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疯又爱演(Morisawa)

当尘土散尽，映入眼帘的……是一连串被岁月掩埋的空洞腔室。
有被压得扁平的便携折叠椅子，材料普通的防寒冲锋衣，四分五裂的饭盒与保温杯，几个碎片状的安全帽，许多矿工用的安全绳索和工具。
看来在多年以前，这里曾经被工人们特意挖开，用作临时的“寝室”，但又不知为何重新封堵。
两人脚步轻缓地踏入其中，连续发现了好几具工人尸骨，大多都很完整。
由于空气干燥，没有细菌水份，被掩埋的尸骨几乎变成了干尸，在深不见底的地下腔室里，永远维持着狰狞扭曲的濒死形状。
他们是被杀死的，在慌不择路的逃窜中，接二连三被激光充能枪贯穿心脏。
死相最好看的那一具，靠坐在腔室墙边，连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唯独脖子断了，脑袋以不合理的角度耷拉偏斜，显得愈发悚然。
宋葬小心地走近，抬手摸了摸他被折断的破烂脖颈。
颈后的肌肉纹理彻底干枯风化，如流沙般一碰就碎，宋葬还没用力，脑袋便自己掉了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动半晌才停。
断颈里突兀地暴露出一截森白脊骨。
殷臣拎起那颗脑袋，检查另外半截断颈，对宋葬摇了摇头。
这具尸体，没有腺体。

察觉到情况不对，两人都没说话，默契地分头检查起来。
残存于夹缝里的每具尸体，都没有腺体。
他们坑坑洼洼的颈部皮肤干瘪狰狞，露出一圈像被电磁光刀所残忍炸裂的伤势。
可惜地下暗室被封闭的时间过长，这些风化多年的人体组织看似完整，但根本经不起细细的查证与化验。
但相比起其余可能性，他们的腺体，最有概率是被刻意挖走的。
受害者皆为Beta的概率，实在太低。
毕竟，被雇佣来挖矿的廉价工人，基本全部选自最底层的平庸Alpha，没几个Beta。
按照官方的说法，Alpha更具优势，他们拥有特殊的精神力场，生来更为强壮的身体素质，可以在塌方等意外事故出现时，及时设法自保。
再加上开采周期太过漫长，大量Alpha聚集在矿井深处，容易出现情绪躁动和易感期共振，以及联合针对Beta的集体□□案件……
总而言之，这份工作对Beta来说太不安全。
虽然这条雇佣规矩，已经把无数C区的穷困Beta逼迫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去做皮肉生意，但星网上的风评颇好。
大家认为帝国军队是在为底层Beta而考虑，保护了他们的人身安全。
如今回头看看，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相比起被乱枪扫射、电磁切割的Alpha矿工，Beta们的人身安全确实得到了完美保障。
有点说不出来的讽刺。说到底还是C区太穷，工作岗位和机会真的很少，有点出息的都攒钱跑了。
而军队只会更加关心矿产开采成果，为士兵的福利保障、武器装备而节省开支，没有余裕去解决盘根百年的民生问题。
至少有他们驻扎于此，矿井周边的居民区治安，已经好了许多，鲜少有人不明不白地横死街头，星盗也不敢靠近。
这儿是矿星最安全的区域，房价也高出数倍。巡逻执勤的官兵，历年来拯救了无数逃难者、被迫害者的性命。
所以谁也想不到，在这唯一可供喘息的安全区域里，居然藏着无数具被故意杀害、收割腺体的Alpha尸骨，险些此生难以重见天日。
殷臣的星网系统自带A-9高级权限，可以查阅所有登记在案的矿工名册，谨慎起见，他扫描了每一具尸体的植入芯片，仔细比对。
“没错，都是Alpha，他们的腺体确实被人为切除了，”殷臣拎着长刀，劈开一人颅脑，垂眸打量，“精神海严重受创、萎缩破裂，说明在临死前经历过极端恐惧与绝望情绪，大脑本能地耗尽了所有力量，以求一线生机。”
“这么过分的事情……谁干的，不会还是那个大公主吧？”
“大公主当时年纪还小，她一个人的手伸不到C区，无法完美地掩盖大型凶杀现场，将矿井改造成现有结构。
“如果这些被收割的腺体另有用处，一定会需要急速冷冻的加急运输。当年的营队领导者，脱不了关系。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合作谋杀。”
殷臣若有所思地推理着，依次切开尸首脑袋，再次验证了这个猜测。
宋葬的表情同样不好。他想到殷臣那色泽瑰丽的诡异精神力场，以及排斥感强烈的腺体……
非法器官移植的可能性更大了，恐怕移植的受害者双方，皆是在不知情、非自愿的情况下，被动参与了这场属于顶层支配者的恶劣狂欢。
殷臣在切割头颅的过程中，一直开着追随式悬浮摄像头，将地下空洞里的尸体惨状，被彻底掏空的精神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了下来。
所有高清大图和细节视频，都被他上传到星网AI验证系统里，以证明他没有任何伪造图像，且有权临时验尸，一切材料都可用作呈堂证供。
打上官方认证的水印后，殷臣直接将这些证据传给了霍尔中校，试探他的态度。
【殷臣：矿井里曾出现多起性质恶劣的杀人案，立刻上报给第一军团，不能耽搁。】
【霍尔：收到！长官，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霍尔：从尸体风化程度来看，死亡时间至少是十五年前。长官，我认为当年驻守的理查德中校（现：第三军团上将），具有重大的协助、参与作案嫌疑，是否一并上报？】
【殷臣：如果你怕死，可以用我的名义上报，发出紧急拘捕15天的军令。】
【霍尔：只要死不了，这次我能往上连升三级。长官，让我来！】
殷臣：……
这个郁郁不得志的平庸军官，正义感是有的，但是强行贴着殷臣作为靠山后，他试图向上爬的心思，也毫不遮掩。
霍尔中校的心事都摆在明面上，倒是不怎么讨人厌，日后可以稍微交好。
简略与他沟通完毕，两人也不再耽搁，继续顺着狭窄漫长的甬道向前探索。
地底的空气非常不流通，相对恒温、干冷，呼吸间泛着一股老旧的沉闷感，没有地表那么寒凉刺骨。
宋葬走着走着，竟然感到有些热了，正想脱下这坨厚重的羽绒服，却陡然感到眼前一花。
他被殷臣不由分说背起来，稳稳当当地托着大腿，还不着痕迹捏了几下。
宋葬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搂住殷臣的脖子。也许是无意间用力大了些，殷臣蓦地发出一声闷哼。
“宋葬，你想勒死我？”
听着像在问责，又好似喑哑的调情。
宋葬揉乱他的头发，垂下眸子，露出些不怀好意的浅笑。隔着抑制贴，宋葬故意亲了亲殷臣残损的腺体，又轻轻咬了一口。
放大数倍的刺激让殷臣浑身紧绷，抿着薄唇，半句话也不肯再说。
宋葬满意了，没再故意折腾他，嗅着悄然浓郁起来的蔷薇香气，嘴上却不留情：“谁叫你今天故意吓唬我，活该。是不是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嗯？还想让我亲亲你吗？”
“我不吓你了。等回A区，这里卫生条件不好。”
殷臣的嗓音愈发低哑。他语气看似平静，可翻涌的躁动情绪根本难以遮掩，被愈发华丽而馥郁的花香，泄露了所有欲念。
他喜欢，他很想……宋葬差点被香晕了，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
这就是信息素的最大缺点，也是最大优点。
两人之间升腾起不合时宜的旖旎气氛，可惜没能继续贴贴太久，就被另一种强烈的人造气味所覆盖。
甬道尽头的视野豁然开朗，机械臂工作的冰冷声音连绵不绝。
矿井专用的挖矿机器人共有三个形态——用于精细开采的机械臂、负责勘探的可移动微型岛屿，以及自动化的安全□□，由AI检测控制，非常安全。
机器人拥有专门的矿石运输通道，日夜运转不休，根本不会与人类矿工共处一片区域。
这里才是曜铁产出的核心区域，将成千上百的矿业工人，衬托成了彻头彻尾的无用笑话。
近乎有上千平方公里的硕大地下空洞，遍地布满各种形态的机器人，一半在充能，一半在兢兢业业的工作。运输传送带的设计井井有条，四通八达，可从每个偏僻角落将矿石吸附起来，批量向上层区域运送。
挖掘曜铁的核心区域，弥漫着浓郁冷硬的钢铁气息，混了某种宋葬不认识的陌生机油味道。
就在他们一步一步靠近之时，立在传送带顶端的鹅蛋摄像头，陡然冒出红光。
“警告，有无授权人员接近——”
殷臣淡定地出声打断了它：“由A-9确认，已授权。现在启动二次安全扫描检测。”
“报告长官：授权信息已录入。”
“报告长官：扫描完毕，矿井六十六层，环境确认安全。未捕捉到疑似严重有害的有机生物。请长官谨防虫蚁叮咬，避免出现意外的瘙痒与病毒感染。”
详细的扫描报告到这里结束，潜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长枪短炮，也随之缓缓收缩回墙壁内部。
由紧实泥土所包裹的钢铁机关，再次变回了平整光滑的墙面，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常踪迹。
“长官~”宋葬趴在他背上，凑近殷臣耳边，夹着嗓子轻轻唤了声。
殷臣脚步再次一顿，呼吸微沉，难得好声好气地和宋葬商量：“我今晚不勾引你了，明天再说，行吗？”
“哼，你最好是。”
“我说到做到。”
一份愉快而友好的停战协议，就此商定。
宋葬还是脱了羽绒外套，没让殷臣帮忙拿着，自己随意绑在腰间。由于外套下摆太长，宋葬甚至足足缠了两圈，才确保这厚外套不会影响他随意行动。
就像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有点滑稽。宋葬也不在意，反正他在殷臣面前什么丑态都出尽了，完全不在意自身形象。
殷臣倒是挺喜欢他这样打扮的，圆滚滚，从头到尾都透着可爱。
“宋葬，你比我更适合猫耳头箍。”
他拎着刀，用刀尖随意拆解着一条暂时停工的运输带，漫不经心与宋葬闲聊。
宋葬歪头去检查运输带底部的地表状态，拎着枪和挖掘工具，一边提防有更多机关，一边随口回：“我知道呀，可我又不喜欢自己，我只喜欢你……”
“哐当——”
话音未落，他眼前这半条重达千斤的钢磁运输带，就被殷臣徒手掀翻，露出颜色较浅的泥土底盘。
宋葬正想夸他厉害，他却笑意冰冷地扭头盯向宋葬，阴恻恻：“再说这种话，我砍掉你的声带。”
“凶死了。”
宋葬小声嘟囔，却没有顶嘴，委委屈屈拿着特别省力的自动伸缩铁锄，朝这层浅色的泥土里恨恨捅去。
这是他们刚才从地下腔室里捡到的工具，幸运逃过了“塌方”碾压，没有生锈没有腐蚀，挖土很省力，材质非常专业。
锄头尖端的曜铁弯钩，在昏暗矿洞中闪烁着幽黑寒芒，用来杀人肯定也不错，绝对一锄一个准。
宋葬还没玩够，殷臣就抢走了他的锄头，态度恶劣，动作蛮横，凶神恶煞。
殷臣冷笑一声，丝毫不在意宋葬眼底的控诉。他就是看不得宋葬做苦力活，也听不得宋葬骂自己。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骂宋葬，宋葬自己也不准骂。
幸好，宋葬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抱起手臂幽怨地站在一边，目光偷偷落在殷臣发力时绷紧的腰身上，再看看他被军裤包裹的臀腿线条，不禁沉默着发了会儿呆……
好适合穿制服的身材。
全世界最适合穿制服的人。
宋葬被美色所惑，不知不觉间一点怨气都没有了。
他神清气爽，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歪头好奇问：“宝宝，我们这样真能挖出东西吗？”
殷臣颔首：“我能感觉到不寻常的力量，埋在下面。”
“其实我也可以，但是……”宋葬呼了口气，“我感受到的不寻常，布满了这一整片机械采矿区域。”
上千平方公里，纵横交错的运输带与密密麻麻的机器人之下……全部泛着若隐若现的浅淡绿影。
宋葬眯了眯眼睛，语气苦恼。他越是想定睛观察，越是看不真切，那飘渺的绿色重影，像他高度紧张时出现的视觉幻像。
可宋葬真的一点也不紧张。
探索副本是一回事，而在矿井深处，长时间不被打扰地与殷臣相处，在他眼里，和约会毫无区别。
殷臣扭头看了宋葬一眼，带着些微不可察的观察意味，随后摸摸他的脑袋：“绿色是可能存在的，不是幻觉。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泥土的成分有些特殊？”
宋葬想了想，恍然道：“这是养花用的泥土！有肥料颗粒的味道，挖深了能看见湿润水分……这下面该不会有朵花儿吧？”
有关主线任务的调查线索，果然能在矿井里发现头绪。
殷臣“嗯”了一声，盯着近乎有成年男子身高的深坑，突然有些不耐烦地把铁锄头扔了，蹙眉道：“用你的枪打，这样太慢。”
“哦。”
宋葬毫不意外他的暴躁，掂了掂自己的沉重改装枪，调到威力最强的双弹模式。
秒速充能的电磁弧光与激光光束同时发射而出，如同炮弹般猛冲入大坑深处。
强烈的后坐力与冲击波蔓延开来，宋葬手腕一麻，顺势柔弱无助地倒进了殷臣怀里。
“警告，检测到危……”
“砰——”
宋葬勾起手腕，一枪把那聒噪的机器玩意儿也崩掉了。
真是的，突然跑出来大声说话，影响他和殷臣培养感情。
电磁火力足够猛烈，那层只在宋葬眼前萦绕的绿影，蓦地浓郁加深了数倍。这似乎是一种怪异的透视探查能力，别人没有，只有他可以。
因为更多的异变紧随其后，大坑里振颤着裂开道道狰狞缝隙，猝不及防间窜出一支带刺的灌木枝条，像自如游走的强韧毒蛇，朝宋葬的方向直勾勾袭来。
宋葬没有躲开，任由枝条径直缠了上去。
带有小刺的深绿植物死死勾在他手腕上，好似扎根般试图与他融为一体，在宋葬细嫩的皮肤表层反复挤压碾磨，勒出深深的血印纹路。
“殷臣，别动我啊。”宋葬特意提醒。
殷臣确实没动他，仅是用力压着他一侧肩膀，眼神有些冷，似笑非笑道：“宋葬，我现在很想砍死你。”
“我知道，别生气了嘛。”
宋葬随口哄着，饶有兴致地观察伤势，他的静脉血液渐渐染红了枝条尖刺，将深绿浸成更深的幽黑。
汲取血液这一招，在那只小腊肠犬身上也曾出现过。地底有某种东西在疯狂吸收他的营养，争先恐后想从地底钻出，数不胜数的硕大枝条挣扎涌动着，犹如无形的泥蟒拱起脊背，化作地龙游走翻滚。
宋葬被殷臣牢牢护在怀里。
“警——告：塌方——嗞啦——”
机械的警告声断断续续再次响起，又很快戛然而止。
抱在一起的两人被植物枝条彻底缠绕，拉扯着甩上高空，随后整个地平面，直接“轰隆隆”地翻转了过来。
大量传输带被强行撕裂，挂在各处角落的摄像头与隐蔽枪口被晃得四散落下。挖矿机器人则更警惕些，在感受到地面震动时便迅速停止了运作，批量吸附在钢磁带中，朝矿洞上层奔逃，进入自我保护的待机模式。
宋葬晃了晃腿，在数十米的半空中，讶然看着眼前灾难片般的震撼场景。
万万没想到，他们不需要亲自挖入地底更深处，地底的东西居然自己翻了上来。
而藏于深处的存在，与宋葬的想象有一定差距。
他本以为，地底下会出现一朵……过于硕大的霸王巨花，甚至可能给人带来巨物恐惧症般的惊吓。
但事实恰好相反。
放眼望去，昏暗视野中，唯有些许可怜的星点亮色。
一朵小小的单瓣野月季，孤零零地独自长在一根蔷薇枝条之上。
粉白色，是精致而低饱和度的漂亮渐变，花瓣饱满湿润，但托举着花瓣的萼片有些枯黄打卷，营养不良，未来命运岌岌可危。
这朵小花被掩埋在纵横交错的荆棘枝条里，被淹没在绿蛇翻涌的致命海洋中，被迫颤抖着随之摇动沉浮。
轮廓锯齿状的大片叶子数不胜数，透着油光饱满的欲滴幽绿，比唯一绽放的月季花还要生机勃勃。
它们将脆弱的粉白小花覆盖包裹，挤压抢占着野月季的生存空间。
不少壮硕枝条之上，也生长着摇摇欲坠的花苞，形状有大有小，全都因缺少营养而显得萎靡不振。
宋葬不由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真的突然有了某种超能力，一眼就能看出它们的健康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