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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观(木三观)


太后却并未坐在那显赫的宝座,而是侧卧在旁侧一张更为舒适的软榻上。
她身着一套天青色常服,头发被轻巧地梳成一个发髻,斜插着一支玉簪,简单而不失高贵。
明先雪行礼:“明先雪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太后微微抬眼,缓缓开口:“免礼,平身吧。”
明先雪站起来,垂头说道:“不知太后娘娘急召鄙人,所为何事?”
太后以手支颐,懒洋洋地说:“桂王、王妃、世子一下全没了,王府里一团乱麻,你是王府唯一的公子,却躲在郊外不回来,我若不召你,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回王府,索性收拾细软回相国寺继续修行了?”
明先雪垂首说:“太后明鉴。先雪并非躲懒不回来,而是在郊外接济流民……”
“这话打嘴,太平盛世,哪来的流民?”太后声音依然慵懒,但语调却冷冽了几分,“这话让皇帝听见,你还活不活了?”
明先雪淡淡告罪:“鄙人失言了,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却忽然轻笑出声,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他们全没了,你开心了?如今可肯回来继承爵位了?”
“太后所言,实在令人惶恐。府上发生这样的惨事,我怎么会开心呢?至于爵位,对我而言,更是浮云一样。”明先雪平静回答。
太后轻轻敲了敲卧榻上的软枕,仿佛在回忆着遥远的往事:“我本也是出身修行之人,入宫这么多年,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直到坐到今日的凤位上,始终未染一丝恶业。这双握着佛珠的手,从未沾染过血腥。”
她笑着拨动手上的紫檀佛珠:“如今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感到十分亲切。”
明先雪听得这话,心下一动,恭敬地回应道:“太后娘娘的境界高深莫测,先雪自愧不如。能得太后娘娘的指点与庇护,是先雪的福分。”
“废话不要多说了,我且问你,”太后说,“你是真的不打算继承爵位,只想回相国寺做有头发的和尚?”
明先雪闻言,垂首应道:“先雪无意争名夺利,只想静心修行。”
太后听了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沉思片刻后,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也就不再勉强你了。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如今舍弃了这权势地位,将来可不要后悔。”
明先雪微微一笑,神色坚定:“谢太后垂爱,然先雪心意已决,无怨无悔。”
太后正要打发明先雪离开,却见内侍疾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色。
太后便问:“怎么了?”
内侍偷偷瞥了明先雪一眼,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吞吞吐吐地说:“回太后,方才皇上经过宫门,恰巧遇到了公子雪的陪侍……”
明先雪闻言,正色道:“难道是我的陪侍冲撞了圣驾?”
“冲撞……倒也算不上。”内侍尴尬地笑了笑,“只是……皇上走到宫门时,您的陪侍正在出神,未能及时行礼。不过皇上并未降罪,反而好奇地问他为何发呆。”
太后听闻陪侍未行礼,皇帝却未加怪罪,反而与之攀谈,心中顿时明了七八分。她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问道:“想来,雪儿你的那位陪侍必定是生得十分伶俐可人罢?”
明先雪淡淡答道:“他确实姿容出众。”
太后闻言,微微挺了身子,饶有兴味地说:“连你也说他姿容出众,那必然是天姿国色。难怪皇帝留心。”
明先雪却无心和太后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向内侍,轻声问道:“那么,他是怎么回答皇上的?”
内侍越发尴尬,说:“您那陪侍……陪侍……对皇上说:‘你好香啊’。”
明先雪一下沉默住了。
太后听了内侍的话,也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明先雪,打量明先雪的脸色,忍俊不禁:“哈哈,我的好雪儿啊,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你的脸色如此精彩。”

且说这狐子七原本正在廊下吸纳龙皇之气。
空气中的龙皇之气本是似有若无的,但随着皇帝的靠近,这气渐变得浓郁,狐子七只觉闻到一股异香,不觉赞叹:“你好香啊!”
旁边的宫女吓得一跳,忙提醒道:“放肆,这是皇上!还不快快拜见?”
狐子七这才后知后觉,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了一个大礼,口中道:“小民有眼不识泰山,无心冲撞圣驾,请皇上恕罪。”
皇帝好笑道:“真是有趣,朕看你面生得很。”说罢,他细细打量狐子七,见其穿着并非宫人的服饰,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你是明先雪的陪侍吗?”
“正是。”狐子七回应,“小民乃公子雪的书童。”
皇帝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七。”狐子七简洁地答道。
皇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小七,这个名字倒是别致。朕听闻明先雪才华横溢,想必作为他的书童,你也定有过人之处。”
狐子七微微低头,道:“皇上过誉了。小民只是尽心尽力服侍公子,略知一二书墨之事,实在不敢称有过人之处。”
皇帝听了这番话,思索片刻,突然说道:“小七,朕有个想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狐子七道:“皇上请讲,小民洗耳恭听。”
皇帝微笑道:“朕见你聪明伶俐,想让你在宫中任职,你可愿意?”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让狐子七愣住了。
狐子七自然不想入宫任职,毕竟,他只想在明先雪身边待着。
他便回答道:“小民愿意为皇上效力,只是小民才疏学浅,恐怕难以胜任宫中要职。”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你放心,朕不会给你什么要职的,你就陪朕吃喝玩乐便可。毕竟,朕每天也就是玩儿。”
狐子七:……好昏庸的皇帝啊。
然而,狐妖天生都对昏庸的皇帝没有什么抵抗力。
若皇帝是一个明君,狐子七也没那么容易能够吸收到他的皇气。
明君身上的龙气,如磐石般坚不可摧,稳固至极。这源于他们治国有术,深得民心,其龙气与天地之气脉紧密相连,汇聚了万民的敬仰与信仰,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这种龙气,纯净而强大,蕴含着浩渺无边的威严与力量,非寻常妖精所能轻易触碰。若是贪心不足,试图强行吸纳,不仅会伤及自己本身,更会触怒天道,引来降罪之祸。
然而,昏君的龙气日渐衰弱,如同残烛之光,既无法震慑四方,也难以自保。因此,对于狐子七这般千年妖精来说,昏君的龙气几乎不设防,可以轻易地被吸纳和利用。
狐子七闻到龙气四溢的皇帝,简直是心痒难耐,上一次他这么垂涎欲滴,还是闻到了被荔枝木烤熟的嫩肉香草鸡。
此刻,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位龙气缭绕的皇帝。在他的眼中,皇帝的身影似乎与那只烤鸡重合在了一起——那金碧辉煌的龙袍,就像是烤鸡上酥脆金黄的皮,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光泽;而皇帝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威严,则宛如烤鸡散发出的肉香,那叫一个引人垂涎。
狐子七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眼中的光芒愈发炽热。
皇帝接触到狐子七的目光,也是一阵惊讶:皇帝虽然身边有很多美人献好逢迎,但从来没有一个美人这么美丽,而且还能用如此炽热深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就像是……就像是这美人真的爱的是自己,而不是他所代表的权势。
皇帝:……莫非他对我一见钟情?朕果然很有魅力嘛!
偏在此时,内殿的珠帘轻摇,太后与明先雪的身影缓缓走出。
皇帝便迎上前去,深施一礼:“母后万福金安。”
太后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快免礼。”
此时,明先雪也向皇帝躬身行礼:“明先雪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转过身来:“平身吧。”
三人站定之后,太后扫了一眼狐子七,却见狐子七站在一旁,虽然低着头,不能看清面容,但却更似隔着叶影看花,花还更艳了。
太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移开:“公子雪倒是会调教人,一个书童也这么不凡。”
皇帝兴致勃勃地说:“正是呢,这样的书童,谁不喜欢?朕想让他去御前伺候笔墨。”
太后却打趣道:“皇帝平常也不怎么用笔墨,御案上的墨砚经冬怕是还没化冻呢。就这还巴巴儿地抢雪儿的书童去伺候?”
皇帝摸摸鼻子,一点儿也不感觉被戳穿,反而索性说开道:“那就不叫他伺候笔墨,伺候别的也成。”
狐子七心里一顿,他再不通人性现在也该明白,皇帝提出要自己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狐子七心下不免犯嘀咕:也怪我长得太美了,连人间帝皇都对我一见倾心,倒是这个明先雪可恶,喜欢装高贵,明明也被我的美色打动了,却还说什么观美人如观白骨。
死一百年的鸭子的嘴都没他的硬。
想到此处,狐子七却好奇此刻明先雪是什么表情。
于是,他偷偷地抬眼望去,目光越过众人的肩头,落在了明先雪的脸上。只见明先雪神色如常,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正在认真地看着前方,仿佛正在专注地聆听皇帝与太后的对话。
然而,狐子七却又敏锐地察觉到,明先雪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让他心中一阵悸动。
太后却笑着对皇帝道:“不是母后不疼你,只是你这样,也太不体恤臣下了。你看,雪儿这么一个人物,身边拢共就两个小厮伺候。我看着也是心疼的。”
明先雪则在一旁微笑着,没有多说什么。
皇帝想到什么,把目光挪向明先雪,笑道:“说来也是,你不是一向不要人伺候,身边只有打小服侍的一个小厮吗?怎么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如此美貌的书童?”皇帝顿了顿,一拍脑袋,像是恍然大悟般地嬉笑道:“难道这是你的新宠娈童?若是如此,那朕可不好意思夺人所爱了。”
明先雪闻言,躬身道:“皇上说笑了,小七只是鄙人新近收的书童,他为人端正,通晓文墨,是难得的人才。”
皇帝听了明先雪的解释,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朕便信了。只是,这般出众的美人,实在难得一见,你若是不介意,便让他到我跟前侍奉,如何?”
皇帝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目光却是紧紧锁定在明先雪的脸上,似乎想要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读出些什么。
太后则站在一旁,双手交叠于腹前,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好戏。她也颇为好奇,这位平日里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公子雪,在这一刻会作出怎样的反应。
而狐子七自然是比太后更加好奇,想知道明先雪会如何应对皇帝的提议,以便揣摩明先雪对自己的态度。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明先雪的身上。
明先雪神色如常,并没有受到这些目光的影响。
他微微躬身,向皇帝行了一礼,然后缓缓开口道:“如陛下所言,鄙人多年来确实习惯了身边只有一个小厮。小七之所以会成为我的书童,实是因为鄙人在路上偶遇他卖身葬父,那情景甚是凄凉。鄙人心中不忍,便将他留在身边伺候笔墨。但鄙人也深知,良民不可轻易卖身为奴,这是朝廷的法度。”
说到这里,明先雪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有些意外,便继续道:“因此,尽管鄙人替他出资葬父,却并未将他买作奴仆。如今,他仍是自由之身,有权选择自己的去留。若他愿意侍奉皇上,鄙人自然不敢有任何阻拦。但若他心中不愿入宫,也恳请皇上能够体恤怜悯,不要为难他。”
皇帝听得这长篇大论的,还琢磨了一下,才说:“我懂了,你是说,他不是奴仆,是良民,我们得尊重他的意愿,是这个意思不是?”
明先雪躬身道:“皇上圣明,正是如此。小七虽为书童,但鄙人从未将他当作奴仆看待。他若是愿意留在宫中侍奉皇上,那是他的造化;若是他不愿,鄙人也希望皇上别为难于他。”
皇帝一挥衣袖,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
说罢,皇帝转头对狐子七说:“你,说说吧,你宁愿当一个服侍人的书童,还是做一个享福的贵人?”
皇帝看起来是如此自信。
从书童变成贵人,等于是飞上枝头,他相信,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然而,太后却不这么认为。
太后只拿眼去看明先雪,心里微微有些明白:明先雪这话嘴上说是把选择权给小七,实际上,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皇上开口要人,明先雪身为臣下,倒不可能强硬拒绝,这不符合明先雪做人的习惯。明先雪对下人都客客气气的,更别提对待尊上了。
只是,太后看得出来,这明先雪显然也不舍得把小七送给皇上,因此故意把这个做成了小七的选择题,还做了铺垫,让皇上答应“若他心中不愿入宫,也恳请皇上能够体恤怜悯,不要为难他”,也算是圆了双方的体面。
太后捏起帕子一角放在嘴边暗笑:这明先雪老是一副随时准备出家的样子,实际上却圆滑世故得很呢。
只不过,这样就把拒绝皇帝的压力给到这位小书童了。
太后又转眼去看狐子七,但见狐子七依旧垂着头,虽然姿态是恭敬的,但依然能透出一股不驯的灵动来,叫太后看着觉得颇有意思。
于是,她微笑着开口问道:“那么,小七,你有何想法呢?”
太后有所不知,其实刚刚这段沉默的时间里,狐子七的脑袋也是在飞速转动。
当然,狐子七思考的问题和太后不一样,他根本不在乎人间富贵,也不畏惧帝皇威仪,他根本不用思考如何体面地处理当前的场景。
他心里更多是在琢磨自己怎么突然陷入现在这个情境里了。
狐子七抬眸用余光悄悄打量明先雪,但见明先雪还是一脸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狐子七一个激灵:他莫非早料到会有这个状况了?
——是了,是了,他要入宫,为什么非要带上我作为陪侍呢?
因为这样的话,我就会来到太后的乔松殿。他大约知道,皇帝也会在这个时间来到乔松殿。因此,他让我站在宫门旁边的廊下这样显眼的地方待着。
在这里,皇帝一眼就会注意到我。
皇帝昏庸好色,见了我一定是要的……
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选择题。
——然而,明先雪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选择题呢?
狐子七眼神一顿,很快明白过来了。
明先雪让他选,当然不是叫他选择童还是当贵人。
明先雪比谁都明白狐子七是不会在乎荣华富贵的。
现在,摆在狐子七面前的选择题,就和当初明先雪哄他去吃心头血的时候是一样的。
之前用来测试狐子七真心的道具是玲珑心头血。
今日用来测试的他更厉害了,是帝皇龙气。
这个龙气外泄的昏君对狐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狐子七光是站在这儿,就被香得不要不要的。
明先雪不相信狐子七是真心倾慕自己,他怀疑狐子七和那些臭狐狸一样,是为了修行采补而来的。
该怎么说呢?
明先雪的确不笨。
狐子七接近他,确实带着提升修为的目的,只不过,他的方式并非单纯采补那么直接粗暴。
明先雪却不算聪明。
如他足够聪明,就能够看穿其演绎的每一幕,那么,如此试探便显得多此一举了。
狐子七暗暗好笑:明先雪这样一次次的试探,正是落了下风的表现。
明先雪脑子里明白,狐子七根本居心叵测。
但是明先雪的心里却忍不住很想相信狐子七。
便弄出现在这副神经病似的癫癫做派来。
狐子七一边嫌弃明先雪表面聪明实质糊涂,一边又忍不住好笑:到底是才十六岁的小娃娃,倒是可爱有趣得紧。
只不过,也不能惯着他这毛病。
这一次次试探,没个终了的,怕不是从十六岁试探到六十岁,我还没正经吃得上一口肉。
狐子七便抬眸,粲然一笑,说:“皇上要给我当官吗?那我肯定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啊。”
此言一出,太后都有些意外,忙转眼去看明先雪,因为她实在不愿意错过明先雪此时的脸色。

第20章 侍寝
明先雪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当听到狐子七向皇帝邀官时,他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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