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的心,突然就平静了许多。
突然,一根带着木棒的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抬头,便听到人开口:“喏,请你吃糖,小山神。”
“不要叫我小山神!”
不过身体还是很诚实,他试探着舔了一口上面的圆糖,居然带着一股寒瓜的味道,甜滋滋的,直到心里。
谭昭从善如流,道:“好吧,小山神,既然上了我的贼船,那么咱们现在就要努力了,首先,那老者的身份,你查到了吗?”
虞韶摇头。
“将老者的面容画下来,打听清楚,他能操控刀劳鬼,这说明他与会稽郡城的案子有关,且他身上有风狸杖,你曾说过天下山神都会应运下山辅佐明君,风狸杖不是俗物,对方既然能将之送给老者使用,那么他们即便不是同一阵营,恐怕也是结盟的关系。”
谭昭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这才继续说:“前几日,王家将会稽郡的失踪人口报告送过来,我查过,近几年会稽郡的失踪人口比往年多了足足三成,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什么?”
“南方安定,江东之地本就富庶,若非因为永嘉之乱,士族南迁,南方还要安定许多,即便北方士族南迁,对当地有一定的冲击,但几年过去,人数不减反增,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虞韶也不傻,他想起祝英玄的推测,倒抽了一口冷气,连糖也顾不上吃了:“你不会想说,他们都被人秘密虏去做成了活死人吧?”
要不是对方提,他都快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
“没那么悲观,逆转生死,若能百分百成功,天道估计早就降下天罚了。”
虞韶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你说得也是,那你有什么思路……啊不对,咱们不是准备要干大事吗?怎么又开始查起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来了?”
谭昭弯了弯唇:“你觉得这是鸡零狗碎的问题吗?我倒不这么觉得。”
“嗯?”
谭昭抚了抚额,忽然有些不确定:“你知道干大事,两样的必须的,你觉得咱们有吗?”
小山神非常天真地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对方:“你和我吗?”
“……”要不散伙各回各家算了吧。
系统: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是人和钱。”
“这样的吗?”
谭昭一摊手:“咱们没有,所以最开始的资本积累,只能先搞搞‘劫富济贫’了。”
正直的小山神表示无话可说。
不过没一会儿,他就有了新的问题:“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了,那刘丹刘内史虽为活死人,可却没什么战力,也并不离开,让这样的人复生,是不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所以你才是好山神。”
陡然被夸,虞韶脸上却不见喜色:“不是反讽?”
谭昭摇头:“当然不是,你想的只是武力强弱,人家要的,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操控人心。”
人皆畏惧生死,虽说如今有许多人推崇庄子的生死观,但能坦然面对的又有几人,能苟且活着,便能苟一日是一日,谭昭自个儿也是这么想的。
掌握了别人的生死,也就意味着掌控了人心。
活着还是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反之,如果有这样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可以“如臂指使”,便像是一人拥有了三头六臂一般,何愁大业不成啊。
“这法子可不好,所以咱们现在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搞搞破坏总归是可以的。”
这决定一下,谭昭做事就积极许多,被动地应对永远没有止境,抓住时机出击才能一绝后患。
虞韶开始有点儿热血沸腾了,他似乎有些看到未来成功的曙光了。
后来的后来,谁也不会知道,那么一个大王朝的建立,最初竟是这样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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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谈妥后,谭昭就率先连夜赶回了祝家庄。
跟老父亲再度谈了谈理想啊未来,他就直接辞别父母,回到了韶山。
为了保护剩下的一半生灵,虞韶已经决定封闭韶山,将山上的大阵打开,谭昭又帮忙加固了一下,原本他是准备拜托小祖宗留下来的,毕竟他答应风狸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从属关系,却没想到这小祖宗竟是赖上他了,扒在他肩膀上唧唧唧唧地叫,一副我很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谭昭败下阵来,只得将小兽带上。
一人一山鬼回到郡城,刚好是红罗书院休沐的日子,说起这个,谭昭转头问了一句:“你准备跟着我干,以后还去书院读书吗?”
“读个屁!”爱谁谁!
看这模样,显然对读书这项运动深恶痛绝了。
“行的吧,不过你想好怎么同贺子会讲了吗?”
虞韶开始装死。
“正好休沐,给你半日功夫去书院处理后续,至于这老头的身份,就只能由你主公我来找了。”
事情说定,两人分别。
半个时辰后,说要去找人的谭某人正坐在酒肆里吃着烧鹅,恰着小酒,那叫一个惬意。
等酒嘬了三杯,谭昭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那挥手挥得叫一个勤快。
“这里这里!”
马文才突然有点想拔腿就走,不过强大的自控能力还是让他硬着头皮往前走。
“饿了吧,坐坐坐,这里的烧鹅真是一绝啊!”说罢,居然还回味了一下,要是能吃上书圣爸爸家的酱烧鹅就好了。
也算是不枉此生啊。
马少年还是非常正经的,他坐定喝了一口茶汤,便开口:“你匆忙写信给我,可是有要事?”
“瞒不过你,此次,我想拜托你找个人。”
马文才皱眉:“什么人?”
谭昭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张画像,虞韶虽然书读得不怎么样,画却是极好的,人物画得栩栩如生,非常逼真。
“是他!”
谭昭一楞,这么巧的吗?
“ 你认识?”
第135章 玄不改非(三十二)
马文才没有否认,神色有些莫名, 皱着眉道:“你找他有事?”
“算是吧。”
马文才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他伸手示意地方将画像收起来, 这才开口:“如果你要找他论道,恐怕是没有什么希望的。”
谭昭不禁有些好奇:“他的身份地位, 很高吗?”
马文才这才惊讶:“你找我打探他,居然不认得他?我以为……”
“……”抱歉,他是个乡下人来着。
“他是孙承。”
谭昭一楞, 姓孙?
“琅琊孙氏?”
马文才难得警惕的神情突然就放松了下来:“原来你真的不知道他, 孙道长确实出身琅琊孙氏, 但他更显贵的身份,却并不是这个。”
“是什么?”
“他是太平道天师杜子恭的弟子, 江南这边的士族多信奉此, 他们一道很受人尊崇, 杜道长善秘法, 能以仙术治病,有奇效, 王家近些日子便请他为右军大人治病。”
太平道, 也是天师道, 其实还有个更接地气的名字叫做五斗米教, 顾名思义, 你要入教,就要交五斗米的孝敬,算是鄙称。远的不说, 近的,王凝之就非常笃定五斗米教。
谭昭没想到是这样,但他更惊讶于马少年的态度:“你似乎很不喜欢他们师徒?”
马文才嗯了一声,半晌才开口:“家父曾重金请二人来替家母招魂。”
“……”谭昭已经猜到了结果,这个世界虽然妖妖怪怪很多,但人死后,除非怨念深重化为妖鬼,否则都会直接往地狱往生,不会在人间停留。
“这二人名气大得很,却是沽名钓誉之徒,有些小手段,引得士族众人追捧,不过是续命,还比不上你那手段,你找他们作甚?”最好笑的是,他那个爹居然还真被唬住了,他娘亲才不会在意那些身后虚名呢,不过是花钱买个安心而已。
谭昭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大概是上门找茬吧。”
至于孙承一个不小心丧命于虞韶之手这种事情,他就不拿出来吓唬人了,毕竟说出来人或许也不信呐。
“你……”
“嗯?”谭昭开始装无辜,现在将人扯进来,实在为时过早。
“你有事隐瞒我。”
谭昭非常不要脸地开口:“当然,我有很多事都隐瞒了你。”
马文才的脑仁开始跳:“我说不过你,不过我朋友并不多,你就算一个,如果你他日走投无路,可以来找我,我必保你性命!”
谭昭有些感动,然后拒绝接受:“你不要唱衰我,我超厉害的!”
马少年转身就走,再不停留,他还是回去找人查查孙承吧。
这有名有姓,打听起消息来就容易许多了,还没等虞韶从红罗山上下来,谭昭就收罗了厚厚一沓,这才明白杜子恭其名在南方的意义。
不仅是琅琊孙氏,还有吴郡陆氏、吴兴沈氏,更有琅琊王氏先后慕其名,什么鄱阳太守啊黄门郎啊都敬奉二人,人脉之广,堪称士族“交际花”了。
比不上比不上,难怪马文才的父亲都会请二人作法了。
而如今既然孙承已死,连个怨魂也没留下,人间的道理,有事弟子服其劳,反之亦然。老弟子死了,可不得给人师父去送个消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