狐子七为皇后时,朝堂上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立一个男子为后,这成何体统!”一位老臣满脸愤慨地站出来反对。
“狐子七之前不过是先皇的宠臣,声名狼藉,怎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另一位大臣也紧随其后,表达了强烈的质疑。
朝堂上议论纷纷,质疑声此起彼伏。
在众臣的眼里,狐子七不仅声名不佳,而且身为男子,实在难以担当起皇后的重任,只怕不但会损害皇室的威严,更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明先雪看着这些臣子们或疑惑或愤慨或不满的脸,只是淡淡的,心中涌现了烦躁。
这烦躁不从这种抗拒中来。
毕竟,这些抗拒对他而言不过是烟一样,他随手拨一拨就散了,不足为患。
他只是不喜欢这种……这种好像全天下都反对他和狐子七的感觉。
因为,这天下——或也包括了狐子七本人。
虽然群臣反对,但礼部依然把立后大典的一应准备,都流水似的送到莲华殿,供狐子七过目。
狐子七却总是这个不满意,那个不喜欢的挑刺。
或是微微皱起了眉头,手指在衣料上轻轻划过,仿佛在寻找着瑕疵:“这料子虽华贵,但质地稍显粗糙,穿在身上恐怕会不适。”
或是仔细端详凤冠,然后摇了摇头:“这凤冠有一座塔那么高罢!我这么柔弱的美人,脖子哪能能承受!”
或是烛台的纹理不够细腻,或是宫灯的光线不够柔和,又或是香炉的盖子不够严实……
一样一样的,礼部侍郎哭丧着脸跟明先雪回禀。
明先雪听着,只是转动着手中的红色念珠,又迈步回到灵氛阁。
窗外渗进月光,洒在狐子七俏丽的脸上。
狐子七美丽依旧,只是失了几分往日常有的明媚。
明先雪知道自己是惋惜的。
但明先雪又不打算放手。
他时常也怨自己贪婪狠心。
明先雪在狐子七身边坐下,温柔说道:“你不喜欢礼部的安排吗?”
狐子七挑眉,淡淡笑道:“你知道我不喜欢的不是这个。”
难得见狐子七开门见山,明先雪眉目却盖上一层阴霾。
明先雪指尖掂了掂念珠,说:“你不喜欢什么?”
“我不喜欢这个立后大典。”狐子七答得斩钉截铁。
这铁钉被他语气斩成两截,一截插上天空月光,无迹无踪,一截如剑插入明先雪胸膛。
明先雪感到疼痛。
明先雪捏住赤色珊瑚珠,那珠子鲜艳得很,掂在指尖,如指尖沁出了一滴心头血。
狐子七抬眸看明先雪,却轻轻伸手,握住明先雪的手,安抚似的拍一拍,柔声说:“先雪……我不喜欢看你为难。你早告诉我,你会这样操之过急,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自己置身于这样大的压力中,我就不开玩笑说要做皇后了。”
明先雪猛然一怔,像是被惊喜砸中,脸上迷蒙蒙的,颇有年未弱冠的人那种青涩懵懂:“什么意思?”
狐子七见明先雪这样,便越发放柔声音:“我会同你成婚的,即便不是以皇后的身份。”
明先雪的胸口剧烈振动,仿佛那里发生了一场惊天的地震。
狐子七都听得见他的心跳了,那样急促,那样强烈。
狐子七的声音却越发低沉越发轻柔:“我怎么会不喜欢同你一起呢?你大概又误会我了。我说你,你总是多想,总是怀疑我的心,你还不承认呢!”
明先雪的确不信,从来不信,却又的确想信,从来想信。
这使得向来聪明的他此刻难得的十分糊涂。
有时候,一个骗局是否能成功,并不在于骗子有多高明,更在于受害人有多糊涂。
狐子七是妖精,看到凡人被迷惑,又如同看到猎物露出咽喉。
本性真是难以忍受。
狐子七舔了舔牙齿,把明先雪的手握得更紧了:“先雪,你要不要放下疑心,彻底信我一回呢?”
说罢,狐子七把脸贴在明先雪的手心,姿态驯服迷人,仿佛已不是山野狐狸,而是乖巧的小犬。

第40章 假死秘术
“我们不要那些繁文缛节,只要真心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啊。”狐子七说着这话,柔软的嘴唇翕动着,露出尖牙的边缘,让人想到图穷见匕的那个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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