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瑶瑟去问过,”赫连诚不忍他失落,可没找到也是事实,他看着谢元贞一日日憔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李令驰现在把她当家贼防,什么也问不出来。”
“茫茫人海,”谢元贞眼里的光渐渐暗淡,又垂落不去看赫连诚,“那么一个小女郎,该怎么找?”
说这些话的时候谢元贞始终平静,赫连诚握着他的手,满目所见唯有绝望二字。
“此刻外头皆道你仍未苏醒,李令驰要幽禁少珏,两地之间总有人来回,”赫连诚窝在谢元贞身前,哄人的语气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未必查不出蛛丝马迹。”
“.之前你怀疑程履道,”片刻,谢元贞似打起精神,换了话问:“你可曾见过他?”
“他是李令驰的帐中幕僚,我没有机会见他,”谢元贞双眸突然紧闭,眉心皱起,轻咬嘴唇,赫连诚便将谢元贞的双手牢牢裹在掌心,以期减他三分疼痛,“只是此前种种,不像都是李令驰干的,可又总有他的下属掺杂其间。”
赫连诚言之未尽,实则是怀疑程履道故意混淆视听。
“裴云京盘踞平州,往西有介州牵制,他想谋朝篡位,必得先把永圣帝拉下御座,这样他手里还有个得民心的温贤王,也算师出有名,”谢元贞挨过这一阵疼痛,脸上的冷汗随即被赫连诚揩掉,他目光茫然随着赫连诚的动作回转,最后落到那双明亮的眸子上,“你的怀疑不无道理,程履道也好,别人也罢,若换做是我,我也要在铎州插一根毒刺。”
擦了汗,赫连诚单手倒了茶,慢慢将人扶起一些,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赫连诚才敢亲近谢元贞。
“喝水,”赫连诚低头细细照料,掌心摩挲,十分不满意,“摸着只剩骨头了谢季欢。”
“嗯。”谢元贞咽下一口温水,随即应声。
事事都有回应,但赫连诚就是知道谢元贞在伪装,在强撑。
“别害怕,”赫连诚避开伤口,抱着谢元贞趴在自己胸前,在他微凉的额头落下一吻,“薛瑶瑟已派出所有暗桩,师戎郡奉命追胥的官差也在暗中盯梢,只要他们没过八盘岭,总能摸到下落。”
“若是他们过了八盘岭呢?”谢元贞蹭了蹭,鬼使神差一问。
他明明不想拆赫连诚的台,可他心里堵着一股气无处发泄,随着时间,在每一次失望之后暗自发酵,只是他不敢也自觉没有资格发泄。
“季欢,”赫连诚珍而重之地又是一吻,唇瓣柔软,是化解心头憋闷的一剂良药,他不带私欲,窗前月下,如寻常夫君开解妻子那般,“心事勿久藏于心,哭一哭鼻子也无妨,我抱着你,没人瞧你的笑话。”
“多大的人了,”谢元贞红了眼眶,动弹不得,于是将头埋进赫连诚怀中,憋死算完,“还哭鼻子。”
“我在这里,”赫连诚揉了揉谢元贞的脑袋,轻轻捧起他下巴,目不转睛,“你做什么也都可以。”
谢元贞牵起嘴角,泪水同时从眼角滑落。
“七年前三兄将五妹交托于我,离开从父府邸之后我时常告诫自己,大仇得报,时局稳定之前,不要与谢府义女再有任何牵扯,”谢元贞泣不成声,双手环抱赫连诚的腰,修长的手指紧缩,将那里的衣料攥成一团,“胡长深偶尔带消息来,说从小姐看着又高了些,人也更漂亮了——可是我都没见着。”
“没关系,找回来就可以见着,”赫连诚的心也跟着拧碎一地,“我答应季欢,一定将人带回来!”
接近子时,赫连诚又喂过一道药,扶谢元贞躺下歇息。
“主子!”
刘弦匆匆进门,看了一眼床上的谢元贞,点了点头示意赫连诚出来,等到房门紧闭,走到廊子转角,他才开口,“刚摸到一处。”
“哪儿?”赫连诚看他,紧接着追问:“铎州境内还是境外?”
“就在师戎郡!”飞鸽将信送到便气绝而亡,刘弦将字条递给赫连诚,自己也在喘,“城门口的弟兄没声张,将人放出好一段才悄悄跟上。”
“走!”赫连诚踏出一步猛然停下,回头朝谢元贞所在的房间看了一眼,这才咬牙转身,“回师戎郡!”
第128章 追逐
却说师戎郡乌衣巷的一处民宅外, 偶然有百姓路过,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不由加快步伐, 都想赶紧避开这一段晦气。
“我瞧这小女郎也不过一张嘴硬, 身子骨倒比牛羊还金贵, 见风就高热, 反反复复足足三日都下不来地。”屋外廊下,三人对面而立,稍矮些的郎君怨气横生,什么难听捡什么说:“再不回北靖,只怕左夫人要砍了你我的脑袋!”
“山中风大又没有大夫,贸然带她过八盘岭, 她若是死在山上,咱们拿什么交差?”那色目人倒是不急, 话锋一转, 也是平息他的怨气,“来接应的人呢?”
“出发前约定一月为期,”另一个郎君忽然开口,“眼下他们应当抵达八盘岭附近了。”
“那就再等等, ”色目人没有犹豫, “等她身子再好些。”
“俄勒昆!”
“不然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俄勒昆一个眼刀, 那矮郎君缩了脖子, 看起来像只老乌龟, “难不成带一具尸首回去与殿下入洞房?”
“咱们北靖的呼很①就没那么娇贵, ”听罢矮郎君轻轻跺了下脚, “真是添乱!”
他话音刚落,耳朵一动, 霍然转头飞刀而去,砰的一声钉在院门上。另一个郎君扫过俄勒昆,走去一瞧,原是只无足轻重的苍蝇。
“好了巴察,或许那谢小姐是水土不服,才使病情如此反复,”郎君看完转身回来,从中调解,“俄勒昆,你既说等,那我塔尔敦能等,巴察也能再等两日!”
巴察低骂一句,到底同意了。
“反反复复。”俄勒昆喃喃,莫名朝谢含章的屋子看了一眼,垂眸沉思。
当夜子时已过,三人轮番睡在对面厢房,每两个时辰调换守夜,忽然,谢含章毫无征兆地睁开了酸胀的双眼——
她记不清上一次高热是曾几何时,如此刻这般病到眼前影影绰绰,看不清东西。她攥着手心,静静听屋外巡逻的脚步声,等绕过一圈,趁他们交接的当口摸黑下了床。
民宅居所逼仄,不似高门大户分什么内间外间,下了床谢含章就能摸到净面的水盆。只是盆里的水早凉了,春来入夜,触手还有点冰,她牙齿打颤,哆嗦着绞了巾帕塞在胸口,冰凉如刀刺痛,瞬间直达四肢百骸,简直叫她浑身一激灵。
谢含章的身子原就比谢元贞要强健许多,这几日要让自己生病,还真得费点功夫,一块巾帕很快便被体温捂热,谢含章咬牙扯了出来,准备重新绞一遍——
正当此时,门赫然打开。
天外月光漫进屋内,三道黑影嵌在门框中,吓得谢含章应声跌坐在地,来不及将衣襟扯回去,甚至连开口质问的力气也没有。
装什么鬼!
“你倒是心狠,”俄勒昆当先开口,语气有些急,“大夫说你再这么烧下去,人都要烧傻了!”
“傻了更好!”谢含章一开口,哑得几乎不能听,她坐在冰凉的青砖地面,热度去而复返,此刻倒不觉得冷了,“我这张嘴道不破天机,你们就永远无法得逞!”
“你便是傻了也得做咱们殿下的阿盖②,”巴察哼道,他向来看不起作践自己的人,脱口而出,“到时候你二亲救女心切,还不是什么条件都得答应!”
“巴察!”塔尔敦拉着人,这些话本该到北靖境内,殿下洞房之中才能全盘托出,不想巴察这张嘴倒是急不可耐。
“大梁与北靖正在交战,和亲的国策早被你们的铁蹄踏为灰烬,眼下你们还有脸强抢新娘?”谢含章原以为他们不过是觊觎自己占卜的能力,不料他们竟然动的这个心思,她简直难以置信,“果真是蛮夷,果真不可理喻!”
按说十六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谢含章身份特殊,如今时局不明,谢夫人也不敢将谢含章贸然托付于哪位世家公子。只是落到外人眼中,便是这位谢夫人极其看重这位义女,以致寻常人家根本无法入眼。
“当年你们大梁的中书令来寻求结盟,可不是这么说的,”俄勒昆一个色目人,多年在莫日族的手下摸爬滚打,这些骂人的话比咽下去的饭还要多,此刻被谢含章这么指着鼻子骂,却还是很不舒服,“铎州谢氏与洛都谢氏同出一脉,你道你父亲又是什么忠臣?”
……么?”
谢含章一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俄勒昆一字一顿清清楚楚,说的就是洛都谢氏,中书谢泓。片刻之后,谢含章才重新鼓起勇气,“谢中书之子抗敌十数年,何来结盟一说?”
“自然是结盟不成,这才撕破脸皮,”俄勒昆见谢含章的反应,便知她是被蒙在鼓里,昏暗中,他看着谢含章消瘦而苍白的脸颊,语气又柔和下来,“不过此事早在靖襄帝在位之时,对此我也知之甚少。不管怎样,谢氏既与我北靖有缘,我劝你还是珍重自身,来日两强联手,何愁天下难定?”
“.我不信,”谢含章再也听不下去,歇斯底里道:“我不信!”
话音戛然而止,是谢含章支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谢含章还紧绷着一根弦,她周围空无一物,脑海中还是方才俄勒昆诋毁父亲的话,谢含章双手抱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突然,前方混沌处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
“阿翁,”谢含章爬起来,她的身体缩成当年冬至的一团,跌跌撞撞奔过去,猛地抱住谢泓腰身,“阿蛮好想您!”
“阿蛮该长大了,”谢泓低头,宽厚的手掌抚过谢含章的髻子,“立人之道,曰忠与信,忠信之人,方可学礼。”
“阿翁,”谢泓一如记忆中慈祥,谢含章望着父亲,鬼使神差道:“可是有人污蔑您通敌叛国。”
谢泓摸她的手不停,连语气也没有半分波动,反而笑意更深,“那阿蛮信吗?”
她该信吗?
最终谢含章也没说出口,她身体一坠,猛然睁开眼睛,黑夜过去,此刻日上三竿,能听见院外鸟鸣婉转,百姓拉闲散闷,再一眼,谢含章就看见俄勒昆正守在榻边。
俄勒昆没同谢含章说话,见她醒来便传大夫进门,“劳您再瞧瞧。”
“病中心绪起伏不可过大,”大夫摸着胡须把了半晌脉,这才起身去开药方,“老夫再开两副汤药,当可有所好转。”
“多谢。”
谢含章突然开口,她巴巴目送大夫出门,这几日都是这样,心里一万个想托老大夫传口信,但又怕那三个五部人穷凶极恶,说得太多反而平白连累一条性命。
大夫消失在门口,谢含章就知道,等自己的病一好,也就彻底没救了。
房中一时只有谢含章,另外两人始终没有进门,俄勒昆匆匆回来,看见谢含章还好好躺着,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倒了杯热水送到床前,想扶谢含章起来,可谢含章始终满眼戒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一旦俄勒昆有不轨之举,她就决然同归于尽。
俄勒昆垂眸低笑,接着将茶盏搁到榻边,随即往后退了三大步,摊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水面微微荡漾白雾,茶水应当不烫,谢含章费劲地爬起来,端起茶盏,就在俄勒昆以为她要喝的瞬间眼神陡然转冷,紧接着咣当一声,盏身触地四分五裂,弹起的瓷片擦过俄勒昆左手,在手背留下一道极长的血痕!
谢含章瞪着俄勒昆眼眶通红,干涩得没有一滴多余的泪水,这是在告诉他,别妄图用这点施舍来换取自己的好脸色。
“当年洛都沦陷,你被我们俘虏,彼时有军队出手相救,如今你又是谢夫人义女——”俄勒昆浑不在意,坐在门槛,靠在门边,打量着她的反应,突然问:“你莫不是谢泓的女儿?”
房中院中都没有别人,俄勒昆特地差两人出门,就是想问她一句实话。
“又被你捏着一处把柄,”谢含章偏过头去看帐内,语气不屑,“从今往后,我是只能听命于你了?”
“你不想说,待我回北靖复命,你还只是谢夫人的义女。”俄勒昆仿佛是在认真开解谢含章,一分诚意不够便给十分,“我无意窥人私隐,只是带你回去是我的任务,若完不成,我这颗脑袋也保不住。”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是谁,”谢含章猛然转过头,追着俄勒昆的话问:“所以那夜你们也是打算好了,要从他们手里抢人?”
“先前是我说错,”俄勒昆站了起来,学着梁人的礼仪朝谢含章鞠了一躬,“并非你先招惹我,我等此行目的确实在你。”
当年谢泓过九原塞,本是想寻求结盟,与之联手共谋大梁江山。此刻俄勒昆翻过八盘岭也是如此,他们想寻求新的联盟,与之里应外合,否则万斛关和鸣沙关皆是据险以守,易守难攻。
更重要的是多年来北靖内部的分歧从未停止,隐隐又有四分五裂的迹象,照这般情形下去,北靖重新成为大梁的手下败将,也许是迟早的事。
经过一夜,谢含章已没有此前那般情绪激动,毕竟她人就在俄勒昆手里,不管她如何挣脱,没有外援,她就始终没有资格与俄勒昆谈条件。
“为何选我?”
半晌,谢含章又问出一句。
“听闻谢夫人膝下三子,却极其重视义女,我等一到铎州境内就去探路,果真发现谢府重兵把守,谢小姐院墙上还有暗卫,”俄勒昆说要和盘托出,那便是不再有所隐瞒,“在人家的地盘我等不便大打出手,可谁知要劫你的人却不止一波。”
“既知是大梁地盘,”谢含章又呛他,“也没见你多识相!”
“自然,”俄勒昆低笑,论口齿,他自是不敌这个能掐会算的小女郎,说着他拱手又是一躬,接受批评的态度很是诚恳,“我只要对大梁心怀不轨,便是不识相的,谢小姐骂的是。”
……螂捕蝉,黄雀在后,当真是我自以为是了。”俄勒昆这般谦和,倒叫谢含章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抱膝垂眸,片刻之后猛地抬头,狐疑盯着俄勒昆,“可你为何现在又肯与我和盘托出了——这不会也是你编出来哄我的吧?”
“此刻所言句句属实,”俄勒昆特将人差出去,一是为防追兵,二就是为解谢含章疑惑,他打量着谢含章的反应,又道:“既然你乃谢泓所出,此次合作难道不更是天命攸归?”
“天命攸归——”谢含章喃喃,她长于占卜,工于计命,可她偏偏不信命!
“人在哪儿?”
赫连诚过江时已接近正午,他自城南而入,一路奔命,连府衙都没回,半路就吩咐刘弦直接带兵过去。
“乌衣巷口,”王崇吊着心在前头跑,刘弦勉强跟上赫连诚的脚步,“那几人个个身手不低,他们不敢跟太近。所幸咱们赶得巧,那几人挟持谢小姐,第二日清晨便抵达师戎郡,只是谢小姐似乎生了病,这才拖延几日未曾离开。”
“生病?”赫连诚曾听谢元贞提及,说他这个五妹年纪虽小,体质却可与几位兄长相提并论,不难推测这也许就是她故意的。想到这里,赫连诚脚步更快,“可有看清劫匪长相?”
“与梁人无异。”王崇回头,神色凝重,这话答了一半,实则三人心知肚明,若真是李令驰将人劫走,断断不会将人藏在他赫连诚的地盘上。
师戎郡与北靖一山之隔,这几人突如其来,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将谢含章带走,眼下他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劫匪有几人?”
下个巷口便是乌衣巷,赫连诚脚下一慢,跟着他的人顿时提刀四顾,警惕周围的风吹草动。
“三人,”王崇也正担心这点,“主子,他们会不会有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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