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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万万不可!(你的荣光)


弥景同样笑了笑:“能为大王排解心中的忧虑,弥景感到荣幸之至。”
屈云灭摇了摇头:“排解称不上,只是本王知道,佛子同他人不一样,本王在佛子面前说的话,佛子不会将其告诉他人。”
弥景垂头:“多谢大王的信任。”
虽然你真的信错了人。……
没有必要的时候,弥景能把这些事情全部带到棺材里去,但如果有必要,他一秒钟都不会耽误,立刻就会把这件事捅给他认为需要知道的人。
好在今夜屈云灭比较幸运,弥景深深的认为这些话不能告诉萧融,也不能告诉其他人。有些事即使他知道了,但他没有选择阻止,同样的,他也不会选择干涉,有萧融的决心和屈云灭对萧融的在意做缓冲,弥景并不认为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会影响到这天下的进程,除非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不死不休那一步,但……面对现实吧,这是不可能的,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什么样的变化,这种情况都不会出现。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的理想都是一致的,屈云灭不可能以此威胁萧融,而萧融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站到屈云灭的对面去,所以,他们两个的事,影响的只是他们两个人而已。既然与天下无关,弥景又何必要横插一脚进去呢。
至于除却这些理性的思考之外,弥景究竟是希望他们能保持这样稀里糊涂的态度一辈子,还是希望他们尽快的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将这段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却仍在默默忍受的阵痛彻底熬过去。
弥景:“……”
不知道,他就是个和尚,为什么要思考红尘之中的难题。*
第二日一早,全军集结在草原上。
刚刚离开雁门郡的时候,屈云灭按照萧融的安排,给所有将士一人发了一根白布条,还脱稿演讲了一次,彼时萧融没看见,只从信中得知,全军都慷慨激昂,恨不得立刻就去杀几个鲜卑人助兴。
这回白布条是发不起了,萧融除了把自己带来,其余的什么都没带,但他也不用担心士气的问题。
他只是经过了已经集结的这些将士,便看到其中好多人手腕上都系着布带子,有的是白色的,有的是蓝色的,还有的是黑色的。
有人将屈云灭曾经发给他们的洗了洗,又重新系上了,有人的弄丢了,便自己扯了一块充数,还有的人带的是已经死去的战友的遗物。
出征一月,镇北军亡三万,援军亡八千,平均每十个人里,就有一个人从此长眠在了这片草原上。
除了将军的尸首能被送回故里,其余人死了,也就是就地掩埋了,古战场的遗迹中总有千人坑、万人坑,累累白骨之上,开着一年又一年的花,不知长眠已久的他们,还能不能闻到这沁人心脾的芬芳。……
萧融策马来到屈云灭身边,他问他:“之前死去的将士们都埋在哪了?”
屈云灭闻言,朝后指了一个方向:“苍鹤陉东侧的白狼坡下,那里地势高,又在苍鹤陉关口外,埋在那离家近一些,且可以继续看着这片草原,目睹鲜卑大厦将倾的那一刻。”
萧融同样回头,他没有屈云灭那么好的眼力,即使他再努力,也看不到屈云灭所说的苍鹤陉在哪里。
但他知道这个地方,苍鹤陉,参合陉,它的历史比起雁门关来稍稍短暂一些,但它也是中原历史上著名的关口之一,中原的外敌从未断绝过,每个关口都有它悲壮又惨烈的故事,这并非是长眠的好地方,但它却是最适合英灵的去处。地上,是绵延万里的长城,地下,是成千上万的先烈白骨,注视着往后的将士冲出关去,继续着一代又一代的保家卫国的使命。
长城也不是仅仅一个朝代修建出来的,它是许多个朝代不停的修建,才成了日后的规模,如今苍鹤陉就不是长城的一部分,它只是因为自身地势原因,天然的形成了一个关口。
而萧融望着他根本望不到的地方,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也想修长城了。……
修远点,往外修,一直修到沙漠的边缘。
但这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做到的事,此时的中原地图算是比较小的,有些朝代能扩展到此时的两倍有余,但那些君主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他们没有野心,而是草原人实在无法信任,如果把草原也囊括进来,那长城就只能用来防备更北的国家与民族,这些草原部族一旦生了异心,弱势时期的中原根本无法抵抗。
所以,想修长城,先要解决掉草原与中原互相敌视的问题。
萧融敛下眼皮,将心中的想法通通收起来,以后的事他可以以后慢慢想,如今还是先送将士们出征吧。
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屈云灭打出的旗号是六十万大军,而实际上,连后勤加那些贵族带来的仆人一起算上,也就三十六七万,连四十万都不到。如今死了那么多,按理说他应该再往下减一些,但他没有,他还是号称六十万。……
如果问他,他还会理直气壮的回答,这段时日陈留不是来人了吗,一个萧融一个佛子,这俩人就算是新补充的千军万马了。
萧融:“……”
佛子:“……”
莫要看贫僧,在大王心中,贫僧只是千军,算不上万马。
集结完毕,这三十万人就前往两军对垒之处,那边鲜卑人早就严阵以待了,鲜卑的大将军坐在马上,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斩马刀,萧融跟着一起来了前线,不过他是被重重守卫护在后面,如今军师跟随出战都是这个待遇,鲜卑人最多能认出来他是军师,却认不出别的东西。
萧融这时候就有点想念宋铄了,如果宋铄同在军营,他一定会跟着来凑热闹,而不是像佛子那样,既然战场上用不到他,那他就不去了,干脆留在军营里念经,等今日的战争结束了,他再出去超度亡魂。……
但不得不说有他在也挺好的,最起码在他念经的时候,那些因为失去战友十分悲伤的将士能感到一些安慰。
这种情景下,萧融也不会扫兴的去思考这样会不会增加镇北军里的信佛人数,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管他信什么呢。
没人跟自己聊天,虞绍燮又去另一边送虞绍承了,这些卫兵萧融也不怎么认识,他只能伸着脖子,努力的去看鲜卑人什么打扮。
萧融一直以为鲜卑人跟羌人差不多,都留着在中原人看来十分诡异的发型,但这群鲜卑人好像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除了服饰当中有一些他们东胡系的特色,发型却是跟中原人差不多。
因为这时候还是慕容部的天下,慕容部崇尚中原文化,从上台的第一天开始就学着怎么融入中原,当然,融入的下一步就是吞掉中原了。……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看着比宇文部顺眼多了,慕容部至少还能装一装衣冠禽兽,而宇文部一出现,此时的中原人心里就剩下了两个字,禽兽。
扫过这些以中原眼睛实在难以分辨他们都是出自哪个民族的敌军,萧融看向那个待在最前方,手中拿着一柄巨型长刀的魁梧将军。
萧融默默眨眼,他感觉那刀得有两米长,其中一米是刀锋,另外一米是刀柄。
长且重的武器一向都能给人以很强烈的压迫感,屈云灭的雪饮仇矛如此,这个将军手里的斩马刀亦如此。
所以这就是鲜卑的大将军了,一个从十几岁开始就不停南下劫掠的慕容部贵族,不止能打,还意外的总是运气很好,鲜卑贵族因为喜欢亲自上战场,所以折损率比中原贵族强多了,旁人都死了,就他还活着,这不是幸运是什么。……
萧融看了看他的脑袋,然后垂下眼睛。
有点大,更不想要了。……
不再叫阵,也不再演讲,双方彼此仇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屈云灭和慕容磈就同时发起了冲锋的命令,马蹄踩塌了无数的枯草,几十万人的怒吼声形成排山倒海的架势。
卫兵们护着萧融往后退,一开始萧融还看得到屈云灭和其他将士一起拼杀的身影,后来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屈云灭已经带兵推到前面去了。
萧融:“……”骗子。
第一日往前推了两里,把鲜卑皇帝吓得不行,差点他就要同意那些怂包贵族的建议,直接跑路了。
而第二日镇北军只往前推了半里,因为屈云灭再度负伤,他从马上栽倒,周围一圈人都去救他,鲜卑人甚至能听到他充满剧痛的叫声:“不,放开本王,本王要杀光他们!!!”
但是没人听他的,镇北王再度受伤,镇北军不得不鸣金收兵,鲜卑人一听这个消息,信心顿时又上来了。
看来屈云灭就是没死,战斗力也被削弱了不少,太好了,他们还有救!……
大军往前挪,营帐们自然也要往前挪,萧融坐在炉子边烤火,把手烤热以后,他抬起眼皮,看向屈云灭。
后者正拿着他的螭龙剑,刷刷刷的给他磨剑刃,装病期间他不能出门,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精力。
萧融:“……”
可惜这个时代没法测DNA,不然萧融一定要想方设法的抽一管屈云灭的血,看看他的基因序列里面还有多少属于人类。
跟屈云灭待的时间长了,萧融甚至会对自己产生误解,明明他也有匀称又健康的身材,但跟屈云灭比,他的身材只能算是细胳膊细腿。
如果有了这样的怀疑,萧融就会去照照镜子,看着镜中呈现出来的倒影,萧融微微一笑,嗯,果然是误解。……
他对屈云灭说道:“库莫奚人遵守了他们的诺言,昨日那些战场上的敌军里没有库莫奚的身影,他们的人都被调走守护防线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将军是怎么让鲜卑人答应下来的。”
屈云灭不关心道:“这是他们的事,与镇北军无关。”的确是这个道理,萧融看看他,没再说库莫奚的事:“听说今日在战场上原将军受惊了,他的马被敌军砍断了腿,幸好人没事。”
屈云灭继续磨剑,头也不抬道:“原百福这几天不对劲。”
萧融一愣,还不等他问什么,屈云灭已经停了磨剑的动作,然后拧着眉抬起头:“他似乎被什么事情分心了,到了战场竟然还不能全神贯注,这就是找死。”
萧融:“……你在其他将军面前不会也这样说吧,大王,你听过什么叫刀子嘴豆腐心吗?”
屈云灭转过头,他眨了眨眼睛:“豆腐,你说虞绍燮从金陵要回来的配方?做出来以后一点味道都没有的软塌塌的白块?”
萧融嗯了一声:“刀子嘴豆腐心说的是,一个人嘴上不饶人,说的每句话都插人心窝,但其实他本意是好的,心里不曾想要伤害谁。”
屈云灭微微一怔,他抿了抿唇,看起来明白萧融为什么这么说了。
他对萧融开口:“阿融不必这样说自己,在我眼里,你并非是刀子嘴。”
萧融:“…………”
他怒了:“我知道我不是,我说你是!”
屈云灭缓缓反应一秒,瞬间改了他之前的说辞:“你不是?!你真该庆幸我没法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不然我一定要把它举到你面前,挨个的给你讲那些窟窿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萧融:“……”
过了好一会儿,萧融才问他:“那你会记恨我吗?”
屈云灭还是有点生气,但他看了看萧融,不怎么痛快的说道:“若能记恨便好了。”
萧融听了,他笑了一声,但紧跟着,他又让自己的神情严肃了一些:“所以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你得罪的那些人,不会像你包容我一样的去包容你,听了那样的话,他们也会不高兴,而且会记在心里,你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这么大度吧。”
屈云灭只听他自己想听的话,于是这段话听在屈云灭的耳朵里,重点就变成了另一个,他眯着眼:“原来你也知道我对你格外的包容与大度。”
萧融轻笑,一点都不怕他这个样子,甚至他望着屈云灭的眼神里带了点点的嚣张:“我那么聪明,我当然知道,说到底还是大王你给了我得罪你的机会,既然我不用付出代价,那我为什么不大胆一点呢。”
屈云灭:“……”
他气笑了:“你还真是坦率,与狼共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人人都知道,狼最是翻脸无情。”
萧融:“的确,与狼共舞异常凶险,可与我共舞的不是大王吗?大王不是狼,大王也不会对我翻脸。”
屈云灭望着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你就如此笃定?萧融,你还记得你最开始对我说过什么吗,人心难测。”
萧融嗯了一声:“我依然认为人心难测,但你……”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慢慢把嘴闭上了,他看向屈云灭,而屈云灭同样看着他。
连萧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后面究竟想说什么,但屈云灭好像明白了,垂下眼,他没有逼萧融把后面的话说完,重新拿起螭龙剑,将其放到磨刀石上,但在继续磨之前,屈云灭顿了顿:“若是这次我毫发无伤的回来,我能再得一个礼物吗?”
萧融看看他手里的螭龙剑,提醒他道:“剑没了,不能舞剑了。”
其实换一把别的没开刃的剑就行了,但萧融记仇,他暂时不想跳舞给屈云灭看了。
屈云灭倒是不挑:“无妨,换成别的也行。”
他等着萧融的答案,萧融本是想拒绝的,可是望着屈云灭的眼睛,他实在说不出那个不字。
他知道如果自己拒绝了,屈云灭也不会死缠烂打,可就是这种你给行、你不给也行的态度,让萧融忍不住的心软。
闭了闭眼,他呼出一口气,颇为无奈的妥协道:“好吧,如果你毫发无伤回来的话。”
屈云灭眼睛微亮,他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更加用力的磨剑刃。
萧融看着他卖力的模样,也无声的笑了笑。
所以变得大度的人不止是屈云灭,还有他自己。
当他利用屈云灭对自己的优待,裹挟着他做出一些他不愿做的事时,他看不到被裹挟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他是个坏人,却也是个每做一件坏事、就再往下沉沦一点的坏人,如果有天屈云灭被他推下了悬崖,那他看到的,应该不是屈云灭的坠落,而是他张开双臂,在空中接住自己的身影。……
前路到底通向哪里?与其说萧融不知道,不如说萧融不想知道,因为他是那种喜欢美梦、却无法享受美梦的人,在意识到这只能算一场梦的时候,他就已经醒过来了。
所以他真的不想知道,让猜测永远都是猜测该多好,但可惜,这美梦之所以美,都是因为梦里有另一个人照顾着他、容忍着他、爱护着他,他可以欺骗自己,却不能欺骗另一个人。……好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别忘了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努力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为的又是什么。
在心里强调了两遍以后,萧融再次看向屈云灭,后者仔细观察着螭龙剑上的痕迹,然后开始磨另一面。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萧融转身离开了。

军营的另一边。
在战场上,原百福的马被敌人砍伤了腿,马的受伤程度并不重,但因为吃痛,在战况最胶着之际,这匹马高高的抬起身子,把还在奋勇杀敌的原百福直接甩了下去。
打仗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只是于将士而言,马就相当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有些人跟马的感情、甚至比对自己的战友还浓厚,因为关键时刻战友不一定能赶到你身边,但你的马一定能抓住机会救你一命。……
然而原百福这是完全相反的情况,他的马把他甩下来了,在所有将军都吹嘘自己跟马多有默契的时候,他的马仅仅因为一点小伤,就把他这个主人甩到了地上。
虽说原百福没受伤,但他回到军营之后,还是感觉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解开盔甲,原百福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泥炉边,他烦躁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水入口之后他才发现,这水是凉的。
原百福:“…………”
原百福捏着那个装了一半凉水的杯子,他定定的看着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这时候,他的亲兵向他通传:“原将军,屈将军来了。”
原百福一愣,屈云灭怎么会来这里,从他们踏出雁门关开始,屈云灭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
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然而掀开帘子走进来的人不是屈云灭,而是屈瑾。……对,如果是屈云灭来了,亲兵用的称呼会是大王来了,从屈云灭称王开始,就不会再有人叫他屈将军了。
实际上就是屈云灭没称王的时候,他也不允许底下人叫他屈将军,屈大将军是他爹,屈将军是他哥,他留着这两个称呼用来祭奠他们,至于屈云灭自己,他都是让底下人称呼他的职位,比如灭虏将军、镇北大将军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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