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摸了摸自己“非洲人”的光环,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哎,突然有点想酿酒了。
不过兴头刚起,谭昭就有了几分醉意,修道之人其实很难喝醉,不过他想醉就醉了。从前他非常喜欢热闹,当然他现在也喜欢,不过难得有这种独处的时候,居然比身处闹市心情还要静谧。
果然人应该“劳逸结合”,且让他醉一会儿吧。
谭某人说醉就醉了,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洗漱完毕,也不走正门,给自己一键换脸,就去他山苑“自投罗网”了。
他这才知道,同献之少年一块儿来的,还有王凝之的夫人谢道韫。
王凝之因为走马上任会稽内史,原本也想来,但被自家夫人强行按下,这才没来。
谭昭:……不好,又遇上名人了。
咏絮之才谢道韫啊,先不提这位才女在历史上的有名程度,就是自家便宜妹妹,也经常挂在口上,一副将之作为偶像的模样。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会儿,谭昭倒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他就不该图好看换高中元的脸,那种年过半百的白胡子老爷爷明显更好发挥。
失策了失策了。
系统此时忍不住幽幽地发出了灵魂拷问:……你有活到过年过半百的年纪吗?
[不提这个,我们还可以维系下这段塑料情。]
系统回首往事,忍不住潸然泪下。
谭昭却已收拾好心情,道:“谭昭,昭如日月的昭。”
“好名字。”也是好相貌。
两人说话间,谭昭已经表示自己会上门出诊,但不希望昭之于众,这并不是过分的要求,谢道韫自己就做主应下了。
“二嫂,听说……”
王献之急匆匆地走进来,话说到一半,就对上了一双清棱棱的眸子。
好熟悉的一双眼睛。
谭昭立刻掩下双眸,假做不认识,书圣大佬这会儿住在会稽山阴,赶过去需要半日的功夫,现在天色还算早,因不想耽误时辰,所以没说两句就出发了。
“谭先生可以骑马吗?”
谭昭自然表示可以,说实话坐车坐久了,还是骑马来的爽快。
也因为急行赶路,谭某人拙劣的演技并没有发挥的时间,未及天黑,一行人就到了山阴。
作为大家长,王羲之住的地方却非常朴素,院子是很大,却非常地偏,有一种“农夫山泉有点甜”的感觉,外加院子里还养着鹅,真的是非常接地气了。
“先生小心,这鹅……”有点凶。
仆人的话才开口说了半句,就看到自家的鹅大王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蹭了蹭人家的长衫,毛茸茸的脑袋,一副我很乖巧快摸我的模样。
谭昭也确实伸手摸了摸,还送了两丝灵力给鹅,可以说是非常给力的见面礼了。
然后,仆人的脸色更加玄幻了,这肯定不是他家老先生养的鹅大王啊!不过换句话说,这位先生……必有大才啊。
仆人愈发尊敬,将人引到堂屋。
谭昭喝了半盏茶,王献之同一位峨冠博带的青年一同出来,他很快就知道此人是书圣五子王徽之。
据传此人心情高傲,对官场非常一般,倒是非常热衷旅游。
王家兄弟生得都好,风流倜傥的,王徽之自然不差,就是不修边幅了一些,头发都半散着,对弟弟请回来的人,即便他心有疑虑,也没有说什么。
等入了内,谭昭总算是见到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书圣大佬。
说句真心话,他以前是真的没有研究过书圣大佬到底因何而死,毕竟他一向浪荡度日,没的关心先人生死。
仅仅一眼,他才恍然明白,难怪王家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他,合着……书圣大佬也是走在时髦前列的人啊。
谭昭忽然意识到,要想根除寒食散,或许也就比根除当今社会弊病容易那么一点点。
如果仅仅是做个大夫,恐怕不够。
他心头乱糟糟的,难得没看到王少年看着他时欲言又止的神情。
书圣大佬今年五十八了,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称得上高龄,服散行散必定非常有一套,换句话说就是服用方法“相对科学”,将副作用降到了最低点。
但毒就是毒,该戕害身体还是在戕害身体。
或许,并不是没有人知道寒食散的危害,但就像现代许多人一样,明明知道毒品的危害,却仍然趋之若鹜,追求那片刻虚幻的美好。
谭昭望着踏上瘦削的王羲之,难得有些愣神。
“先生,可是没法子……”
“哦,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谭昭掩下深思,转头道,“所以你们请我来,是想救命,还救人?”
王徽之眼神闪了闪,道:“敢问先生,有何分别?”
“既然你们请我来,必也知道我对寒食散的态度。”就事论事,书圣滤镜也没用,谭某人如是说道,“前者续命,后者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救人。”
王徽之也是寒食散的忠实客户,听了这话,难免皱了眉头:“先生缘何这般抵触寒食散?”
第121章 玄不改非(十八)
“此等消磨人精神,贻害人身体的东西, 我厌恶它还需要理由吗?”谭昭半点不觑, 抬头迎上王徽之的眼神。
王徽之这人非常爱憎分明, 贬低他的爱好四舍五入就是贬低他本人,听了眉头皱得更紧, 显然是非常不赞同。
两人颇有当场干一架的趋势,旁边的王献之想要劝,却发现一直病得昏昏沉沉的父亲醒了。
“父亲!”
王徽之也往前走了两步, 谭昭适时往旁边退了三步。
一个人长久浸淫五石散, 又生了病, 即便是风度翩翩的书圣大佬,也早已被折磨得皮包骨, 眼窝深得吓人, 在生死面前, 谁都是平等的。
“父亲, 您一定会好的。”
王羲之的眼神却非常从容,似乎是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烦恼是用眼神宽慰着两个儿子, 也不知是为何, 他今天的神思出了奇的清爽。
“这位是……”
王徽之不想开口, 还是王少年介绍了谭昭的身份。
“老夫方才朦胧中醒来, 隐约听到争论声,可是与老夫的病症有关?”王羲之说话并不连贯,但他显然是个非常任性的病人, 并不容许儿子们插话,坚决要说完,“小儿性子狂了些,还请小先生直说吧。”
“父亲!”
然后倔强的儿子被老父亲一力按下。
谭昭:……姜还是老的辣。
系统:→_→那你肯定是在场的地狱辣。
[闭麦吧。]
反正谭某人是不承认自己魔鬼辣的,他沉默,只是在考虑怎么说而已。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直言不讳最好:“老先生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这场风寒,不过是压倒老先生身体的最后一块石头而已。”
“不错。”
王羲之靠在卧榻之上,脸色苍白,这话小辈都不爱听,但两儿子都没敢发声。
“但我能救。”这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十二万分的自信,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自傲,但……书圣爸爸拒绝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谭昭体面地告辞,跑院里去找鹅大王摸头去了。
王家是顶级士族,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如果是病人自己放弃自己,没有求生意志,那么即便他滤镜再厚,也不必救。
佛渡有缘人,医者不救心死者。
然而……谭某人显然低估了王徽之的执拗,这个人的性子简直扭得比马姓少年还要扭,非要与你论个短长。
这种是非黑白都要分个对错的性子,难怪对官场厌恶至深了。
“倘若你能说服我,我便从此不再服散。”
王徽之的眼神有点儿微妙,蹲在地上的如玉少年此时正在摸着自家老父亲精心豢养的大鹅,这两只鹅可是除了父亲以外“六亲不认”的,即便是小弟,也被追着撵过。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大鹅这么亲近一个陌生人。
“你服不服散,与我何干?”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敢这么狂,有小马甲就是让人快乐,“忠言逆耳,倘若公子听不得,那便不听。”
搁从前,王大公子什么人啊,早就不与此等俗人一般见识了。可偏偏此刻,他在意得紧,既是在意,那就必定要论个是非。
否则一直卡在心头,如鲠在喉,夜里都难以入睡。
这种事,上赶着就没意思了,谭昭摸着毛茸茸的鹅脑袋,抬头道:“其实不管我说什么,公子都不会信,不是吗?倒不如公子自行去查,这世上士族兴服散,由来也算已久,倘若公子想知道,不如去查一查这些人最后都如何了。”
这对于王家来说,实在不难,王徽之第二日就拿到了这份挺简陋的调查报告。
这份报告的名字也可以叫做——《论山阴地区士族服散者的后续追踪报告》,坦白来说,王徽之非常沉迷服散时那种飘然若仙、超脱世外的感觉,但看完这份报告,却陡然将他拉回了人间。
这个人间,没有飘渺的仙人,没有香气萦绕的仙山,甚至并不美好,权力与欲望,生老病死,让人无力又厌恶。
绝大部分的人,不到四十就死了,排除意外、战乱死去的,活到五十以上的,也是形销骨立,病痛缠身,因五石散能阵痛,有很大一部分人是服散不当而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